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夜 暂时停止

    肉偶很幸福。

    尽管不知道别人对她的评价。

    她真的很幸福。

    “啊——呜,啊!”

    肉偶发出没有意义的呢喃,微微张嘴。

    这么一来,坐在正面的金发美男,就会动作温柔地将汤匙送到她的唇缝间。

    时间是傍晚。

    “老师”正在喂无法独自进食的肉偶他做的热汤。因为很好喝,肉偶露出笑容,不知不觉脱口而出:“好吃。”

    这个发言没有任何意义。

    连话语的字义都不太能理解的肉偶,只是像神经反射一样,把想到的台词放在舌头上而己。

    (即使如此,老师还是对我微笑。)

    肉偶连那个笑容中混着藏不住的悲伤也无法察觉。

    只是最喜欢的老师为自己做饭、喂自己吃,更重要的是——待在自己身边。这让肉偶觉得很幸福,很开心,希望这个时间可以永远持续下去。

    与人类相较下,显得暖昧的肉偶的自我,正心甘情愿地全力承受这个幸福的“暂时停止”。

    “阁下,吃饭时不可以说话。”老师脸上保持勉强装出的微笑,用手帕擦拭肉偶流到嘴边的口水及汤匙。

    她任由他这么做,觉得那种触感及他的贴心很舒服,很开心。

    “啊嗯——”

    面容憔悴,眼周浮现黑眼圈的“老师”,表情沉痛地看着肉偶的反应。

    好几个月来,他一直待在肉偶身边,照顾完全变了样的铃音。那样做明明没有意义。

    一旦崩溃的人格,明明不会再恢复原状。

    垮下肩膀、低着头的“老师”,还是再度握起汤匙,彷佛在赎罪似地,彷佛被判有罪的犯人似地,彷佛在惩罚无法保护肉偶的自己似地。

    (是啊。

    他明明说爱我的。

    明明说要保护我的。

    我,却这样崩溃了。

    所以“老师”,不要再离开我了,一辈子待在我身边,连一秒钟也不要移开视线,只想着我,只爱我一个人。)

    “阁下,来,张开嘴巴。”

    “啊嗯——”

    肉偶吃着他亲手做的料理,爽朗地微笑。

    不被任何人打扰,只属于两个人的时间。

    是啊,没错,这就是所谓的幸福。

    肉偶很幸福。

    尽管有什么东西变调了。

    她还是很幸福。

    有一天,食材用光了,“老师”外出到镇上买东西。他交待过绝对不可以离开房间,所以肉偶躺在榻榻米上。

    榻榻米的裂痕躺起来扎扎的,肉偶默默享受着那样的触感一会儿。

    不过很快就腻了,她轻轻坐起身,环顾房内。

    狭小的四迭榻榻米房间里,放着不相衬的巨大电视。

    墙壁上贴了好几张以前叫做宇佐川铃音的自己,和老师一脸开心地拍下的照片。

    有游乐园、水族馆、海边。每张照片里的自己和老师,看起来都很幸福的样子。

    突然感觉眼头发热,喉咙辣辣的,肉偶不由得发出呻吟。

    温热的液体流过脸颊,是眼泪。

    为什么哭呢?

    (对我们而言,这个暂时停止的天堂,应该是最棒的。两人不离开彼此身边,老师什么事都会帮我做,我什么都听老师的,没有人有权利侵入这个两人世界,只有幸福——

    应该是幸福的。

    可是,为什么泪水不停地流出呢。)

    “呜,唔,啊啊!”

    “刷刷刷”,肉偶走过去撕下贴在墙上的照片。受不了了,头痛到好像要裂开,为什么?

    她粗鲁地擦掉泪水,发出呜咽声。

    “唔——唔唔。”

    眼中浮现出虚渺的恐惧,嘴巴无意义地重复一张一合。

    “啊——”

    然后,说出许久没有讲的单字。

    (这就是“我”的幸福吗?这就是我所期盼的吗?我想是的,因为我很幸福。身边有老师那样爱我,我应该觉得幸福的。没有感到不安的事。但是。可是——)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自己所期望的幸福,真的是这个形式吗?

    她突然听到一个声音。是从房外传来的,不知是害怕还是疼痛,有人在呻吟,低声求救。

    那和自己没关系,应该不要理会。老师说过不可以出去。外面很可怕,只要一直待在这个天堂里,自己就不会再次受伤,不会继续崩溃,可以和老师幸福地——

    “我。”

    肉偶张大眼睛,朝出口爬去。

    “我——讨厌,我,不是,这种——讨人厌的……家伙……”

    像在求助什么似地,曾经叫做字佐川铃音的肉偶,手伸向了房门。

    手长鬼。

    几个月前虐杀了多达两位数字的人类,将观音逆哄镇打入恐怖漩涡的连续杀人魔——现在正面临超大危机。并非被怪物攻击,也不是感染了什么病。

    “啊、啊唔。唔唔唔。”

    一边怪异地扭动,手长鬼——相泽梅一边用头磨赠榻榻米。

    “笨蛋、笨蛋,为什么不回来,狂清!嘶嘶嘶,呜呜,他一定把我忘掉了……把项圈绳牢牢绑在柱子上不让我动,然后三、四天都没回来!去死、去死、去死啦!你要是死了,我一定会恨死你、诅咒你、在你背后作崇,狂清这混蛋……”

    小梅的外表——除了少了两只手臂这点之外,极其平凡。短短的头发扎成两根马尾,穿着符合小孩子的可爱服饰。但是今年满十一岁的小梅,并没有去上小学,被变态刑警监禁着。

    叹木狂清这名奇妙的刑警,在几个月前的事件中,抓到了失去以看不见的手臂杀人的能力的小梅,并限制她的行动,像这样把她囚禁在他住的老旧公寓里。失去能力的小梅无法抵抗,只能就这样被套上项圈不能动,可是——

    “啊,嘶,不,不行了。呜哇,谁——谁来救,呃呃。”

    既然动不了,就不能进食,理所当然地——就算有尿意也不能去厕所。

    自从叹木没有回来之后,小梅的膀胱已经到了极限。这样也算忍得够久了,她拼命忍着,像在等待天使带来救赎般,等叹木回来。

    可是,已经不行了。

    小梅大腿僵直,眼泪像瀑布般狂流,一边大叫:“上帝!佛祖!我不会再做坏事了!救我——原谅我!为什么?为什么我会遇到这么惨的事?爸爸、妈妈、借口、狂清!谁来救我,来救我啊啊啊!”

    “喀喳”,房门被打开了。

    那一瞬间——小梅怀疑是忍到极限的精神让自己产生幻觉。在这么棒的时间点,有人把门打开,现出了身影。

    房外的太阳是逆光,无法判别来访者长相。唯一可以确定的,那似乎不是叹木,是个身材娇小的女孩。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不过眼在不是管这个的时候。

    小梅露出生涯最灿烂的笑容,呼唤默默看着这里的她:“啊——有、有救了!你!站在那边的你!帮我解开项圈!”

    “项、圈?”宛如说出从未听过的单字一般,女孩用不可思议的语调回答。然后走近小梅,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小梅胡乱踢着双腿,焦急地对她大喊:“唔,搞什么,你在干嘛啊?不懂吗?这个。把这个解开!解开之后要我帮你做什么都可以!喂,快点快点!快点啦,我忍不住了!”

    女孩满脸困惑地看着伸长脖子秀出项圈的小梅,把手伸了过去。反正小梅也解不开它,所以项圈被绑得很松,女孩稍微一弄就解开了。

    “谢谢!”小梅大叫,火速直奔厕所。啊啊,虽然不知道她是谁,真是帮了个大忙。上帝,谢谢你,佛祖,谢谢你。

    “谢、谢。”像在思索小梅说的话般,女孩说。

    然后像花开一般地笑了,虽然从小梅的位置看不到她那甜美的笑容。

    呢喃声。

    像在忍耐痛苦,又像是恨谁入骨般的声音。

    “贵御门御贵”微微睁开眼睛,身旁肮脏的地板映入眼中。看来自己似乎昏倒了,觉得身体冰冷,全身肌肉无力。“御贵”手撑地想挺起上半身,可是左手刺痛得让他再度趴了下去。

    这只左手——记得是被眼球掘子的汤匙挖烂的吧?对了,眼球掘子呢?龙惠呢?蜜姬呢?美名呢?贤木愿凤呢?

    “唔……”

    “御贵”心想:“现在可不是倒在这里的时候。”

    他撑着没受伤的手,起身。

    看来这里似乎是监狱?四周一片昏暗,不流通的空气中飘着浓浓的血腥味,正面有发出钝光的铁栏杆。我昏睡了多久?这里到底是哪里?他思忖。虽然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唯一知道的,是自己被卷进了最糟的事态。

    “这里是——可恶,贤木愿凤!给我出来!把我关在这种地方是想干嘛?你把其它人弄到哪去了?”

    “御贵”不停地摇动铁栏杆,然而只有人类力道的他,终究不可能折断铁栏杆。他的掌心表皮剥落,感到一阵空虚,陷入了沉默。

    “啊。”

    突然听到一个声音。

    “小御,你在那里吗?”声音细小而微弱,不过他认得这个声音。

    “蜜姬?你在哪里?”声音回荡在狭小的空间里,无法得知从哪里发出。“御贵”原本正打算以夜行性动物——蛇——的视力透视黑暗,却因为蜜姬听起来好像很困扰的声音而中断了这个行为。

    “不,你还是别看好了。”听到她那极度嘶哑,彷佛现在就要死了一般的声音。

    “御贵”不禁颤抖。有某种——某种不好的预感。

    “很过分吧,小御。”她连笑声也有气无力:“因为我有碎片,就不帮我治疗伤口——把我丢在这里。那个,我现在不成人形呢……嘿嘿,所以,不想被你看到啦。”像往常一样,半开玩笑的天真声音。

    “在小御昏倒的这段时间,我被做了检查、解剖?用手术刀刷刷刷,用钳子咔嚓咔嚓,好可怕喔……小御,是人类做的呢。”

    “御贵”讶异地只能用“?”应对,蜜姬低声笑道:“是人类呢。在这间研究所里的,全——部——都是普通人类呢。抱着不想死、想变强、想留住青春的渴望。弱小又可悲的人类。我怕他们怕得要死。”

    她的声音在颤抖,渐渐失去了爽朗,如天使般的气息。

    “是普通人类。那样的男男女女,只因为不想死的恐惧,就把我切开。仔细想想,不只有我吧?为了生存,为了不想死,人类……挖掘地球、破坏自然、污染大海、让空气变质、使动物灭绝,不断地背叛同胞——哪,这样根本不行嘛,从诺亚的时代起就没有进步嘛。”

    “蜜姬?”

    漆黑,暗到见不到蜜姬的表情。

    在那里的,已经不再是名为杀原蜜姬的,“御贵”的伙伴了。

    “啊哈哈哈,这样的人类应该灭亡才对吧。既然只会互相伤害,只会一直错下去的人类,应该不需要吧。把他们消灭掉好了。好可怕,好恨,好想吐。好想吐、好想吐、好想吐。”

    不快逆流杀原蜜姬,语气平静地说:“啊啊,恶意——涌上来了。”

    “蜜姬?”

    “御贵”摇着铁栏杆,呼喊不知道在哪里的蜜姬。

    “你怎么了,蜜姬!你在说什么啊?”

    没有回答。

    蜜姬到底被那些人做了什么?她刚说研究所——那是什么样的地方?他好恨昏睡的自己。“御贵”当然不在乎人类。对自己这一族而言,擅自吃掉苹果,被赶出伊甸园的他们,甚至可以说是他非常憎恶的对象。

    可是,在那些人类当中有龙惠。

    可能也有现在正拼命活着的其它人。

    因为对部分人类怀有恶意,而要消灭人类这个物种是不对的。

    这是“御贵”半年前不会有的想法,但却是现在的他没有半点虚假的真心。不行,所有事物都倒向最坏的方向。必须离开这里,先去缓和蜜姬的恨意,救出应该在某个地方的龙惠及美名,然后——

    他听到“喀”一声。

    一回神——握着铁栏杆的“御贵”正面,彷佛幻影般站了个人。

    “joker,这是我的名字。”

    没有问就自己报上姓名,那个人低声说:“这是本名,可是没有人愿意相信——变成了通称。无所谓啦,我把名字告诉你,像这样让你看我的长相。”

    那是个漂亮的外国人,总觉得很像某人。

    一头金发长及大腿,发梢不知为何系了铃铛。蓝眼睛,嘴唇抹了红色唇膏,身穿全黑西装及靴子,手拿墨镜。看来似乎是名女性,不过语气却很像男人——不,应该说不标准的男腔?

    “第一次看到时还想说怎么可能,你果然是蛇啊。我的运气真好。”她露出微笑,系在发梢的铃铛发出“铃铃铃”的声音。

    “胆小鬼已经暴露名字和长相了,你想清楚这个意义及价值,诚心回答我的问题!”

    无视“御贵”的意志,自称joker的女性喃喃说着。

    “从原始时代残存至今的丑陋的蛇的末裔啊——世界上有上帝吗?”

    她用平淡但带着些许热情的语气问。“御贵”没办法好好做出反应,这个宛如幼童才会提出的问题,虽然单纯却很困难,他困惑地皱眉。

    “为什——”

    “别管那么多,回答!”joker气神经质地跺脚,朝“御贵”的脸靠近。

    “有上帝吗?有上天的意志吗?有奇迹吗?有天堂吗?”像在求助似地,像在祈求似地,她反复质问。

    “喂!——蛇啊,在遥远的从前,上帝真的存在过吗?你的祖先曾经有那么一次知觉到上帝确实存在吗?”

    看着沉默不语,表情带点畏怯地别过脸的“御贵”,joker叹了口气。

    “你也不知道啊。”她转过身,自言自语似地串连着话语。

    “哎,安心、平静、乐园——在哪里呢?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喔,这个世界好可怕。”

    “你——”

    听着她那带点扭曲性格的话语,“御贵”打了个冷颤:“是谁?是何许人?贤木愿凤的同伙?”

    “愿凤他……”她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这里:“一定是世界上最胆小的人。我认为他因为胆小,才会不顾死活地寻找保护自己远离危机的方法,所以助他一臂之力。这个研究所是他以我教他的知识为基础,创造出的第二座巴别塔。”

    她说着让人不太能理解的事,盯着这里看。

    “我给予他协助,有时还会把泪歌的名字借他,让他代为执行救世主的角色’。因为我很怕出现在别人面前……现在也怕到发抖呢?刚才——你有听到不同于愿凤说话时的老人声音吧?那是隐藏身影,改变音色的我的声音。用打击空间的方法攻击眼球掘子,让她昏倒的也是我。”

    “你……”

    “御贵”无法理解,反复地问:“到底是什么,是什么啊?”

    “我是joker,只是个胆小鬼哟。人称我为泪歌。”她微微一笑,融入黑暗之中。

    “蛇啊,你们是对的。不想死、想永远活着,这样期望有什么错?祈求永远的平静有什么镨?”只剩偏执的声音在狭小的监狱中回荡。

    “上帝啊!如果你在那里的话,来爱我吧!优待我,赐予我平静,给我永恒的生命!为了这个目的,我已经做好牺牲我以外的一切的觉悟了!”

    有着滑稽名字的她一边喊,一边消失了身影。

    被留下的“御贵”感觉好像看到了以前的自己般,只觉得想吐。

    “小御。”他听到杀原蜜姬在叫自己:“快逃。铁栏杆……很牢固,人类没办法弄坏,不过你是蛇,所以没问题。逃——吧——快。小龙和姐姐……就拜托你了。我,好像,已经不行了。”

    “蜜姬——喂,你饶了我吧!”他决定先不去多想,只是对着黑暗大叫:“我啊,最讨厌欠别人人情了。可是你却帮助我逃过眼球掘子,不是吗?喂,怎么办啊,这下我得还你人情了。我如果不反过来救你,就会在意欠的人情,无法安心睡觉啊!”

    “嘻嘻。”蜜姬诡异地笑了。

    “小御好帅喔。要不是你的情人是小龙,我会爱上你呢。”

    “别说傻话,来,蜜姬,要逃啦!蜜姬是无敌的不快逆流,不是吗?你一向都这么说,把这种程度的铁栏杆一口气折断!逃吧!”

    “御贵”大叫,然而蜜姬只是虚弱地笑了。

    “已经不行了……我好像快消失了。在心里面呀,恶心的憎恶、恨意,还有——恐惧都搅在一起,我大概……要消失了。”

    蜜姬若无其事般地如此说,然后平静地继续开口:“我在电车里面失去自我后,流出了黑色液体,对吧?那是不快。我自己的不快。是融人大碎片力量——破坏世界、残杀人类,身为堕天使不快逆流的力量。我觉得这次的恶意,不是那种程度的东西。我一定会大肆破坏、大肆杀戮,最后以邪恶’的立场被谁收拾掉。就算不是那样,身为天使的这个人格,也可能会被堕天使抹煞、消失。”她喃喃说着,微微一笑。

    “我过得很开心。应该几年前就死了,却能像这样活着。和姐姐一起生活,还可以继续上学,遇到小御、小龙——好开心,那是段美好的时光。不知道为什么,真不可思议呢,一想到和你们一起的时光就——明明处在这么坏的情况。”

    于是,蜜姬用符合她的作风的天真口吻,彷佛最后一声蝉鸣般,坚定地说:“我很幸福。”

    然后,她平静地说:“小御,逃吧。趁着和你们相处的幸福记忆,还压制着我的恶意时——喂,不管我是就这样被堕天使支配心灵,失去自己的思想,还是会崩溃而死,不管哪一种,可能都……不能再见了。”

    就在“御贵”思索着要说什么时,“咚”一声,从隔壁监狱递来一双似曾相识的大手套。原来她在这么近的地方。

    “所以……你不要看我的身体,摸我的手,用力握住它。最后一次就好。只要记住那个触感,光是这样,我一定就能不再害怕消失。我喜欢这个世界。”

    “御贵”握住蜜姬的手,她微微动了一下指头:“也喜欢人类。”

    “御贵”依照蜜姬的期望,不去看躺在深处的红黑色物体。

    “所以我讨厌那样。我不想憎恨,不想破坏啊,更重要的是……不想消失啊。不要啦、我不想消失,不想死啊,我想继续和大家在一起啦。小御、小龙、姐姐——”

    她在黑暗中看着“御贵”,仅仅流下了一行泪。

    讨厌。

    全身起鸡皮疙瘩,每次呼吸就有股厌恶感窜上喉咙。黑木龙惠脸色苍白地呻吟。

    “恶魔……”

    她的双手被绑在后面,无法擦拭流过脸颊的热泪。视线模糊,就连悠然站在面前的清秀男人——贤木愿凤的身影也逐渐扭曲变形。

    “恶魔,恶魔!”她用尽全力嘶喊。由于不习惯大声吼叫,龙惠因而气喘嘘嘘。

    可是还不够,脑中接二连三浮现出让人想移开视线的脏话。就在她思考着要用哪个字眼来辱骂眼前的人时,愿凤高声笑道:“哇哈哈!恶魔?说我是恶魔?”

    愿凤用压倒他人的支配者眼神,轻视地看着这里。

    “龙惠啊,可惜恶魔不是我的角色’呢。我的任务应该类似救世主泪歌的协助者吧?也就是使徒——天使!骂吧,骂我是天使!任何事都要追求正确!”

    这是个异样的空间。

    圆形的房间,无以计数的屏幕密密麻麻地遮住墙壁。不对,不只是墙壁,包括地板、天花板,也全都显示着某些影像。虚拟画面?特效电影?龙惠第一次看到映在那些画面上的东西时,不禁误以为如此。

    奇怪的怪物、精密的机器、四分五裂的尸体、穿白袍的研究员。透过小屏幕看到的这些画面,就像龙惠偶尔在电视上看到的一样,以为是做得很逼真的假象。

    可是——

    “呜呜。”

    龙惠双手被捆绑、坐在地上,就在这样的状态下哭泣:“你、你怎么会是天使……你连人都不如,为什么——”

    她扯着喉咙,声音嘶哑地大叫:“为什么——为什么你能做出那么残酷的事?”

    显示于愿凤正面那个最大画面上的是,最坏的影像。

    以强韧的铁丝被绑在手术台上,在面无表情、身穿白袍的一群男人注视下——被切割的杀原蜜姬。

    她在哭,在尖叫,一再一再呼唤龙惠、美名、御贵的名字。

    但是手术刀及钳子却毫不留情地刺进她的肉。就算是可以消除瘴觉的蜜姬,大概也无法忍受身体被人任意玩弄的感觉吧——她翻白眼昏了过去。

    可是他们没有停止,依然冷酷地解剖。

    血、血、血。

    “不快逆流的能力。原来如此,虽说让恶意逆流,也不是没有区别——好像必须先用那个手套抓住恶意,再由肚子的嘴巴吃掉。要是随手逆流的话,造成的伤害会太大——是这个道理吗?这能力还真不便啊。是哪里无敌了……竟敢威胁我。”

    正前方的画面上,在只剩下蜜姬局部血肉的手术台附近,愿凤一边望着正在密切协议着什么的白袍男们,一边喋喋不休地说。龙惠因为看了蜜姬被分割的景象而几乎抓狂,止不住的泪水让她的声音带着鼻音,她大叫质问愿凤:“为什么——”

    撕下了虚饰的面具,像幼儿般不顾形象地哭泣。

    “为什么做出那种事?小姬有做什么坏事吗?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请回答我——父亲大人!”

    “别像小鸟一样吵吵闹闹。”愿凤回头看龙惠,优雅地微笑。

    “这里是永远研究所。”

    听到他说出的单字,龙惠悲痛的表情混杂了困惑。

    “永远——研究所?”

    “呐,龙惠啊,你觉得人类幸福吗?”愿凤一脸认真地问。

    他周围闪烁的画面正在上演最糟糕的事态。每隔几分钟就有某人死亡,飞溅的鲜血弄脏了画面,接连不断传来临终前的尖叫。那里集结凝缩了痛苦、憎恨、忿怒以及恐惧,简直就是地狱。

    “喂,龙惠啊。我应该是地面上最富足的人类。”

    “叩叩叩叩”,发出皮靴跺在地板上的声音,愿凤动作优雅地在房里走来走去。

    “只要我这个贤木财团总裁——世界支配者的贤木愿凤期望,就能够得到世界上所有的幸福。美食、美貌、神秘、自然,甚至是国家、名望、人类,只要我想要,就会马上排在我眼前。”

    他走到龙惠面前停下,脸靠近她:“可是,龙惠啊一我的愿望是无止尽的呢。”

    “啊啊”,他呻吟着,抬头看向天花板。

    “让握有广大国土版图、享尽一切快乐的秦始皇渴望却得不到,最终苦恼而死的原因——永恒的生命。如果知道我吃了泪歌给的伊甸苹果’,连长生不老也到手了,却还是无法满足,你是不是会很诧异呢?”

    龙惠沉默不语。他——贤木愿凤,曾经是自己的目标。她一直立下誓言,总有一天要超越伟大的大哥,继承愿凤的全部,成为世界支配者。

    可是,我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憧憬他的地位了。

    因为我已经知道了,真实幸福的所在。

    “即使得到地面上所有的东西,一旦生命消失就会失去这一切。我害怕那样。就算吃了苹果,只要心脏被挖走就会死,没有绝对、完美的安心。所以我渴望,祈求着永恒——”

    这就是贤木愿凤的目的吗?

    “在这座研究所里研究的是,我所期望的,肯定也是全人类所期望的永远幸福。为什么无法安心地感受幸福?因为恐惧。人类害怕什么?害怕未知。因为不知道死后的世界究竟存不存在,所以害怕死亡。全知——才是通往永远幸福的路标。”

    愿凤指着其中一个画面微笑。画面中一只长相奇怪的怪物,正发出不吉利的咆哮

    “比方说怪物。”

    画面又换了。一个皮肤被弄伤,痛得流泪的人类——画面像在倒带似地继续播放。

    “比方说苹果持有者。”

    愿凤展开双手,眼中的理性已然消失,他大叫:“碎片是什么?七大虫人呢?怪物活动的理由是?话说回来——上帝呢?”

    他把手放在胸前,宛如绅士般地微笑。

    “解开这些谜团,知道这个世界的全部结构后,我将得到完美的不死之身,以及一切幸福。你不觉得那才是真正的满足?是人类的顶点吗?”

    看着大笑的他,龙惠不禁掩面。

    那种。

    那种——

    为了那种无聊的事。

    “对小姬做那种过分的事也是——”

    “小姬?喔,杀原蜜姬啊,七大虫人之一的不快逆流。我听说她是无敌能力者所以特别期待,甚至还做了解剖,却没什么收获。改来期待为了削弱不快逆流的力量让她们对战,好不容易才抓到的眼球掘子好了。”

    那是非常冷漠的语气。

    他不知道蜜姬是用什么样的声音在笑、如何愉快地谈天。不知道她吃到好吃的东西时的幸福表情,还有偶尔会露出的、非常温柔的表情。所以才能这么若无其事,毫不在乎她的疼痛及痛苦地对待她。

    不把人当人看,没有温暖的心。

    龙惠感觉自己的心正急速地逐渐清醒。她打了个冷颤,身体不住发抖,用哭干的眼睛看着继续说话的愿凤。

    “其它还捕获了许多因杀菌消毒不在而大量出现的怪物。我们尝试让人类吃它们,或是做解剖,进行各式各样的研究呢。不过还没出现显著成果就是了——只要让人类看到怪物的恶行恶状,要诱拐多少人类都没问题,所以不用担心研究材料不足——咯咯咯。”

    原来人们消失也是永远研究所造成的。

    这座研究所一定还犯下了其它多重——无以计数,如果知道真实情况可能会无法维持理智的罪恶吧。

    “龙惠,为何露出那么沉重的表情?”愿凤一副无法理解的模样,朝龙惠这里看:“死多少庸俗之辈,和我们支配者无关吧?高兴吧,你像这样和苹果或虫人扯上关系也算某种缘分。要是我在伸张志愿的中途倒下,就让你继承这间研究所吧。台面上的贤木财团交给愚龙——咦?龙惠啊,你不高兴吗?这是很棒的事哟,你——将继我之后,知道关于真实幸福的事。”

    “住口,蠢材。”低沉的声音。

    贯穿愿凤的刺耳话语,龙惠用阴沉的声音说。

    愿凤原本从容的表情突然冻结,他声音颤抖地问:“你刚说什么,龙惠?”

    龙惠怒气冲冲地瞪着他,只有声音阴郁、低沉、沉重地回绕着。

    “如果是真实的幸福,不需要别人特别教,我也已经知道了。”

    飘忽流转的眼神里,寄宿着坚强的意志。

    “父亲大人。对我来说,您是等同于上帝的存在。”她闭上眼,平静地说。

    “因为只知道您是凌驾于国家之上的超级财团总裁,一次也没有见过您,才会将您美化了。深信父亲大人一定不会像我这样犹豫、烦恼,是完美的存在。”

    然后她张开眼睛,没有嘲讽,也没有不层,只是悲怜地如此说:“可是——像这样实际拜见您的容貌,听您说话,老实说,让我幻灭了。我试想父亲大人是哪一种人格的人,不就是连只要有点智慧,就算幼童也能理解的幸福意义,也没能好好理解的蠢材吗。”

    愿凤垮下脸,大步走近龙惠。

    好可怕。

    龙惠很胆小,光是大男人这样逼近,就让她害怕得心脏快停止。可是,不能在这时退缩。

    她鼓起全身所有勇气,指责贤木财团的首领:“如此愚蠢的你永远不可能有获得满足,觉得幸福的一天。就算拥有不老不死的身体,支配整个世界,知道这个世界的一切法则,你也绝对无法满足!”

    愿凤指尖抵着下巴,无言地瞪着龙惠。

    手脚都不能动的龙惠,全身发抖,却没有移开视线。

    “你知道,人类为何像你这样期望永恒的生命,无止尽地渴求什么,直到得到整个世界吗?你了解人类挣扎,期望、祈求什么地活下去的理由吗?”即使牙根无法咬合、舌头抽筋,光要说话都很困难,她也绝不沉默。

    “看来您似乎不了解,就由我来告诉您吧,父亲大人。那是为了被爱。我们是为了被某个人爱,感觉啊啊,好幸福’的瞬间,才活着呢。”

    曾经,龙惠期望成为世界支配者。要超越大哥,得到贤木财团——然而这个虚幻的梦,并非真实。

    御贵说他一直在追求永恒的生命。可是,他似乎不知道自己为何渴望长生不老,为何活着。

    御贵,答案其实很简单。

    不需要烦恼。

    拥抱心爱的人的那一瞬间,与重要的人交谈的那一瞬间,人类就是为了那一瞬间的幸福而活着。在那个当下,就算只是一瞬间,也能获得满足——觉得活着真好。

    为什么龙惠会想成为世界的支配者?

    并不是因为想要什么东西,并不是想成为握有权力的人。

    ——妈妈,称赞我。

    从幼小的龙惠口中说出,那个天真无邪的愿望才是真实。

    龙惠希望得到别人的赞美,希望获得认同。

    龙惠只是深切渴求一个能把自己当作龙惠看的人。她深信唯有超越大哥、继承父亲的脚步,成为贤木财团的首领才能达到那个目的。唯有脱离“防滑垫”的自己,依照母亲的期望得到贤木财团。

    然后被称赞、被认同。

    不,是希望被爱。

    这大概就是人类的最终目标。

    之所以辛勤赚钱、期望崇高的地位,是为了被别人称赞“好厉害!”,为了被爱。而祈求永生,也是为了得到更多被爱的瞬间吧?

    人在被爱时,能够发自内心感到幸福。

    她觉得是这样的。

    所以,龙惠断言:“不爱别人、不重视别人、为了无聊的研究毫不在意地进行杀戮——像您这样的人,缺乏爱的人永远不可能有幸福的一天!感受不到别人的爱,无法体贴别人的你,永远感受不到被爱的瞬间,无法获得满足!”

    “喂。”愿凤抓住龙惠的脸,一脸凶狠地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过你——注意一下你的口气。我不能幸福?我这个全世界最富有、最接近上帝,拥有永恒生命的贤木愿凤?你这种小姑娘懂什么……龙惠啊,说话要掂量自己的斤两。你只要乖乖听话,我都说要让你继承这间美好的研究所了!别自命非凡——能代替你的人多的是!”

    即使被斥责,龙惠还是用力摇头,甩开他的手。

    “不——”

    然后偶然地,她的眼睛停留在其中一个画面——一条身体优美柔软的蛇——面露微笑。

    看着那似曾相似的黑色肌肤,没来由地,她就是知道,那是…那条蛇是——她小心不被愿凤发现,像在告诉那条黑蛇般地说:“没有任何人能代替我。我就是我,是黑木龙惠。只要有承认这点的他在。”

    她瞪着愿凤,声音坚定地宣言:“我比您幸福数倍、数十倍、数百倍!嫉妒我吧!咬牙切齿地懊恼吧,误解幸福的、可怜的父亲大人!”

    “想被碎尸万段吗——臭丫头!”愿凤张大眼睛厉声斥喝,龙惠没有被吓到,她已经不再发抖了。

    她高傲的眼眸,正热切追逐着逐渐消失在画面角落的黑蛇。

    同一时刻。在一栋如果体积再小一点,可能会被当作大型垃圾回收的公寓三楼。

    肉偶被感谢了。如果用花朵表示感谢的话,感觉就像是被放到花园里一般。

    “真的很谢谢你。说救命恩人好像也不太对,总之你帮了我大忙呢。我以后不能不尊敬你啦?”

    失去两只手臂的少女,神清气爽地对肉偶行礼。她的个头比肉偶娇小,像这样以坐姿面对面时,可以看到可爱的发旋。

    肉偶把手伸向少女微微抖动的两根马尾,发出“啊嗯”呢喃。少女莞尔一笑,报上自己的名字。

    “我叫相泽梅。其实还有一个更可怕的名字,呵呵,那是秘密。你叫什么名字?住在这栋公寓吗?”

    听到肉偶发出“唔唔”、“呼唔”的声音,自称相泽梅的她露出些许困惑的神情,又径自说了起来。

    “哎,不过这栋公寓的人还真薄情啊,我叫了好多次救命、救命’都没人发现呢。对他人漠不关心的现代人的病灶……”

    她说着让人一知半解的知识艰深的话,或许,是想不起来接下去是什么,她摇摇头,看向这里。

    “唔,可是好奇怪喔?我觉得好像在哪见过你,是哪里呢?我们是初次见面吗?”

    “初次见面。”

    肉偶鹦鹉学舌似地重复小梅的话,她同意地点点头。

    “嗯,我们果然是初次见面呢。嘿嘿,我呀,不擅长记长相或名字。”

    她一边说,一边用仅有的双腿灵巧地起身,慌忙地走向门口,以身体转动门把,轻轻开门朝外看去。

    然后,她又像在提防什么似地静静关上门,折回后轻轻瘫坐在地。带点寂寞地轻声说:“狂清为什么没回来呢?”

    “狂清?”

    看到肉偶满脸困惑,小梅皱眉说:“变态刑警。”

    “变态刑警。”

    看着看着,小梅的眼眶里积满泪水,像小孩子一样弓起背部,趴了下去。

    “还说明天就会回来,骗人。这三、四天到底去哪了?难道是被怪物杀死?活该,那种人。”她喃喃嘟嚷着,发出呜咽声。

    “呜呜。”

    她开始哭了起来。温热的泪水流过脸颊,小梅一脸讶异地歪着头。

    “咦?唔唔,我为什么哭……像笨蛋一样,像笨蛋!”

    “小梅?”肉偶含糊地呼喊她,伸出手。

    为什么呢?自己的人格明明已经破碎了。一看到有人流泪,就觉得非常痛苦。

    伸手抚摸小梅的背,小梅一脸狼狈地抬头看过来。

    “呜。呜呜,呜啊啊。”她很寂寞似地,像个迷路的小孩般哭了。

    “呜啊,呜哇哇哇哇哇!”

    肉偶凝视着她。从眼里流下的温热液体,微微颤抖的喉咙,悲痛的哭声。

    心——好痛,不忍心看下去。

    “不要,哭。”

    肉偶含糊地轻声说,她连话中的涵意也无法了解,却反复地说。

    “不要哭。”

    然后抚摸小梅的头。

    这么一想,当自己还叫做宇佐川铃音时,好像曾经见过她。那时,她像在求助什么似地——露出不稳定的寂寞神情。

    看着这样的她,让肉偶觉得很痛苦。

    肉偶一边安慰抽泣的她,一边茫然地思考了一会儿。

    尽管那是比人类的思考还原始,更趋于本能,甚至不能称作“思考”的东西。

    (为什么,只要看到有人哭泣、或是痛苦,就会觉得难过?

    处在与自己不相干的位置的别人,就算他们的肉体或思考伤得再重,也不会危及自己,应该和我无关才对啊。

    可是她一哭,我也觉得痛苦。

    她的痛就是我的痛。

    我和她是一致的。

    因为想到不可思议的东西,肉偶不禁感到困惑。我和——她——是一致的。)

    门开了。

    “狂清?”

    小梅像小动物般做出反应,抬起泪流满面的脸。在她的视线前方——

    “嗤嗤。”

    门敞开着。

    一头长长的、编得很复杂的黑发,被从门外吹人的风吹动。小梅看着那个身材异常高挑,弯下身进到房里的男人。

    “啊。”

    她不禁张大嘴巴,露出“在大白天看到幽灵的人,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吧”般的呆滞表情。

    明明全身围绕着神圣的波动,却只有眼睛像狼一般锐利。他抿嘴偷笑,用读不出意图的表情看向这里,夸张地拍手。

    “啊哈,奇怪?我得到非常凄凉的反应呢,怎么办?怎么办呢?女孩子二天就可以忘掉前男友的那个迷信,难道是真的?”

    “啊——呜。”

    眼泪及呜咽似乎都停了,小梅一脸苍白地抬头看他:“阿藉。”

    “嗯。初次见面,我是借口无法。”

    他说出依照解读方式不同,也可以算是非常坏心眼的话,弯身打招呼。然后若无其事地转身:“啊,对了……不能忘了,这是礼物哟,小梅。”

    他喃喃说,背上扛着某人。自称是借口的他,动作优雅地将那个人放在榻榻米上,从容地耸耸肩。

    “至少还活着啦。”

    “狂清?”

    小梅大叫,冲到被放下的男人身边。男人穿着旧旧的外套,个头没有借口高,留着长浏海无法辨别长相。小梅一脸激动地喊他,发出“唔唔”的呜咽声。

    如同借口所说,那人似乎还活着。

    不过从他全身不知道是被泥巴、血还是什么的黑色物体弄得脏兮兮,呈现昏倒的状态来看,或许有受伤。

    小梅的脸色彷佛血液被抽掉般苍白,她看着嗤嗤笑的借口。

    “是阿藉……阿藉弄的?”

    “咦?”借口发出白痴的声音,再次无意义地狂笑,摇了摇手。

    “啊哈哈,笨蛋,我干嘛一定得去欺负人类。我是因为那个啦,那个泪歌的研究所。”

    借口像在思考什么似地皱了眉,然后说出那个名字。

    “叫什么名字呢——永远研究所?我因为感觉到那边气氛诡异,而在那里监视。然后他突然出现,与泪歌展开许多有趣的谈话呢。我在一旁观摩时,因为看他陷入危机,索性救了他。”

    “嗤嗤“,借口发出不可思议的笑声,往下看着倒在地上的男人。

    “结果啊,他喊着行踪成谜、让我很担心的你的名字呢。我本来想把他随便丢在一个地方的,这么一来就觉得很介意,便从他的驾照查出地址,再把他送回来。所以才有现在这个感人的相逢。OK?了解吗?”

    小梅刚才的开朗气息突然消失了,她像个怕被责备的小孩一样,露出悲痛的表情。

    “阿藉……”

    她低下头,哽咽地说:“那个——呜,我的两只手臂……不……呜——不见了。不是那样的,是被一个女人抢走,不是我的错。”

    “哎呀。你说手臂不见了,真的吗?”

    借口一脸意外地扬起单边眉毛,戳了小梅的额头一下。

    那是很自然的动作,不知道这个行为有什么意义。

    不过借口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依然面带笑容:“啊,什么嘛,完全没问题。没有消失,没有消失。”

    “咦?”这次换成小梅露出惊奇的表情,一下张口一下闭口的。

    “真、真的?手长鬼的两只手臂没有不见?”

    “嗯,嗤嗤,这是杀菌消毒干的吧。”

    借口笑了笑,环抱双臂,像是理解什么似地不停点头。

    “我想大概是因为啊,杀菌消毒的能力把你高浓度的能量结晶手臂’整个消灭掉后,你贮存于感觉器官里的灵魂’几乎都消失了,才会无法重新做出手臂形状哟?只是单纯的能量耗尽……所以,只要我咚’地——”

    他语气轻松地对她说,一边把手放在她的头顶,房内有一瞬间笼罩在淡淡的光芒上。

    “给你苹果。只有一颗就是了,现在手边缺货呢。怎么样?这样就可以伸出手臂了吧?”

    小梅听他这么说,战战兢兢地盯着掉在房内一角的营养剂空瓶。

    一瞬间——“磅”地发出巨大声响,咖啡色瓶子整个粉碎。

    “啊——”小梅脸上浮现出从冬天变成春天般的笑容,高兴地跳了起来。

    “太、太棒了!手臂恢复了呢!阿藉好厉害!”

    肉偶完全无法理解两人的对话,可是她感觉到一种异样的气氛,不禁稍微向后退。

    借口看着这样的肉偶,眼中闪烁出某种危险的神色。

    “喔喔。”他愉快地浮现笑容,转向大门。

    “那么——既然你复活了,就来帮我一下吧?小梅,不对,我可爱的手长鬼。泪歌和她那群愉快的伙伴,竟然偏偏选不快逆流出手。就叫她不准对七大虫人出手的,结盟关系结束,协助也要中止。趁逆流开始动作之前,要破坏掉那个研究所,把泪歌和相关人士都杀光!”

    小梅的身体稍稍动了一下。

    “要、杀。嗯——是啊。”

    她带着犹豫的眼神环顾狭小的房间,以及倒在地上的男人,然后摇摇头。

    “嗯。手长鬼会努力的,所以——”最后,她一瞬间闪过像要哭出来般的柔弱表情。

    “阿藉,要给我很多赞美哟。”

    她轻声地,彷佛自言自语般地说,又回头看向室内。

    “对不起喔,狂清,我果然已经无法以人类的身分活着了。可是,能够以相泽梅的身分生活一小,段时间,我觉得很开心。”

    自称手长鬼的少女,流下一滴泪珠,朝敞开的门走去。

    借口看着她,非常开心地展开双手。

    “啊,对了,虽然未经证实,有情报表示研究所还抓了与野。可恶,要是敢对我的与野做出过分的事,我可饶不了他们。啊,说与野’你可能不知道吧——就是眼球掘子。”

    “眼球小姐?”

    小梅非常惊讶。不知为何,肉偶也对他的话起了反应:“眼球——掘子。小、掘。”

    也不知道借口有没有听到,他用狼一般的眼神笑。

    “嗯,不救那孩子不行呢,我的可爱毒苹果。要是与野死在这里——就真的全部付诸流水啦。”

    “不行。”肉偶简洁地说:“不行,救她。”

    “什么?”借口很开心地,真的很开心似地看向肉偶:“你说什么小姐?”

    “不行——”

    肉偶不明白自己即将说出的话的涵义:“不行啦。要是小掘——回来,待在身边的话,老师会……一直,和小掘,讲话。我希望——他,只看着,我……咦?”

    肉偶手伸向嘴唇,睁大眼睛。

    然后满脸困惑,莞尔一笑。

    “不对。大家——要好,是最棒的。”

    “嗤嗤。”借口露出恶魔般的笑容,盯着肉偶。

    “崩溃成不错的感觉了嘛,这下子不快点不行了?不过——嗯,在酒宴方酣,万事备齐前,你就继续沉睡吧,白雪公主。”

    说着让人无法理解的话,恶魔带着鬼消失了。

    肉偶默默目送他们离去,不经意地看着自己的手掌。突然间,眼眶涌现泪水,肉偶不明就里地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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