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王国-II

    阴森的黑暗处,突然射出一缕光芒。

    这时,她稍稍睁开眼,在察觉到那微弱的月光的同时,意识也慢慢恢复过来。

    已经是起床的时间了吧?但是这时候修女宿舍附近为什么这么吵呢。就算是准备早课的时间,以宁静为宗旨的修道院也不可能如此嘈杂。交替的叫卖声混杂着女孩尖锐的撒娇声,马蹄踏地声混杂着汽车的引擎声,还有动物发出的无比刺鼻的恶臭……

    “嗯……这里是?”

    从不时发出奇妙的“沙沙”声的地面起来的时候,艾丝缇发现自己正大字形地躺在一堆干草的顶上。她按了按正如炸裂般疼痛着的头以后就放眼望去,只见四周都是被一堆堆的草山包围着,附近还有些不时遮挡视线的矮小建筑。

    那并不是人类的居所,没有门,只有栅栏。她抬起头来津津有味地眺望着栅栏对面的几匹马。看来这里多半是马厩,但是这里又是哪里的马厩呢?

    “啊,对了,我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啊……我还活着吗?”

    仿佛认为自己的生还有些不可思议一般,艾丝缇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一阵刺痛,看来她还生存着。飞行机械对“铁娘子II”发动突袭的时候,她距离地面足有五十米以上。如果不是落在这些干草上的话,绝对必死无疑。

    “嗯,嗯。这里是什么地方?”

    艾丝缇一边按摩着疼痛的后脑,一边谨慎地站了起来。

    自己到底昏迷了多久呢?她抬头仰望着夜空,可是只看见那浓雾散去后的晴朗星空,完全不见空中战舰的影子。到底他们到哪里去了呢?一阵急促的不安直上心头,她连忙伸手去寻找耳饰,但摸到的只有耳垂而已。

    “啊!对了,那个炸弹魔!”

    艾丝缇咋起了舌。说起来,无线通讯器已经被那恐怖分子拿掉了。她继续狠狠地咒骂刚才发生的事,但考虑到周围仍有敌人潜伏的可能性后就慌张地闭上了嘴。她载一次仔细地环视了一下四周。

    马厩里没有一个人影,就连光亮也没有,附近安静到让人恍惚。从围墙的缝隙中射出耀眼的光芒,从那里能听见很多人在吵吵嚷嚷、以及在石板路上行走的脚步声。艾丝缇战战兢兢地穿过中庭,接近了围墙的内侧,大胆地打开了没有上锁的门。

    “咦?这里是……”

    环顾周遭,艾丝缇安心地叹了口气。

    展现在眼前的是活力十足的闹街。一旁路肩停着无数台没有系着马匹的双轮马车,看来刚刚所走出的建筑物似乎就是超过经营时间的马车出租店。

    另一方面,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马车与汽车在宽阔的车道上穿梭往来,时间明明是夜间,排列了无数地摊的走道,却有数十名摊贩在来回的高声叫卖。男女老少与醉客个个红着脸踉跄进入的,是挂着花俏看板的酒馆与舞厅,还有赌场。装扮华丽的女性和化过妆的少年,挽着醉汉的手臂走进面向道路的便宜旅馆,想必是街上的娼妓。

    “……接下来该怎么办?”

    “海·菏乌畔·斯特里特”——“西市区”(WESTEND),“索赫”——“卞琪”……艾丝缇仰望油漆剥落的道路指标,皱起了眉头。

    虽然分辨出这一带是闹区,不过却看不出是位于伦迪尼姆的哪个区域,不,更重要的是接下来该去什么地方。

    若是依照原本的预定,应该是由国际机场直接前往白金汉宫才对。那么是不是该前往宫殿?但是亚伯和凯特现在正一定拼命在寻找自己。他们想必掌握了坠落地点,应该会在这附近进行搜索。那么是不是待在此处别动,静候他们到来会比较聪明?

    不过光是在这边苦等他们也太逊了,再说那名恐怖分子,说不定还在附近徘徊——

    “……对了,大使馆!”

    想起教廷驻外机构的存在,艾丝缇急忙从口袋里取出手册。因为猜想可能会有这种情况,所以事先记下了几个联络处的电话号码和地址。艾丝缇不认为奈特罗德神父他们会撤回到大使馆,不过说不定至少会有联络。就算不是如此,至少也能拜托大使馆职员前来迎接。总比在这里傻傻求援要来的正经。

    率先决定了行动方针,艾丝缇满足地走向街道一角。或许是修女在这种时间徘徊显得希奇。艾丝缇尽量避开刻意回头直盯着她瞧的醉客眼神,走向红色电话亭。电话亭里已经有人先到,所以她在亭外安静等候。

    (……不过,这么一来好像回到了四个月前。)

    艾丝缇背朝着话筒大声嚷嚷的中年男子穷酸的背影,瞧也不瞧地望向远方,突然想起这件事。在这里一直被当作VIP对待,不论到哪里,做了什么都有护卫官随行。常常觉得快要窒息。不过那位银发神父在机场飞奔过来时,时间仿佛开始逆转——想到当时亚伯丢脸的模样,艾丝缇的嘴角都不自觉地慢慢放松。他真得没变,完全没变……

    “——所以整版的标题就是军方秘密兵器飞往伦迪尼姆上空!’。就这么决定了,总编!照片我也拍好了!现在就会公司写报导,你先把印刷机停下来等着!”

    艾丝缇正带着笑意回想往事,耳膜却传来刺耳粗嘎的声音。不自觉地抬眼一看,亭子里的中年男子正用指甲抓着放在脚边的相机袋,朝着话筒嚷嚷些什么。

    不过引起艾丝缇注意的既不是他那粗暴的态度,也不是怒吼的内容。不知道为什么,对那粗哑低沉的嗓音有印象。而且并非愉快的记忆。记得那是……

    “啥,单纯的飞船事故?你啊,这种事有什么关系!咱们读者要的可不是什么无聊的事实。而是骇人听闻的小道消息!小·道·消·息!啥,当局会啰嗦?那就用一贯作法,在标题下面加个小小的……………吗?’不就得了!这样谁也没得抱怨……咦?”

    正在嚷嚷的中年男子突然回头。和目不转睛直盯着亭子的修女视线正面相对——就在那副如同黄鼠狼的奸诈狡猾表情刺激到了艾丝缇记忆的下个瞬间,中年男子高声呐喊:“艾……艾丝缇修女!?你……你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呜呜!”

    看到惊讶似地瞪大眼睛的中年男子,艾丝缇本能的后退一步,露出仿佛用光脚踩死蟑螂的似的表情。

    眼前这张脸确实有印象。不过仍旧是和愉快两字相差甚远的记忆。皮卡迪利(注:piccadilly,伦敦地名)报的记者克雷曼——他不就是在伊什特万,达努基欧事件的前夜,擅自取得自己的户籍绢本,对父亲的事意有所指的那名令人不快的男子?

    另一方面,克雷曼似乎也马上从惊讶中恢复。才放下话筒就用几乎舔嘴咂舌的表情朝着修女逼近。

    “诶呀,真是巧合!没想到会和伊什特万圣女’突然相遇!我听说你今晚会来到伦迪尼姆。原本还想到机场迎接。只是政府的许可下不来。我才正觉得遗憾咧。诶呀,真是开心呐。”

    “啊,呃…呃,这个……那个……”

    艾丝缇一边胡乱将头巾拉过来想遮住脸,一边答不出话来。

    受到克雷曼的声音吸引,周遭行人正回头往这边看。看来最好是在酿成骚动之前逃离。艾丝缇干咳一声,装模作样的打个招呼:“呃…呃,你认错人了吧,克雷曼?我才不是什么艾丝缇……那么我先失陪了。”

    “喂喂……你别逃啊,修女!”

    艾丝缇的企图迅速破灭。克雷曼的手快速伸出,像蜘蛛丝似的缠住她的手臂。

    “虽然在伊什特万遭到莫名其妙的打扰,不过神果真还是存在。这也算是某种缘分,我请你喝一杯,咱们俩继续访问吧?”

    “你…你放开我!我…我是真的有急事!”

    艾丝缇虽然想把克雷曼的手甩开,不过记者的手指却像牢固的手铐一般动也不动。克雷曼一边对修女的抵抗发出讪笑,一边露出因为烟垢而发黄的牙齿。

    “诶呀,话不要说得这么绝嘛。我保证对你而言,同样会是一段有意义的时间。怎么说呢,因为这是和令尊相关的情报。你父亲的真面目是什么样,你真的不想知道?”

    “……真面目?”

    艾丝缇这时候该做的是即使撞开对方也要把手甩掉,然后迅速消失无踪。不然就是发出悲鸣向周遭求救——但是实际上,修女却重复对方意有所指的对白,然后身子为之一僵。话说回来,之前的不愉快遭遇也是因为这男人拿父亲的事来刁难自己。艾丝缇的视线浮现一丝严峻,瞪视着记者。

    “什么叫真面目,克雷曼?你又想拿我父亲的事来找我麻烦?”

    “找你麻烦?没这种事!”

    克雷曼差点没喊冤似的缩起了脖子。不过就算装出震惊的样子,那双眼睛却看不到半点笑意。类似爬虫类的眸子闪着精光,用勉强压低到可以听取范围之内的声音轻声说道:“你父亲爱德华·布兰雪……不,爱德华·维特确实是个出类拔萃的人物。关于他波澜万丈的人生,我保证全盘奉告。”

    “爱德华·维特?”

    听到克雷曼嘴里所说的固有名词,艾丝缇蹩起了眉头。这个名字并不是初次听到。相反的——是个曾经在哪听过的名字。是在什么地方?

    “维特之乱’你听过吗,修女?就是十八年前,但是皇太子妃-维多利亚妃遭到杀害的事件?爱德华·维特咧,就是那事件的犯人。还有,那个人就是你父亲。”

    “!?”

    维多利亚妃——这个固有名词刺激了艾丝缇的记忆。

    艾丝缇在研读阿尔比恩历史的时候也曾耳闻过着椿不幸事件。现任女王之子,皇太子吉伯特之妻维多利亚妃,与友人朱莉娅·维特夫人同时遭到杀害的皇室有史以来最大的悲剧。顺道一提,犯人就是爱德华·维特——朱莉娅·维特的夫婿。这位男子在时间之后就逃亡海外,却在当地发生悲惨事故而身亡,于是动机与背后关系直到今日仍是混沌未明,成为阿尔比恩史上的奇案——这样的人物竟是自己的父亲!?

    “胡…胡说!这是你编出来的!”

    血液逆流到脑部,让艾丝缇感到气血翻涌。于是忘了周遭的目光,不自觉地纠起克雷曼的胸口。

    “谁会相信你这种鬼话!我的父亲名叫爱德华·布兰雪!我不认得什么爱德华·维特!”

    “爱德华·布兰雪?你说得那个人,就是写下这个签名的人吧?”

    听了修女近似悲鸣的抗议,克雷曼丢出讪讪的笑容。用故作神秘的手势掏着外套内袋,翻出一本老旧的小册子。

    “这是之前我到伊什特万出差的时候,在圣马提亚斯教会遗址所找到的东西。哪,朝圣者前来住宿的时候,不是会记载地址与姓名吗?这就是超圣者名册……哪,你看这一页。十八年前事十二月这一页。这边有爱德华·布兰雪’的签名对吧。这不就是你父亲?”

    “是…是啊!”

    望着被抵到眼前的小册子,艾丝缇拉高了声音。

    父亲极具男性气质的雄浑笔迹,和幼时所偷看到的完全一模一样。当时自己是为了知道真正亲人的事,于是私底下瞒着主教偷偷读了这本册子。原以为在教会被人烧毁时,这本册子就跟着毁了,没想到却落入这名男子手中——艾丝缇皱起眉头,有种记忆遭人玷污的感觉。

    “这确实是我父亲的签名。家父于十八年前到伊什特万朝圣,住在圣马提亚斯的教会宿舍,不过隔天就把我搁下失去行踪,后来我在教会被抚养长大……不过这又怎么样?我又没有隐瞒,你就算威胁我也没用!”

    “诶呀呀……你冷静点。我呢,也不是刻意要追究这件事……好了,你要不要先看看这边的文件?”

    这回克雷曼把手伸进挂在肩上的旧提包。从里面取出贩黄的便签,轻手轻脚的展开。

    “来,这是杀害皇太子的犯人爱德华·怀特在事发不久前所领到的女儿出生证明。你看,这里有签名对吧?要不要把这笔迹,和刚刚的账本签名对照看看?虽然姓氏确实不同,不过明显是同一个人的笔迹对吧?我已经请专家鉴定过,再怎么看都是同一个人的笔迹……”

    艾丝缇用颤抖的手拿着两份文件来回对照,克雷曼俯视这一幕,露出愉快的讪笑。然后把手伸进口袋,悠哉悠哉地叼着纸卷的香烟。

    “爱德华·布兰雪’这个人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爱德华·布兰雪,也就是你父亲,真正的名字叫做爱德华·维特——是杀害王妃的超级叛徒。”

    “……………………!”

    艾丝缇死命瞪着递到手里的便签,沉默不语。各式各样的念头在脑海中翻腾,没办法好好理清思绪。该将记者的玩笑话笑着带过,出声抗议,朝他脸上送上一记耳光——还是干脆蹲下来大声哭泣?

    “这…这种东西我不信……这种文件,要怎么伪造都很容易!”

    “那你要不要调查看看?你可以到发行的地方调查去调查啊。”

    克雷曼一边抹火柴一边余裕十足的的讪笑。将便宜烟草所特有的甜腻烟雾,朝着满脸发青的修女吹过去,声音变得尖锐。

    “现在正红的伊什特万圣女’其实却是叛徒之女。诶呀,这铁定会列入今年的十大头条新闻。光凭这篇报导,我就一辈子吃喝不尽——”

    “——抱歉,打扰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温吞的嗓音打断了记者的胁迫。

    人影不知何时来到了进行争论的两人身边,用傻乎乎的声音问道:“能不能请问一下?其实我迷路了……要是方便,能不能帮我指个路?”

    “神…神父……?”

    艾丝缇像在地狱遇到天使似地,表情为之一亮。因为那傻乎乎的嗓音她的确听过。不过就在像弹簧般抬起视线的那一刻,修女的声音跟着干瘪了下去。

    站在艾丝缇眼前的是一名身材高挑的青年。不论是摇摇晃晃、不甚可靠瘦弱的身躯,还是在高了两个头的位置眨动的蓝色眸子,确实都和艾丝缇认识的人很像。问题是共同点也就到此为止了。

    首先,这个人并不是什么神父。恐怕是由哪个乡下来城里开开眼界的乡绅——也就是乡下士族。修长细瘦的身躯穿着全白的三件式西装,腋下夹着手杖。手里像巡警似的摊开大张地图,另一个腋下夹着印有二手书店店名的沉重纸袋,这副模样就算说客套话也谈不上帅。白到将近透明的脸孔虽然十分清秀,不过这时却是傻傻的半张着嘴回望艾丝缇。

    “你不是……神父?”

    “请问,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面,小姐?”

    那位年轻人对着眨眼睛的修女呵呵一笑,然后搔着乱糟糟的金发。顺便将皱巴巴的地图给塞了过来,不客气地询问着正在忙的两人。

    “现在这里在地图上大概是在什么地方附近呢?北面是哪一面呢?……啊,对了,你们知道我要留宿的旅馆吗?”

    “你是什么人?”

    克雷曼板起了炼,用低沉的声音问道。他抬起头盯着这个将近有两米高的,嘿嘿傻笑的年轻人。

    “我们正在做采访活动,如果要问路的话就到别处问!白痴!”

    “啊,不好意思……但是,那边的那位修女好像很不喜欢的样子哦。”

    这个年轻人竟然被人叫做白痴都没有一点发怒的样子,是他的心胸真的这么宽广,还是他的脑袋少根筋?但是这位年轻人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的指了指一旁的艾丝缇,说道:

    “对女性应该温柔一点嘛,对不对?”

    “……你这个还但,是来找碴的吗?”

    克雷曼瞪大眼睛,从艾丝缇那里松开手,抓住了年轻人的手腕,怒叫道。

    “你这个混蛋,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阿而比恩绅士忠实的朋友皮卡迪历公报的克雷曼大人呀,你想得罪我们传媒吗?啊?”

    “不,不是的,我完全没有这种想法……啊,请不要使用暴力,啊,好痛啊,好痛啊!”

    被这个怒发冲冠的男人抓住了手腕,年轻人发出了疼痛的悲鸣。那本古老的书从他的腋下掉了下来,撒了一地。他手上十分宝贵的拿着的那张褶皱了的地图也飘落了下来。

    “等一下,你啊,不要太放肆了!”

    无论怎么说也好,这样做太过分了。

    为了把这个瘦削的青年从这个暴力记者的手里解救出来,艾丝缇发出了怒吼。

    最初从车道两旁传过来的吗的嘶叫声。那批拉着刚通过十字路口的马车的马恰好被那张地图蒙住了眼睛。被挡住了视线的兴奋的马鸣叫着站了起来,老车夫慌忙拉住了缰绳,但是站起来的马还是弄翻了停在旁边的一辆装满货物的车。货车上装满的是本来应该派到牛奶店的好几罐牛奶。装满牛奶的罐子掉落了下来,通过这里的马车和汽车都陷入了一片混乱,在路面上打着转。其中一个罐子撞上了一个在艾丝缇他们旁边正在给煤油灯加煤的清洁工人。

    “啊,危险!”

    艾丝缇看着这些直落下来的污水,发出了惊叫声。因为脚跟不稳,清洁女工提着的水桶弄翻了,因为她的工作是给煤油灯加煤的原因,所以桶里的都是漆黑的污水。这些污水就这样径直地向下淋向克雷曼的头。

    “啊……”

    就在她发出惊叫的时候,污水已经把他淋了个全身湿透。在悲鸣后,新闻记者好像全身都没有力气一样,摇摇晃晃,十分可怜。好不容易记者终于站稳了脚步,他指着艾丝缇吼叫道。

    “你,你,你这个死女人!你这个混蛋!我绝对不会原谅你的!还有那边的那个可恶的家伙!”

    “你在说什么啊!我们什么都没有做过啊!说到底还是你不好啊!因为你使用了暴力的原因!”

    “啰嗦,啰嗦!总之就是你们!我不会这样就算了的!你们等着瞧吧!”

    “——等一下,客人!”

    制止住记者的是另外的一个声音。听到了外面骚乱的声音,牛奶店的巨汉店主跑了出来,他一脸不满的毫不留情的说道。

    “你们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吵了。你们这样会给我的店铺引起很多麻烦的,也给客人带来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啰嗦,啰嗦!你什么都不知道就不要出声。”

    中年男子完全被怒气遮蔽了理性,终于摘掉了绅士的假面目,愤怒地叫道。但是,可能是怯于店主那高大的身形吧,他的声音多少有点降了下来。

    “好,你啊,给我把警察叫来!这个修女为了令我写不出报道对我实行暴力。对我造成了伤害。这是阻碍言论自由啊……我可是阿尔比恩绅士的最忠实的朋友’皮卡迪利公报的克雷曼啊!”

    “皮卡迪利公报的克雷曼吗?……”

    店主的眼睛变得像针一样细长。但是那并不是怯于这个名为克雷曼的家伙。相反,他重新看着记者,而且甚至是极度不友好的盯着记者。

    “那么,就是你了!!不久之前,在新闻上说我们这家店一文不值的骗人记者!说什么在牛奶里面混杂了东西,说什么蛋糕过期,完全在胡说八道!”

    “啊?啊,这个……”

    在这之前满脸怒容的克雷曼听到店主的声音后,好像怒气消了一样。面对着这个卷起两袖的店主,脸色变得清白起来,惊恐地往后退了两步。

    “啊,那个,店主先生……你那个是对言论自由的挑战吗?还是对存在于现在市民社会里的大众传媒的存在意义的揭露?不要这样啊。”

    “快点给我消失,你这个可耻的家伙!”面对这像火山喷发一样的怒吼声,这位言论自由的捍卫者转向了右方,就像穿越云雾一样飞快的逃走了。看着这个身影本来哑然的艾丝缇也不自觉的感到一丝爽快。店主还是一脸厌恶的看着那个逐渐变小的身影,终于轻蔑的哼了一声,又跑进店里面。

    “那个,实在是,太感谢你了。修女!“

    在叹了一口气后,艾丝缇的耳边传来了一声温柔的声音。

    艾丝缇转头一看,原来是那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他一边轻浮的笑着,一边伸出手来。他的肩膀好像要脱下来一样的颤抖着,然后顺便握住了还不太明白状况的艾丝缇的手。

    “真是了不起啊,虽然个子这么矮小,可是还真是勇敢呀!我真是吃了一惊!”

    “啊?……啊!没什么啦,过奖了。”

    年轻人的蓝眼睛一边一眨一眨的闪动着,一边不停的感谢着。虽然他不像是一个坏人,但总让人觉得怪怪的。

    “那么,就这样吧,我还有事要干,再见了——”

    “啊啊,能够等一下吗?修女?”

    艾丝缇本来不想管这个年轻人,但是她的这种想法很快就被打消了。年轻人就这样过分亲昵的握着艾丝缇的手,毫不介意的追了上来。

    “嗯,你是叫做艾丝缇吧?如果可以的话能够告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吗?我很想回旅馆,离开伦迪尼姆已经很久了,完全迷路了。”

    “我也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城镇……所以……”

    当然,如果没有遇到这种人是最好了,但正是遇上了这个人,才摆脱了那个可恶的记者。从这点上说,好歹也算是恩人。总不能不屑一顾的扔下他不管。于是艾丝缇迫不得已的看了年轻人递过来的地图一眼——随后,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

    “那个,你该不会是在嘲弄我吧?”

    “为什么这样说?”

    “还说什么为什么……这个不是世界地图吗?”

    脸上现出了青筋,修女怒叫道。

    “你把这样的东西给我看想干什么呀?算了算了,快点把旅馆的名字告诉我,我帮你去问别人吧。”

    “对不起。有很多窗户,而且,上面的屋顶也……啊,等一下,修女,你去哪里呀?”

    “再见了!请好好保重!”

    艾丝缇叹了一口气,混进了人群——不能再跟这个家伙纠缠下去了。

    奈特罗德神父也好,刚才的那个家伙也好,为什么自己的周围老是聚集了这种人呢?难道是自己散发出特别的气息?还是守护天使弄错了什么或是有什么新的试炼要给我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主啊!我的耐性已经被锻炼得够了,是时候让我回归到正常得修炼中了。”

    但是上天好像完全听不到艾丝缇得愿望一样,那位一身白色得年轻人好像一条被诱饵引诱的小狗一样,静悄悄的跟了上来。而且,他好像完全不理会周围人的视线,很大声的叫到。

    “哎!修女!你知道你走得好快吗?可不可以慢一点啊?我跟不上你啊!”

    “那么就不要跟了!”

    艾丝缇的全身都散发着距人千里之外的气息,但是年轻人好像完全没有被伤害到一样,继续跟着来。而且,还过分亲昵的搭上了艾丝缇的肩膀。

    “而且我还没有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呢!……对了,你有什么喜欢吃的东西吗?点心?啊!蛋糕怎么样?”

    “行了,因为我是修女,所以不能向陌生人要这种东西的!”

    “啊,这样啊?修女这种职业还真是不方便呢……要不这样如何?我给你介绍一份其他的工作怎么样?虽然我看上去是这个样子,但是我得人面还是挺宽的。就算是女王陛下也好,什么也好,我也能帮你找到一份你喜欢的工作的。”

    “什么女王陛下啊,我说你这个人啊……啊,我明白了!女王陛下也好,什么也好,你给我安静一点!”

    “——艾丝缇修女?”

    一个惊讶的声音从车道那边传了过来。

    一辆刚好通过那里的小轿车停了下来。一个绅士模样的人从后车厢那里探出了头来,张望着。

    “你不是艾丝缇修女吗?怎么了?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啊,你……”

    艾丝缇向着向自己打招呼的人看了一眼,也瞪大了眼睛吃了一惊。那是一张熟悉的面孔——银绿色的眼睛下的一张聪明的面孔。

    “巴特拉先生?”

    “哎呀,真是巧啊。吃了一惊呢。”

    艾伊扎克·巴特拉——以前在伊什特万遇见的那位绅士打开了车门,脸上充满了微笑。他向那个一脸不满,灰色头发,沉默的司机看了一眼,好像是在征求他的同意。

    “你也是吃了一惊吧?古德里安?……听说你们在那之后都离开了教皇厅,真想不到竟然在这种地方遇到你啊!艾丝缇修女,什么时候来到阿而比恩的?”

    “啊,刚到的。”

    当一个人流落异乡时,遇到就算只见过一两次面的人,也好像看到家人一样。更何况,在伊什特万的时候,受到过这位绅士很大的照顾。艾丝缇捂摸了一下胸口,好像找到了一个强有力的帮手一样。

    “可惜受到了宫殿宴会的邀请。恐怕不能招待你了……真是为难啦。”

    “那可不行啊!“

    这位黑发绅士用同情的口吻说道。但是也好像那里很为难似的皱起了眉头。“这样的话……本来向送你一程的……但我现在确实不行……老是说,我现在在找一个人呢。”

    “找人?”

    好像有什么不祥的预感一样,艾丝缇重复了绅士的话——之后的对话果然证明了艾丝缇的预感是正确的。

    “啊,艾伊扎克……”

    这是一把像太平音乐一样的声音。就算不用特意回头也可以知道——在艾丝缇认识的人之中,用这样轻松的声音讲话的人,世界上只有两个。

    “太好了,你是来找我的吗?……啊,来,我给你介绍。这位是艾丝缇修女,是我的朋友,艾丝缇,他叫艾伊扎克,是我的管家。”

    “因为您突然不见了,我们都在找你啊,阁下……”

    到底怎么会认识这么奇怪的朋友呢?——艾丝缇一边强烈怀疑着,一边拼命忍住没有发作。就在这时,黑衣绅士也对那位白净的年轻人进行着恭敬却也略带责备的抗议。

    “您到底去哪里了?如果您有个什么万一的话,我们会被留下的人杀掉的。也请您好好自重一下。”

    “这样的事情我也明白的。很是爱操心啊……如果你继续这样的话,头发很快就会掉光的哦。”

    年轻人把那张褶皱了的地图夹在腋下,轻轻的笑了起来。然后又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了艾丝缇一眼。

    “啊,对了,既然这么巧。那么我们送你到宫殿怎么样?你很着急吧?快上车。”

    “啊,那太不好意思了。”对于年轻人的坦率,艾丝缇反而后退了半步。年轻人就先不说了,她是害怕给那位忠实的管家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你现在要回旅馆吧?如果送我到宫殿的话会让你多走路的。”

    “艾丝缇,我完全听从你的指示。怎么样?上车吧?”

    阻挡修女的是那位黑发绅士。他恭恭敬敬的打开了车门,用十分殷情的口吻说道。

    “而且,皇宫就在我们回旅馆的路上,所以请你不要客气……快,请上车。”

    “既,既然是这样,那么我不客气了。”

    结果,艾丝缇也没有再推辞了,虽然觉得有点失礼,但她还是点了点头,害羞的坐进了小轿车——突然她回头看了一下。

    “……对了,我还不知道呢……”

    艾丝缇回头看看那位跟随她之后上车的年轻人,微笑着,眯起眼睛,天真烂漫的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还没有跟艾丝缇说过吗?”

    对于艾丝缇的这个问题,年轻人漫不经心的搔了一下头发,然后露出一个好像天使下凡一样的微笑,回答道:

    “我叫该隐——该隐·奈特罗德。”

    “可恶,真是讨厌啊!”

    克雷曼一边踢飞脚边的那块小石头,一边自言自语道。在伊什特万也好,这一次也好,总觉得有人阻止自己接近那个“圣女”。

    本来,采访就是一件充满障碍的东西,但是对于经验丰富的记者来说,是不会放弃的。采访活动是为了正义,信念,和工资的,对于那些妨碍采访活动的,妨碍言论自由的一切势力,克雷曼通常是勇敢地去与他们抗争的。以前他也能足够有余地应付那些已经用笔和墨贯穿了心脏的文人墨客和那些贪污渎职的人。与以前的这些强敌比起来,这个小姑娘算个什么?

    “哼!你给我记住!……”

    正当克雷曼准备把石头扔向路边的一只正在吃着冷饭的野猫的时候,他停住了眼睛,好像发现了什么东西。路边一台黑色高级小轿车开了过去。那是一辆在伦迪尼姆这种地方也是很少见的高级轿车。但是,吸引克雷曼的并不是这辆车本身。车辆的后车厢的窗口打开了,他看到了一闪而过的闪着红色光芒的头发。那是充满特征性的红色头发!

    “修女艾斯缇!?而且,她旁边的那家伙是……伊什特万时候的那家伙?!”

    克雷曼记起了坐在艾斯缇旁边的那个穿着黑色礼服的绅士了。不正是叫做艾依扎克的可恶的家伙吗?

    “原来这些家伙是相互认识的啊?还真是不知道呢……”

    像血一样红的轿车车尾灯已经在街道上消失了。要追上去是很困难的,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能力。但是就在这个时候,有什么东西刺激了克雷曼记者的灵魂。

    “快,跟着那辆轿车的车尾!”

    记者上了一辆停在街道旁边的二轮马车,然后向车夫命令道。事实上,他连买一袋烟草的钱也没有,但是他已经做好了受到一定责备,欠账的准备——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采访!

    “快!快追!我会给你很多小费的!”

    克雷曼坐在奔跑的马车上,一边跺脚,一边把他心爱的照相机拿了出来。
友情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