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面者 三 Know Faith Ⅱ

    无面者三KnowFaithⅡ

    Ⅱ

    “我亲爱的侄子,您在这里待着还算舒服吧?”

    不知什么风将艾方索岱斯提本人刮进了教皇所在的单人牢房,他的身后还带着几名毕恭毕敬地端着晚饭的托盘的修女。看到绽满他整张面庞的恶意,单人牢房的住客——身材瘦小的少年不禁战战兢兢地向后退去。看到了侄子的这番怯态,艾方索充满了轻蔑地咂了一下舌头:

    “真是不像样子……这也算是我那个伟大的兄长——格里高利的儿子吗?不管怎么样,你也算是个圣座的主人,就不能够稍微表现得坚强一点吗?”

    亚力山卓虽然受到了揶揄,但是他仍然知识哭丧着脸,什么都没有说。知识从他那半开半和的嘴里传来了轻微的牙齿碰撞的声音。艾方索看到了这些,苦着脸摇了摇头:

    “实在没有办法啊。像你这样的软弱的家伙即使仅仅是名目上成为了教皇,坐上了宝座,但仍然是世界末日啊!我一想到自己也和你一样,将这宝贵的五年完全地浪费掉了,也不禁潸然泪下啊!”

    这个单人牢房位于修皮贝尔克城堡北塔的最顶层,如果站在窗边的话,可以将布尔诺的街景尽收眼底。艾方索一边望着随着日落而四处点起灯火的街道,一边对夺取了他的宝座的侄子毫不客气的说道:

    “你明白吗,亚历山卓?我刚才说我将这宝贵的五年浪费掉了,是因为我在这五年来,失去了教廷,也失去了信仰。对于这整个世界来说,这是一笔多么大的损失,你能够明白吗?”

    少年的嘴唇动了动,发出了令人难以听清的、结结巴巴的声音:

    “……我……我……我……会被杀掉吗?”

    “我现在正在担忧世界的未来,但是教皇陛下却在担心着自己的安全?你为什么不叫我一声反逆着’?作为一个教皇,至少也得拿出这一点气概来吧?”

    艾方索叹息着,他似乎真的对自己侄子的软弱无可奈何了。其实,他并不是打心眼里憎恨着这名愚钝的少年的。他真正要憎恶的,是弗兰齐斯科和卡特琳娜——这些恶魔背叛了他们的叔父——艾方索——并且将他驱逐出了教廷。而在冷静的时候,艾方索其实是一名非常注重公正的男子。

    “你放心吧亚历山卓。我是不会杀你的。”

    脸上充满了感叹之情的艾方索直截了当地安慰着自己的侄子:

    “不管怎么说,你还算是我的人质,如果将你杀掉的话,你就失去了作为人质的作用了。”

    “人……人质?但是,佛兰齐斯科兄长大人他……”

    “啊啊,那个家伙啊,他是不会将你的性命放在心上的!”

    虽然明知亚历山卓的心里早已明白这一点,但是艾方索却还是加上了这一句说明。同时,他狠狠地迷上了眼睛,仿佛那个令人厌恶的侄子就站在他的面前一般。

    “但是,你不用担心。为了对付弗兰齐斯科,我的手中还有另外一张王牌。这一回,那个家伙肯定不敢再对我出手了。只要那个家伙不对我出手,你的性命就事安全的。”

    也许是因为听到对方说不会杀自己,而感到了一丝安心,刚才脸上一直充满了恐惧之情的少年,现在开始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另……另一张王牌?”

    “另外一张王牌,那就是喷射推进式炸弹。”

    “俊烈公”望着侄子的脸,这样说道,然后,他又噘了噘嘴唇。

    “如果弗兰齐斯科胆敢让保卫这里的部队轻举妄动的话,我马上就会使用它。”

    “喷……喷射炸弹?你……你要向罗……罗马扔炸弹吗?”

    艾方索似乎打心眼里为这位侄子的愚昧感到悲哀,他慢慢地摇了摇头:

    “谁说我要往罗马城扔炸弹了?”

    他用已经开始长出赘肉的下巴指了指——并不是圣都罗马所在的西方,而是完全相反的方向——横列着许多黑暗山脉的东方。

    “如果我向罗马发射的话,肯定会在半途中就被击坠的。我要将它打向帝国’。就事那些怪物们聚集的老巢发射过去!”

    “发射到帝……帝国?”

    亚历山卓的脸开始变得苍白起来。

    “帝国”——即真人类帝国——是由吸血鬼建立起来的,世界上最后的、最强大的国家。他们的手中保存着绝大多数的失落的科技,其实力甚至超过了教廷。难道,他的这位叔父要将喷射推进式炸弹打到那里去?就连刚懂事的小孩子都知道,吸血鬼们是绝对不会光受到人类的攻击而不还手的。

    “如……如……如果这样做……做的话……就会爆……爆发战争……”

    “啊啊,应该会爆发战争吧。而且,那个炸弹的弹头可是在极度机密的情况下发掘复原的、相当特殊的材料。那些吸血鬼们肯定不会保持沉默的……呼呼……我现在已经看到弗兰齐斯科那惊慌失措的眼神了!”

    艾方索的嘴唇震动着,发出了邪恶的声音。圣德者的假面已经完全从他的脸上剥落了下来,他那渴望复仇的嘴脸已经完全暴露了出来。亚历山卓抬头望着他,理解的光芒慢慢渐渐地闪现在他的眼睛中——五年前,他的这位叔父在教皇选举会议上落败,其原因并不只是兄长与姐姐的共同谋划。是的,他的道德的缺乏才是主要的原因……

    “叔父大人!你……你就那么……你就那么想当教皇吗?甚至不惜做出这种事情来……”

    少年非常罕见地毫不磕绊地说完了一大串话。

    “也不考虑任何后果,您就这么想控制整个教廷吗?”

    “控制整个教廷’?你别说傻话了。教廷本来就是我手中的东西,是你的那些兄弟生生地从我的手中抢走的!”

    但是,侄子的指责,丝毫没有对叔父的妄想与偏执造成任何动摇。咬牙切齿的艾方索的手指可怕地弯曲着,似乎想要夺回曾经被人从那里抢走的东西一般。

    “不错!那教廷就是我的东西!本来,在我伟大的兄长死后,引导教会和人民的,只可能是我!但是,你的兄长却将那权力……权力……从我的手中生生地夺走了!”

    在他的背后,那些修女们如同看到了魔鬼一般向后退去。但是艾方索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俊烈公”死死地盯着前方的无力少年,充满愤怒的号叫着:

    “你看着吧,亚历山卓!我一定会将属于我的光荣再一次取回来的!圣座是我的!虽然我又有能力又有实绩,但是那些人却抢走了应该属于我的圣座……这笔债,我一定要让你的那些兄弟们偿还!对,我一定会的!”

    “——陛下。”

    这时,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对不起,打断了您的谈话,但是现在有一些事情需要您的紧急裁决。”

    艾方索似乎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一般,慢慢地回过了头:

    “是哈维尔吗?”

    没错,站在单人牢房的每口的,正是高个子的神父。那瘦削的脸上满是胡子,但是被刮的很整齐,充满了静谧的绿色瞳仁不知为什么总会让人联想起某个在很久以前殉教的圣人。

    瓦茨拉夫哈维尔——前派遣执行官“知信者”——对着教皇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对不起,打扰了你们的欢谈。其实,我想就这座城堡的警卫工作向您询问一下。”

    “什么事情?”

    对于在主公的回答中明显包含着的不快感情,哈维尔如同没有察觉到一般——或者是察觉到了但却毫不理会——只是用平时处理事务的口吻平静的说道:

    “我记得,您曾经将这座城堡的防卫工作完全交给我负责。但是,刚才我发现了一件事情:在大教堂中部署的警卫兵中的很多人都变成了我不认识的面容,似乎有人改变了士兵的部署。我问了问,他们说是陛下您亲自下的谕旨……这是真的吗?”

    “啊啊,是这件事情啊?”

    思想刚刚还在天上的荣光中驰骋,但是现在却被人急拽到了地上来面对这些小事,艾方索似乎感到有些受到侮辱,他烦闷地点了点头,

    “是的,因为明天就要举行戴冠仪式了,而大教堂的守卫工作实在太薄弱了。所以我调拨了四百人左右去支援那里——这有什么问题吗?”

    “这不可以。”

    虽然神父的语气仍然是那么稳重,但是对于自己的主公采取这样的态度的话,未免显得有些过于失礼了。

    神父安静地摇了摇头:

    “警备部队的部署时经过了我的缜密计算后才实行的。如果这样使两个中队的人员发生了调动的话,那么城内的警备系统

    将会出现漏洞,请您马上发布命令,讲那些人调回原来的位置……”

    “不行。现在部队已经进入了大教堂中。如果现在又要将他们调回的话,将会有损我的威严。”

    艾方索仰头望着他的部下,虽然现在他表现得很有耐心,但是他的脸上仍然掩饰不住厌烦的表情:

    “还有,你刚才看到了那些千里迢迢地赶来此地的骑士们了吧?那些人正是为了真正的信仰而前来归依我的,每一个都是以一当百的强者。而且,这座城市的防御体系已经被打造的无可挑剔,这都是听从了你的意见才能这样的!那么,我想知道什么人才能潜入这样的铜墙铁壁呢?我知道你做事非常小心,但是,如果过分的话,可就无法让人赞赏了”

    “派遣执行官——”

    哈维尔将两手抱在胸前,仍然面无表情地说道,

    “以他们的实力,应该能够很轻易地就将这种程度的防线突破了吧。我觉得您绝对不能够小看他们。”

    “派遣执行官?”

    听到了这里,“俊烈公”不禁失笑了,

    “哈维尔,我理解你想要夸赞你从前的那些同僚们的心情,但是,他们到头来不是连亚历山卓都没有守住吗?那些人可是微不足道的!比起这件事情来,戴冠仪式的守卫工作应该更重要吧!”

    如果公平的说,艾方索的发言更合乎逻辑一些,这是很明显的事情。明天的戴冠仪式并不是一场简单的典礼而已。它是一次战略性的活动,艾方索期望通过这次已是达到宣传新教廷,对教廷造成动摇的效果。当然,他也预料到会有人阻碍这次活动。所以不管在那里布置多少警卫,应该都不算多。

    但是,神父却更加顽固。现在,他仍然还在嚅动着嘴唇,想要为自己的看法做辩解——这时,另一个人影走进了单人牢房,使神父不得不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对不起,请问陛下是不是在这里?”

    军靴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一名中年的士官走了进来,行了一个军礼:

    “打搅您的谈话,实在抱歉。我是东方军第二十七步兵连的巴巴里格上校。我现在有紧急情况要向教皇陛下报告。”

    “啊啊,是你啊,温博特。”

    艾方索回过头来,用充满信任的眼光望着这位几天前脱离教廷东方军,加入了新教廷的中年上校。温博特·巴巴里格——在艾方索还是枢机主教的时候便与这位军人有过亲密交往。他曾经在号称“查士丁尼大帝”的东方第六旅团中服役,并且屡建奇功,但是后来因为他残杀俘虏以及百姓,还被人告上法庭。那时,拯救了即将接受审判的他的人,正是当时的教义部长艾方索。正因为他们之间有这样一段故事,所以在这次发生暴动之后,温博特直接率领着他的部下投奔了新教廷。

    “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吗?”

    “是的,请您看看这个东西。我一名部下在巡逻时、在城墙前的取水口里,发现了这个东西。”

    巴巴里格伸出手来,手掌上放的是一个拳头大小的塑料制圆盘。这座修辟而贝克城是从城外通过地下水将水引进城内的。这个东西似乎就是沉在地下水道里面的,它的外表上面沾满了潮湿的泥泞。

    “这……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炸弹——而且是定时式炸弹。”

    “什么,炸弹!”

    大吃一惊的艾方索虽然没有立即逃出屋去,但是也不由自主地将头向后仰去。他的脸色十分难看,死死盯着老上校手掌上面放着的圆盘:

    “谁放的这种东西?——它到底有多大的威力呢?”

    “我已经叫一名工兵看了这个东西,据说他的内部仅仅是威力极低的燃烧弹而已。顶多不过烧掉一间房子而已。”

    “是吗?不过如此啊?”

    艾方索脸上的紧张表情总算缓和了下来,他向着哈维尔那边瞟了一眼,但是什么也没有说,又将视线回到了巴巴里格那边:

    “你辛苦了上校。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你还是再去调查一下,其他地方还有没有被安装上这种装置……你听见了吗,哈维尔?虽然我不致道这是谁干的好事,但是看来咱们的敌人也只能在城里面放几把火,吓唬吓唬咱们而已。”

    巴巴里格再一次向艾方索敬了一个礼,可这一次艾方索连看也没有看他一眼,再一次用充满了讽刺与挖苦意味的眼光望向一直保持着缄默的前派遣执行官那边:

    “就按照预定,将守备队的半数兵力投入大教堂的保卫工作。对于那些想要来吓唬我们的家伙,现在已经没有拨出人去对付他们的空闲了……啊啊,哈维尔,城堡的警卫还是按照原样,完全交给你来统帅。一切都拜托你了!”

    说完,艾方索便转身要离开这间单人牢房,这时,依然是那副沉郁表情的哈维尔突然开口了:

    “陛下,您去哪里?”

    “我去大教堂。为了进行明日的戴冠仪式,我们还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做。……哦,对了,在此之前,我应该先去看看我的喷射推进式炸弹的情况怎么样了。不管怎么说,我们的信仰也与此密切相关呢!”

    艾方索满怀喜悦的笑了笑,走出了单人牢房。跟随他的修女也慌慌张张地跟了出去——仍然留在房间里面的神父只是用他那深邃的眼神目送着他们离去。

    “……那……那个……瓦茨拉夫?”

    听到了这颤抖的声音,哈维尔低头望去,看见那脸上长满了青春痘的少年正在用战战兢兢的眼神面对着他。脸上浮出了略带悲伤的微笑的哈维尔说道:

    “您是不是很鄙视我啊,陛下?”原派遣执行官自嘲般地歪了歪嘴,“本来还发誓说要保护您的,但是后来却背叛了您……您心里面一定很生气吧?”

    “的……的确……在你带……带我来这里的时候,我……我心里面觉得你……你有一些可怕……可是……”现在的亚历山卓似乎变了一个人一般,他的肩膀似乎放松了下来,一边挠着脑袋,一边继续说道,“但……但但……但是,你从来不……不将我……我当成一个傻瓜,而且现……现在也在叔……叔父大人面前保……保护我。所以我……我想,你绝……绝对不是一个坏人。……但……但是……有一件事……事情,我不太明白。”

    虽然他的口吃还是没有改变,但是却不像以前那样难以理解了。少年在神父的身旁拼命地诉说着:

    “为……为什么,像你……你这样的人,也要背叛……教廷呢?为……为了钱?不是吧,对吗?为什么……你要……”

    哈维尔一直站在窗前望着街上,一言也没有发。

    但是,这决不表明他心中充满了不快的感情。其证据就是在他那消瘦的脸上浮现出安详的表情。在那充满了禁欲色彩的薄薄的嘴唇上棉甚至还少见地略带一丝

    笑意——但是,他的舌头所编制出来的,似乎是与教皇的问题完全不相干的话语:

    “……我非常喜欢这个地方。从这里看到的布尔诺,使最美丽的。”

    神父一边望着下面的街道,一边小声说道。

    事实上,从这个单人牢房里面眺望到的街道的确是最美丽的。在街道各处点起的灯火,将夕阳已经西落的黄昏街道点亮得如同白昼一般。在如同毛细血管一般四通八达的小路上,煤油灯用慈祥的光芒照耀着那些在路上来来往往着的士兵与市民们。

    而如果将视线转移到城市的护墙外面的话,就可以看到远方的山。在与城市相隔一道黑暗的这些山间,无数的光芒在不断地闪耀着——那是为了防止夜间奇袭而严厉戒备的教廷与波希米亚公国联合军所点亮的探照灯。

    “布尔诺市一个非常古老的城市。很久很久以前便有人在这里居住。现在,这些代代居住于此的人们的味道已经渗透到了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里面……当然,这里的规模比不上罗马或者布拉格,可是,我还是喜欢这座城市,因为这里是我出生的地方。”

    亚历山卓走到神父的身旁,与神父并肩向下眺望着这充满了童话色彩的夜景,又问道:

    “瓦……瓦茨拉夫,你是这……这个城市的人?”

    “嗯,我的爸爸是这个城市里的木匠。”

    从山的那边过来的北风中已经带有一丝刺骨的寒气了。近几年来,秋天似乎变得越来越短了,今年这种感觉尤为强烈。也许明天还会下雪也说不定。

    哈维尔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的披风脱下来,披在了身旁的少年的肩上,一边继续用彬彬有礼的话语回答道:

    “自从我父亲去世以后,我便辗转于布拉格、佛罗伦萨、罗马等地……但是,对我来说,我的故乡永远都是这座城市。”

    “嗯……嗯……啊!那……那个是……是什么?”

    亚历山卓大声惊叫着,他把手扶在窗边的把手上,将身体微微探出窗外。在少年的视线指向的地方——下面的街道上——一群衣衫破烂的男女包围着几名男子,正在大声喧哗着。那些男子非常巧妙地操纵着一种奇妙的机械。那似乎是将一个把手安装在一个大提琴上面一般的东西。

    “那个东西叫做手摇风琴。是从很久以前便流传在这一带的农村中的一种乐器。如果到了节日,农民们就会合着它的节拍跳波尔卡舞什么的。”

    “农……农民?那……那么……那些人们,是老……老百姓吗?”

    两眼放光,充满了好奇心地望着这一切的亚历山卓突然歪着脖子,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哎?但……但是,为……为什么老……老百姓们会出现在街……街道上面呢?老……老百姓不是应……应该在村子里面呆……呆着吗?”

    “因为教廷的军队来到了城外,所以他们是来市内避难的。”

    虽然哈维尔的回答非常简单明了,但是似乎并不能使少年满意。亚历山卓那长满了青春痘的脸上充满了疑惑,他再次问到:

    “来……来市内避难?到……到底是怎么回事?也许这……这里很快就会变成战场了吧。那……那样的话,逃到别……别的地方去不是更好吗?”

    “逃?——然后呢,然后又能怎么样呢?”

    哈维尔的声音仍然是那样的温柔。但是,如果是一个细心的人,也许可以从他的声音中感觉到一丝愤怒的波动。

    “这些贫穷的人们没有任何的积蓄。如果他们移动自己的住所的话,只有被冻死或被饿死。……陛下,为什么他们要参加势力处于绝对劣势的新教廷,现在你明白这个理由了吧?”

    神父伸出了手指,向着远处山间指去,

    “这几年来,这一带一直持续着异常的气候。每年都回遭受非常严重的严寒灾害。但是,正如您所看到的,这里根本没有什么工业,是一个纯粹的农业地带。农民们为了填饱自己的肚子,只有变卖自己的家产。刚开始是他们的土地,到了最后,只有将自己的孩子卖给别人……”

    “孩……孩子?”

    最初,教皇似乎没怎么听懂神父的话,只是一个劲眨着眼睛,但是现在,他似乎已经了解神父话中的含义。很罕见地,他那苍白的面孔上面浮现了一丝血色。

    “难……难道说他们卖掉了自……自己的孩子?这是为……为什么!这……这里的教……教会到底在做些什么?如……如果已经到了这种地步的话,应该向罗……罗马寻求援助啊……”

    “但是对此,教会什么也不能够做。——不,正确地说,应该是什么也没有去做。”

    是的,这里的教会干脆对这种人口买卖采取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这些农民主要是将他们的田地和子女卖给了布拉格的富翁和贵族们。而这些地方的大部分高级圣职人员,都是从这些富家出来的子弟,他们是用金钱买下的官位。而这些人当然不会做出损害自己利益的事情来的。

    “在新教廷发动暴动之前,这些农民们的大部分过的都是和家畜一般凄凉的日子,而岱斯提大主教发动了暴动之后,向布尔诺及周边的农民保证,免除今后三年间的农业税收——接下来的事情,我不说明您也能明白了吧?”

    农民们的笑声比刚才变得更加大了。也许他们明天就会死去,但是,在这样的一个夜晚里,他们为什么还能这么快活呢——

    哈维尔用一种可以说是略带悲痛的表情望着下方,小声地说道:

    “这就是陛下您刚才问到的,我选择背叛的理由。——因为我不能容忍那些将信仰作为赚钱的手段,将弱者当做食物的那些人们,也不能容忍默默地承认这一切的教廷。”

    神父的手指不知什么时候,深深地陷进了窗前的把手里面。巨大的力量将把手捏成了一种怪异的形状,就像是某种抽象的艺术品一般。但是,哈维尔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只是继续望着农民那边。他的语气与其说是愤怒,倒不如说是悲哀。

    “也许,弱肉强食是这个世界上固有的规律。也许,责怪强者吃掉弱者的行为是一个错误。也许,正义与强大是不能够相容的东西。——但是!”

    把手发出了异常的声音,轻而易举地被折断了。

    “但是,正因为这是一种绝对性的现实,所以,至少信仰、至少上帝,应该成为弱者们最后的帮助!而当初教廷的设立,不正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这位曾经担任过异端审问管以及派遣执行官、为神与教会出生入死过的男人,在不断的战斗过程中,受过很多伤,现在他的身体的大半已经被机械化了。但是,现在的哈维尔,却在毫不留情地抨击着自己为之奉献了半生的教廷。

    “贫穷的人们是幸福的’——我绝不允许这些代表了神的人也从弱者身上榨取油水!”

    “……”

    亚历山卓一言不发,只是凝然伫立在那里,听着反叛者的发言。

    虽然他因为心理上的疾病,在教廷之中被人看成是一个傻瓜,但是,他的智能,他的理解能力绝对不低。他不但充分理解了哈维尔所说的话语的内容,而且他也能够理解神父的话语中暗藏着的深深的悲哀感情。

    “但是,我……”

    他自己又能够做些什么呢?

    他仅仅依靠自己的血缘关系成为了圣座之主,可是在和人说话的时候连对方的眼睛都不敢看,如果遇到了什么困难的事情,他马上就会躲到姐姐的身后——这么不中用的男人,又能够做些什么事情呢?他到底能为这些被称为“异端者”的人们做些什么呢?

    ——他不能为这些人做任何事情。

    少年被无力感以及空虚感所包围,他只是呆呆地站立着。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朵:

    “……没关系的,陛下。”

    少年抬起头,又看到了哈维尔眼中那一如往常的沉稳。他的一只手中拿着刚才被折断的把手,显得有点尴尬地笑了笑:

    “您不必像这样对自己感到自责。如今这样的事态,并不是您本人引起的。”

    “但……但是,我是教皇。如……如果我……我更加能……能干的话,就……就不会……”

    “也许是这样。但是,那时的您还没有这样的能力。”

    令亚历山卓感到意外的是,哈维尔的这番话语里面,没有任何哀怜的语气。当然,也没有一丝轻蔑。

    “弱小并不是一件不好的事情。至少不是一件应该受到责备的事情。如果本人因为自己的弱小而感到羞耻的话,那就更不应该再去责备他了。”

    这是对少年的激励——神父手抱住了无力的少年的肩膀,望着他的脸庞接着说道:

    “陛下,虽然现在您的确没有能力拯救我们以及哪些投奔了这里的人们。但是,如果是将来的您的话,应该……”

    “起火了!”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男人的叫声,这不合时宜的声音打断了哈维尔想要对教皇说的话。

    城市里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陷入了一片混乱,到处被灯火照的通明,杂乱的军靴开始在四面八方响了起来。

    “起……起……起火了吗?”

    “好像是这样的。但是,您不必担心。请陛下在此处先安心休息。”

    神父一边用手保护这正不安地向下方张望的少年,以防止他滑倒,一边小声地自语道:

    “你们终于来了——A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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