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图书馆要为读者保密

    良化特务机关袭击事件的事后处理结束后,郁和柴崎回到宿舍已经是晚上十点以后了。虽然澡堂是二十四小时都开放,但食堂是早就关了门,因此晚餐是在回去时买的便利店盒饭。

    “战斗之后的晚饭就吃这啊,也太凄凉了吧?”

    郁一边这么抱怨一边撕开速溶味噌汤的包装袋。

    “我去开水间打水,你就顺便把我那份味噌汤也撕开了吧。”

    柴崎抱着热水瓶走出了房间。刚撕开柴崎那份味增汤的包装袋,郁的手机响了。来电的是堂上。

    刚刚还一起出席了战后会议,是出什么事了吗,郁抱着这样的疑惑接了电话。

    “是,喂喂?”

    “现在能看电视吗?在哪里都好,快去看私营台的新闻。”

    唐突的命令让郁觉得纳闷之余,私营台这样的指定更像个谜。

    “私营台吗?不是NHK吗?”

    “这种时候还是跟着起哄的可能性高的台比较好。”

    堂上列举了几个具备了这种强烈特色的电视台。就把电话挂了。这种冷淡正是堂上的作风。

    总之,郁先把电视打开,好几个台的新闻频道都在报道同一事件。连续过路杀人魔事件的嫌疑犯被逮捕。嫌疑犯是住在彬并区的高中生。可以看出少年的异常。

    这是从早春起就引起讨论的事件。主要狙击年轻女性的过路杀人魔事件,因其手法奇异,可以推测到犯人的异常,但早春时新队员都因为集训而疲惫不堪,因此对于各台针对这个事件的报道并不十分了解。

    “啊啦,逮到了啊,犯人。”

    从开水间回来的柴崎将热水瓶的插头插上插座,设定为保溫状态。

    “真稀奇呢,没想到我回来会看到你开电视看。”

    “这个啊,堂上教官打电话过来让我们看的。”

    “咦,教官打电话过来!?打给我就好了呢——!”

    柴崎到底是有多认真呢,在内心一边纳闷着的郁一边把热水倒进了装有味噌枓的纸杯里。

    电视上放了少年嫌疑犯房间的样子。摄像机很仔细地拍摄了电脑四周及书架的全景,排在书架上的书里有一本的名字让人颇有印象。

    柴崎一边看着电视一边点头。

    “原来如此,是要我们看这吧。”

    被列在了教育委员会针对高中生开出的清单“不希望看到的书”之上,也被纳入了媒体良化委员会的审查对象当中,由此被断定是一部恐怖作品。审查理由是“描写过于残酷”。

    柴崎似乎很无趣地自言自语道:

    “教育委员会也很着急呢。”

    一旦发生这种事件,社会舆论都会倾向于罪犯受到了媒体作品的影响,对教育委员会来说,若是没能提出任何针对会诱发犯罪的高危险性书籍可采取的对策,可是会受到批判的,因此才这样着急吧。

    “恐怖若是会让杀人犯增加的话,那么十三号星期五(注)的杰森就应该在东京都内漫步了。”

    郁所列举的是这几年引发了旧片重拍热的恐怖电影中的情节。最初热潮起来的时候,根本没听过会增加犯罪率这样的说法。

    “媒体作品若真能助长犯罪的话,那么男性不论老少都是犯罪者预备军。AV也好,色情书也好,不就是拥有调教、凌辱之类性犯罪愿望的人员在登台演出嘛。如果真会模仿媒体进而犯罪的话,那就应该先下达准许可女性佩枪的法令吧。”

    “柴、柴崎,你说得有些过头了……”

    郁不由自主地羞红了脸。柴崎的言语偶尔会毫不隐讳得过头。

    “啊啦,抱歉啊。”

    注:新线公司旗下最著名的恐怖系列电影——《13号星期五》的首部,拍摄于1980年,故事里的杀人魔王名为杰森。

    话虽这么说的,但柴崎脸上却是毫不在意的样子。

    “总之,这种事总会扯出种种说辞。说犯人是因为那本书的缘故才人格扭曲。被那部电影影响才实施了犯罪。强调外因而不管内因的话,负责监督孩子的那方才能逃脱责任。虽然想逃避责任的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了。”

    倒也不是讨厌读书,但只读那些双亲及学校所推荐的优良书籍的人太过好孩子了,反而很恐怖。这点郁也同意。并不是优良书籍不好这个问题。

    但是,一旦发生这种事件,审查正当化的呼声就会渐高,对图书馆和媒体工作者来说却很头痛。

    “不过,这个新闻被解禁之日教育委员会就组织了审查,你不觉得巧合得过头了?问题书籍与少年的藏书重叠一事似乎是在事前就知道了的。”

    “教育委员跟很多地方都有联系。公安部啊,报社啊,总有门路打探到消息吧。秘书科和东京都议会之间的关系也很好……”

    柴崎出其不意地闭上了嘴,仔细聆听起电视。电视上讲到了少年的家庭背景,提到少年的父亲是都内公立学校的校长。

    “哦,原来如此”,郁和柴崎同时发出了这样的感慨。如果是自家人引发了这样的事件,不管怎么说总是会想去挽救一下吧。

    “对了,对代理馆长的处置会怎样昵?”

    刚才的会议上提到情况已经汇报给基地司令了,让知情的六人等候消息。

    听到这话的柴崎一脸吃惊地说“你洞察力很差呢”,但要郁说的话,是其他人的洞察力好过头了。谈话经常只有郁无法领会。

    “大概不会有什么事吧。跟之前的事件一样,没有证据。而且在此之前,首先就无法证明教育委员会和媒体良化委员会联手了。”

    媒体良化委员会与其他行政组织之间联手虽然并没违反具体法规,但也很少对外公布,就算提出置疑也不会得到任何答复,只要教育委员会的背后还有黑幕,就只会白费功夫罢了。

    “唔哇,这还真是让人恨得牙痒痒。”

    就算图书馆法第四章中并没规定内部监察机制,但如果因主动协助良化委员会审查而导致图书馆的理念及信用受到动摇则会成为大问题。若是能证明代理馆长也参与其中的话。关东图书队就可以提出人事变更的要求,但现状却胶着于如此不清不楚的状态。

    “说不定教育委员会都没把这事告诉代理馆长。”

    正因为如此才会招来谴责。柴崎之前对代理馆长的评价就是没有权威,连事情都不告诉就派上场的懦弱男子也就好操控这点了。

    “馆长还会回来吗?”

    “好像手术后恢复得不太好,说是并发症怎么了的。”

    “哇,似乎会拖得很久了。没问题吗?”

    就在郁刚皱起眉头时,柴崎转变了话题。

    “啊,对了,你之前说的想说的事是什么啊。”

    吃了一惊的郁肩膀都僵硬了。趁着会议开始前的空档和柴崎提了一下,但一旦真要谈起,她还是会胆怯。

    毕竟那种事情郁自己都只能当成是闹剧。

    ——手冢问我是否能跟他交往。

    “……咦。什么?这是手冢新的整人法?”

    哇啊,除了闹剧之外还是有其他解释,而且还更辛辣。柴崎这么直接的问题就连郁都没有自信可以加以否定。

    “不知道啊……看上去是很认真啦。”

    认真的整人,这也不是不可能。

    “很不可置信吧!?虽然不是自夸,说到被他讨厌的自信我可是大得很,但被他喜欢的自信就一丁点都没有!”

    从初次见面起两人就毫无理由地起冲突,那种强烈的敌对感非常明显,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事情出现了这么突然的转折。

    或许手冢的想法发生了方向性的转变,不过郁将两人相遇以来的事回忆了一遍之后……

    “……果然还是不可能!”

    脑海中的记忆让郁挠着头。

    “那家伙可是会对我喊无能的家伙就不要说话’这种话哦——!?”

    “唔哇,手冢会说到那种地步啊,精英意识真重。”

    柴崎非常吃惊地补充了“一般人都不至于会说到那种地步”。

    “罢了,从某种意味上来说,他也的确是特别在意你。”

    郁露出惊讶的表情,柴崎则笑了。

    “在意并不就是恋爱吧。像是反感啊,反抗意识啊,也都是在意哦。”

    确实,与其说是恋爱的感觉,那些说法更能得到郁的认同。

    “手冢对同期其他人可不会那么恶劣呢。虽然也没听说他跟谁关系特别好,但是也都处得还可以的样子。从这点上来讲,手冢确实在各个方面都算有才,会尽力让自己不要树敌。”

    在这点上或许与柴崎多少有着相似之处,郁一边听着一边这么想。

    “但从另一方面来看的话,也表示其他人他都没放在眼里吧。他不是那种会在战场上交朋友并维持良好关系的类型,感觉上和其他人都会保持距离。他本人似乎也很清楚自己容易招来忌妒。”

    郁还以为手冢之所以容易招来忌妒是因为他很优秀,不过她错了。

    “啊啦,你不知道吗?他父亲是图书馆协会的会长哦。”

    良化法设立以后,组织急速扩大化的图书馆协会是全国各种图书馆的协议机关法人,对图书队的运营有着强大的影响力。该组织的设立甚至可以追溯至战前,在图书馆史上分量颇重。

    “总而言之,这样尽力不搞坏公众关系的家伙会对你如此厌恶。果然是因为你在同期中不像话到了会让他在意的地步啊。”

    “我可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招来这种精英恨意的事!”

    “——为什么这种女人会跟我同样是特种防卫队员啊。”

    柴崎压低声音说的话让郁倒抽口气。

    “……之类的,你不觉得他会这么想吗?”

    的确是和手冢的印象很合的台词。

    “像他那种完美主义者,既然受父亲影响进入图书馆业界,那成为特种防卫员应该是最初就订下的目标吧,而且是从新队员中进行选拔,足以让他显示自身的高强能力与父亲的职权并没有关系。”

    手冢受父亲影响而进入图书馆界,因此也会去在意他人的理由,至少他是不会承认郁那种为了追寻“王子殿下”的轻率理由吧。

    “只要进入特种部队就能证明自己的实力,但同时被选的竟然还有你。……哇。”

    柴崎换上沉痛的表情。

    “现在站在手冢的立场来想象的话,果然是会讨厌你呢。”

    “晤……我虽然无法反驳,但还是会生气啊。OK,我也算是了解手冢讨厌我的理由了。”

    你的个性也好不到去——郁在心里加上了这一句。

    “接下来,到底是什么转变让他想跟我交往啊?”

    “咦,不就是恨会在不知不觉间变成爱’吗?”

    “喂,你是认真的?你是真的这么想?你要摘下头脑派的牌子了?”

    “我哪知道别人的追求方式啊。”

    柴崎的口气很敷衍,但她用上了“追求方式”这个词。——这不可能!这个词是距离我这种人最最遥远的词啊!

    “话说回来,你是怎么答复的啊。”

    被这么问到的郁吞吞吐吐地说道:

    “……让我再考虑一下。”

    “真没用。”

    郁被这一句刺激到了。

    “那你让我怎么回答嘛,这种事情!?要拒绝的话,说抱歉就好了!?要附上理由吗!?我一直都是被拒绝的那个,从来没有被告白的经验啊!”

    “既然这样,那拒绝人的话应该也听过不少吧。适当地学一两句就好了嘛。”

    “但是,我都是被说比我高的女生就有点……’的啊!我要怎么学啊,说比我高的男生就有点……’这样!?太奇怪了吧!”

    “拒绝的理由每次都会归结到身高的话,就说明你看男人的眼光也太差了。”

    “那是因为直到中学为止比我高的男生根本就没几个啊!”

    “等等,综合你刚才的话,也就是说你最后的恋爱经验是在中学啊。”

    “那又如何啊?”

    “哇啊,奇珍异兽!”

    这样直白得让人打冷战的柴崎也很少见。

    “反正我就是剩女”,郁生闷气了。

    “也就是说,你根本就没考虑过交往的可能性?”

    这个问题问倒了郁。

    “我说啊,如果他是认真的,那应该还是有考虑的余地吧?头脑顽固就代表在交往方面也会很认真吧,而且外表也不错,身高又比你高。交往之后说不到会发现他让人意外的有趣一面哦。”

    ——把对象是手冢这点先放到一旁,仅仅列举下条件的话,感觉上其实也不是那么坏的事情嘛。真是不可思议。

    “但……但是……”

    郁陷入了微妙的混乱之中。

    “我认为交不交往不应该是用条件来决定吧……如果不是跟喜欢的人……”

    “纯情少女!这里有纯情少女啊!”

    “快点闭嘴!”

    郁一边怒吼一边发现到自己的脸已经烫得像要喷出火一样。虽然她没有恋爱过,但还是发觉了自己其实很爱做梦。若非如此,也不会在堂上的面前脱口而出地把高三时遇到的图书队员喊成王子了。

    “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这一问也问倒了郁,她的脑袋反射性地运转起来,试图搜寻出记忆中的某人,就在要找到的前一秒,脑袋的运转被强制停止了。等等、等等、等等。

    ——话说回来,我到底是想找谁?

    “没有特别的啊。”

    为了隐藏起心中小小的动摇,郁的声音微妙地粗鲁了起来。

    “既然如此,那就先交往看看嘛。也有交往起来感觉良好的例子啊。”

    柴崎的笑显示出她完全是以自己的兴趣为先。

    “就我个人来说,对你们两人交往后会变成怎样的情侣可是充满了兴趣呢。”

    哪奉陪得了你的兴趣啊——郁板起了脸。

    书库的工作结束之后,研修转变为阅览室的工作。

    先赶去参加业务部的早会,再赶回参加班级内的早会,郁在跟手冢视线相对时表情变得僵硬,但手冢倒是脸色如常。毫无变化到让郁不由得会去怀疑昨天被要求交往的记亿到底是不是真的。

    就算如此,眼神对到之时还是会觉得不自在,郁在不知不觉中变得会尽量避开手冢。同在一间阅览室研修的柴崎则时不时会窃笑着窥视这边,实在让郁恼火。

    心情的纷乱会真实地反映到工作上,在操作终端时就算郁觉得应该是自己记住了的东西还是出现了不少错误。可恶啊,到底是要影响我到什么地步——手冢反被这么怨恨了。

    “啊!”

    郁停下手指的瞬间,错误的操作已经被执行了。她把该送往书库的借书单发到了其他馆。

    “不好了……”

    取消的方法郁还没记住。她偷瞄下其他人的情况,服务台的图书馆员全都很忙碌的样子。为了让使用人员尽管熟悉工作,一台终端也只对应一名使用者,并且相互之间隔得很开,因此麻烦别人也很不好意思。

    最好开口的小牧又四处都看不到,郁的身边就只有堂上和手冢。郁一边在心里无理地抱怨着“小牧教官怎么偏偏这个时候不在啊”,一边起身离开座位快步走到堂上的身旁。对于现在的她而言可不存在跟手冢搭话这个选项。

    “对不起。能不能看下我的终端。”

    “嗯?”

    正在将书籍回架的堂上停下手来,一起来到郁所使用的终端。

    “你做了什么?”

    不是“怎么了”,而是“做了什么”,堂上一看到郁的样子就完全明白了。

    “呃……不小心错发了借书单。”

    发出无奈声音回应的堂上停下来歪着头看她。

    “我记得教过一次。”

    “对不起,我还没记住。”

    “我说过吧,听过一回还记不住的话就去问手冢。”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惊吓表露无遗的缘故。堂上皱起了眉头问“你们还在吵架啊”,看郁呆滞的样子,便又要转身跟手冢交代。

    “不,等等……!”

    刹那间郁伸手拉住了堂上的袖子。吓了一跳的堂上回过头来。郁自己也不知为什么会拉住他的袖子——怎么办啊,这样微妙的气氛。

    堂上一脸惊讶地看着郁,手冢也在朝这里走来。郁战战兢兢地放开堂上的袖子。

    “什么事也没有。我自己去问手冢。”

    堂上虽然一脸疑惑,但还是沉默地离开了。

    手冢极其专业地教导了郁整个操作方法。

    虽然依然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但却没跟以往一样面带厉色。这样不带刺的手冢对郁来说实在少见,不过,郁还是无法回头看向站在身后的他。

    “谢谢了,帮了大忙。”

    当郁维持着盯住屏幕的姿势开口道谢的时候,手冢稍微向屏幕弯了弯身子。

    “何时能听到你的答复。”

    出乎意料的问题让郁想都没想地就差点转回了身,她用尽全身力气才克制住了。郁也知道自己涨红了脸,但这不是因为害羞或是不好意思的,而是太过困扰了。

    ——怎么办啊,如果被他认为自己也有意思的话……不,当然也不是毫无想法,只是并不是喜欢的感觉。

    郁只觉得为难。

    “抱歉……我现在也说不好何时。我太混乱了。”

    “我知道了。”

    手冢只回答了这一句就回到自己的座位,疲惫不堪的郁把头靠在了键盘上。

    ——太奇怪了。为何动摇的就只有被告白的自己啊,一般不都是告白的那方会坐立不安、焦躁不堪的吗。手冢也太淡泊了。

    虽然没有经验,但这也跟郁所想象的恋爱模式差得太远,因此困惑又继续增长了。

    “提了交往请求哦。”

    在去往书库的途中,堂上抬头望向发声处,站在台阶上的是柴崎。她正将手肘撑在内侧的扶手上,探出上半身来微笑着俯视堂上。

    “手冢向笠原。”

    为什么会特意跑来跟自己说这话——堂上带着这样的疑惑猜测着柴崎的意图,向上看着的脸却面无表情。

    “我猜你会想知道。”

    柴崎又笑了。她这种宛如画中的表情,从入队以来就使得不少男队员神魂颠倒。

    “笠原似乎很困扰。毕竟那家伙对男生没有免疫力,而且对方还是手冢呢。真是有些出乎意料啊。”

    那样敌视郁的手冢突然说出这种话,确实是让人很意外。

    你到底希望笠原怎么做——虽说堂上的这句话的确是想令手冢有所改变,但他自己也没想到手冢竟会改变到这一步。

    堂上的目光突然转向了被郁抓过的袖子,长袖白衬衫上还留有被用力拉扯后造成的折痕。回想起坐在椅子上望向自己的那张束手无策的脸孔,堂上的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像是甩掉了依赖自己的手那样的坏心情。他还以为两人跟以往一样只是吵架了,所以也就用含有“你们也适可而止一点”的意思叫来了手冢,如果事先知道的话——

    堂上不禁自问——如果自己真的事先知道的话。又会怎么做呢?队内没有禁止职场恋爱的规定,郁也没有直说要帮忙。就算事先知道了,堂上还是会把问题推给手冢吧,毕竟定下“教过一次之后就让同期去指导”这一规矩的人正是堂上自己。

    “手冢到底是什么想的,还真是微妙地难懂呢。”

    柴崎完全是一副觉得别人的事情很有趣的口吻。

    “不过,从那家伙的性格来说,如果真要交往的话应该是会认真,说不定交往之后感情就会慢慢培养起来了,我是建议笠原交往看看了。教官你怎么看呢?”

    “关我什么事”,堂上小声地这么嘀咕了一句。

    “这种事情应该要由双方当事人自己决定吧。就算是上司也没有插嘴的余地。”

    “啊,是这样吗?那么……”

    柴崎把上半身从扶手上探得更出来了些。

    “堂上教官对我有感觉吗?交往起来的话,我可是尽心奉献的类型哦。”

    能够平静地说出这种话的柴崎已经完全超出了堂上的理解范围,虽然看似喜欢自己,但让人很怀疑她到底有几分是认真的。

    “敬谢不敏,我可没自信能承受那群年轻人的忌妒。”

    “是吗,看来我的魅力对你而言还远远不够啊。”

    面对故意作出沉思状的柴崎,堂上只能苦笑着骂声“笨蛋”。

    “快点回去工作。”

    说完堂上便转身下了楼,柴崎很无趣般地回了声“是”,也用轻快的脚步朝楼梯上走去。桌子和四脚沙发本应是成套的接待装备,但男子和部下所坐处的对面沙发却少了一支脚。一旦本该是齐全的东西少了一样,那里空出的地方反而更为显眼。是因为损坏,还是因为什么原因才把一支脚给处理掉的呢,正当男子用这类随意的推测来消磨等待的时间时,门把轻轻地转动了。

    男子站起身来望向门边,视线所及的高度并没有看到他所等待的人,四、五十岁的绅士的那张稳重脸庞的高度大概只有小学生身高的程度。

    男子在脑海里将被深埋在记忆之中的几份资料前后联系起来便了然于心了,而部下虽无恶意——却也毫不掩示地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因自己这个无法隐藏住内心动摇的年轻部下,男子用旁人无法听到的音量小声地啧了下舌——臭小鬼。

    轮椅上的绅士朝男子的那名部下笑了笑。

    “以前失去了一只腿,走起路来多少有些麻烦。还请见谅啊。”

    部下这一代人并不直接知道这名男子失去腿的原委。

    关东图书基地司令稻岭和市在缺了一支脚的沙发坐了下来——不对,是故意让其缺出一脚的空间好将似乎是特别订制的自走式轮椅收进去。

    稻岭再度对保持着站立姿势看着自己的两人笑了笑。

    “请坐吧。可以的话,还请将视线对着我的眼睛。”

    对方高人一等。男子一边点头一边坐下,部下也仿效着坐下了。

    “是警视厅的人吧。”

    稻岭的问题不是提问,而是确认,男子也点了头。

    “我想您可能也知道了,我是之前那桩连续过略杀人魔事件的搜查总部里的成员。”

    男子前来拜访的时间应该令稻岭也察觉到了的。事实上,稻岭对于男子提到的部门名称并没表现出特别吃惊的样子。

    由此看来,对于搜查总部此行的要求,他也应该早巳猜到了。

    “那我就单刀直入地说了。希望您能提供少年嫌疑犯在东京都内的借阅记录。”

    自良化法成立以来,“借阅记录在一定期限内要妥善保存”这一条被加进了所有图书馆的义务当中。

    稻岭没有回答。因为对方没有给出反应,男子也就无法继续加以说明。双方都无反应的情况下就是比耐性了,反正肯定是没时间的那方会输。

    “少年在被逮捕之后一直保持沉默,我们需要能令他招供的材料。听说少年经常到图书馆借书,或许可以从读书倾向方面令他动摇。”

    “而且,他的罪行当中有些部分如果不具备专业知识是不可能办到的,因此如果少年有借阅过专业书籍的话,也可作为检方的判断资料……”

    自以为伶利的部下帮了下腔,男子再度啧了舌——真是多嘴!

    稻岭平静地开了口:

    “基于图书馆法第三十二条中的保密义务,我设法答应您的要求。”

    不会让人觉得特别坚定的沉着音色,却可看出其不容反驳的坚强意志。

    “不,但是……”

    部下还是不肯放弃,男子毕竟不能将“没用的,别说了”这样的话说出口,只得沉默着让部下说下去。但这次谈判原本就没有成功的指望。而且交涉过程中又出现了麻烦,其实再说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大的改变。

    “昭和年间发生那场无差别生化恐怖活动时。国立国会图书馆就提供过读者的资料。”

    昭和最后的那一年,不知道是不是趁着大丧这个时机,发生了某个狂妄的组织使用国际条约中禁用的神经毒气进行恐怖活动的事件。毒气的制作需要艰深的专业知识,组织中的制作者在国立国会图书馆阅览了大量专业书籍的可能性被提了出来。搜查当局以文件形式要求国立国会图书馆提供嫌疑犯的借阅记录,当时大约有五十万人份的无关读者的记录也被一同带走,但图书馆却没有追究。当时社会上对恐怖活动的憎恨正处于白热化状态,因此几乎没有对此行动提出疑问。

    那是在部下出生前发生的事件,应该是之前调查过类似案件吧。这名部下虽然年轻有为又工作积极,但稻岭还是冷静地拒绝了对方。

    “图书馆法第三十二条也包含了对此事的反省。”

    图书馆要为读者保密,这原本是《图书馆自由宣言》这部日本图书馆协会所采用的宣言中的第三条。这一章节的标题被立为法制,成了图书馆法第三十二条。根据原本的宣言,在没有文件的情况下图书馆有权拒绝提供资料的命令,这次警方就没有出具文件。

    “就算是为了搜查,扭曲维护读者的个人隐私这一大原则,也是图书馆界的污点。我们当时就不应该被过于激烈的社会反应牵着走。”

    “但是,我听说当时国民的批判之声并不很高。这次嫌疑犯虽是未成年人,却犯下了重大且残忍的罪行,国民的怒斥声很高。我想图书馆的协助也会得到民众的好评。”

    “我个人并不认为因为犯下残暴罪行的犯人是未成年人其罪责就该被减轻。作为一名公民来说,如果我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地方,我也会协助调查。但与此同时,我也不认为图书馆应当做到扭曲自身法规的地步来协助调查。”

    “原则是不应该受到具体情况支配的”,稻岭平静地总结道。这也是图书馆对警方的强烈嘲讽。但部下恐怕是没听出来吧。

    警方的原则总是根据情况发生动摇,其结果就是导致了二十年前的“日野的噩梦”。

    “原本读书就是思想的一部分,图书馆有义务要维护读者的思想。个人思想不应该被当成是犯罪证据。”

    稻岭明显地表示出对于号称正义的警方却没维持正义一事感到很遗憾。更为重要的是,警方为了自身的方便而扭曲法规的行为,反倒突显出主张遵守法规的图书馆更合乎道理。

    “但是,嫌疑犯可是杀死了三人。从人道角度而言,给予协助才更妥当吧。”

    “你是说,对罪犯不需要讲法规吗?”

    点破了核心的稻岭淡淡地笑了。眼角及眉毛下垂的角度和嘴角上扬的角度,令这个笑容显得如此稳重,但不知为何带有一种会让看到的人觉得胆怯的魄力。

    “如果这能够允许的话,那么这世上想这么做的人可就多了。对个人来说,失去法律的保护可以说是对罪犯最为严苛的惩罚吧。作为法制国家的日本如果真的允许这种事情发生,那么我会很乐意将提供资料一事提上关东图书队的议程。”

    部下以惊讶的表情歪了下头,似乎无法理解自己到底是哪里激怒了对方。

    简单来说,稻岭的意思就是如果司法部门下令让图书馆违反法规,那就可以听从。面对要求自己行个方便的警方,他坚决采取以正理驳回的态度。用正理驳回无理要求的稻岭为人清廉,相对地如果还要顾及自己组织的话,那么要跟稻岭对峙,这点毅力还远远不够。

    但是,就算如此男子隶属的也是个煮不烂砸不烂的顽固组织,优先考虑组织利益是他的义务。

    “我明白了。那么,我就解读成图书队拒绝协助调查。”

    稻岭为这副公式化的口吻苦笑了下,那是个可以看到微微悲伤之情的笑容。

    一走出关东图书基地,男子马上斥责起部下。竟然在非法要求对方提供资料的时候透露出要将提供的资料公开的意思,就算对方本来想协助这下子也肯定会反悔。

    在部下因这通责备而灰心丧气之际,男子停止了追击。

    “下次要注意。再说了,这次的对手原本就不是我们两人能讨到好处的人。”

    “为什么这么说?”

    “你多少也应该听说过吧,二十年前的日野的噩梦’。”

    部下点了点头说“是我进小学的时候”,虽然被所告知的时代差别震得头晕目眩。男子也回答了“是我刚进警察这一行的时候。”

    “那个叫做稻岭的男人就是曰野的噩梦’的幸存者,他的腿也是在那个事件中失去的。”

    支持媒体良化法的政治团体袭击了曰野市立图书馆,导致十二名图书馆员死去的大惨案。稻岭是当时的曰野图书馆馆长。

    现在的图书队制度得到确定也是在那一事件之后,稻岭是设立这一制度的核心人物。

    图书队的设立是针对媒体良化委员会及其周边组织显示图书馆的自卫权,同时也是不对警方的一切援助抱有期待的宣言。

    因此图书馆就连对警方的态度也很微妙。针对良化特务机关的审查,图书馆虽然各自组织警备队对抗,却也从没略过报警这一项。

    不过,警方却几乎没有回应过。这跟良化特务机关的袭击明显不符合治安上的规模这点无关。

    虽说也有尊重法务省辖下媒体良化委员会的权限样的考量,但很明显这是省厅之间的平衡游戏导致的结果,对干不隶属于中央省厅的图书馆来说这是非常不公平的。

    于是,出现了“日野的噩梦”。发动袭击的并不是良化特务机关,因此警方本应回应图书馆的求救。

    “你说本应’,也就是说……”

    部下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追问道,男子点了点头:

    “警方出动得太迟了。——别问我为什么。”

    在警方事后公布的解释中,说明了临时取消行动是因为得到了发动袭击的是良化特务机关这样的误报,但曰野图书馆却强力主张报警时说的是不明身份者袭击,但对内容究竟是在哪个环节出了错的追究也是半途就不了了之了。

    此外,因为袭击者武装精良、火力强大,所以良化特务机关也被怀疑参与其中,但关于这点的调查也是中途就被迫停止。

    对参与了当时调查的这名男子来说,这种被迫停止的做法实在太不自然,不难去想象是受到了某种并不公正的力量的压力所致。

    原则不应该受到具体情况的支配——对当时牵扯其中的警方来说,这是来自图书馆的最为严厉的批判,真是讽刺,警方当时对待图书馆的态度就是扭曲了司法原则。

    随后,图书馆在自卫的道路上飞速前进。事到如今,实战率甚至超过了警方,可以说图书馆已经完全不再需要警方的援助了。

    面对放弃了求助警方而转变成这种组织的图书馆,为了自身方便的警方又有什么脸来开这种口,还是对曾是当时日野图书馆馆长的男人。

    “真没想到他还站在最前线……”

    男子刚才所说的话简直就像在埋怨一般。

    这或许就只是对自己被迫以厚颜者的身份跟清廉之人相会一事抱怨而已吧。

    图书馆马上就招到了责难。因为警方在正式发布会上对外公布了图书馆拒绝协助调查连续过路杀人魔事件一事。这只是发布内容的一部分而已,却被各大报社大肆报道,甚至严重到了会让人认为是不是受到了警方暗示的地步,论调一致得完全不像偶然。

    “图书队拒绝协助警方调查”

    “图书队维护少年嫌疑犯”

    “图书馆法的不良影响对犯罪者有利”

    在少年犯罪率增加的这个当口,维护未成年嫌疑犯的舆论并不多,指责图书队拒绝协助调查的意见是压倒性的。应该也包含了对少年还在保持沉默、调查停滞不前的状况感到焦躁这个因素吧。

    就算得到了少年的借阅资料,也只能作为印象证据的一小部分而已,并不会对调查有过大影响,这一客观的事实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地被忽视了。此外,图书馆抱持的即便对方是罪犯也不应该歪曲司法原则这一正理,在稻岭被确认是“日野的噩梦”的相关人员之后。便被所有媒体揣测为此举是在报复警方当时不清不楚的做法。不论图书馆与警方之间是有着怎样的渊缘,都不应该将这一遗憾报复在其他事件上。

    事件的被害者及其遗族是用怎样的心情在焦急地等待着事情解决的,图书馆的相关人员是否有考虑过呢。

    “……别开玩笑了,什么三流报社!”

    读完报道的郁将报纸摔在了桌上。

    “笨蛋啊,你!”

    立该怒吼出声的是堂上。

    “报纸也是提供给读者的资料,有你这么粗暴对待的人嘛!”

    每天十几页的报纸也是图书馆资料的一部分,每天早上都要把整份报纸用报夹夹好上架,以便读者阅览。郁所摔掉的正是今天报纸的最后一页。

    “但、但是……!为何要刊登这样偏颇的报道啊,明明是报纸!我们竟然要给读者提供刊登这种报道的东西!”

    “想找东西来发泄的话,用宿舍里的报纸就没问题。在这里的都是图书馆的财产,就算刊登了对图书馆不利的报道也一样。”

    堂上虽然摆出副冷冰冰的样子,却没说不能拿东西来发泄,这似乎是说他并没否定郁的怒气。

    问着“怎么了”边将郁扔掉的报纸拣起来的手冢检查了一下。

    “没用了,破掉了。”

    “笠原,赔偿,去买回来。”

    堂上毫无反驳余地用手坚决指着门外,郁不情不愿地从位子上起身。

    “……话说回来,其实报夹也被摔坏了……”

    手冢多余的汇报使得堂上的怒吼追上了郁的脚步。

    “下次就连坏掉的设备也要赔偿!”

    啊啊,都怪手冢多嘴!——郁皱着眉,头也不回地含糊回了句“对不起”便逃到了外面。

    “还是一样毫不理性呢。”

    就算没讲名字也能够知道手冢是在说郁,堂上没有回他。只暧昧地点了下头。

    “提了交往请求哦。手冢向笠原。”

    从柴崎那听说这件事(单方面被迫听了)已经是三天前的事情了,这是堂上自那以后第一次面对手冢。

    手冢还是一样对郁很不满,既然如此又为什么会想要跟郁交往呢,堂上内心十分困惑。但是,虽然说的话还是不怎么中听,语气上却不像以往那么带刺了,这是不是代表他正在渐渐认同郁呢。

    ——就因为从柴崎那里听了那种无聊事,害得我也开始想这种无聊事了,这两人交不交往的关我什么事啊。

    “我或许会跟笠原交往。”

    堂上在一瞬间以为自己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不过,手冢似乎只是突然开了口而已。

    “如果笠原同意的话。”

    听手冢的口气,有种让人无法将他的话与恋爱挂上勾的微妙感觉。所谓的“同意”,到底是什么啊,这又不是工作程序,难道他对郁的请求也是用了“申请”这个字眼吗。

    再者,为何他连这种事情都要跟堂上汇报也是个谜。

    “你没有必要连恋爱都跟我汇报。在正当的范围内就自由地交往吧。”

    手冢的表情并没什么反应,堂上心中冒出一些微妙的担心。

    “……只不过,如果真要交往的话,有些事要适可而止。”

    不小心又加了这么一句,发现自己说了多余的话的堂上在说完之前就会先皱起了眉头。

    “因为对象是笠原吗?”

    手冢的反应完全超出了堂上的想象范畴,他不由自主地怒骂了声“笨蛋”,但其实手冢的话并没什么过错。堂上为了掩示叹气而咳了一声,将剩下的报纸夹回报夹里的。

    “这和是不是笠原没有关系,就算换成柴崎或者……”

    还想再列举几名女队员的名字时,堂上才发现自己能喊得出名字的女子几乎就没几个,于是他只好改变了说法。

    “总而言之,我个人是不喜欢只是跟女孩子玩玩的家伙,仅此而已。”

    不好,这不就是强迫他人接受自己的想法吗——意识到这点的堂上再度试图转移话题。

    “你喜欢笠原吗?”

    不对,这种场面问这个问题绝对不对,只会越来越说不清——预感手冢会诚实回答,堂上慌忙又加以制止。

    “不。不用了。不要回答。”

    就算是上司也没有权利过问这种事情,手冢更没有回答的义务。自己竟然是如此的愚笨——

    自我嫌恶袭上了堂上的心头。

    “啊咧,笠原呢?”

    外出的小牧回来了,堂上像得救了似地安下心来。小牧原本是去拿今天要上架的各种周刊杂志的。

    “不会是外出了吧。”

    小牧的这句话让堂上的脸色变得严峻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

    “也没什么,就是没有递交正规取材申请的记者都围在外面。虽然警卫没让他们进来,但进出的职员好像都被他们蜂拥而上、团团包住了。”

    小牧的话还没说完,堂上就已经奔出了阅览室。

    有报纸卖的最近店面就是离便门不远处的便利店。郁用有IC卡功能的工作证打开防盗门走到外边的马路上,还没走出几步路就被人群给团团围住。如此多的不知道是躲藏在哪里的人让郁惊呆了。

    “你是图书馆的工作人员吧?——那么,有问题想问下你。”

    这些自报家门的记者所喊出杂志名称及媒体名称全都重叠在一起,郁根本听不清楚,总而言之,就只能知道对方的身份是记者。

    “不,等等,我很困扰啊。”

    郁试图要从人墙里挤出去。但记者们就像事先商量好了似的互相挽着手臂,让她没法突围。

    “图书馆维护犯罪者这件事你怎么看呢?”

    突然传来的隐含恶意的话,令郁不由自主地定在当场。

    “请回答我!”“图书馆为何要庇护杀害了三人的罪犯!”

    “才……才不是庇护。”

    面对这些蜂拥而至的声音的压力,郁不由自主地反驳了,——嗯,图书馆的正式见解是什么啊,对了——

    “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图书馆只是遵守了这一原则。”

    立刻就有反对的意见顶撞了过来。

    “这一原则就算是面对罪犯也要遵守吗!?”

    这种问题就算问了,又有谁知道答案啊。所有公民在法律面前都是平等的,规定这的不是图书馆,而是日本宪法。宪法并没规定可以剥夺罪犯的法律权利。但是,这个声音简直就像是在追问这点,如果郁在此肯定了这一问题的话,就算事实仅仅是基于常识对常识加以肯定,但在这样的情势下究竟会被大写特写成怎样,就很让人担忧。

    “你自己怎么认为呢?三名跟你年纪相仿的女性被杀害了,你都没有任何感觉吗!?”

    怎么可能没有任何感觉呢!?——郁很想这么怒吼回去,但还是拼命忍了下来。郁也知道对方就是故意要把自己惹怒,所以如果发火就中计了。

    但是,被挑拨了又要忍着不发火,这是多么的困难啊。加上郁的性格更是如此。严加指责的声音故意讲些歪理,单方面地被这些歪理攻击是很痛苦的。他们只是摆出一副正义的面孔,却在毫不讲理地指责他人。

    “不好意思,请让我过去,要取材的话,请去找图书队的宣传人员!”

    “你是要逃走吗!”

    这些人怎么就能这么精准地触到别人的逆鳞啊,没用的,什么都不要说,不论说了什么都只会对图书馆不利——郁努力咬紧牙关。

    “也有说法称图书队拒绝协助调查是稻岭司令的个人报复,关于这你是怎么想的呢?”

    “稻岭司令是日野的噩梦’的受害者,对警方当时的无动于衷应该有所怨恨吧!”

    怎么可能啊——真想这么喊回去。郁所认识的稻岭是个对想要腿脚不便的自己多服务一些的郁说“读者也有选择服务的自由”,又会笑着对听了这话愣住的郁说“服务很周到”的人。

    稻岭是“曰野的噩梦”的相关人员一事郁还是看了这次的报导才知道的,至于详情,她总觉得似乎是不该问的事。也一直没找到机会问上司。但就算如此,稻岭并不是那种会用这种事情发泄私怨的人,这点就连郁都能确定。

    “你会听从基地司令这样公私不分的决定吗?”

    ——被说到这份上我哪还忍受得啊!什么都不要说,说什么都会对图书馆不利——可是我忍不下去了!

    吵死了,闭嘴——就在郁要放任怒气宣泄出来地怒吼回去时——

    “郁!!”

    就像要穿透喧嚣般严厉地叫出她名字的声音阻止了郁,这个声音不是叫姓而是叫了名字的事让她非常吃惊。回头望去的郁发现人墙在渐渐崩毁,然后一只从背后伸过来的手将她的嘴巴捂住。这只手就这样护住了郁,她的耳边响起“好孩子,别说话”的低声耳语。

    “要取材的话,请去找图书队的宣传人员!”

    堂上护着郁利落地从人墙里挤了出来。虽说是在走,但实际更接近于用身体撞开人群的状态。——原来如此,若不这么做的话他们根本没法突围。

    “想要逃走吗!”

    人群里又传来了跟责问郁那时一样的声音,堂上则只是因为周围太吵而稍微提高了些音量回喊“请找宣传人员”。

    一边说着“这个出入口仅限工作人员使用!不好意思!”一边挤进便门的堂上不再理睬对方,直接用手肘把门关上。

    进到馆内才终于听不到那些记者的声音了。

    “对不起,我没买到报纸。”

    郁想说点什么,一开口说的却是这种事情。

    “没事,我晚点再去买。在那之前就先把破掉的那张黏一下,就先那样让人阅览好了。”

    堂上也做了答复。

    “刚才我吓到了,你竟然叫我名字。”

    听了这话,堂上露出苦涩的表情。

    “没有办法吧,在那种情况下难道还能喊你的姓啊。还不知道会被写成怎样。”

    “堂上教官你能赶来真是太好了,再晚点我就……”

    郁现在才为刚才要怒吼出无法挽回的谩骂感觉到害怕。吵死了,闭嘴!——如果喊出声了,还真不知道会被大肆渲染成怎么样呢。

    “虽然时机不太好,但还好赶上了。我一听说记者围在外面就急忙跑出去,没有必要跟那些家伙发生争执。”

    “对不起,我太性急了。”

    “该说你是太直了吧。”

    堂上的口吻并无他意,也并没特别挑选用词,这样反而让正要哭出来的郁僵硬起来。

    郁难以克制地发出呜咽声——为何这种时候又会突然温柔地对待自己啊,想要宣泄的情绪也一口气涌上来。

    平时总是立刻就会发火、怒吼、责备,堂上对于被盯得特别紧的郁来说明明就是难以应付的上司,可一旦发生了事情又肯定会得到对方的帮助,郁觉得这样的自己真是没用。

    擦眼睛的话就好像是承认自己哭了一样,所以郁也没有抬手擦眼睛,但最终还是没能忍住泪水。堂上先是沉默着站在郁面前,终于还是在自己的肩膀上叩了两、三下。

    “想靠的话,就靠吧。”

    我才不想靠呢,不用了——郁没有这样逞强的心力。听话地把头靠在了堂上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刚想着是不是趁机擦下鼻涕,就被“不要擦鼻涕”的话警告了。就在郁觉得奇怪而放松喉咙的瞬间,发出了孩子般的啼哭声,她连忙慌张地抑制住。

    “放心吧,我不会笑你的。强忍住后变成像动物那样的呜咽反而更恐怖。”

    “过分……”

    想要反驳却又说不下去,放弃了的郁控制着让自己的哭泣声不会像动物呜咽那般。

    虽然无可奈何,但批判国家权力的论调是很容易得到特别关注的。媒体良化委员会对于这种话题的监视也十分严格。甚至还有可能在省厅间布下警戒网。在新闻界,只要有一天违反了规定,形势就会逆转直下,消费层也会流向其他报社,不是仅仅一天的损失那么简单的事。顺应大势也是种自保,在如今的社会这也是事实。要说是谁的错,就是造就了这个社会的国民的错,是国民对政治的漠不关心造成了媒体良化法在沉默中得到确立。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让郁平静下来,堂上一边由着她哭一边说着些一本正经的话。

    不过,媒体良化法被通过时媒体几乎没有就此提出疑问之类的话,就算跟堂上抱怨也无济于事,但郁说了之后得到了“也有过反抗”这样的回答。

    有少数媒体曾有微妙的表现,但并不明显,也有声称早巳看透大势而早做打算的解释。但刚刚的遭遇实在让郁不甘心就此承认,她就像是有着洁癖地中学生一样反驳出歪理。虽然意识到堂上在让着自己,但郁还是停止不了回嘴。不断蹦出“因为”“但是”这类句子。郁回想起曾被手冢说过“就只有因为’但是’用得顺”,的确这样的自己就跟个小孩没两样。

    堂上则是耐心十足地听完了郁的一切歪理。

    “好了,既然你那么能抱怨应该就没关系了。回去吧。”

    堂上这么说着边敲了下郁的头。看着前方先迈开步伐的自己比还低的肩膀,郁无意识地咬了嘴唇。

    ——可恶,好高大。

    在追上王子之前,要先赶超堂上——郁这样慷慨激昂的宣言已经是初春时候的事情了,而她要赶超的背部却还在渐渐地变得更为高大。
友情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