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几何

    算术研究社创社约莫五年,属於比较年轻的社团。过去似乎也曾有相似旨趣的社团存在,但因为无法吸收足以维持的社员而一一消失了。

    算术研究社也曾在创社第二年时面临生死关头,而这社团得以留存,并延续四年之久,必须归功於成功招收馆山千广以及松户谅悟这两名奇特的年轻人之故。

    让这两人人社的大功臣,好像就是创社元老之一的四街道馨。不过当时入社的是千广而非千寻,所以这段往事是千寻藉著谅悟的讲述来填补的。

    身为法科学生,却对和算热情澎湃的馨,不仅是社团的延续,也在创设时下了一番苦心。

    这点从这问人数从不增加的社办就看得出来。

    但其中也有个对创社所尽之力显得若有似无的角色,那就是睽违这社办三个月之久的印西仁士。

    “不管来几次,这房间的气氛都是一样的阴郁啊。”

    “阴郁是吧?不过大家平常的表情可不是那么的沉闷哦。”

    馨说著说著,肩膀也跟著细细颤抖了起来,谅悟也忍不住噗嗤一笑。默默看著这一切的仁士,将手上的手提包扔到桌面上。

    “看了这个之後,应该就能打散这阴郁的气氛了吧。馨小姐,想不想看啊?”

    仁士表情一转,仿佛是在告诉馨说不会有比这更好的东西了。馨绷起脸“思——”地低鸣一声。

    其实仁士的手提包也是让社员情绪低落的原因之一。

    “今天是什么啊?”

    “该不会又是绘马吧?跟算额很像很容易搞错哦!”

    谅悟与干寻看著手提包小声说道。

    与馨同样出身法律系的仁士,对和算毫无兴趣。之所以会挂名为创社元老的一员,只是因为对馨有意思而已。

    以才色兼备而知名的馨,让仁士从很早以前就想一亲芳泽,为了突破低了一个学年的难关,便寻找能接近馨的位置,而那就是算术研究社。

    不过对和算,甚至对数学都不感兴趣的他,在大家对和算认真地议论或是解法检讨时,也总是毫不掩饰地说一句“我不懂”,而未曾参与讨论。不仅如此,一知道有新人为了馨而入社,就会跳出来千方百计赶他们出去。

    仍在研究所攻读的馨频繁地出入社办并不足以为奇,但已经大学毕业,依社规来说不是这社团一份子的仁上,却经常为了馨而现身。

    当然他不会只是来瞄一眼而已,总是会带著一些自己不会觉得太突兀的东西当作伴手礼。

    好比说在神保盯发现的线装书、从朋友仓库里挖出来的某个湿拓的复印再复印、或是几本类似的东西等,他每次都将这些摆在馨的面前说“这二正是和算的书不会错”、“这是算额的拓本”之类的。

    只不过到目前为止,他拿来的东西都跟和算沾不上边。

    “司法考试重考生还真闲啊。”

    “是这样吗?”

    “……就是因为这样才当了两年重考生吧。”

    “你说什么啊,松户?”

    听见谅悟的私语,仁士瞪了过去。

    千寻与谅悟两人除了专攻数学之外,对於和算的热情也超乎常人一倍,而这一点仁士是知道的。

    排斥那两人->算术研究会存亡危机->伤心的馨

    由於这是个必然的架构,因此两人并未遭到排斥,但这并不代表仁士对他们特别包容。要以是敌是友这般极端的归类法来分的话,还是会被编到敌方那儿去,理由就因为他们是馨中意而带进来的。

    “不是啦……那个,只是觉得好久不见了嘛。对不对呀,千广?”

    “就是啊,差不多有三个月了呢。从学长把跟算额毫无关系的绘马湿拓带来之後——”

    “啊啊啊——!没、没错三个月、三个月了呢!”

    谅悟就像是想打断干寻的话一般,强调著三个月几个字,所幸千寻的话还没传进仁士耳里,仁士只是感慨地点点头说“都三个月了啊”,并傻傻地看著馨。

    “都过了那么久啦。也对,七七都过了。”

    “哎呀,有谁过世了吗?”

    “是啊,我祖父的弟弟,算是我的大叔公吧。他性格有点乖僻,跟亲戚之间并没有什么往来,不过我还是被拜托去整理仓库了。我平常不是会买一些跟历史有关的东西吗?所以就要我去罗。”

    仁士得意地搔搔下巴,不过干寻认为那只是因为他是个很闲的司法考试重考生这点被利用了而已。在财产所有人死後要请人来整理的仓库,里面肯定乱七八糟,倘若不花点时间整理,就连请古物商来监定都没办法。

    “虽然里头大半都是壶或是茶具之类的无聊玩意儿,不过好像也有会让馨小姐感兴趣的东西呢。”

    仁士“呼呼”地一声闷笑,打开手提包取出一个抹茶色的袱巾包。从那扁扁的外观看来,应该只是本不怎么厚的书,两人看向馨,想说该不会又是莫名其妙的线装书了吧?苦笑的馨耸厂耸肩。对和算毫无概念的仁七,应该拿不出什么宝贝。

    仁士慎重其事地解开袱巾包,还不时偷瞄著馨。果不其然,里头是一本线装书,从纸色来看年代似乎相当久远,但保存状态不错,封面还提有书名。

    封面写著《累算记》三个大字——干寻一看到书名就立刻站起身来,仁士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後退一步,托在手上的袱巾,也跟著上面的线装书一起飞向空中。

    “呜哇!”

    就在书即将摔回桌面时,干寻恰好出手把它接住。

    “怎么啦,干广?怎么突然站起来啊?”

    “对、对啊,不要吓我嘛!宝贵的书——”

    “……《累算记》。”

    干寻凝视著手中的书。

    “没错,要是这本《累算记》坏掉的话你要怎么赔我啊?真是的。”

    “《累算记》……?奸像在哪儿见过……”

    馨不住皱眉苦思,而仁士则是一副眉开眼笑的样子。

    “你看!没错吧?有个算’字,一定是和算的书不会错啦!”

    “……这是锯南辰之辅的遗题集。”

    “锯南……啊!对了,就是它,干广的笔记里面有提到!我有看过!”

    馨从呆立著的千寻手中轻轻抽走《累算记》,仔细确认过装订线的状态之後,小心翼翼地翻开,果然有著锯南辰之辅的署名。馨把署名的部分挪到千寻面前说:

    “你看这里!有写锯南辰之辅耶,太棒了!”

    “才不只是太棒了而已咧,是吧,千广?锯南辰之辅的书都亡佚了不是吗?”

    锯南辰之辅虽曾出版过四本遗题集,但年少轻狂的和算家辰之辅印的册数很少,版木也被认为毫无留存的价值,也就没被再版过。

    然而,他的遗题曾在一些知名和算家之间蔚为话题,在那些人的著作里也留下辰之辅以及其著作之名。虽然这四册的原本不曾见世,甚至有部分学者怀疑那根本是空想产物,但凭著数本转载那些遗题的书,学界正期盼著发现其著作的那一天。

    “这个拿到日本数学会去应该会引起大骚动吧。”

    “咦……?那个,馨小姐,这该不会是……”

    “不得了的稀世珍品,当然,要真货才算数。”

    馨把书仔细打量一番後,放回千寻手中。

    千寻在馆山千广留下的笔记里已看过《累算记》三字无数次。在那本笔记里头,抄行两题从《累算记》转载到其他和算家著作的题目。干寻不停翻动著,在某页停了下来。

    在复数个交叠的圆之中,求出指定圆直径的题目——这正是千寻已数度求解,被转载的两题之一。

    “……应该没错,这是真正的《累算记》。”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干广!你的毕业论文就有得参考了呢。”

    “馆山的?可是我是为了馨才——”

    “我当然会看啊,好像很有趣耶。至今未曾发现的遗题集,究竟会有怎样的题目呢?谢啦,印西同学。”

    仁士在刚听到干寻的名字时还一副不情不愿,不过在馨道谢之後又变了个样子。

    “早知道你会那么高兴,我就把其他的也带来了。”

    “其他的……那个,学长,还有其他这种书吗……?”

    “不过其他的都没有算’字啦。”

    “辰之辅其他的著作也都没有算’这个字,能不能让我看看呢?”

    “为什么我要给你看?”

    “求求你!”

    谅悟见千寻难得如此严肃,也站起来向仁士低头。

    “学长,拜托了!千广他要以这本书的作者写毕业论文,有资料的话会很有帮助的!”

    “我就说——”

    “印西同学,我也想看看那些书呢。”

    面有难色的仁士,在这一句话後又立刻变脸。个中奥妙浅显易懂,不过单纯也是仁士的优点所在。

    “我马上拿过来!”

    “你大叔公家在哪儿?很远吗?”

    “他住在北干住,坐电车大概不到一个小时吧。”

    “北千住是吧,那我们就一起去嘛。”

    “我、我跟馨小姐你!?两个人!?”

    干寻虽然想表示自己也想去,手肘却被某人轻轻拉住。那只手的主人侧眼看了看千寻,又对著仁士嫣然一笑。

    “让大家一起去嘛。没问题吧?”

    “没、没问题!”

    让仁士一日答应的馨,对著干寻与谅悟比出了胜利的V字。

    虽然在社办的时候,仁士说他是“受托整理”,不过这仓库怎么看都没被整理过。

    箱子的确有经过整理,也按照大小排放,不过仔细一看,壶跟茶具等等全都混在一起,要是古董商就这样被请来肯定会大伤脑筋。

    “我记得应该是放在这边……”

    大夥跟著仁士走进仓库後,有一段比较低矮的空间,其两侧摆有四层高的铁架,且正如仁上所言,中间两层堆满了线装书。

    “你大叔公搜集了不少嘛。”

    “是啊,不过也不只是大叔公的,祖先搜集的东西也混在这里。因为我大叔公爱的是壶,所以我想这些线装书应该是我祖先传下来的。”

    “是哦……锯南辰之辅已经是两百年前的人了吧?印西学长家还蛮有来头的嘛。”

    “还好啦。”

    比起好奇地四处张望的谅悟,干寻眼里就只有这些线装书。虽然仓库未经妥善整理,但在保存上似乎特别用心,看起来虽然老旧但是并没有严重的污损。

    干寻将手伸往那堆书山,从最上面开始一本一本地检查。和纸的强度虽得以维持,但线装书所用的线容易随著时间老化。尽管在另一个世界没有接触线装书的机会,但是在算术研究会的三年里倒是摸过不少,因此干寻为了避免把线扯断,慎重地翻开书页检查封面标题以及内容,只要不是辰之辅的著书就先搁在二芳。

    谅悟也抱起一叠小山,挤出狭窄的通路,在灯泡下检查内容。

    馨也接著加入检查行列,而仁士则笑咪咪的跟在馨身旁,不停地把她搁在二芳的书整理奸放回架上。

    仓库中虽有照明,但仍旧比室外阴暗,让人对时问的流动感渐渐淡薄。这些整理出来的书堆中,有小说般的读物、有印上大量插图的、有看也看不懂的哲理书、也有政治讽刺剧等等五花八门,让人难以集中。

    不过干寻还是持续地在书页间寻找辰之辅的踪迹。

    完成锯南辰之辅的研究论文,是千寻唯一能对干广赎罪的方法。

    就在叹息的雪花就要堆满仓库的时候……“……找、找到了……!”

    “真的吗,谅悟!?”

    “大概是吧!干广,快过来看一下!”

    干寻立刻放下手边的书,快步栘动到谅悟身边,几近半抢地将书从谅悟手上抽走。封面标题为《圆环录》,是锯南辰之辅最後的著作。

    “里面有写辰之辅的名字,在最後的地方。”

    “……最後?”

    干寻不解地翻开封底。这排异於印刷字,不甚整齐的字列让干寻有些讶异。

    那线条较细,流利的笔迹所写的是“关真流门下锯南辰之辅”。

    “难道这……是亲笔字?”

    “那个时代有亲笔签名书吗?不是都木板印的?”

    “这个不像是油墨,墨色不同,字体也完全不一样。”

    “也就是说……那是辰之辅本人持有的书……?”

    沉默再次降临於仓库之中。

    光是这本辰之辅的遗题集,就是足以撼动日本数学会的大发现。曾被疑为是架空人物的锯南辰之辅的遗题集内容,不仅能让学会承认他的存在,对於赏识其才华而曾接触其遗题的和算家们的人脉关系,也可能有新的发掘,就连谜团重重的关真流都能一窥究竟。

    更何况现在还发现了两本遗题集,而且其中一本还曾是作者本人亲自保有,对识货的人来说绝对是至高无上的珍宝。

    “冬小姐,这个能卖很多钱吗?”

    “应该可以……不过那不是重点,这本书有学术上的价值。”

    馨依然为老爱煞风景的仁士做出浅显易懂的说明,并溜到表情恍惚的干寻身後,突然用力摇动对方的肩膀。

    “喂,他会不会还有加注解进去啊,就是出版之後的订正之类的。”

    “啊……”

    这的确极有可能。干寻压抑住兴奋的情绪,一页一页仔细扫描。

    书里也有跟干广笔记里的奉献算额相同的题目,可是几乎都前所未见,千寻死命地甩开急速淹没脑袋的大量的圆和线,搜寻著与木额不同的文字。

    不过这时千寻被一丝奇妙的触感缠住,停下了手。

    “怎么啦,干广?”

    “找到什么了吗?”

    “……也不是这样。”

    重新翻开书页一看,既没有类似辰之辅的笔迹,就连遗题本身也没有异常。

    千寻再翻了几页,终於发现了那不协调感的所在之处。

    “这个摺边怪怪的。”

    “摺边?”

    “纸的纤维有点变形了,所以在翻的时候感觉不太对。”

    所谓的线装书,是将单面印刷的纸对摺,把对摺处也就是摺边当成书口,把纸的两端做为书背对齐後穿孔串线扎起,即名为袋缀法的装订法。翻页时会一次翻过两页,手指会顶著摺边的部分。

    不过这本《圆环录》的摺边却有著异样的变形。

    “这又是……什么意思啊?”

    干寻将书拿到眼前,把手指插入摺口,竞发现摺口毫无抵抗地打了开来。通常线装本为了不让对摺处膨起,会沾点水把摺边压得紧实,因此摺边会如同锐角般尖锐,不会这样轻松打开。

    “也就是说,有被反摺过罗?”

    “为什么要反摺啊?”

    “这样,看得见吗?”

    千寻把摺口撑开,把书伸到馨的面前,馨往摺口里看去,轻轻惊叹了一声:

    “内侧有写字……?”

    “我想,那应该也是他的亲笔字。”

    “那、那个该不会,是非常值钱的宝物啊!?要赶快请古董商……不、应该要请专门学者监定才对吧!”

    仁士急忙地想从千寻手中抢走《圆环录》,然而干寻的指头还在摺口里,被仁士这么一扯,手指顺势往书背滑去,接著是一阵奇妙的触感。

    “啊——!”

    断裂的线飘落在地。而贴在书背上下的角布也似乎早就脆化,在受到手指所带来的冲击之後也化成了碎片。

    “你要怎么赔我啊!这是难得的宝物耶!”

    “线装书的线本来就很容易断嘛。”

    “就算这样——”

    “不过也多亏如此,可以把里面看个仔细了。要卖之前也得好好确定里面的状况,这样不是刚好吗?”

    “可是……”

    “放心啦,我会介绍一家能好好修补的店给你的。”

    对馨的要求难得犹豫的仁士最後还是败在她的笑容之下,把半坏的《圆环录》交给了馨。

    “这样就是答应罗?”

    在确认摆著一张臭脸的仁士点过头之後,馨把书上剩下的线小心剔除。在清光所有的线时,封面的纸也跟著散了开来,被馨用大腿接住。检查过下面的角布之後,她决定不予随意拆除以免伤到书体,整个作业就在这里告一段落。

    “要把角布剥下来还不如用割的比较安全,我会再去那问店问问看。”

    “考虑到修补的话,那样应该比较好吧。”

    “可以先影印一份再整个拿去修补,没问题吧,千广?”

    千寻早已迫不及待地想将《圆环录》的遗题,以及写在内侧的未知难题好好品尝一番。

    想不到这世上还有没解过的和算,这份喜悦正在干寻胸中狂舞著。

    彷佛就像在神社那天被满满的算额所包围似的——

    “啊。”

    “什么?”

    我究竟是为了谁而来到这里的呢?“……没事,书的事就拜托馨学姊了。”

    研究辰之辅的遗题,可不是只为了解题的乐趣而已。

    干寻就像是想把在脑海中打转的圆甩开似地,紧紧地闭上双眼。

    X

    谅子身上的伤在经过医生详细的检查与治疗後,只有手肘缝了三针、脚上的擦伤、以及後脑杓的大肿包而已。

    谅子在落地时就失去意识,但还是引起轻微的脑震荡,并在医生处理伤口时醒了过来,恍惚地问大家“怎么了吗?”完全状况外的样子。

    医生说她的身体承受了大部分的冲击,才不至於受到太大的伤害。谅子还笑笑地说“没想到平常摔习惯了,竟然会在这时派上用场”。

    “现在是什么情况?”

    真琴接到东金的通知後便从公司赶了回来,一进书房劈头就问。

    在书房里的是目睹谅子摔落现场的薰与仁见,千广虽不了解事情的经过,也要求让自己留在书房。

    “那时候玲小姐跟晶小姐在二楼走廊不知道在吵些什么,一开始玲小姐处於劣势,後来就突然大叫起来。”

    “对啊对啊,那时候玲小姐还像她母亲那样大叫你够了没呀!!’我吓了一跳继续看下去,结果这时候换玲小姐一把抓住了晶小姐呢!”

    仁见临场感十足地重现著当时的情景。一直闷不吭声地承受晶冷嘲热讽的玲,想不到也会摆出那样狰狞的表情,不过“像她母亲那样”应该是形容得恰到好处。

    “这里不是学校!不要再欺负我了!’她继续高声尖叫。两人过去既然是同学,果然有那种关系呢。早餐的时候晶小姐也一直讥讽她。”

    “那瞬间晶小姐也吓到呆住了,不过很快就做出抵抗。”

    “那边不是有一段看起来很危险的扶手吗?从走廊另一边跑过来的谅子,想把玲小姐拉开,但气疯了的玲小姐甩开谅子,走廊的窗户就这样被撞破了。”

    被甩开的谅子手肘往玻璃撞去,被碎片割伤而血流不止。玲这下才似乎冷静了下来,不过她对自己闯下的祸开始感到恐惧,摇摇晃晃地一步步往楼梯後退著。

    “虽然我急忙从楼梯下赶上去,不过这时谅子拉住她的手把两人位置对换,玲小姐退到了墙边,可是谅子就——”

    煞不住车的谅子,就这样栽了下去。

    …晅都是我的责任。”

    倘若千广没有离开工作岗位到神社去,也许就能阻止玲与晶的纷争了,甚至能一如往常地接住谅子。

    一心想找出回去的线索,没有分清楚事情的轻重缓急,才会害谅子受伤。

    明明在前往神社之前还在客厅见到两人起冲突,却没顾虑到会发生这种事。

    “你在想什么呢,千广?”

    “我……在工作途中,跑到神社去了——”

    神社一词让真琴不禁皱眉,不过为了不让薰他们注意,便不再继续追问下去,只是直盯著千广。

    “你不在现场,因此不能追究你的责任。”

    “就是啊,你的责任是什么意思?是说谅子受伤是你的责任吗?”

    “仁见小姐——千寻她没有那么说——”

    “不对,你是这个意思没错吧?真是这样的话你要怎么负起责任呢?又不能代替谅子受伤,该不会是想要辞职吧?那只是逃避而已。”

    被仁见一语道破,干广一时语塞。不过诚如仁见所言,辞职只不过是种逃避罢了。

    “干广,你没有辞职的必要,而且发生这种事就有理由要她们回去了吧,这次可不由得她们有怨言。”

    “请稍等一下!”

    干广以罕见的高分贝叫住了准备离开书房的真琴。

    既然祭出了责任二字,就非得有个交代。干广并不准备如仁见所说的那样逃避,而是以千广所能办到的,只有干广能办到的方法,来扛下这个责任。

    “如果她们就这样回去了,那总有一天还会回来。请让我负起这次的责任吧。”

    “……干广,你这是……?”

    “请给我一点时间。还有,薰少爷。”

    “……我?”

    “可以助我一臂之力吗?”

    薰一听,笑呵呵地伸出手来。

    “只要是你拜托的我都乐意。”

    “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啊?”

    干广看著一脸疑惑的真琴,淡淡一笑。真琴也因为干广那并非出自女仆长,而是一名来访者般的笑容,更猜不透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我会负责想办法让任何新娘候选人都不再上门的。”

    千广慢慢地挤了挤眼,再次对真琴微笑。

    ***

    翌日,佐仓宅邸内所有人都被集中到了门厅里。在早餐後想打道回房的新娘候选人们连同其监护人,都被真琴留了下来。连平日足不出厨的八干代以及正在保养车子的东金,也都被请了过来。

    当然女仆们也全员集合,不过谅子对即将发生的事毫无头绪,惶恐地环视四周。干广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会累的话稍微靠一下没关系。”

    “呃……那、那个……好的。”

    连耳朵都羞得红通通的谅子没有转身,小声地对千广说:

    “到底是怎么了呢?薰少爷都不跟我说。”

    “不知道耶,我也是被真琴少爷叫过来的。”

    干广话还没说完,薰便慢条斯理地从门厅的楼梯走了下来,原本喧喧嚷嚷的群众也在薰出现的同时哑然无声。

    “非常抱歉,身为召集人还那么晚出现。”

    “是你?不是真琴少爷的意思吗?”

    晶恶狠狠地瞪著薰,不过薰却不为所动,只以一声“没错”应对。

    “开什么玩笑,我要回房去了。”

    “我们也回去吧。”

    “次海,我们走。”

    “好哇,一海。”

    千金小姐们接二连三地敲起退堂鼓,一齐往楼梯走去,这时薰却出手将她们拦了下来,指尖还挂著把钥匙。

    “又怎么啦?”

    “虽然在自我介绍的时候,只说了我是真琴的好朋友,但事实上我四街道薰,是真琴的顾问律师。”

    “顾问……律师……?”

    千金们的惊叹声,让薰听起来相当满足。虽然那是他将来必然的远景,但现在也只是个顾问律师的儿子,不过除了对薰抱有兴趣的仁见以外,其他干金都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事实上,我是为了这把钥匙而来的。这是与佐仓家比邻的神社钥匙,是前前代老爷托我保管的,而且他命令我从里面拿出某样东西。”

    “某样东西……?请问您的意思是?”

    “其实那所神社所供奉的是佐仓家的氏神,里头还保存著某个非常重要的物品。每一代只会请出来一次,相当於佐仓家的传家之宝。东金先生,里面请。”

    薰话刚说完,伸手向东金示意,接著把满头雾水的东金带进楼梯边的房间里。过了一会儿,两人从房里拾出了一面大木板。

    “那块脏兮兮的木板,真的是传家宝吗?”

    “什么脏兮兮啊?一海你真是太失礼了。”

    “真的很脏嘛,上面写什么都看不清楚了呢。”

    “还是有的地方很清楚啊。你看,有画六个圆呢。”

    所有人的视线被双胞胎的声音引导到薰与东金搬来的木板上,薰也在确认已夺得所有人的注意之後,将木板放下,立在楼梯扶手上。

    “那两位可能看不太清楚,所以我会一并加上口述。这个就是佐仓家娶嫁用之仪式。”

    “娶嫁仪式……?那又是什么呢?”

    清子高声问道。

    “吉香,你知道吗?”

    “不……不太清楚。”

    干广看春生与吉香疑惑地交头接耳,小声地为两人说明:

    “刚才不是说每一代只会请出来一次吗?前代结婚时你们还不在这里,真琴少爷也是第一次用罗。”

    “啊……也对。”

    两人似乎接受了干广的说词,继续往薰看去。

    “佐仓家当家的妻子,自古以来都是用这个仪式所选的,真琴少爷的婚约会破局,也是因为对方并非是这仪式所选中的正统妻子。”

    “也就是说被选中的话,就能名正言顺地成为真琴少爷的妻子罗?”

    晶一直耐著性子听薰说明,直到这时脸上才首次浮现笑容。

    “没错,前前代老爷将这个重责大任托付予我,所以我才会出现在这里。”

    “那还不快开始?我一定会被选上的。”

    “哎哟,还真不知羞啊!一定是我们家小玲的。”

    “次海没指望罗,因为被选上的人一定是我。”

    “说什么傻话啊,一海?一开始就是父亲大人要我来的啊。”

    “啪!”地一声乾响,回荡在再次喧腾起来的大厅里。原来是薰拍响了手要大家注意,他接著指著木板说:

    “各位准备好了吗?真琴,可以开始了吗?”

    “好、好的。”

    这瞬间真琴虽有些不解,但在注意到千广的视线後,便微微地点头示意。

    真琴所知的,就只有要把大家聚集於此,以及薰将有所行动而已,不过对其葫芦里卖什么药却浑然不知。

    薰背对著大厅的钟,环顾在场所有人,接著再次指向他右手边的木板,轻轻乾咳了两声。

    “各位新娘候选人,请上前来。”

    薰话尾还没断,晶便向前了一步。一海与次海也同时迈开脚步,而裹足不前的玲,被清子从後头一把推了出来,踉踉舱舱地入了列。四人排成一排後,一直静观其变的仁见也走到了队伍一端。

    “齐列成圆,齐颂此曲。违神意者,自舍其位——这样说好像有些饶舌,就让我简单地说明。首先请各位按照这图形围成一圈,而顺序是……”

    “我先!”

    “我!”

    薰高举双手制止开始争先恐後的千金们,并转头看著清子。

    “这里写著自最高位者右回’,在各位之中能论高低的,就是指爵位了。”

    “那小玲就是第一个!”

    玲又被更猛力地推了一把,歪斜著身子踏步向前。薰接著把玲引到了自己正前面。

    “我想从楼上应该能看的更清楚,这门厅的地板有采用木纹做装饰。”

    “我有注意到。虽然跟板子不一样是四方形的,不过图案是一样的。六个深褐色的板子整齐地围成一圈。”

    听一海这么说,次海心有不甘地咬起嘴唇。

    “您说的没错,这个地板正是为了这个仪式而设计的。玲小姐请站到这里。仁见小姐虽也位居伯爵,但由於是伯爵的侄女……”

    “不要紧。”

    薰把满脸笑容的仁见安排在玲的右侧,接著是子爵家的一海及妹妹次海,最後是男爵家的晶,六个四方形已有五个被干金们填满,所有人都面向圆的内侧。

    “还缺一人……伤脑筋。这个仪式一定要凑齐六个人才能继续下去的。”

    “不能假装那里有一个人吗?”

    “不行,神旨是绝对的,非得凑齐人数不可。找人暂代也无妨……啊、你,站到这个位置上来吧。”

    “我……吗?”

    被薰指著的吉香困惑地看著众人。千金们也发现薰所指的只是个女仆,露出不满的神情。

    “这不是选新娘的仪式吗?竟然把下人也加进来,我可不能接受。”

    “晶小姐,选新娘是靠神明的意志,也就是神旨。因此最适合佐仓公爵的新娘,自然会被选上。”

    薰所强调的神旨二字,让晶无以反驳。她稍微犹豫片刻,最後还是点头同意。

    “也对……神是不会选女仆的。”

    晶此言一出,让春生不禁小声顶了句:“你才不会被神选上咧!”而吉香只是苦笑着,走上前去。

    “站到玲小姐与晶小姐的中间,对,然后面向中间。”

    玲、仁见、一海、次海、晶、以及吉香六人依逆时钟方向围成了一个环。所有女性们视线全无交集,只盯着中间那块小小的四角形看。

    薰确认过众人的位置之后忘大厅的楼梯走去,登上三阶后再回头看看人环。千广在不让众人察觉之下微微点头后,薰也轻轻地眨眼回应。

    (目前为止都还算顺利……这之后才是问题。)

    “千寻小姐,那个……”

    凉子低声说道,并客气地靠着千广的身体。尽管她伤势不重,但由于曾引起脑震荡,如此持续地站立恐怕有些吃力。千广将手柔柔地围在她腰上,让她贴得更近,这瞬间凉子全身微颤了一下,接着便安心地放松下来。

    “那么,我将把这首神曲朗读一遍。诚如各位所知,和歌是依五、七、七分成五句,碰到美剧最后一字的,请自行退到环外。整个仪式总共会淘汰五个人,最后所留下的,就是神明所选中的新娘。”

    娘子军们一同抬起头来,瞪视著自己的竞争对手,只有仁见从容地微笑著,而吉香一瞥真琴後又把视线栘开。

    “木板上接下来写的是自最低位者左回’。这其中指的就是晶小姐了,因为女仆是没有爵位的。”

    双胞胎听薰这么说,不住窃笑。

    “那么,请让我开始仪式吧,啊、还望各位在整个仪式期间能保持肃静。那么——春雨飘渺中’。”

    薰依次指著晶、次海、一海、仁见,最後停在玲上,以视线制住差点叫出声的清子之後,要求玲退场。玲也恍惚地走到环外退到清子身後,这一幕让晶看得眉开眼笑。

    “接著从她隔壁这位开始。群芳展枝迎甘露’。”

    从吉香开始第七个,正是到刚刚为止还在幸灾乐祸的晶。她一脸不可置信地瞪著薰,却被薰以一句“请顺从神意”挡下,不甘心地咬著唇後退了两步。

    “接著从次海小姐开始。吾门深苑问’。”

    担心下个就是自己的次海,目不转睛地盯著薰离去又回来的指尖,但最後还是被一海以手肘顶了几下,叹了一声退到後方。

    剩下的,只有一海、仁见、吉香二人而已。

    “我们继续。接下来从邻位的一海小姐开始。樱景连绵年年艳’。”

    跟在次海之後被淘汰的,正是其姊一海。在赢过妹妹後觉得掌握胜机的一海,在背後被次海戳了几下後也照样黯然退场。

    仁见是唯一残存的富家干金,不仅比真琴年长许多,伯爵的名号也是高高在上。虽然晶、玲、一海、次海四个人饮恨落选,但胜利落在仁见手上的话倒也无话可说。

    “最後一句,从仁见小姐开始。徘华缤纷片片飘’。”

    晶赶忙捣口,挡住喉头的冲动。最後被指名离席的,是印西伯爵的侄女仁见。

    仁见抬头看著薰,打趣地微微笑後向吉香轻轻地点个头,优雅地後退一步。

    最後站立在深褐色木板上的竟是吉香,真琴对此结果也诧异地微张著嘴,吉香本人霎时也不知所措,紧张地看著薰。

    “……没想到……”

    薰若有所思地捂著嘴,漫步定下阶梯,并扪住困惑著的吉香的肩膀将她转向真琴。表情严肃地说道:

    “看来氏神大人选择的是她呢,真琴少爷。”

    “薰,这是——”

    “这种结果我绝对没办法接受!”

    晶大声抗议。

    “怎么能选女仆当新娘!况且她只是来凑人数的不是吗?”

    “就是说啊,您一开始也不是说她没有爵位吗?这太没道理了。”

    接著放起马後炮的清子凑到薰的跟前,好似要故意把吉香挤开一样。薰也面有难色地扫视吉香等人,最後看了记载著仪式流程的木板一眼说道:

    “不过……这一切都是按照仪式的规定,人数不足时另增候选人也是手续之一。相信那首曲子大家也都听见了,春雨飘渺中,群芳展枝迎甘露,吾门深苑问,樱景连绵年年艳,绋华缤纷片片飘’——吾门深苑樱景连绵,指的就是佐仓家有喜的意思。”(注:佐仓与樱的日文发音皆是SAKURA)

    “太不合理了吧,明明不是候选人,最後还被选上。”

    “就是啊,太不合理了。”

    “可是这都是——”

    “既然这样……那好,在她之前最後留下来的贵族是仁见小姐,所以应该撇开这个女的,把仁见小姐选为新娘不是吗?您不这样认为吗,仁见小姐?”

    晶抓起仁见的手,把她拉到薰面前。要是仁见在此刻点了头,就能打消败给女仆这样不名誉的事了。

    “仁见小姐,快说您才是真正的新娘啊。”

    “我?”

    身高较高的仁见,低头看著晶露出轻蔑的笑容。接著,她转向薰露出嫣然一笑。

    “神明之所以会将我剔除,是因为弛认为我不适合真琴的缘故吧。薰先生,我会顺从神明的旨意的。”

    “仁见小姐……!”

    “各位该不会还想从之前留下的一海、次海这样倒推回去吧?”

    “这——”

    “恕我失陪,我要先回房准备收拾行李了。虽然这对新娘子有点过意不去,不过你能帮我整理一下吗?”

    仁见牵起对於现况仍不甚明了的吉香的手,穿过人群而去。

    眼见仁见已下台一鞠躬,作为攻击对象的吉香也被带走,顿时失去目标的晶气得咬牙切齿。清于憎恶地往木板一瞪,拉著玲随著仁见登上楼梯,想必也是打算回房收拾。

    “春生,快去帮大多喜夫人的忙。”

    “……咦?啊、是,立刻去。”

    对这意想不到的变化目瞪口呆的春生,在干广的催赶之下跟上大多喜母女,又惊觉自己失礼,掉头从西侧楼梯上去。

    “……我有点累了。一海,我想休息一下。”

    “次海也累了吗?我也想回房间了。”

    视线依然没有交错的双胞胎一同定上阶梯,而最後走的晶也终於抬起头来,怒视著东金。

    “联络夷隅家,要他们一小时後派车来接我。”

    “遵命。”

    东金斯斯文文地敬了个礼,往备有电话的客厅前进。

    “……恕我失陪了,真琴少爷,这两天受您照顾了。”

    晶语气刻薄地说了句客套话,也跟著回到二楼的客房。倚在千广身上的谅子见状,便倏地挺直了身子。

    “我去帮晶小姐的忙。”

    “不用,我来就好。”

    “可是……那个……我已经休息过了,不要紧的。”

    语毕,脸微微泛红的谅子也到了分配给晶的蓝色房间去。“这样就结束了吗,小少爷?”

    八千代看大家离开後也向薰做个确认,便回到她的城堡·厨房里头去。

    最後门厅里的只剩下真琴、薰,以及千广三人。薰在确定四下无人之後,将胸中的紧张一吐而尽,在门厅一侧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总算是平安结束了。”

    “您比我想的还会演戏呢,薰少爷。”

    “这种临时戏码,还真教人捏一把冷汗啊。”

    薰向千广挤了个眼,拿起手帕擦去额上的冷汗。还刚在众人面前执行仪式的年轻顾问律师的面具,没多久就剥落了下来。

    真琴见两名共犯对笑,焦急地问道:

    “你们两个可以好奸解释清楚吗?刚才我眼前所发生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说实在话,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是照著千寻的剧本去演而已。”

    “可是那……”

    “这里不太方便,我们到书房去说吧。”

    就这样,一行三人栘驾到了东翼的书房里去。

    事实上这对千广来说,也不是什么困难的把戏。

    在他誓言负责之後,第一个浮上眼前的就是在神社所见的其中一面算额。那所神社里,正好奉纳著一面陈述著和算代表算法之一——继子算的算额。

    “继子算又是什么意思?”

    “那原本是以三十个人进行的。古时候有个大户的正室与侧室各生子十五人,围成一圈,被数到第十个的就会遭到剔除,最後留下来的就能继承家业。”

    “侧室想让自己的儿子继承,所以才刻意设计让正室的儿子全部淘汰的吗?原来是这样。一

    这时才恍然大悟的薰让干广不禁窃笑,接著继续说明下去。

    “在继子算里,前十四个被淘汰的都是正室的儿子。最後一位觉得不公平,要求後母从他开始数起。侧室照办後,反而自己的十五个儿子全部遭到淘汰,到最後还是那名正室的儿子继承了家业。”

    “所以你把这个套到仪式上去?”

    “没错。这个是和……数学的一种,因此无论如何排列、从谁开始要隔几个淘汰,最後剩下的号码是可以计算出来的。所以六号会留下来,是一开始就决定好的事。”

    干广得意地微笑。真琴捂著嘴轻瞪著千广说:

    “把吉香放在那里也是你的计画吗?”

    “是我啦。干寻要我随便选一个站在那个位置,所以我就为真琴选了她啊。”

    “为了我?”

    “真琴的青梅竹马只有吉香一个吧?虽然我也是跟你们两个从小玩到大的。”

    薰理所当然的一句话,让真琴双颊渐渐地红了起来。以一个看著真琴与吉香长大的人来说,势必会注意到两人之间的情愫。

    “……总之我已经了解那个仪式是用这种计算方法安排的了。那块木板也是为了这个而做的吗?”

    “事实上那块板子上面没有写过什么和歌,薰少爷的说明也全都是凭空捏造的。既然假托了仪式之名,就算不用和歌也是不要紧的。好比说,用佐仓贸易也行。”

    “用真琴大色狼也不错吧。”

    “董一!”

    “开玩笑的啦。不过干寻啊,真多亏你晓得一首这么合适的和歌呢。”

    “因为我喜欢樱花,刚好不小心背下来的而已。还有其他很多跟樱有关的,不过这首的情景最为贴切。”

    在万事具备之下,就只欠一个好演员把戏演活。为此,千广借助了薰的力量。身为律师而常在众人面前开口的他,绝对是不二人选。

    “而且我还有加上保险。在其他人必定会有怨言的情况下,我故意把足以收场的角色,安排在第五个淘汰的位置上。”

    干广话刚说完,喀啦一响,书房的门随著门把转动声开启。没敲门就闯进来的仁见,对著千广微笑著说:

    “我就是那个保险吧?的确,我是不会抢著当新娘的。其实那时候我还伯被选到呢。”

    仁见暗示性地看了看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而薰却敬谢不敏地挪开了身子,面向仁见。

    “仁见小姐,这件事——”

    “我不会跟其他人说的。这就是她的负责法吧?结果不仅没有逃避,还处理得不错嘛。’

    “不敢当。”

    “还真有趣呢,每个人被薰先生指到的时候全身都僵了,好像不相信会是自己一样。最後的那个女孩子,其实就是真琴的心上人吧?”

    连这都逃不过仁见的法眼,让真琴的表情更是苦涩。干广和薰在二芳面面相觑,不由得佩服起仁见的洞察力。只有这位唯一对新娘争霸兴趣缺缺的候选人,眼里所见的不是公爵这个家名,也不是佐仓贸易这问公司,而是真琴这一位男性。

    “仁见小姐,那个不是……不是那样的。”

    “不用遮遮掩掩的啦,我不会很在意那种事的。话说回来,那面画了图的木板,是特地为了今天做的吗?应该不会说那是真的传家之宝吧?”

    “的确不是。虽然那真的是神社里的东西,不过真正的名称是遗……解题,大约是距今两百年前所奉献的。”

    “解题……?”

    仁见睁圆了眼,有些吃惊。对她的反应感到不解的薰,也接著说了下去:

    “是一种将数字写成汉文并解答的,花魁的表演才艺之一。”

    “今有太夫是吗……?”

    仁见自然地脱口而出的这个名字,反倒让千广也感到讶异。

    “您怎么会……”

    “那当然,因为今有太夫是印西家的人嘛。”

    “印西家的……!?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她不是出身花魁——”

    “是啊,不过她可不是离开印西家之後才当花魁的哦,而是我们好几代以前的当家把她娶进门的。虽然当时的社会根本不允许这种事,不过我们印西家时常有把身分那种无聊的规定一脚踢飞的豪杰出现呢。她的香火代代延续下来,就这样一直到了我这一代。”

    会迷上解题这项技艺的,几乎是知识份子或是贵族阶级的人物,而这群人之中,过去的印西伯爵就将这位绝不卖身,以珍奇技艺为招牌的花魁,相为妻子的人选。

    若考虑到她内心其实是锯南辰之辅,应该是不会轻易答应,然而比起以花魁的身分过活,辰之辅还是宁可栖身於伯爵家中吧。

    (完全成为一名女性,甚至还留下了後代……)

    “您就是……今有太夫的子孙……”

    看著干广呆滞地呢喃的样子,仁见笑呵呵地说:

    “没错,有趣吧?虽然家父对我这样做总是不会有奸脸色,不过我以前常常窝在仓库里看她留下来的日记呢——”

    “日记!?辰——不、太夫的日记吗?”

    “对。日记上的字迹跟那面木额一样古老,我也不是全都看得懂,内容也有很多难以理解的地方,不过有提到解题与花魁的生活,比一些三流小说还耐读得多了。”

    “日记……”

    写有解题的日记——说不定对於摆在另一个世界的神社里的那面算额,在这本日记之中也写有其相关描述。

    真是让人想一窥究竟!不过现在的干广只是个真琴的女仆,无论对方不怎么放在心上,但依然不是能向伯爵干金做请求的身分。

    线索就近在咫尺,却窒碍难行。

    “仁见小姐,那本书是否能借我看看呢?”

    这句话仿佛看透了自己心思,让干广惊讶地拾起头来。

    “这个嘛……”

    仁见将视线从薰身上栘向了千广,微俯地笑了笑,再度把视线转回薰的身上。

    “薰先生,您相当专情呢。”

    “呃……”

    “不过我可不是会就此罢休的女性。能够答应我一个条件吗?”

    “条件吗?”

    “能请您送我回印西家吗?如此一来,太夫的日记就能顺道让您载回去。後天薰先生再带著书回到我身边来,不知您意下如何?”

    “真的这样子就行了吗?我是无所谓,不过您真的只要这样——”

    “只要这样?看来您不知道这种话对一名女性而言是多难开口吧,你说是不是呢?”

    被突然点名的干广也不懂其弦外之音,只是暧昧地点点头。仁见乐在其中地看著干广,接著离开座位走到门口。

    “真琴少爷,谢谢您让我留宿。我本来只是想来道谢的,没想到却被我听到这么有趣的事。来,我们定吧,薰先生。”

    “现在,马上动身吗?”

    “打铁趁热嘛。现在准备回去的话您今天就能回来了。这点时间你应该等得下去吧?”

    “是的……感激不尽。”

    接连对仁见、薰各深深一鞠躬的千广,感到那命运的时刻正确实地步步逼近。五答曰y

    印西仁七大叔公家收藏的这本《圆环录》,是锯南辰之辅最後的遗题集。与曾在多数著作上被转载的《累算记》相异,《圆环录》在和算的世界里较乏人问津。

    由於这是个无名新人的第四册著作,再加上出题的复杂化,会有这种下场也无可厚非。

    长年来对圆形情有独锺的辰之辅,在这本《圆环录》里下了二十五道圆形题,然而在过於讲究视觉效果之下,遭到“这已称不上是算术”这种非议。

    而辰之辅则是将他的愤恨与不平,亲笔泣诉在这本《圆环录》之中。

    眼里满布血丝的馨来到算术研究社,把《圆环录》的表里影本,以及另一叠纸,全数摆在干寻面前。

    “这个是……?”

    “这是我稍微翻译过的。这个人字迹虽然工整,不过语癖蛮重的,不先习惯还真看不太懂。我想说你应该很想赶快了解内容,所以就帮你翻过一次了。”

    尽管馨原本就很容易醉心於这种史料,不过从那问仓库回来才短短两天不到,就解读了辰之辅较为艰涩的文体,甚至做了翻译,想必是下了一番苦心。也许是看千寻对辰之辅这个人如此热衷,才以这种形式来协助的吧。

    说起来,说服仁士带大夥进仓库的是馨,把书拆开给干寻看的也是馨。

    “……真的很谢谢你,馨学姊。”

    “没什么啦,我也很有兴趣啊。设计出这种问题的人到底会写出怎样的日记,好像偷窥似地很好玩呢。”

    在干寻邻座看著影本的谅悟,被馨的话给逗笑了。

    “偷窥吗……不过,那个时代的旅行日志,比起部落格这样的形式,应该会有更像样的记录才对吧?”

    “那倒未必,你看这里。”

    馨指著自己所翻译的文章念道:

    “五月十日,半日未食。积书无以果腹,家乡的米糕浮於眼前。’隔天的是终日断粮,家乡的米糕令人怀念。’再下一天则是断粮二日,家乡的米糕是否无恙?’”

    “都是米糕嘛!什么鬼!”

    大爆笑的谅悟将馨指著的部分重新回味一次。

    他的日记通常会先写上日期,接著就是跟食物有关的话题。有人肯买书的话,还会记录册数及金额,若有奉献算额的话,也会写下村名和神社名。

    不过辰之辅的日记内容不仅止於记录,还会以自己的话,写下数行有关旅途的逸事,和算备忘、或是生活感叹等等多样内容。

    “游历算家就像现在一个背包走天下,用旅途中赚取的盘缠来继续旅程的背包客一样吧?恐怕辰之辅也是一样,背著自己出版的书沿途贩卖。可是街坊的旅店或是一般百姓们不会花钱买这种艰深的和算书,到最後自己都没钱吃饭而饿坏了吧。”

    “是啊,肚子一饿就想起了妈妈的味道,不过为米糕祈福太好笑了。”

    “你绝食两天再走走看嘛,搞不好还会看到幻觉呢。不过有趣的可不只这些。”

    馨从影印纸叠中抽出贴有黄色便笺的,并将其中两张排在桌面上。

    “这两张又是什么?”

    “左边的是《圆环录》的表面,右边这张是辰之辅写在内面的日记。”

    千寻很快地就认出这张《圆环录》上的图形,与川崎观音堂里奉纳的算额图形相同。看看右边的日记,也有写到“川崎”二字。

    “内面的日记时间并不完全连续,有的日期被跳过,有的空白,有的顺序颠倒。我想说这会不会有什么含意,就把表里互相比较了一下,结果这贴有黄色便条纸的十题呢,正好都是日期突然往後跳的部分,而且内容必定有提到神社的名字。”

    “并且会在那所神社里奉献相对的题目。这道遗题确实与留在川崎观音堂里的一模一样。”

    “果然是这样,那你都看一下吧。”

    干寻开始检视起馨所递来贴有便笺的影本。其中八题正如笔记本里所记载著的,与刻有辰之辅之名的算额内容一致,所奉纳的神社也相符。

    剩下两题虽无印象,不过神社名却耳热能详。这两题在干寻的调查之下,曾留在神社的调查笔记里,可是都因为算额损伤严重而无法辨识。

    “还有——”

    馨从剩下的纸张里将贴有红色便笺的也抽了出来。

    “——这些是内面空白的,共有五份。剩下的十题内面只是普通的日记,大概都没被奉献吧。”

    “……奇怪?薰学姊,这边红色的是不是有写些什么啊?”

    “没错,都是他亲手再画上图形或加注文章上去的,好像订正一样。”

    每项都是由四个以上的圆交织而成的美丽图形,求的是某条直径或是圆重叠的面积。然而有的补上了辅助线,以今有为首的文章之中也有部分遭划线删除,在一旁订正。

    “内容有误所以不予奉献吗……也对,这个问题如果照原本的题型来看,条件不足,根本算不出乙圆的面积。”

    “……真的耶。”

    “那这里……咦?好像把难度增加了的感觉,被这条辅助线干扰了。”

    干寻放下开始记算起那遗题的谅悟,把剩下的三张拿起来一一检视。一张与谅悟手边的一样提高了难度,另一张是因条件不足而无法计算。

    随著贴有红色便笺的影本一张张往上递升,干寻的心跳也逐渐增快。订正前的问题虽不曾见过,但订正後的却似曾相似。

    (……跟那天神社里的一样……)

    在那所与佐仓家比邻,面有长长石阶的神社中,堆放著大量的算额,其中也有和这些相同的题目。

    (难道说……可是……)

    干寻原来的世界并未存在过和算文化,然而那所神社里,却奉献各种类型的算额,可说是曾使多数人为之疯狂的铁证。要不是有人将和算传过去,是不可能出现这些算额的。

    背负无名和算家、游历算家等名号,只能在关东近县散见其名的锯南辰之辅——他的足迹,究竟是止於何方呢?干寻拿著最後一张遗题的手不停颤抖著。

    不会错,这就是——

    “千广?喂,你怎么啦!脸色不太好看耶?”

    “没事……没什么。”

    千寻以“干寻之姿”最後见到的算额,正和她手中的图形完全相同。

    “干广,你真的没事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事,真的不要紧……只是一下子这么多遗题,有点被吓到而已。”

    干寻拿起被搁在影本旁许久的杯子,将内容一饮而尽。冷透了的红茶早已香气全失,不过这都无所谓。

    锯南辰之辅竟然也像自己一样被转换到另一个世界去了,这点竟然从未想过。

    而且追随他脚步的馆山干广,也像他那样到了另一个世界去,这还真是讽刺。

    “也对,能够亲眼目睹两册亡佚了两百年的遗题集,简直就像是奇迹一样。虽然说印西他对和算根本没兴趣,没想到却是个跟和算最有缘的人呢。”

    “就某种意义来说,也是这个算术研究会不可或缺的角色吧?”

    “也是啦,得好好感激他才是。不过话说回来,干广啊?”

    “……什么?”

    “这五题,你想不想找找看啊?”

    馨口中进出这突如其来的一语,并拿起了贴有红色便笺的影本。

    “可是……”

    “就是啊,学姊。那些不一定真的有被奉献啊,而且里面也没有注记。”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当时要出订正版不是很难的事吗?辰之辅的知名度也低到连版木都被处分掉了,要重新刻过还得花上一大笔钱。可是只要以算额的形式摆在大家双眼可及的地方,也许他的订正版就能顺利流传後世了。”

    “订正後的题目可能还留在某处……?嗯……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以做一份毕业论文来说可能范围太广了一点,不过或许能为填满辰之辅最後的空白尽一点心力,怎么样啊?”

    “好啊,一起来让三芳教授吓破胆吧!”

    只要能找出奉献这五题的神社,就多少能解开辰之辅的去向。将日期与特定区域等旅志内容透彻分析之後,将比起无头苍蝇般盲目寻找要省事得多了。

    “日记最开始的地点是川崎吧?接著回到了日本桥,然後又马上往北移动。”

    “往北是还留在东京吗?还是到了琦玉去?啊、这么说来前两天跟印西学长去的北千住也是在路上吗?”

    “嗯——偏一点点,这样有稍微靠东北前进的感觉。千广,那里有关真流的算额吗?”

    能想得到的地点只有一处,但千寻立刻摇摇头,把它从脑海里甩去。其他的地方,千广大概都调查过了,而且日後在算术研究会里吸收了不少知识的千寻,也曾抽空走访於关东近县的神社之间。

    毕竟算额产量稀少的关真流,要有新发现的可能性极低,就算找得到,对其保存状态也难以抱有任何期待,调查也可能只是徒费力气。

    不知怎地,千寻对於如同平日在解法讨论时交换意见的馨与谅悟,无法平心静气地看待。

    到底是什么让自己如此焦虑呢?

    干寻还未答应要去寻找奉献算额,更不想去东京北部的任何神社。

    相信那面遗题一定就在那所神社里,但是在那所神社所能获得的,并不会只是辰之辅的足迹而已。

    也许还会有通往另一世界的关键。

    “千广,你要不要也问几个问题呀?比如地域的——”

    “对啊,千广。还有你那本笔记有没有什么提示啊?让我们看看嘛。”

    其实千寻很清楚那本笔记正好好地躺在背包里,为了随时记下重要资讯,自己总是随身携带著。

    “……抱歉,今天我放在家里了。”

    “啊、这样啊?那——”

    “不好意思。”

    干寻难耐地站了起来,以少有的烦躁口吻对两人说道:

    “让我再考虑一下,我还有其他想调查的东西。”

    “等等啊,千广!”

    “打工的时间要到了,我先走了。”

    千寻连两人的脸都不想多看一眼,就此离开了算术研究会的社办。

    *

    *

    *

    今日早晨十分爽朗,耳里还不时传来悦耳的鸟鸣声。

    千寻才刚下床就有种预感,在如此心旷神恰的好天气之下,打扫起来会是多么地惬意。

    只是现在来到的场所,似乎已经多年无人踏入,地板上所积的一层厚灰,就算说是土也毫不为过。

    她整理著一面面散乱在灰尘上的大木板,叹了一声。这么重的东西只靠一个人是得整理到什么时候呢?

    木板一面比一面大,就连搬动都有困难。即便是能用两手抱起的木板也相当沉重,这种比自己身高还长的板子,千寻实在是抬不起来。慢慢拖的话,还能勉强靠放到墙边。

    千寻抓住木板两端用力向上拉起,这时脚却突然埋进了土里,身子不禁往後一倾。再拉一次,竟然还滑到了板子底下。

    四肢著地的背上,背著一面大木板,在木板上还有个面熟的男人。

    在比自己还大的木板之上的男人,照理来说就算抬头也看不见,但为什么如此的清晰呢?那男人的名字是——

    在干寻低语时,男子力气尽失,瘫倒在木板上,并溶进木板之中。

    木板虽重,却没什么厚度。男子很快地穿过木板,直接碰触到自己的背部。

    好重啊,原来的木板简直不能比。

    一个人的一生,竟是如此地沉重——

    ——你明明很清楚的。

    千寻听见了男子的声音。不对,这声音是从自己口中所发出的。

    ——你明知这点,才做出抉择的不是吗?不是的。

    ——把我的人生——

    她的手肘与膝盖终究承受不住重量,身体在不知不觉之间已渐渐陷入土中。

    几乎窒息地痛苦睁开眼睛,而这里并不是自己的房间。

    ***

    馆山千广的笔记,记录著存有署名锯南辰之辅的算额地点。虽无法全数网罗,但以干广的笔迹所写下的地点共有八处。

    其中七项贴有当地算额的照片或拓本,但有一处空空如也,只有神社名及所在地而已。这三年来,千寻一直极力避开那所位於琦玉县内的神社,尽管说要承接馆山千广的研究并完成毕业论文,以当作是对他的赎罪,然而她却迟迟不肯填满这个项目。

    到那神社去,也就代表可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干寻将可能从一名埋首於数学研究的大学生,回到服侍秀麿老爷的女仆生活。当个女仆虽不算苦,但如今有了和算,若是被突然问起想不想回到过去那种虚耗时光的生活,这答案是无法轻易说出口的。

    所以这三年来,干寻都一直把那所神社深埋心底。这是为了能够尽其完整地借用干广的人生,并以千广的身分生存下去。

    可是,难道要就此让辰之辅的事在心里载浮载沉吗?要以干广身分生活,是否非得回到原点将所有不快一扫而空不可呢?干寻避而不见的恶梦,再次逼近眼前。

    当她汗水淋漓地睁开眼时已是凌晨三点。

    冲过澡舒缓心情後已睡不了回笼觉的千寻,从背包拿出干广的笔记凝视著。

    干寻就这样目不转睛地凝视著笔记,最後终於下定决心,要回到那睽违三年的神社去。

    从干广家搭电车只要一个钟头,不过对干寻来说可是有三年之遥。相信那一小时,绝对会是她人生中最漫长的一小时。

    但是,只要在确认过算额後没事发生的话,千寻就能回来公寓了。接著回学校去,以锯南辰之辅最後的算额完成论文,还能继续和谅悟一起讨论和算的问题。

    和谅悟一起。

    “谅、悟……”

    胸口深处正有股悸动。正是在想像与谅悟独处时,心中那股莫名的悸动。

    干寻花了点时问穿上鞋子,站起身望著下榻三年的公寓。房中的摆饰,与三年前干广离开时,几乎没有任何改变。

    这支毫无装饰的钥匙,也和三年前一样。

    在钥匙插入锁孔时,千寻的心中仍有些踌躇。但随著喀喳一声闷响,那份踌躇也同时被一扫而空。

    还不一定会回到那个世界去,没必要做出如此悲壮的决意。

    “……千广……!”

    “谅悟……?”

    谅悟一口气从公寓的楼梯底下跑了上来,然後停在干寻面前,将两手撑在膝盖上调整呼吸。两次深呼吸之後,他挺直了腰杆。

    “谅悟,你这么早来是有什么事吗?”

    “我才要问你咧!”

    “我……”

    “……总觉得你不知道会跑到哪里去……害我一个晚上都睡不好。”

    “哪里是哪里?”

    “我怎么会知道?不过在那之前我有些话想对你说,所以就跑过来了。”

    谅悟眉问紧锁,脸色涨红,怎么看都是张生气的脸。只不过,千寻却想不起有任何冒犯到谅悟的事,真要举出那么一个,也只有现在准备瞒著大家,一个人到那所神社去的事而已。“你生气啦,谅悟?”

    对干寻这直接了当的疑问,谅悟虽一阵错愕,却又立刻噗哧地笑出来。

    “你真的很呆耶。可就是这点……那个……”

    “哪个?”

    “就是那个……喜欢之类的……”

    不知该说些什么的谅悟脸再次转红,眼神飘来飘去。

    时间拖得越久,前往神社的勇气似乎也会渐渐消失,千寻叹了口气,正视著谅悟的脸。

    “抱歉,我时间不多,能说重点吗?”

    “就是说我喜欢你嘛!”

    “谅悟你……喜欢我……?”

    想像与谅悟独处时,心中那股悸动又覆盖住全身,心跳在无意识之下越跳越快。

    (……原来是这样啊……)

    这就是爱上一个人的感觉啊。

    在答案揭晓之後,胸中的悸动也跟著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暖意从心底涌现,让千寻不禁微笑。谅悟看著千寻,脸变得更红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你就非常非常在意,越不去想就越在我心里出现,还想说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谅悟,我……”

    “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你啊,虽然我们都是男生,不过……”

    啪!有种电灯的拉绳被扯下的感觉。

    刚刚的兴奋感荡然无存。

    (谅悟他刚刚说了什么……?)

    ——虽然我们都是男生。

    他的确是这么说的,而且说得一点也没错。现在的千寻有著男人的躯体,对谅悟而言千寻也只是馆山千广,两人都是男生。

    但千寻却不是个男人。她以女性的肉体出生,以女仆的身分在佐仓家服务,以一个女孩子的样貌生活了十九年。尽管她用千广的肉体过著干广的日子,但身为女性的自觉却未曾消失。

    对谅悟的这份感情,也是干寻自己的东西,与干广无关。

    这感情并非存於男性之间,而是出自女性。

    “我——”

    “……谅悟,你能叫叫看我的名字吗?”

    “咦?名字……那个,干广?”

    “不是的。”

    “什么不是?你怎么啦,干广?你在说什么啊?”

    “……千广吗?你是不会叫我干寻的吧。”

    这就是借来的人生啊。

    千寻的感情是无法结果的。

    要在这里活下去,就得背负这种现实。馆山干广是男,千寻是女,不会改变。

    哈、喉头深处发出了笑声。这一点也不有趣,为何止不住笑意呢?“千广?也、也对,我们都是男的,这种事你大概也——”

    “谅悟。”

    谅悟惊讶地抬起头来,只见刚刚那张喊了自己名字的唇正像要扑上来咬一口似地,与自己的嘴唇交叠。

    “……!”

    干寻无法亲自与谅悟接吻,就连一个小小的拥抱都办不到。

    这就是夺走馆山干广人生的代价。

    “……再见了,谅悟。”

    千寻留下因这出其不意的一吻而僵在千广房门前的谅悟,回到开始的地方。

    X

    “今宵摘题於《尘劫记》,并化为解题。来客唯有一人,乃印西伯爵是也。若有幸得此逸才於吾门下,吾师必将大喜。”

    “对其赎身一言实感困惑。但若无力脱花魁之身,还吾原来面貌,多想又有何益。”

    “欲将受讥为不实之和算造级登峰者,必将失其实理。然而吾身已非一人所有,育子之身,非男也。”

    这是本相当奇妙的日记。

    刚开始尽是对自己遭遇的惊惶与疑惑,对於当时没多想就投身青楼的经过,也混杂在字里行间。

    在写出老鸭残酷的待遇、女郎(注:古时日本对青楼女子的称呼)彼此之间的争执、青楼的日常生活时,很明显地心里已有所觉悟。

    然而,在客人最初上门的夜晚,他不经意的一句话,却大大地转变了他的未来。

    被称作今有太夫,以操使著解题的传说花魁名留青史的女性,绝对就是锯南辰之辅本人。

    虽然这名字未曾在这本日记里出现过,几乎完全成为辰子这位女性的日记,但是对於知道辰之辅的存在,还同样地掉进了女性体内的干广来说,还是能看得出来她就是辰之辅。

    印西仁见按照约定,让薰把今有太夫的日记带了回来。至於日记要如何使用——放把火烧了还是扔进池塘里,还是要原封不动地归还,都随你高兴——仁见好像是这么说的。

    “她说她已经看过了,就算送给你也没关系呢。”

    “真的可以吗?”

    “放一百二十个心吧,她没要我答应什么奇怪的条件啦。”

    薰一边递上日记一边乾笑,看来他果然是在撒谎。印西仁见与其祖先一样,对身分毫无成见,只是喜欢上了身为庶民的薰,而认真地层开攻势罢了。光凭一本日记就能把千广撇得远远的,实在划算,看来她打的是这样的如意算盘吧。

    千广躺在床上,想把日记重新读过一遍时,感觉到书页间有种微妙的触感。

    日记簿是线装书,也就是以袋缀法编成的,在这样的编法下摺边处应该只往同一方向摺过,相当尖锐,往缝隙问插入手指,也不易膨起。

    然而这本日记簿的摺边有些松软,看得出有反摺过的痕迹。干广抱著疑惑继续翻了几页,注意到更明显的异变。

    “这里的字……是不是有点浓啊……?”

    有的字模糊难辨,还有些地方已将纸染成灰色。

    试著再将手指伸进缝隙之间的干广,不禁惊声一喊。

    “里面也有……?”

    要使用袋缀法,就只能用纸的其中一面,然而这本日记却与众不同,是拿原本就写有文字的纸翻过来,再重新作成日记本的。

    “既然烧掉也行……那拆了也没关系吧?”

    干广做出结论之後,拿起小刀,慎重地将刀刃往装订线问滑过。年代久远的丝线无抵抗地应声断裂,日记本很快地散成一片。

    从头开始一张张地翻开来检查的千广,终於在此发现了锯南辰之辅。

    “遗题……”

    这并非是今有太夫的解题,而是连术文及解都没写上,只有题目的遗题。其中几个,已在那所神社里做出了解答。他就算成了女儿身,也不肯放弃关真流的门人的身分继续制作遗题,就这样一点一滴累积起来,而这也让他从一般的女郎晋升到花魁这么高的身分。所谓一技在身,就是像这样吧。

    千广将最後一张翻过,却不小心落到了地板上,连忙想把纸捡起的手却不停颤抖著,难以动作。

    最後他索性坐在地板上,好不容易才把日记纸捏起,背面所画的图形,与在另一侧的世界最後所见的算额如出一辙。角落署名著“关真流门人锯南辰之辅”的笔迹与正面略有不同,字形有些抖动。

    “这就是锯南辰之辅最後的足迹吗……”

    拥有数册著作、十数面算额,在日本数学史仅只著墨一行,几近无名的和算家,在此地成为伯爵夫人,产下二子之後就此终老一生。

    他没想过要回去吗……还是像遇上吉朗前的自己那样,已经不抱希望了呢?

    倘若真无法回到原来的世界,也许千广也会继续过著馆山干寻的日子,甚至与某个男性结婚生子。

    今有太夫,就是千广另一个未来的最佳写照。

    干广注视著辰之辅的属名。辅这个字轮廓有些晕开、模糊,是错觉吗?他再一次拿起遗题看看。

    两个乙圆相交後所产生的空间里另外有个丙圆,并遭到外来较大的甲圆分割。求丙圆被甲圆分割部分的面积,以及甲圆的直径。前提条件是乙圆圆周,以及两个乙圆重叠的部分里所作最大丙圆後,於剩余空间里所作之丁圆的面积。

    那时虽能求得丙圆直径,但甲圆的直径却无法求解,想著想著就摔到石阶下去了。

    “嗯……?不太一样……?”

    仔细一看,的确不能说是完全相同的图形。虽已是三年前的记忆,不过这确实与当时的算额有那么点不同。

    “难道是条件增加了吗……?”

    越用力回想,形状越是模糊。

    日记内侧所附的问题文,条件并不充足,导致无法求出解答。

    “要是这个被刻成算额的话——”

    一想到这,千广就立刻站了起来。算额还没调查完呢!那天在神社被薰拉走,所以还没有检查完毕。

    不过这个算额,绝对就在那座神社里。不,是非得在那里不可。

    “千寻也看过那个算额……绝对是这样没错。”

    这时窗外透进阵阵鸟鸣。千广整晚都浸淫在日记的世界里,夜已在不知不觉之中破晓。应该也有人已经起身梳洗,正在为晨问会议做准备吧。

    尽管想立刻飞奔到神社去,但还是别重蹈覆辙的好。要是在自己离开时,谅子又跌倒受伤的话——

    想到这里,干广突然惊觉过来。

    “谅子跌倒……受伤的话……?”

    就算跟谅子同住一个屋檐下,但平时与她打照面的机会不多,就算在哪里跌倒了,也不一定都有千广在身边将她一把抱住。

    不管是在神社还是在地下室检修暖气锅炉,谅子该跌倒的时候依然会跌到,该受伤时还是会受伤吧。

    “我到底是……”

    可能是抓到解题的线索之後,脑筋兴奋得有些混乱。

    干广对著浴室的镜子调整好头饰,想赶在所有人之前到会议地点,奋力将门一开。

    “呀啊……!”

    磅!门的对侧传来一阵沉钝的回应,还有东西摔倒在地的声音。

    “……凉子!?”

    “早……早安啊,千寻小姐……”

    “……总之先进来吧,可能还有人在睡呢。”

    “好、好的……”

    千广将谅子拉进房间并轻轻将门关上,叹了口气。

    (别说抱住她了,自己还会害她受伤咧。)

    “对不起,又害你撞到了。”

    “不、不是的,不是干寻小姐的错,不会有人想到这么早就有人在外面走动的。”

    “你额头……变红了呢。”

    “那个……现在才还你实在很不好意思,只是我一直找不到机会……”

    谅子羞怯地递出来的,是条水蓝色的手帕。是上次也同样被干广房门撞到额头时,替她冰敷时借给她的。

    干广苦笑著接过手帕,进浴室把它泡过水,轻轻扭乾後走回来。谅子看见湿漉漉的手帕,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这大概就是那条手帕的任务吧。”

    干广将手帕贴在谅子的额头上,再将手覆在上面,还直盯著谅子必然轻轻抬起的脸,让她的脸也越来越红。

    “谅子?”

    “啊、不、不是的!这个不是撞到的,那个……”

    “这样啊,想帮你冰敷一下,结果手贴上去後反而越来越烫呢。”

    干广留下手帕想抽开手时,手掌却被谅子从两侧抓住。这宛如空手夺白刀的动作让干广差点笑了出来,但谅子的表情十分认真,让干广把滚到喉头的笑又吞了回去。

    “手,不用拿开没关系……!请不要……离、开……”

    “……凉子……?你不要紧吧?”

    “好像……也不是那么不要紧……我来到这里之後就一直不要紧。”

    谅子被楼梯绊倒、翻倒托盘、被门撞飞等等,一幕幕重现在千广的脑海里。

    还有自己不曾亲眼见到的,谅子从楼梯上摔下来的影像也鲜明地在脑中刻划出来。

    “……的确是常常受伤呢。”

    “咦!?那、那个,不是那样的!”

    “可是……”

    “其其其实我!对干寻小姐……”

    “对我?”

    “我一直都…………喜欢著干寻小姐!”

    谅子的脸红得就像要喷出火似的,那股热度也透过手帕传到掌心里。

    不过,这一枚薄薄的手帕,如今也显得多余。

    “你的手,能先拿开一下吗?”

    “……呃?”

    “你的手。”

    谅子看著静静重复著字句的干广,表情逐渐扭曲。微垂的双眼渗出泪水,两手没了力气似地突然滑落。

    “对不——”

    宛如要捣住谅子的嘴似地,干广紧紧抱住了她。手被抓著的话没办法这么做,所以才先请她退开一下。

    谅子在干广胸前咿咿唔唔说了什么,但是好像被围裙吸走了般,听不太清楚。

    千广仍留恋著那股温暖似地缓缓挪开身子,谅子睁大了眼,抬头看著他。也许是睁得太大了,几滴泪珠从她的眼角滑落。

    “千寻小姐……我……”

    “眼泪。”

    想为她抹去泪水而再次将身子贴近时,谅子闭上了双眸。眼泪已不复见,取而代之的是她那鲜润的朱唇,钉住了千广的目光。

    干广将绕在她身後的右手抽离,轻轻托住谅子的脸颊,微微抬起。被泪水沾湿的脸颊逐渐升温,传进千广的手心里。

    然而这瞬间,千广就像被冰冻住似地动弹不得。

    (我……的手、心……?)

    现在谅子脸颊上的并不是干广的手,而是馆山干寻的。抱著她的手臂,想吻她的唇,所有的感觉虽然都传达给了千广,但这副躯体依旧不是千广的东西。

    “请告诉我所有有关这女孩的事!”

    如今已不在这里的一位朋友,在过去寄宿於其化身时,曾经对干广这么说过。虽然他那时是吉香,但他并不想成为吉香,身体也只是暂借,不是自己所有。直到他回去之际,态度始终未曾改变。

    要屈服於这三年的岁月是很简单的,但如果是他,在这里度过三年光阴,是否就能成为吉香呢?他肯定还是会保持著他自己,直到取回自己的身体,以真正的自己昂首阔步的那天。

    “……千寻小姐……?”

    “抱歉……谅子。”

    千广依依不舍地栘开右手,後退了一步。顿失温暖的谅子抬头看著他,不过干广再次说了声抱歉,离开房间。

    一踏上走廊千广便不禁迈开脚步往门厅冲去,几乎撞上迎面而来的人影。急踩煞车後,那呆立的人影吐了口气,看著干广开口说道:

    “干广!?怎么了呢,突然跑了起来?”

    “……吉香。”

    “我还是第一次看你跑成这样呢,是怎么了吗?”

    “吉香你也是,怎么会这么早?”

    “我睡不太著,就起了个大早啦。”

    她露出那甜滋滋的笑,摇了摇手中的拖把。

    那笑容几乎甜到能将幸福传播给身边的人似的,然而现在却莫名地刺眼。

    “吉香,你现在真的幸福吗?”

    “……咦?”

    “在那个世界牵过手的回忆就足以让你幸福所以没关系,你不是这么说的吗?”

    吉香见干广好像终於理解,笑著点头说:

    “是啊,是真的。”

    “就算那不是你自己的手也好?”

    “我的……手?”

    “在那个世界牵手的是吉朗,而不是你吧?对象也不是真琴少爷,而是麻琴这个女孩,难道不是吗?”

    吉香的表情十分困惑,只是低头看著自己抓著拖把的手。

    “吉香。”

    吉香肩头一震,胆怯地看著干广。

    “你必须用自己的手,在这个世界好好地抓住真琴少爷的手才行。”

    “可是……”

    “你所珍爱的……想保护的人是谁呢?”

    “——那是……”

    “……绝对不要放开那个人的手。”

    干广话说完,转过身去。一脸恍惚地目送干广的吉香,在他少有的急促足音之下回过神来,慌忙地大声喊道:

    “干广,你要去哪里啊!?”

    “……我的起点。”

    自从那天以来,神社的钥匙随时都摆在围裙的口袋里。

    那是个想去又去不得,却又非去不可的地方。

    三年来只开过一次的锁虽然有点僵硬,但现在却没有一丝阻力地转了开来。

    於东方天空升起的太阳,为神社照进了一道红光。光线并非十分充足,但干广一面一面地确认算额,一点一点往深处前进。

    “川崎的观音堂。”

    磅。一面算额,斜放在干广面前。

    “日记内侧的遗题。”

    又一面倒在上头。

    “《尘劫记》。”

    第三面倒下时,往底下滑落并撞倒最後一面算额,扬起的灰尘让千广不禁闭目咳了几声。

    “……这个是……”

    从飞灰之中,出现了一面比手边的前四面还小了两号的木额,那正是千广在另一个世界所见的辰之辅遗题,也是他做为今有太夫所留下的日记内侧最後的遗题。在木额的最後,署有个“辰”字。

    那究竟是辰之辅的辰,还是辰子的辰,只有辰之辅本人才清楚,但是对干广来说两者皆是。这面算额也许是为了祈望自己能够放下过去的辰之辅,以辰子之姿展开新的人生而奉献於此的吧。

    干广抱起算额定出祠堂,在朝阳之下与那道遗题缠斗。

    “……这条辅助线……”

    这就是千广所感觉到的相异点,那一侧的算额所没有的辅助线,在这里的算额补上了。光是这么一条线,就让这道遗题得以计算出结果。

    “原来如此……今有太夫继承了锯南辰之辅的遗题了吗?”

    干广莞尔一笑,开始运转他生锈的脑袋。

    由於已得出丙圆的直径,因此被占去的面积很快就能计算出来,最後甲圆的直径,也在这条辅助线的帮助之下得以求出。

    将美丽的图形以话语表示,寻求解答。唯独日本这块土地才得以孕育而成的这项文化,就算千广对它有三年的空白,仍足以让千广魂萦梦牵。

    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回到另一个世界去。

    接著查明辰之辅的足迹,找回亡佚的遗题集,让日本数学史用粗体字标出他的姓名,而不只是注释而已。

    干广看著他抱在胸前的算额,欣喜地低声发笑。这是多么令人振奋的梦想啊。

    “干寻?”

    干广眯起眼看著那背光接近的人影。虽然脸看不太清楚,不过声音已表明了身分。

    “……薰少爷,您又熬通宵了吗?”

    “是这样没错啦……我想知道一些日记的事,可惜你不在房间。”

    “这样啊,真不好意思,其实那本日记有点小机关呢。”

    百闻不如一见,干广将算额重新拿好想让薰见识见识,没想到算额顺著毫无皱摺的围裙滑下,往地面坠落。

    “哎呀!”

    “……危险啊,干寻——!”

    声音在转眼问被拉远,干广与薰之间已空出一大段距离。以为抓住了的算额也落到石阶上,只有千广一个人往石阶底下滚去。

    (我好不容易才解出答案的……)

    才想到这里,身体已开始剧烈地前後晃动,干广能感觉到自己正在石阶上弹跳著,然而却不可思议地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

    (……应该不会撞到头把答案给忘了吧……那怎么行……)

    千广突然看见,在遥远的彼端有个人正和自己一样从石阶上滚落。那人穿著裙子,应该是个女性。在这瞬问,他想起谅子泪汪汪的脸庞,但谅子的制服是深红色,所以那并不是她。

    那人身穿漆黑女仆装、水蓝色的头发、眼睛也是一片苍蓝,是位千广熟知的女性。

    (……咦……?)

    那人与这三年来透过镜中所见的自己有著微妙的差别,那女子看到干广讶异的样子,似乎也吃了一惊。

    “不会吧……”

    四片嘴唇排列出相同的形状,也同时往石阶上方看去。

    三年前滚下石阶时,脑中想的是甲圆的直径。

    到如今滚下石阶时,则是因求得答案而欢喜不已。

    然而,却无法放手去享受这份喜悦。求得答案後回到原来的世界去,相对的也有必须割舍的东西。

    (永别了……谅子。)

    眼前渐渐被抹上一层层黑暗,逐渐看不清那令人怀念的身体。这刹那,仿佛能见到那女子正露出胜利的微笑。

    还来不及参透她的意思,干广的意识便没入黑暗之中。胸口的一阵激痛掐住了他的呼吸,接著便完全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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