最终夜 杀菌消毒开始

    从剑而生的人会为剑而死。

    从笔而生的人会为笔而死。

    人类一定会死,这是圣经里也有记载,理所当然的事实。

    不死的人只有圣人,以及被称为魔女的非人。

    在中世纪欧洲,如疫情般蔓延的狩猎魔女行为,是以会不会死亡来区分魔女及人类。放入煮得滚烫的锅子里,死掉就是人类,活着就是魔女。

    那么自己应该是魔女吧,眼球掘子一边走在医院长廊一边想。

    这副躯体就算沉入热汤,全身被剑刺穿,再怎么伤害也死不了。可是,既然是魔女,我想要能救人的魔法,只是不死之身的话,就真的只有消失的价值。

    死亡及不幸总是在自己的周围扩散。

    自己没有出生时的记忆。懂事时已经和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人一起生活,很快地,那些家人便无一幸免,全部遭受“虫”杀害。

    一起旅行的苹果持有者也丢下自己消失了。

    而现在也因为自己的大意,害死最重要的人。

    宇佐川铃音,比任何人都温柔,远离幸福的少女。即使如此,她从不憎恨世界,不像自己这样茫然。我喜欢爱别人的她,可以为了铃音而死。

    应该是这样的。

    我一个人不幸就好了。

    该死的是自己。

    “伪原小姐。”

    阿掘一瞬间不知道那个声音是在叫谁而无视它。好暗,这间黑漆漆的医院,不知为何连电灯也没开,窗外的天色已经昏暗,淡蓝色夜空包围着世界。

    “伪原掘子小姐。”

    年轻女性的声音呼唤着。对了,伪原是我。陪火乃来到医院后。因为被问到名字,就姑且报上那个姓名。火乃,虽然也很在意她的状况。不过必须先找到杀死铃音的存我要对方好好记住这个怨恨。

    虽然不是那样做就能产生什么,只是不复仇就咽不下这口气。

    我知道温柔的铃音不会希望自己这么做。

    可是我已经决定了,我要恢复成怪物。报完仇就去旅行。寻找让铃音复活的方法。待在人类世界生活太痛苦了,况且没有铃音的世界,更令人痛苦。

    阿掘边想边转过头,发现一名护士站在那里。

    那是一名全身围绕着毛骨悚然气息的女性,穿着正规的护士制服和护士帽。只是不晓得她是不是感冒了,脸上罩着口罩。

    她摇了摇绑成一束的长麻花辫,盈盈笑着。

    “你好。”“喔,你好。”

    阿掘随便打声招呼后,瞪着她看。不知为何,对方的气息很奇怪。或者应该说,完全感受不到气息,不像是活人。

    阿掘摇摇头,露出像要试探对方般的表情说:“有什么事吗?我现在在赶时间。”

    “哎呀,呵呵,你说赶时间,要去哪里呢?真的有前进吗?难道不是漫无目的、毫无根据地陷入迷惘中?”

    她用不可恩议的语调喃喃自语,然后若无其事地说:“人类就是这样丑陋地犹豫不决,才会失去最重要的东西,我最讨厌那种丑陋了。喂,为什么你们不打算完美地活着呢?”

    “什么意思?”

    阿掘犀利地问。护士笑了,背着阿掘,越过肩膀回头笑道:“你知道吗?尽管医生尽了全力,你母亲伪原火乃的病情还是骤然恶化。这样下去会有危险吧。她的身体本来就与死亡为伍,从小就多次罹息重病。关在家里活到现在。”

    那件事——

    曾经听说过。有关火乃和树夫的相遇,火乃经常向学校请病假,而树夫到她家探病。可是,火乃说她那时是装病的说。

    原来她为了不让自己担心,总是隐藏痛苦、掩饰疼痛地笑着吗?

    “那家伙……”

    火乃,到头来阿掘还是没办法把她当作母亲。

    不过倒也不觉得讨厌。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光,绝非只有痛苦。阿掘回想起和树夫一起亢奋骚动不已的火乃;想起像小孩子般,大惊小怪地望着随便买来的万花筒的火乃。

    “那样的她在遇见树夫后,决定和他一起活下去,并在贤木财团底下做事……这次接下了你的父母’这个工作。因为她身体虚弱无法生产,所以下定决心,至少要把你当成自己的小孩般疼爱——你知道这件事吗?你曾经有那么一次和她认真谈过吗?你难道不是丑陋地烦恼自己的事而关在房里,不去认真看待所有的事吗?”

    令人毛骨悚然的护士“嗤嗤”地笑,朝远处走去。

    “宁可不要那种眼球对吧?既然它什么也看不见的话。你为什么活着呢?你活着也只是让某人不幸而已。”

    “你是——”

    谁?什么人?你又知道我什么了?

    阿掘思忖。立刻跟在后面追了上去。

    然而却追不上她。不知道什么原因,总是无法缩短两人之间的微妙差距。仿佛被看不见的墙壁挡住般,一个劲向前走的她,位于阿掘伸手所不及的位置,无法接近。

    这是怎么回事,恐惧?难道我害怕更接近这个护士?

    “从前有个愚蠢的女人,”护士没有回头,低声笑说:“她因为有洁癖。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彻底杀菌杀菌,老是在意卫生——不让任何人进入房里。一个人在全白的房间,一边心想这里是完美的世界’一边因饥饿而死亡。真笨啊!可是,她觉得能死在那个完美的白色、完美的洁净、完美地被杀菌消毒的空间里,很幸福。”

    那是在说谁?

    “不使任何人不幸,不给任何人添麻烦,一个人关在房间里死去。比起像你这样丑陋迷惘地活着,她期望在漂亮的白色中死去——那个女人的名字,叫做杀原美名。”

    女人在一间病房前停下,转头看向这里露出笑容。

    “你因为无聊的烦恼把自己关在房里,却又愚昧地到外面乱晃,不断受创。这么丑陋的你,如果遇到那样的完美,赢得了吗?从各方面来说,你赢得过杀原美名吗?”

    不知其真面目的白衣天使,边说边走进病房。阿掘谨慎地跟在她后面走,发现火乃躺在那个病房里睡觉。

    她看起来非常憔悴。

    明明没有分开那么久。火乃晕倒后,阿掘叫了救护车一起来医院,然后得知铃音死亡的事。离开火乃的时间才不到三个小时吧。

    可是她却露出这副死人一般的面容。

    阿掘站在沉睡的她旁边,脸上蒙上一层黯淡的阴影。

    该如何向树夫解释呢?

    单从外表看起来,火乃真的快死了。阿掘明白她的生命即将消失,因为明白而感到焦急。

    她知道人类会死。因为是人类,总有一天会死亡,只是时间早晚的差别。

    在自己周围。又有人要丧失性命。

    她看到铃音的脸。——不要,阿掘心想。

    “火乃。”

    阿掘握起火乃垂在外面的手,贴到自己的脸颊上,好冰。到头来,连一次也没能用亲情之类的东西回报她。

    即使没有血缘关系,她仍愿意爱我,而我竟然因为不知该如何是好,而只是害怕地拒绝她。

    这就是结局。

    “火乃——”

    呼喊她的名字也得不到回答。这是当然的,因为自己选择这条路。

    一味地逞强,只是因为害怕而拒绝了他们。

    到最后什么都做不到,是自己选择逃避。

    “火乃,我——”阿掘握着她的手,像在呻吟般地低语:“我对不起你,没能回报你的温柔。”

    我好害怕。因为太害怕而疏远、伤害了你。

    回想平凡无奇的每一天,和火乃及树夫一起渡过,只有一些琐事发生的日常生活,那却是阿掘遗忘在千年前的重要东西。因为他们的关系。阿掘懂得微笑了。

    那是比亲生父母、以及千年前捡到自己的养父母给自己的,更为温柔的——

    宛如得来不易的宝物般的幸福时光。

    “妈妈。”

    阿掘喃喃自语,无声地流下泪水。

    “妈妈—”

    她心中想着,火乃不可以死。我一个人不幸就好了,要死的应该是我,不该活了千年。为什么我还活着?明明只会害别人不幸,只会这么痛苦,只会造成别人痛苦。

    她突然想到。

    “……”

    阿掘一语不发地握着火乃的手,一直盯着沉睡的她的脸庞。然后,手伸向她的胸口。她有一个想法,能让火乃免于死亡的方法,以及能够结束自己这个无聊且伴随着苦痛的人生的方法。

    “你想要苹果吗?”

    阿掘在她耳边轻声说。

    自己剩下的最后一颗不死苹果,只要把它给火乃,她一定不会死吧,也许往后的日子可以和树夫一直活下去也说不定。之后的事就交给贤木,自己已经可以悄失了。

    活了千年之久。

    已经够了吧。虽然没有得到什么东西,已经够了吧。

    模棱两可地放弃,阿掘在内心深处做出决定,说出:“把我的苹果给你——”

    火乃弹了起来。

    什么?

    伪原火乃像装了弹簧的人偶般弹起来,抓住准备结束一切的阿掘的肩膀大叫:“不行!这是陷阱哟!”

    “火乃?”

    阿掘搞不懂是怎么回事。无法理解,只是任由火乃摇晃,确认火乃还活着。苹果还没转送,她却活着,这是怎么回事?阿掘看着她,火乃发出一声尖叫。

    再看向站在病房黑暗中的护士。

    “是啊。”

    那里传来非常冷漠的声音。

    她安静地站在畏怯着的火乃前方。

    “真讨厌,我还想反正要结束,就让它漂亮结束的说。是啊,你也要丑陋地妨碍我是吧,不听从我的命令是吧,想污染我的完美是吧?既然如此,算了,只要再架构不同的完美就好啦。”

    “沙沙沙沙。”

    “小掘,快逃!”

    被火乃以令人无法置信的力量推开,阿掘愣住了。

    “可是那是反抗吧?是没有杂质的背叛吧?你难道无法想像忤逆创造者的人偶——会有什么下场吗?”

    护士嘟哝着,她的周围空间开始融化,不对,是从她的身体里冒出像热气般的白色烟雾。融化的是护士服吗?接着,像薄膜般的东西隐藏住她的气息。

    白衣天使脱下一层皮。白梦恶魔现身了。

    一条长长的麻花辫、印有天使羽翼的圆领背心、长度只到大腿的短裤,手上戴着彩色手环及护腕,用形状粗犷的硬式防尘口罩遮住嘴巴。

    纯白的秀发华丽舞动,女人报上她的名字。

    “真笨啊,愚蠢,这个世界上有不可忤逆的存在。有不可触碰的东西,而我杀菌消毒就是其中之一。你触怒了本人是吧?那好啊——你那充满亲情、勇气、轻率、愚蠢的行为。”

    她将喷雾罐举向火乃,宛如恶魔般地笑了。

    “就由我来帮你杀掉、击溃、消灭、让它消失吧。”

    同一时刻,贤木愚龙正处于错愕中。

    他追着阿掘冲出病房,结果追丢了,贤木随意探头看看某间病房。

    他觉得很奇怪,从刚来时,就觉得很奇怪。

    没有声音。这间医院一片死寂,没有半点声音。

    然后——

    “唔。”

    窗户敞开,吸入又冷又暗的空气,四面墙壁是干净的白色。在没有开灯的昏暗房间里,放置着朴素的床铺。

    这是平淡无奇,极为普通的病房。

    除了不经意被扔在一旁的孩童脚踝以外——

    “不会吧……”

    贤木大叫,走向另间病房。不会吧,不会吧。某种可怕的事正进行着,贤木无法预料的巨大恶意正在蔓延。

    他过去看对面病房,没有声音,也没有味道。

    老人的头颅滚落一旁。

    “呜噢!”

    一股寒意窜过全身,贤木抑制不住冲动地大叫。那里是共同病房,并排着三张床,床上各别放置着一颗已死亡的头颅。

    这是怎么回事!

    “哈、哈……”

    呼吸急促。心脏剧烈跳动。贤木摇头,冲出病房大楼,走向正中央的办公室。什么?这是怎么回事?大家都死了,大家都死了!没有人幸存吗?他寻找生存者,却遍寻不着。

    走向应该有医生、护士或医务人员的办公室。

    打开大门后,贤木陷入绝望。

    黑漆漆,房间一片漆黑。

    全都只剩下身体的一部份,手腕、脚踝、头颅。

    不需要确认。

    除了自己以外,所有人都被杀了。

    杀菌消毒喷出绝望。阿掘看着从外观平凡的喷雾罐里喷出的银色雾气,她打了个冷颤,却无法移动地瘫坐在病房地上,就在她准备重新站起来时——

    又被火乃推了出去。

    她在地上翻滚,滚向病房出口。

    “火乃!”

    “小掘——”

    视线一瞬间与火乃交错。

    “妈——”

    不知这句话有没有传达到她那里。不知心意是否相连,还是连那个都断了线。

    “——”火乃最后只是无声地动了动嘴,似乎想对阿掘说什么。

    她的身体被银色雾气毫不留情地吹散。

    “啊?”

    消散,火乃残留下来的身体碎片分散开来。冷酷的银色雾气,不留情地咬住那些碎片。

    “啊……”

    要消失了,全部消失了。

    火乃完全消失,连同她的笑容,连同她和阿掘、树夫在一起时的幸福笑声。

    “住手,不要消失!”

    阿掘无意义地祈求、呐喊。

    呐喊声无情地不断回响着,不久,连声音也扩散消灭了。

    “……”

    沉默降临,阿掘脸上不带任何情感地呆立着。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什么?阿掘无法理解,也不想理解,火乃明明刚刚还在的,火乃本来在那里的。到最后她还是以那张不变的容颜,一副大好人的容颜,看着头发和衣服都乱七八糟,难登大雅之堂的阿掘。

    那样的她,整个人在一刹那间被吹散了。

    残留下来的只有火乃的右手,又弱小又虚幻的纤细手腕。

    她那被银色雾气包围住的身体,以及受到牵连的床铺一角。全被挖空,只留下漂亮的断面。挖掉——空间?

    怎么回事?

    应该说,火乃到哪里去了?

    “哎呀,失败,只能算是马马虎虎成功吧。”

    “沙沙沙沙。”

    她一边摇晃喷雾罐,杀菌消毒看向这边。令人毛骨悚然,看不出真正想法的端正脸庞。稍嫌暴露的服装,只是凝聚恐怖气氛。她“喀”一声扭动脖子,冷淡地说:“伪原火乃被我消去了。她已经不会回来、不会复活,这就是事实。”

    阿掘颤抖着。头好痛,啊啊——头好痛,应该已失去痛觉了的说。精神在痛,灵魂在痛,心在痛。

    火乃她……

    火乃她……

    为了保护目己而死。

    “啊……”

    阿掘张着嘴,瞪大眼睛,踉舱地起身。

    “啊啊,你!你,竟敢!”

    从衣服口袋里拿出汤匙,丢向脸上浮现笑容的杀菌消毒。这是她熟悉的动作,是必杀招式,是好几次夺走他人性命,使出浑身解数的一击。

    “真无聊。”杀菌消毒没有移动,未拿喷雾罐的右手一转。

    丢出去的汤匙被那只手接住了。

    被接住了?

    怎么可能,千年来从未发生过这种事情。

    在因惊愕而呆住的阿掘面前,杀菌消毒嗤嗤笑着。

    “汤匙?你打算用这和根本称不上武器,不过是餐具的东西对抗杀菌消毒我?我说啊——所谓手下留情,是实力强者对实力弱者做的事哟,像人类那种生物,也想尽全力对抗天使或恶魔吗?,,

    一瞬间。

    隐含杀意的银光刺入阿掘右眼。

    “啊!”

    阿掘不禁倒向后方,因右眼的灼热而呻吟。伸手一摸,发现那里插着汤匙。被丢回来了,这种事也是第一次发生。看不到,战力差异显而易见。

    “喂,眼球掘子,自己的眼球被挖的心情如何啊?”

    杀菌消毒愉快地笑笑,走了过来。不行,赢不了,现在想不到可以打倒这家伙的战术或战力。

    身体在颤抖,这家伙是什么东西?

    那是超越怪物的某种异常存在。

    “喂,这样就玩完了?不再抵抗了吗?你让我那么不愉快,却不让我多玩玩啊?那么——”

    她隔着微妙的距离,在跌坐地板的阿掘面前笑了:“我来让你拿出斗志,是我杀了宇佐川铃音哟。”

    “我要称赞她。我会打心底称赞别人,可是很难得的哟!宇佐川铃音呀,到最后都没有屈服于我,不论我怎么折磨她,如何让她体验地狱般的滋味,她还是完全不吐露你们的事。”

    这家伙……

    这家伙把铃音……

    阿掘感觉心里涌出一阵寒意。杀害铃音,杀害火乃,却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她是自己必须赌上性命打倒的对手。才不管什么战力差异,也不在乎对手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能力。

    杀!杀!杀!

    脑海里只被一个想法支配。

    “是啊,”杀菌消毒一脸满足地微笑:“挣扎吧,小虫。”

    阿掘站起来,抽出两根汤匙,脸上表情已完全消失。闪烁着银光的汤匙,是火乃和树夫买给她的。心中早已不觉得哀伤,甚至也不带憎恨,只剩下空洞——那是遇到铃音及贤木前的阿掘。枪口般的眼眸只是一直盯着必须打倒的对手的脸。

    于是眼球掘子——

    连自己在流泪也没有注意到。

    “去死!”

    几乎在同时抛射两支汤匙。

    “又是汤匙?”

    杀菌消毒有些意外地皱眉。不过,这次不是直线式攻击,一根汤匙射向天花板,一根射向地板。

    “投掷失败?不可能吧。”杀菌消毒从容地站着,小声说。她大意地没有移动位置,企图再接住汤匙。那种傲慢正是致命伤。

    反射。

    带弧度的汤匙在天花板及地面滑行,改变角度,射向杀菌消毒。

    “利用反射做多角攻击啊,你也有稍微在想嘛。不过,太嫩啦。”

    她的指尖伸向逼进而来的汤匙。

    拔出。

    阿掘刹那间拔出插在自己右眼的汤匙,然后以先前射出的两支汤匙无法比拟的猛烈速度,射向杀菌消毒。

    那根汤匙在空中触碰到另外两根汤匙。

    发出清脆声响的同时,弹开。

    “切。”

    面对无法预测的不规则反射,杀菌消毒放弃接住它的想法,急忙只靠动态视力回避。其中一根汤匙擦过她的脸颊,造成浅浅的伤口,流下红色的血。

    这样也能闪开?这个怪物。

    阿掘一边想,一边保持警戒地看着她。

    “哎呀。”杀菌消毒把手伸向受伤的脸颊,一脸茫然:“哎呀,血,是血呢——我被割伤了。”

    “既然会流血,表示杀得死。”

    阿掘低声说。杀菌消毒眼神呆滞地看向这里,看来她似乎是长时间没有被人弄伤,所以还没办法确实理解自己受伤的事实。

    阿掘点头,又抽出一根汤匙。

    “你,可以杀得死。你不是神也不是天使,是生物,所以杀得死。”

    “是啊。”

    她脸颊上的伤立刻再生了,果然也是苹果持有者吗?自己在战斗力上无法和她抗衡,光要弄伤她都很困难,如果她还拥有苹果的话——该如何和这种对手战斗呢?

    从容表情从杀菌消毒脸上消失,她阴沉而宁静地微笑:“已经够了,你似乎是有害的菌。”

    不杀菌消毒不行呢,她轻声说。

    总之应该先和阿掘会合。

    贤木做出决定,确认自己的呼吸及心跳终于恢复平静后,开始在医院里奔跑。阿掘朝哪个方向去了?很不巧地,贤木完全没有头绪。目前只知道这间医院被卷入某种不吉利的事态。既然如此——

    “对了。”

    铃音的身体可能也有危险,虽说她已经死了,可是她的身体还在。话说回来,尽管不知道敌人真面目——那家伙可是拥有足以将人类肉体吹散能力的强大存在。不保护铃音不行,一旦连身体都失去,就真的会失去所有希望。

    贤木下定决心,掉头奔向来时路,前往铃音的病房。

    跑,奔跑,走廊非常长。贤木想起两个月前铃音被阿掘攻击时。也像现在这样,一股不好的感觉袭上心头,在无止尽的走廊上狂奔。

    那之后过了两个月,自己还是无法保护铃音,终究要失去一切吗?

    贤木一边强忍灼热的焦躁感,一边跑着。

    为什么我这么无力?我分明是蒙受上帝恩宠而出生的。

    区区一名少女,自己连最重要的人都保护不了。

    不一会儿他来到铃音的病房。离开的时间大约是十或十五分钟吧,然而就在这段时间,仿佛理所当然似地,异常者侵入了病房。

    肉。

    那是有着人类外型的肉。

    宛如由无数条蚯蚓交错而成的那个怪物,用巨大眼球看向这里后轻轻点头。恶梦还没有结束。确认躺在床上的铃音暂时没事,稍稍放心后,贤木拔出**指向那个肉偶:“退下!你若敢碰阁下一根手指,我会毫下迟疑地杀掉你。”

    肉偶大大地眨眼,从坐着的铁椅起身,低声说:“好久不见,愚龙先生。”

    那个声音……

    贤木记得。他被教育成,只要听过一次就会记住对方声音,只要见过一次面就能记得对方长相。可是他无法理解。

    这个声音是……

    “伪原树夫。”

    贤木喃喃道,他注视着肉偶。

    瞬间,沉默的医院笼罩在爆炸般的噪音中。

    挖,挖挖,挖挖挖挖。

    挖掘、散开。

    鲜血四溅,眼浆,毛细血管,眼球,泪水。

    大叫声。

    怨怨怨怨怨怨。

    医院瞬间化为地狱。

    感受到杀菌消毒喷出的银色雾气,阿掘转身冲出病房。发现整条走廊都被肉块掩埋。肉,红黑色,卷成一团漩涡状的肉,不对,这是肉做成的人偶。不知是自己的意志,亦或是被杀菌消毒操纵的人偶。它们不畏惧也不踌躇地对阿掘展开攻击。

    “别妨碍我!”

    阿掘一边不费吹灰之力地冲散它们,一边前进。

    在像是它们头部的位置,有颗蠕动的巨大眼球,阿掘把汤匙压在上面,一股作气用全力挖起来。眼球弹开消失,肉偶发出哀号。

    一尊倒下又出现一尊,打倒后又出现一尊。阿掘以修罗般的气势。挖掉一颗接着一颗,接二连三出现的肉偶的眼球。

    挖挖挖挖。

    恶心的眼浆及鲜血四溅。

    阿掘的脸也被回溅的血弄脏,纯白的走廊,渐渐浸泡在鲜红的血液中。

    “是啊。”

    声音从正上方传来。

    阿掘打了个寒颤,反射性地拾头看。

    “光靠肉偶阻止不了你吗?难得我准备了好多的说。算了,夜很长,你就好好享受吧,挖眼球的怪物!”

    杀菌消毒倒立站在那里。

    仿佛天花板是地面般若无其事地走着,一根长长的麻花辫因重力而垂下,她将右手伸向这里。

    手的前端握着喷雾罐。

    那个杀害并消灭火乃的可怕存在。

    “TYPE—A消灭雾’——来吧,你挡得了吗?这个在远古时代。只留下诺亚方舟,完全消灭人类文明的技法。那件事几乎用尽了我所有力量,不过光靠残渣,就能够抹杀掉你的整个存在哟!”

    说完,杀菌杀毒摇动喷雾罐。

    沙沙沙沙。

    阿掘摆出备战姿势,还牢牢挡下朝自己攻击而来的肉偶的拳头。

    杀原美名的声音响起:“凄惨地死吧!”

    阿掘奋力抓起肉偶,丢向在对方说话同时喷出的银色雾气。亲眼确认肉偶被完全消灭,阿掘心想“那才真的是要阻止也没办法”,一边在地上打滚避开雾气。

    走廊被挖成圆形,可以清楚看到下一层楼的走廊。完全不受妨害地挖空一切的消灭雾,果然无法防御。它不光是躲避不了这么简单。

    阿掘如此想,一边看着蜂拥出现在走廊角落的肉偶们。要一边对付这些家伙,一边注意杀菌消毒是不可能的,她除了这个所向无敌的能力外,还拥有比自己更强的身体能力。面对强大的敌人,再加上受到群体攻击,就连自己也没有胜算。

    ——要怎么做?

    走在天花板的杀菌消毒,一脸从容地看着陷入思考的阿掘。

    “是啊,如你所想,TYPE—A消灭雾’不是多么快速的攻击。想闪的话应该闪得掉吧。毕竟它原本是用来大屠杀的能力,不适合对付快速移动的独行虫。再加上诺亚那件事让我的能力几乎耗尽,变得无法做连射及大范围攻击呢。”

    听她这么说,阿掘点头。结果,那个武器似乎真的是杀虫剂。而且里面还所剩不多,所以她才会在使用“消灭雾”前,摇晃瓶身集中内容物。

    说到胜机只有那个吧。

    既然不能连射,避开一击后总有办法。可是我赢不过她的身体能力,如果她和我实力相当的话,那至少——

    遥远的昔日,让堕落的人类几乎全灭的洪水传说里的怪物。

    光靠汤匙能打赢那种存在吗?

    “你没有烦恼的闲工夫哟!”

    肉偶群逐渐靠近。阿掘看着头顶上的杀菌消毒,有那么一瞬间僵住了。

    “TYPE-B固定雾’。”

    双手各握一罐喷雾,杀菌消毒引以为傲似地高举它们,自言自言般地对着摆出警戒姿态的阿掘说:“这个嘛,是对个人发挥效果的能力,因为没什么机会用,里面还剩下很多。”

    接着她将喷雾罐的喷口朝向这里。状似愉快地笑着。

    “告诉你吧,TYPE-B固定雾’的能力是固定,碰到它就会凝固。只是这样哟。不可怕对吧?”

    和一击毙命的“消灭雾”相比,的确是平和的能力,不过这个杀菌消毒,不可能只为了好玩拿出这种东西,一定有什么目的,狡猾的目的。

    不过,对方双手都没闲着,若是现在的话,她就挡不下我的攻击。

    “太大意啦,杀菌消毒。”

    阿掘迅速抽出汤匙,丢向杀菌消毒的脸。瞬间。

    杀菌消毒面不改色,像在跳舞般展开双手,持“消灭雾”的右手在下,持“固定雾”的左手则伸向旁边。

    “消灭雾’,及固定雾’。”

    没有摇动即喷出的少量“消灭雾”,在空中消灭掉掷出的汤匙。同一时间,“固定雾”近似液体的雾气,袭向弯过走廊正准备攻过来的肉偶,刹那间固定住它们,肉偶当场被凝固。

    接二连三出现的肉偶,跨过僵硬的同胞朝这里接近。

    它们沐浴在毫不留情的“固定雾”下。

    “糟了!”

    阿掘发现敌人的目的,打算趁走廊完全被封死以前往里面跑,然而却来不及,只得在肉偶墙前面停下。

    “将小猎物赶尽杀绝。”

    耳边传来杀菌消毒冰冷的声音。那是不带任何感情的冷酷声音。

    “猫似乎就是这样狩猎的喔,好像还会突袭。至于狗在狩猎时,只会一直追逐或是将猎物包围起来。那一点也不重要,真的是完全不重要的事呢,不过——”

    阿掘急忙敲打肉偶墙,然而被“固定雾”固定住的肉墙却晃也不晃一下,理应很脆弱的肉竟毫发未伤。整个空间确实被固定住了。更糟的是,阿掘敲打墙壁的拳头被墙壁黏住,逼不得已只好剥下整层皮肤才分开。

    滴滴滴,鲜血从硬剥下皮肤的拳头流出。

    若是往反方向——不行,杀菌消毒就在那里,离走廊尽头还很远,一定会在逃跑的途中被狙击。

    无处可逃。

    怎么办?想啊!要活下来,不对,是要帮铃音和火乃报仇。

    要死也是那之后的事,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可是——

    “能作为冥府的礼物了吗?”

    两罐喷雾无情地朝向这里。唯一的胜算是——勉强闪开“消灭雾”,在背后墙壁挖一个洞吧——不过,这种程度对方应该也预料得到。

    阿掘咽下口水,好久没有这样切身感觉死亡了。

    那个“消灭雾”一定会把让我活下来的苹果,把我的整个存在消灭掉,那样的话,这次真的要和这个世界道别了。回想这千年——活得真久啊,尽管没有留下什么,尽管幸福的日子很少。

    因为和铃音、贤木相遇,让我有了生存的意义。

    我并不害怕死亡,甚至求之不得。

    不过,那是在杀了这女人之后的事,还有在找到让铃音复活的方法之后的事。我还不能死,不能死。

    “啪”一声,阿掘感觉背后似乎迸出了什么。

    在她自觉到那是什么之前……

    “那么,晚安。”

    喃喃自语,“沙沙沙”地摇着喷雾罐的杀菌消毒——腹部,以及双腿渗出鲜血。

    杀菌消毒瞪大眼睛,摇摇晃晃地翻转一圈掉落地面。她似乎是用“固定雾”固定脚底。她以自己的意志解除固定,跌落地面,然后手压着被打到的地方发出呻吟。

    “唔,唔!”

    她还留有痛觉吗?不对,应该是故意保留痛觉吧。因为没有感觉是非常空虚的事。没有活着的真实感。那一定是比疼痛更容易伤害心灵的绝望。

    从她压着的指缝间渗出鲜血。不容错失的胜机,阿掘再度抽出汤匙。猛烈地掷向蹲在地上的杀菌消毒。

    “唔,唔!”

    尽管杀菌消毒迅速跳开,避开了致命一击,汤匙还是插进她的肩头。身上多处负伤、流血的这个女人,面露狰狞地把头转向后方。

    “这间医院是贤木财团直属的私立医院。”

    那里站着手持小型**的贤木愚龙,**仍冒着淡淡硝烟。

    “所以我说,你这家伙在我的庭院做什么!”

    “贤木!”

    阿掘呼唤他。虽然拜他之赐获救了,可是因为刚才的攻击是突击才有办法打中杀菌消毒,要是从正面迎战,贤木完全没有赢面。总之必须保护他,他是铃音爱的男性,也是阿掘重要的人。

    贤木——

    放着痛苦呻吟的杀菌消毒不管,阿掘冲到他身边。阿掘自己也因为方才的战斗伤了右眼,不过总算恢复了一点点视力。

    所以她看得见。在贤木的后方,有一尊肉偶呆立着,而且令人难以置信地,那算肉偶手上抱着铃音的身体。

    肉偶?

    阿掘拿出汤匙,毫不犹豫地打算攻击它。

    “让开!贤木,那家伙是——”

    “住手!”

    贤木展开双手,挡在阿掘面前。阿掘无法理解,抬头看着高眺的他,盛气凌人地大吼:“为什么?这家伙是敌人吧!是那家伙——杀菌消毒的手下!为什么要把铃音交给这家伙?回答啊,贤木!”

    “……”

    不知为何,肉偶看似哀伤地低下头。

    阿掘不知道自己哪一句话伤到了它。

    可是,为什么呢?那一瞬间,阿掘确实感受到胸口作痛。

    “我没时间解释原委。”

    贤木依然平举**,表情严肃地瞪着杀菌杀毒。分别喷出“消灭雾”及“固定雾”的喷雾罐掉在他脚下。

    “整件事我已经大致听它说了,那家伙就是杀了阁下的杀菌消毒吗?”

    面对压着腹部,一边摇晃一边起身的她,贤木露出连阿掘也会害怕的怒容说:“你杀了我爱的阁下是吧!那个罪——没有赎罪的方法。你就一边懊悔与我为敌的不幸,一边死个百万次吧!”

    “呵、呵、呵呵,呵呵呵!”

    像在偷笑般,杀菌消毒一边抖着膝盖,一边默默地站正。她手压腹部,低着头,双腿张开,以奇妙的姿势低声窃笑。

    “呵呵,嘻嘻嘻!啊哈哈,啊——世界真愉快呀!真的,为什么会这么愉快呢?这个嘛,存在于世界上的东西,大致可以分成三种:艺术品、垃圾,还有这两种以外的——你们,好吧,杀菌消毒我就承认你们是艺术性娱乐好了。”

    她用指尖挖出埋在身体里的子弹,捏碎后当场丢弃。杀菌消毒依然低着头,从口罩遮住的嘴巴无法读出她的表情。阿掘感受到让人发冷的恐怖。

    她维持那个姿势,双手向两侧张开。结果,两罐喷雾自动跳起,被吸到宛如磁铁般的两只手掌心上,被她握住。

    滴滴,止不住的血将脏污秽的走廊弄得更脏。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有什么好笑!”

    阿掘忍不住瞪着杀菌消毒大吼。有种不好的预感,情势当然没有因为贤木到来而逆转,战力也还是压倒性地对我们不利。可是,不是那样的,是不同层次的不安。

    “你们好像不太清楚碎片的使用方法喔?”

    “碎片?”

    以恶心的肉墙为背景,杀菌消毒抬起头。

    那是看似愉快、幸福的,同时非常坏心的表情。

    “好吧,反正挺有趣的,我就告诉你们吧。碎片啊,如同字面所示。是上帝的碎片哟,分散成好几万好几亿的上帝的碎片。你们拥有的不过是其中一部份而已,对了,印象中,你们好像叫它苹果什么的吧?”

    苹果。

    禁果。

    那是上帝的碎片?这么说来,蛇曾经说过,那是用上帝一半的灵魂创造的果实,是上帝希望长生不老的执念下诞生的禁果。

    “苹果吗,嗯,看起来也还算像啦。真是的,神虫天皇竟然让那种无聊的名字流通。算了,管它是苹果还是碎片,称呼根本不重要,倒是你们误会它的本质这件事很可笑呢。”

    杀菌消毒笑了,然后看向这里。

    她露出像在求助于什么似的落寞神情,为什么?

    “很久以前,很——久——以前,早在原始人类诞生之前,这个星球曾经有某个强大的存在。那个应该被称为上帝的存在,却因为某个理由粉碎四散。”

    她的话好像和蛇说的内容相似,又好像完全相反般奇妙。话说回来,蛇的知识应该和人类差下多吧,他说的多半是想像及传承,并非真正知道“虫”或苹果的本质。

    然而杀菌消毒的语气是确信的,是断定的。

    这一定就是真实。一直被隐藏的真实,上帝、虫’以及苹果的真实。

    “粉碎的上帝,分散成七片大碎片,以及无数的细小碎片,我就是其中一片大碎片。是啊,被你们称作虫’的生物也是大碎片之一哟,只是他们现在好像为了收集碎片而分裂。”

    分裂,什么意思?

    不过杀菌消毒似乎不想详细说明,她含笑地继续说:“想知道我们为何收集碎片吗?就算不想知道,我还是会说明:那是为了再度恢复成上帝的模样哟。我们现在这副身体只是分裂的碎片,所以想恢复成完全体呢。那是出自本能的欲望,我们曾经一度成功地收集到四散的无数碎片。”

    她看了过来。用一双深邃而不带任何情感的漆黑眼眸。

    “可是,意外发生了。你们知道亚当和夏娃吗?对,就是你们的祖先,犯了原罪的祖先。那两个人,那两个由我们的完全体上帝’用泥土做出的奴隶人偶,竟然受到蛇的怂恿,吃掉无数碎片呢,有这种事吗?真是的。光想就觉得火大,那的确是原罪对吧。我们因为搜寻碎片而精疲力竭地沉睡。想都没想过交付保存及融合碎片这责任的伊甸园管理人——亚当和夏娃,会在那段期间背叛。”

    我懂了,她眼中发出的是经年累月的愤怒之光。那是几近抓狂,长期愤愤不平的眼神。阿掘感到发冷,稍微向后退了几步。

    “当我们醒来,发现人类可笑地增殖到充斥整个地球——虽然焦急地想收回碎片,它却隐藏在我们不能出手的精神世界里——结果只能像现在这样,攻击碰巧拥有碎片的人类,一片一片回收。这样还是收集不完整。岂止如此,泪歌和最弱还背叛了我们,破局也行踪不明,单人房又生死未卜……真的好泄气喔。剩下的大碎片是三片,收集到的小碎片只有一伞,不知道要再花上几千、几万年才能全部收齐。”

    杀菌消毒手伸向胸口,一脸真诚。

    “即使如此,我还是想恢复原本的模样。只是这样哟——来吧,原罪主子们,你们现在应该了解不对的、做错的是哪一边了吧?”

    “……”

    在陷入沉默的阿掘旁边,贤木露出骄傲的神情:“原来如此。我懂了。你这愚蠢的家伙,说什么被粉碎、被夺走,吵吵闹闹地,然后被粉碎、被夺走等等。说完了?那么我要杀了你,根据贤木愚龙刑法。杀害阁下的你是死刑。谢谢你的无聊废话,一点屁用都没有,给我闭嘴。”

    对了,贤木处世的基本法则是宇佐川铃音至上主义。其它任何法则对他而言都毫无价值。阿掘觉得可笑,又同时感到有些安心。

    是啊,过去发生过什么我管不着。

    弄得更单纯吧,为了铃音的仇,一定要杀掉她,就这样。

    “哎呀,比想像中——”杀菌消毒露出美丽的笑容:“更愚蠢呢。”

    声音中掺杂着藏不住的杀意,同时含有想将众人打入绝望的残酷意志。

    “那么,我最后再告诉你们,那个碎片的能力。”

    不知为何,她注视的不是贤木或阿掘,而是站在他们背后的肉偶以及它抱着的铃音。

    “我不是说碎片吗?如果把它想像成液体,可能比较容易了解。粉碎的上帝灵魂——所谓灵魂,指的是生命能量,是生命体以有生命之姿行动时所必需的力量,就像汽车的汽油、手电筒的电池,如果没有它,生物就只是一团肉。灵魂寄宿于所有生命体中,藉由食用其它对像得以吸收灵魂。由于灵魂会在生命体活着时逐渐消耗,于是生命体若不摄取动物或植物。就无法存活。”

    这么说来,蔬菜也是、肉也是,溯及本源的话,都算是生命体。原来人类是一点一点吸收那些有生命型体的灵魂,补充消耗掉的部份吗?所以不吃东西就会死。

    “因为灵魂是液体,被肉体吸收后可以轻易混和。一般来说,混合融解后的灵魂,会贮存在扮演感受器官的心脏里。嗯,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因为灵魂寄宿在心脏,就算是苹果持有者,只要心脏被挖掉就会死哟,我当然也一样。”

    阿掘不禁倒抽一口气——心脏被挖掉就会死。

    铃音也是被那样杀死的吗?被夺走所有灵魂——生命能源。原来就算不凭自己的意志交出灵魂给对方,也可以用那么简单的手段夺取。

    这么说起来,我不曾失去心脏,倒是有过几乎断头的经验——对方还是贤木。一次也不曾失去过贮存灵魂的心脏,这是运气好吧。

    那个蛇一定也不知道这件事,能够知道得这么详细——杀菌消毒果然是如她所说的存在吧?

    七片大碎片的其中一片。

    杀菌消毒。

    我们赢得过这种对手吗?

    “你们称为苹果的上帝灵魂碎片,是人类灵魂无法比拟,超高浓度的灵魂结晶。懂吗?灵魂会随着老化加速消耗,很快地需要就会超过供给,或是为了恢复大病或重伤而用尽灵魂,然后生物就会死。反过头来说,只要灵魂存在,生物就不会死。就算受伤也可以消耗灵魂来恢复,由于贮存量充足,甚至不需要为了摄取灵魂而进食。疼痛、酷热、寒冷都可以藉由消耗灵魂来淡化,相对的,疼痛或感觉这类危险信号就会逐渐消失。如何?很容易理解吧?这就是碎片的能力哟。所谓碎片。只是膨胀的灵块,不过是巨大生命能源的结晶罢了。”

    原来如此,阿掘心想。

    原本模糊不清的部份,全都清楚了。那就是苹果的能力,阿掘和蛇都不知道这个禁果的真实。

    明白后,脑中只残存一个念头。

    只要挖掉心脏,杀菌消毒也会死。

    只有这点重要,其它全都是在那之后的琐事。

    “还有件事也很好笑。”杀菌消毒天真无邪地:“你们看到名为肉偶的存在了吧?对,你们身后有,我后面也有。我来告诉你们制作肉偶的方法吧?”

    最糟的事实被揭开了。

    “很简单哟,只要把碎片埋入用碎片也无法复活,已经失去心脏的肉体里面就好了。光是这样,尸体就会变成肉偶,成为绝对服从给它碎片的对象,一点意志都没有的肉制人偶。生命能源虽然会让手脚仿佛活着般地运作,身体里却没有残留死者的意志。没有感受器官的身体。不具备自我意识,只会像人死后的痉挛般移动。由于碎片残留着过往的意志,身体将会成为给它碎片的主人的——傀儡娃娃。嘻嘻,要让它自由活动是需要一点技巧的哟!”

    将碎片——苹果埋入死者。

    “啊!”阿掘了解了。

    不可以回头,一旦回头就会绝望。我懂了,不是因为言语,而是出自本能地了解——

    不小心回过头。

    几乎未经思考。

    只为了确认自己所理解的事,竟回过头。

    “碎片让肉体循环所需的时间大约是二十分钟。”杀菌消毒的声音很遥远:“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给她碎片的,现在动应该正是时候吧。”

    在身体僵住的眼球掘子眼前。

    在肉偶支撑下,宇佐川铃音站了起来。

    “哈哈、啊哈哈!啊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杀菌消毒尖锐的笑声,响彻被血液及肉片染色的走廊。

    “这就是感人的重逢吧?你是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做的吧。真笨啊——眼球掘子!怎么样,很开心吧?你的朋友已经不会背叛你啦!你叫她去死,她就会毫不犹豫地去死!怎么样?朋友变成奴隶的心情!”

    宇佐川铃音的表情空洞而没有意志。

    简直就像站在那里的人偶般。

    “铃音……”阿掘喃喃自语,铃音抽动一下有所反应。

    “铃音。”

    接着反覆说着自己的名字。

    “铃音、铃音、铃音、铃音。”

    阿掘当场瘫坐在地上,她不敢相信,这简直是恶梦。贤木也一脸苍白。是啊,怎么会有这么残酷的事!

    为了保存铃音的肉体,毫无根据地,宛如赌注般将苹果放入她的体内。

    然而,这样醒来的她,早已不再是宇佐川铃音。

    “快打招呼啊,肉偶。”

    杀菌消毒趁他们不注意时移动到铃音身边,抓着她的头,硬要毫无抵抗能力的她鞠躬致意:“说请多多指教,我是眼球掘子小姐的仆人’啊。”

    即使受到如此过份的对待,铃音还是完全不抵抗。

    只是满脸困惑地面向阿掘。

    “啊,啊——啊啊啊!”

    阿掘气得完全无法思考,脑中一片空白,紧握汤匙刺向杀菌消毒。

    总觉得杀了她就会有办法,当然那是不可能的,可是若不将这股憎恨、绝望打在这女人身上,就无法消气。

    “杀菌消毒!”

    “为什么你老是要惹我生气呢?”她满足地微笑,推开铃音:“如果你的憎恨是期望谁死亡,就先自己杀了自己吧!不过,在那之前……”

    杀菌消毒转过身,使出一记铁斧般的横踢。

    “我会先杀了你。”

    阿掘的右手臂连同汤匙被踢碎,鲜血飞溅、骨头分裂,然而阿掘还是不停地——

    在变成肉偶的好友身旁,自暴自弃地攻击。

    “嘶。”

    传来肉裂成丝般的声音。

    “嘶。”

    啊,不行,压抑不住。因憎恶而忘我,阿掘仅存的最后的理性碎片。像在紧紧抓住自己残存的人性般诉说着,不行,那个力量没有用。

    眼前有条又黑又冷的路。

    那是被一分为二,不会有交集,完全分开的路。

    那时,在眼球掘子眼前——

    是要以人类身份活下去,还是以怪物身份活下去?

    只看到狼眼男告诉她的残酷选项。

    “啊,啊——啊啊啊啊——”

    于是眼球掘子出自本能地了解,不选择其中一条路,就打不赢眼前这个杀了自己好友的存在。或许是感觉到阿掘的异样,杀菌消毒纵身一跃,保持一段距离。阿掘面对她,毅然决然地下了决定。

    宛如断头般的感觉。

    如果只有那个方法可行,那我就毫不犹豫地变成怪物吧,反正早就下定决心了。即使那个选项可能只是一种逃避。

    以怪物的身份活着。

    变成可以打倒眼前敌人的怪物。

    那真的是最后的选择。

    “嘶嘶。”

    仿佛很兴奋似地皮开肉绽、背部撕裂,血色的界限被解放了。那是在阿掘薄薄一层人类外皮下暴动的魔物,是一个月前凌驾于蛇之上的怪物。原以为拥有熟透的强力苹果才能变身,看来似乎不是那样。

    一定是灵魂改变了,而非苹果。

    自己这副身体已经不是人类的身体。

    既然如此,从一开始就不可能以人类身份活下去。

    然而我还是因为寂寞,赖在铃音及贤木身边长达两个月之久。已经够了吧——挖眼球的怪物——只要以怪物身份活着,以怪物身份死去就好了。

    等事情全部解决之后,自己会再变回怪物。

    我一个人不幸就好了。

    “哎呀,那是什么?”

    杀菌消毒原本浮现在脸庞的从容微笑逐渐消失,一双眼眸睁得大大的。在杀菌消毒正前方,阿掘的外貌已经开始改变。她的四肢伸长。垂在背上的发丝裹着一层红光,宛如甲壳般的肌肤早已不像人类,还从背部长出血色的长线。线被缠绕缝合,形成不祥的红色羽翼。

    “——”

    贤木在嚷着什么,阿掘已经听不到了。

    心情不可思议地平静,没有恐惧、没有愉悦、没有绝望。

    杀菌消毒摆出备战姿势,将喷雾罐朝向这里:“我不知道,不知道呢。那是什么?区区一个人类……不对,你持有苹果到底长达多久了?几百年?几千年?是因为持续持有强大力量。为了让肉体承受它而成长——不对——那是进化!真有趣啊!你早就不是人类,而是和我们一样的——”

    “住口。”

    那声音已不是阿掘的声音。

    可是阿掘依然展开双手,仿佛在保护贤木及铃音。

    “怪物别学人类说话,会让人误会!怪物就以怪物身份,在世界的外层互相残杀就好。我跟你都是那种生物,所以已经不需要说话,吵死啦!”

    “……”

    从口罩里传出“咻——”的叹气声,杀菌消毒严肃地看向这里。

    “沙沙沙沙沙。”

    “这个嘛,让我看看你做了什么决定,舍弃了什么,又因此得到了什么。也许你就是我一直在寻找的——”

    “你闭嘴!”

    阿掘简洁地说,“啪啪”地振动肉线织成的羽翼冲了过去。身体难以置信地轻盈,全身充满力量,手臂用力向后拉——就这样揍下去。只是这样。

    杀菌消毒纤细的身体猛烈地飞出去,贯穿医院墙壁,飞在伞空中。外面是黑夜,星空下,她一边撒出鲜血以及不知为何物的体液,一边向下坠。

    “贤木。”阿掘害怕地不敢回看铃音及贤木:“铃音就拜托你了。我……没办法……对不起。”

    语不成声地道歉,她无视贤木的呐喊,逃离痛苦走向战场。没能保护铃音的自己,将铃音变成肉偶的自己,因为害怕那个责任,一想到贤木的心情就无地自容,只好逃开。

    害怕。

    害怕,人类的世界好可怕。

    还不如在黑暗中孤伶伶一个人活着要好得多。尽管那里什么都没有,至少不会痛苦,什么都不用思考。

    所以……

    对不起,铃音,贤木。

    ——我至少会打倒这家伙的。

    宛如天使般翩翩降下,宛如恶魔般攻过去。

    医院外面供住院患者散步用的绿林步道,花坛里的花苞因夜晚而闭阖。四周静悄悄,树木只是让暗夜更显漆黑的点缀,被月亮及星星光芒照亮的这个地方,感觉非常寂寥。

    杀菌消毒以“固定雾”固定自己的身体,消除下坠的速度。固定雾,似乎可以依照她的意志解除,她动作轻柔地降落到地面。

    腹部被挖穿一个洞。

    约莫是棒球大小,因为肉被挖开,可以从那里看到后面的景色。她发出呻吟,摇晃着身体,不知为何轻声笑着。

    “咯、咯咯。”

    面对杀菌消毒那副柔弱模样,变身完成的阿掘,却没来由地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威吓感,她赶紧停下脚步,马上摆出备战姿势。

    “是啊,我的运气真好。这股破坏力——你究竟接触过多少死亡?沐浴在多少尖叫声中?好美,你真美啊,眼球掘子。那个身体……那个灵魂,早就和我们是相同等级——如果是你,或许可以代替消失的大碎片也说不定。”

    她抬起狰狞的脸,拿起两罐喷雾。

    曾经将人类灭绝的怪物。

    “喂,给我,把你的全部给我。好想还原,好想恢复,我的身体深处在呐喊呢——我将回复成原本的我,把碎片全部收齐,回到完美的完全体——”

    将喷雾罐盖子整个打开,她撕下防尘口罩,毫不犹豫地饮尽内容物。消灭一切的雾气以及固定一切的雾气,在杀菌消毒体内混合成新形态。

    “这个喷雾罐里面装着我的灵魂碎片,会吃光一切的凶猛碎片,以及凝固束缚的阴湿碎片。它们像微生物一样,朝目标物群集,完成赋予使命的工作。”

    瞬间,有东西在震动。得到无敌身体的阿掘摇晃身体,无法靠近站在那里的她。

    “我不会污染自己,所以就算喝了它也不会有事。所有灵魂集结,现在可以用真正的力量战斗。这个嘛——就取名为TYPE—C终末’好了,我会用这个为了最终审判而保留的王牌,全力对抗你,眼球掘子——”

    她的模样开始扩散。

    扩散。只会让人觉得毛骨悚然的女性——杀菌消毒的身体宛如吸血鬼般化成雾,一边用蜂蜜般的声音说,一边走向这里。

    好快。

    “你喜欢夜晚吗?喜爱黑暗时间吗?我很爱夜晚,爱这个把一切垃圾隐藏于漆黑中,让它们消失的完美时间。是啊,所以我讨厌人类,竟用光亮沾污难得的暗夜。只要恢复成原本的我,一定先把他们杀光光。这次连诺亚也不能幸免,像猫咪般狡猾地狩猎、残杀,一个也不留。”

    把人类全部杀掉。

    被凶猛本能支配的阿掘,脑袋里浮现出重要的人们的脸庞。贤木、铃音、火乃、树夫。尽管没能守护任何一个人,尽管没能带给谁幸福。

    他们对我有恩。

    就在她埋头思考时,雾像猛兽般袭来,阿掘的右肩以下一点也不剩地飞散得无影无踪。没有疼痛,也没有感觉,只是被消灭了。

    被吃了。

    阿掘直觉地想,连忙闪开,咬牙切齿地压着连血也不流的肩头。

    雾在空中再度化成杀菌消毒的形状,依然令人毛骨悚然地开心说:“没错,我只是消化器官,并不特别擅长战斗。我呀,是将吃进来的东西化为自己的力量,不断繁殖下去的活胃液,怎么样?懂了吗?如果不在这里阻止我,我会无止尽地扩散,将世界破坏殆尽哟。”

    那是诺亚的洪水传说。圣经中详细记载,宛如黑色生命体般的洪水,很快便吞没世界、屠杀所有生物,将文明不留痕迹地消灭掉。

    仿佛黑夜一般,世界完全笼罩在虚无中。

    消失的右臂没有再生,看来似乎完全被吃掉了。事到如今,阿掘并不会惋惜手臂——不过这下真的麻烦了。揍她的话手臂会被消灭。那个能力是所向无敌的矛,也是盾。

    这就是杀菌消毒。

    若把七大碎片什么的比喻成七大罪的话,她一定是“贪食”,即使全部吃光也无法满足的消化器官。

    “挣扎吧,小虫子!发呆可是会被踩扁的哟。”

    没有赢面,想不到方法,可是也不能就此撤退。杀了铃音、杀了火乃、把我最重要的人吃掉的杀菌消毒,怎么可以让她逃掉。

    况且,这副怪物的身体,嚷嚷着想要战斗。

    回应那个呐喊,阿掘用力振翅。

    我不知道可以用这副身体做什么,实际上这是第四次变成这副模样。第一次和第二次是从一起旅行的伙伴们身上取得苹果的时候,因接受了经年累月狂暴成长的苹果,身体承受不住而任凭力量爆发。第三次是在一个月前和蛇对战的时候。

    每次变成怪物的时间都很短,不太清楚能够做出什么,不过也只能放手一搏了。唯一了解的——

    自己的身体是爆风。

    让它彻底爆发就好了。

    像剑一般锐利的贪食雾朝这里斩了过来,阿掘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猛烈拍打羽翼。

    那一瞬间,两边羽翼释出浓厚的爆风。

    “唔?”

    杀菌消毒被吹弹开来,一时之间朝空中消散,这威力实在了得。可是……光用风只能把她吹散,果然杀不死她。经过无数次没有意义的振翅,阿掘渐渐掌握住操纵风的方法。

    目前只有这个攻击对杀菌消毒有效,不知道还能使出什么招术。想啊。想出可以消灭她的方法。

    “原来如此。不过,这是破绽百出的战法嘛。”

    杀菌消毒从容地说,然后再度攻过来。

    阿掘为了降落而将红色羽翼往后拍动,她看清楚了。

    雾分裂了,那个数量光是能辨识的就有四团,就算能振翅吹散它们,也无法迅速分散所有的雾。

    阿掘躲开剩下的另外几团杀菌消毒雾,掀起爆风散布到夜空中。

    可是没有用,就算能分散雾,对手也不痛不痒,只是徒增对手的武器罢了。

    “怎么啦。已经结束啦?那就死吧!我会像对待美食一样品尝你的心脏,灵魂碎片。嘻嘻,好高兴喔!心噗通噗通跳呢。对啊,一开始就该这么做的,不要把碎片保存在那种地方,全部吃光就好了。连同泪歌、破局、最弱、单人房、不快逆流、神虫天皇,也吃光光的话——”

    像蜂蜜般的声音喃喃说出非常骄傲的话。

    “不就可以成为完美存在了?”

    听到那个声音,阿掘感受到一股寒意。

    一心一意翼望成为完美存在的消化器官。融化并吸收所有东西的她,确实可以成为那样的存在吧。可是变成完美存在后,她一定会在孤独中徘徊吧,或许那才是她真正的愿望。她不是曾经说过吗——

    以前有个名叫杀原美名的女人。

    她在完美的世界里,满足地独自死去。

    这只是再度重新开始,那个杀原美名,一定是眼前这个杀菌消毒。不过很奇怪,她说杀原美名已经死了,可是她却像这样活着。她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七大碎片,只是得到那块碎片的原始人类吧?

    虽然现在已经成了怪物——阿掘思忖着这种无益的事。

    那么她和我是一样的。阿掘又继续想着没有意义的事。

    今后我会堕落成和她一样的存在,可是,至少不要破坏贤木及铃音生活的这个世界吧。

    看着杀菌消毒,眼球掘子如此想。

    不知这是她第几次接近,阿掘用羽翼吹散她,身体被贯穿爆风的雾刮伤。单方面攻击反覆进行着。

    满身疮痍的阿掘,注意到有黑影走近这块光是接近就有生命危险的战场。

    那是贤木和肉偶,铃音被留在某个地方吗?他们似乎是追着往下坠的阿掘及杀菌消毒而来到屋外的样子。

    不妙。阿掘心想。

    这是自己的战斗。如果就这样把贤木也卷进来,害他像铃音或火乃一样被杀的话,就真的完了,无法向铃音交待。

    “哎呀——”雾再次聚集为一,杀菌消毒不高兴地皱眉:“真碍事。”

    “阿掘,”贤木不予理会,对背对他的阿掘低声说:“一个月前没能说出口,不管变成什么模样,你就是你,是阁下喜欢的阿掘,是我喜欢的阿掘。别离开我,不要再让我失去重要的人!”

    “贤木……”

    阿掘呢喃,她禁不住湿了眼眶。明明是怪物的身体,只有泪腺像人类。真窝囊。可是好高兴,贤木的话渗入涂满杀意的心里。

    然而阿掘还是摇了摇头。已经太迟了,我已经在将未来一分为二的残酷选项里,做出了决定。

    “都一样啦,笨蛋。明明很弱,还满不在乎地跑来干嘛?以功能来说,像你这种没有用的家伙,就该乖乖待在远处才对。太碍事的话,我会挖掉你的眼球喔。真的,拜托你别这样。啊啊——”

    嘀嘀咕咕发完牢骚,眼球掘子一脸疲惫地仰望夜空,抽抽噎噎地哭了。

    “别对我太温柔,不要对我说感人的话。如果被讨厌,至少不会有这种遗憾,我又会离不开,然后再次失去。只要不拥有什么,就不会失去什么。我已经受够失去什么的感觉了……”

    “阿掘。”

    声音静静响起,是谁的声音?似曾相识的声音。阿掘越过肩膀回头一看,那里站着肉偶,它是阿掘打倒的杀菌消毒手下。不对,她有另一个想法,那是讨厌的,让人想大叫的讨厌想法。

    这声音是——

    “树夫……?”

    不会吧,不会吧……

    难道从一开始——

    肉偶露出寂寞的神色点头:“你懂了吗?阿掘……对不起,伪原火乃及伪原树夫早就死了。正确说起来,第一次和你见面的那个夜晚。我们两人晚上散步时遇到了杀菌消毒,被她杀害,埋入苹果,做成肉偶。”

    一切都是为了夺走我的苹果。时机一成熟,就像今天火乃昏倒这样,打算用苦肉计夺走我的苹果吧。或者,趁我睡着时夺走心脏。这确实是有效的战略——

    可是,我无法相信,不想相信。

    他们的亲情全都是演出来的吗?一切都是假的吗?那是被杀菌消毒命令,为了得到阿掘的心而演出的短暂亲情吗?这是怎么回事?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

    树夫——不,曾经是树夫的肉偶,一脸歉意地垂下头。

    “之后我们就听从杀菌消毒的命令,我假装在公司上班,火乃假装做家事,佯装成父母的样子。可是,相信我,我们是真的爱你,即使那可能是被命令而衍生出的假情感——”

    “……”

    阿掘摇头。默默咬紧臼齿。

    对了,火乃是为什么死的?她到最后的最后还是无法背叛我,因为违抗杀菌消毒的命令,为了保护我而死。

    想到此。阿掘瞪了笑嘻嘻的杀菌消毒一眼,说:“爸爸。”

    像在确认般,阿掘简短地说:“有爸爸、有妈妈、去学校,还有铃音。上贤木的课,说些无聊的话。虽然那样的生活不会再有第二次,可是我很喜欢。爸爸——”

    她展开手,像在保护他们般地站立。

    “能够当你的女儿,我觉得有点幸福。”

    对方是不是肉偶根本不重要,反正自己也是个怪物,也隐瞒这点待在他们身边,我们都一样。事到如今,我不会觉得被背叛或难过,再说明明应该有很多夺取灵魂的机会,他们却无法下手杀我。

    “哎呀,真可惜,我还以为你会气得杀掉那个人偶呢。”

    旁观的杀菌消毒,很无趣似地笑了。

    然后一瞬间扩散,变成吞食一切的雾。

    “那么,廉价肥皂剧就到为止吧。这个嘛……既然你们三个感情那么好,我就一次吃掉你们。你们就在我体内混合吧,永远永远地哟!”

    阿掘摆出备战姿势,贤木也举起**。

    唯独肉偶像在思考什么似地沉默不语。

    接着,令人难以置信地——

    “阿掘。”

    “滋噗”,肉偶把手戳进自己的胸部,挖出心脏,阿掘惊讶地张大眼睛。他在做什么——做这种事的话,做出这种事的话……!

    “用这个碎片,希望可以多少成为打倒她的力量。”

    “树夫……你这笨蛋!”

    就在她大叫时,树夫身体一晃,无法再维持原形。不同于尸体几乎没有伤痕的铃音,树夫似乎是从被压碎、切割的肉之中诞生的肉偶,一旦没有苹果就会失去人形。所以——

    “树夫!别操之过急!快把苹果放回去!”

    “不行哟。阿掘。”

    他的声音已经嘶哑到难以辨别。那声音确实是树夫的,是阿掘认为又笨、又天真无邪、又活泼,脑筋真的很差的,那个好好父亲的声音。

    怪物之身好像也会流泪。阿掘一边哭泣,一边把失去人形的树夫抱近自己。想把他交给自己的心脏放回去,却不知该怎么做。他没有嘴巴,就算想用喂的也没办法,放在胸口又无法恢复。

    “我是……杀菌消毒的肉偶,不知道何时会失去理智袭击你。我最好消失……尸体就要回归为尸体。我也……要去火乃那里。”

    说完最后这句话,被命运玩弄,名为伪原树夫的男人完全崩毁了。

    “啊……”

    阿掘握着他的心脏,呆立原处。又死了,我又没办法保护,让他死掉了。所以……所以我才讨厌活着。大家都死了,都死掉了,是我害大家不幸,害所有人不幸。

    “接下来是那个男人哟。”耳边传来冷酷的声音。

    贤木。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阿掘大声咆哮,朝树夫的心脏咬下去。血的味道,父亲心脏的味道。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她咀嚼,咽下,吸收到体内。

    瞬间,满溢的力量涌人。

    得到第二颗苹果,让原本为了维持这副模样而大量消耗的灵魂复活。不但复活,还被强化了。嘴巴沾着血,宛如堕落天使般的阿掘——

    一把将贤木抱在怀里,跃身让雾通过。树夫的苹果没办法撑太久,必须想出杀掉杀菌消毒的方法。我已经不想要其它东西,只要能杀掉她就够了。铃音、火乃、树夫。

    阿掘运用背部的爆风吹散雾,与她保持一段距离。

    由于身高拉长了,她现在和贤木差不多高,抱着他也不觉得吃力。躺在自己的手臂里,贤木静静说:“阿掘,听我说。”

    阿掘知道,那是他在学校里讲到重要事情时所用的严肃语气。她反射性地竖耳倾听。贤木一副理所当然似地说:“既然因扩散无法击中。那让她恢复原本模样就好了吧。阿掘——你这家伙头脑真的很差,虽然拥有那种力量,说到使用方法却笨得可以,零分。你这家伙真的是我贤木愚龙的学生吗?”

    “唔……”

    阿掘倒抽一口气,不过也因这番话而得到领悟。

    对啊,轻而易举,要打倒杀菌消毒真的是轻而易举。

    “啰嗦,老师就默默看学生赢啦。”

    她口出恶言,抬头看着持续扩散的杀菌消毒。

    “已经结束了?策略用尽了?无法抵抗了?绝望了?让我看你的脸啊?看那张扭曲的脸!让杀菌消毒看看因失败而扭曲的脸啊!”

    “要露出扭曲表情的——”

    阿掘依然抱着贤木,用力拍打红色羽翼。周围的草木相继折断。绿林步道被爆风吹抚而变了样,风开始旋转。阿掘毫不保留地使用树夫托付给自己的苹果,使出最后一击。

    狂乱的风旋成螺旋状,在刚才差点把自己吞食掉的贪食雾周围打旋。无声,有那么一瞬间,四周呈现无声状态。空气静止,形成了龙卷风。瞬间——

    “是你!杀菌消毒!”

    阿掘巧妙振动羽翼,只有一刹那,支配周围空气将苹果的力量传过去,把压缩的爆风朝中央吹去。

    “啊?”

    大概是发现阿掘的目的,她不成声地叫喊。可是太迟了,她已经被抓住了。既然可以用风吹散她,表示她会被风压住,那么只要全方位消除掉空气,将她逼到动弹不得就好了。浓缩气压,把包围整团杀菌消毒的空气不断往中央压迫,将逐渐扩散的杀菌消毒凝结。

    对啊,既然会扩散,只要让她凝结就好了。

    凝结后,细小的粒子就会组合成一大块。实际上,杀菌消毒在风压不断挤压下,一瞬间凝结成原来模样。

    “糟——”

    发现时已经太迟了。

    “射啊!贤木!”

    就在阿掘大喊的同时,贤木射出子弹。

    逼近的音速子弹将急忙雾化的杀菌消毒——

    寄宿着灵魂的心脏,连同爆风墙整个贯穿。

    这样还不够。阿掘解放爆风,冲向往地面直坠的杀菌消毒。

    “死吧。杀菌消毒。”

    手穿入她被子弹贯穿的胸部,毫不留情地挖出心脏,鲜血四溅。最后。杀菌消毒发出临终前的悲鸣。

    “哎呀?”

    她将沾满鲜血的颤抖双手伸到眼前,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哎呀。骗人!”

    “这就是你的临终遗言吗?你已经无法再说话了——最好想清楚再说。”

    “也对。”那是仿佛在嘲笑什么般,平静的声音:“凭我无法达到完美吗?这个嘛……我……一直待在那个白色房间,为了失去什么,而一味追求完美的虚无。”

    她在临终前笑了。

    “啊啊,原来如此,死了,一切就会完美地消失嘛。嘻嘻。”

    杀了宇佐川铃音、操纵伪原夫妇,将一间医院变成死亡世界的怪物,在远古时代几乎将人类灭绝,名为杀菌消毒的女人留下最后这句话。

    毫无意外,她死了。

    “……赢了。”

    眼球掘子茫然说出没有真实感的这句话。

    在感到安心的同时,红色羽翼潜入背脊,完全变形的躯体也逐渐恢复原本模样。唯一不变的是消失的右臂,以及将全身染红,杀菌消毒回溅的鲜血。

    当然,杀了她,世界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仍然是残酷的平凡夜晚。阿掘茫然若失地拥抱同样放了心的贤木,只是一个劲地流泪。

    虽然打倒了坏人,然而究竟又有谁获救了?

    夜正深,离晨曦还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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