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落下

    1.

    午夜,在一个甚至连月光也透不进来的漆黑房间。质地厚实的遮光性窗帘完全遮盖了窗户,因此房内不论日夜皆是一片黑暗。地上到处是各式各样的缆线,凌乱的样子看起来就像一盘意大利面。

    在计算机屏幕所放出的微弱光线下,房内的东西只能以模模糊糊的轮廓来强调自己的存在。

    房间的主人将翘起的脚换了边,伸手摸着下颚。再一次审视屏幕上的文字,咀嚼其意义。

    现在,屏幕上有两个人正在对话。

    鼠李:凡采尼,是你将艾克希特公爵之女杀死了吗?(译注:「鼠李」原文作「クロウメモドキ」,是一种双子叶植物的科名,英文为Rhamnaceae。)

    其中一人名叫鼠李,这当然不是本名。

    凡采尼:请问这件事您是从哪里听来的?

    另一个名叫凡采尼。「bloodyutopia的凡采尼」在地下世界颇有名气。

    鼠李:你没听说过吗?「艾克希特公爵之女在临界之人凡采尼的地盘上杀人,因此被干掉了」,这个传闻在这个圈内相当有名哩。

    凡采尼:恕在下寡闻,这样的谣言倒是第一次听到。

    鼠李:看来你还不清楚自己的影响力有多大。

    ——说得好,你实在有点少根筋。

    凡采尼:我只是bloodyutopi这个狭窄世界的小小君主而已,我想您太抬举我了。

    鼠李:小小君主吗?

    凡采尼:我想当一个好的君主,也很努力地当一个好的暴君。

    鼠李:暴君也有分好坏?

    凡采尼:没错,聪明的暴君懂得利用恐惧来掌控人民。

    鼠李:那坏的暴君呢?

    凡采尼:愚蠢的暴君容易招人怨恨。

    鼠李:我不明白其中的差别。

    凡采尼:恐惧感能够深深地残留在一个人的心中,夺走这个人起身反抗的精力。但是如果施予太过度的恐惧,则这个恐惧将转化为怨恨,而怨恨则会制造叛逆。这样子您能了解其中的差异了吗?

    鼠李:这就是……你统治bloodyutopi这个世界的方法吗?令我想到马基维利的『君主论』。(译注:马基维利NiccoloMachiavelli,1469?1527是意大利的政治思想家与艺术家。)

    凡采尼:我比他实际多了。

    鼠李:真了不起。

    看来鼠李将凡采尼的玩笑话当真了,而且还显得由衷地佩服。

    明明知道不该笑,嘴角却还是扬了起来。

    鼠李:我们能回到正题吗?

    鼠李:我想问的事情只有一件。月森连续杀人分尸案,也就是私底下被称为「艾克希特公爵之女事件」的那件案子,是你解决的,将艾克希特公爵之女抹除的人也是你,这个传闻是真的吗?

    原来那件连续杀人案被称为「艾克希特公爵之女事件」。连发烟火一瞬间不禁大为感慨。

    「连发烟火」是一个网络上的代号。

    那一连串的杀人事件,连发烟火也曾牵涉其中。说牵涉其中,或许还太委婉了点,因为当初连发烟火自己可以说是在背后协助着凡采尼的那个后援组织的领导者。

    虽然参与调查那起事件的bloodyutopi会员们都曾接到凡采尼所下达的封口令,但是,人的嘴巴是很不牢靠的。消息还是流传了出去,而且还被加油添醋了一番。

    错误的情报,传久了也会被信以为真。谣言这种东西,永远是人们所无法掌控的。

    鼠李所说的那些事,有一半是真的,另一半却是假的。的确,那起事件是在凡采尼的奔走之下终告落幕的。就这点而言,鼠李确实没有说错。但是在表面上,那件事还没有从扑朔迷离的谜团中完全脱离。而且,艾克希特公爵之女应该没有被凡采尼「抹除」。

    凡采尼是一个临界之人,他严格禁止自己做出杀人的行为。

    当然,艾克希特公爵之女已经沉寂好一段时间没有任何行动,或许确实已经被难让凡采尼以某种手法逼到了无法复出的地步,只差没有被杀而已。

    所谓的「bloodyutopi(鲜红色的世外桃源)」是一个网站的名称,虽然名为世外桃源,其实是一个黑暗的世界。它涉猎的领域很多,但总结来说可以归纳为「杀人、凌虐类网站」。

    而凡采尼正是这个bloodyutopi的管理者。只要是对这方面事情有兴趣的人,如果没听过他的名头,都还算是井底之蛙。

    但连发烟火此时又为什么会在这两个人会谈的聊天室内当一个旁观者呢?

    事情的开端源自凡采尼所收到的一封电子邮件。

    这封电子邮件是由bloodyutopi被转送到凡采尼信箱中的,故其内容可想而知。

    凡采尼所统治的bloodyutopi采会员制,必须要有账号及密码才能够阅览网站内容。所以经由bloodyutopi转送的邮件,大多都是来索取账号及密码的。

    不知不觉,凡采尼宛如成了网络黑暗世界的中介入。据说信件内容有褒有贬,其中不乏崇拜赞扬者,而批评责骂的内容亦不在少数。

    但是引发此次事件开端的那封电子邮件却不是其中任何一种,其内容之不逊,几乎已经可以视为一封挑战信。

    你干了什么事,我都知道。

    没有主旨,内文就只有这么短短一句话。虽然感觉有点虚张声势,但又令人无法完全置之不理。毕竟前一阵子,凡采尼的身边才发生过一些不得了的事情。

    当然,凡采尼跟鼠李之间素不相识。但是在藏身匿影的网络社会上,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于是凡采尼联络了鼠李,并开启了一个他人无法进入的聊天室。

    在聊天室里,对方的第一句话就是「是你将艾克希特公爵之女杀死了吗?」

    事情真是愈来愈有趣了。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呢?自己虽然只是旁观者,却还是被勾引得心痒难搔。

    鼠李:你有什么不敢承认的理由吗?

    连发烟火在脑袋里东想西想的这段期间,聊天室里的对话依然不断持续着。他赶紧将注意力转回屏幕上,怕看漏了什么重点。

    凡采尼:没错,是真的。

    (只有一半。)连发烟火在心中补充说明。

    鼠李:是真的?

    凡采尼:是真的。

    抵死不认是很简单的事情,但凡采尼却不这么做。鼠李从第一句话便充满了不信任感,此时否定他的疑问也只是加深他的怀疑而已。

    连发烟火的直觉在告诉他,从这个鼠李的发言中似乎可以看到一丝丝的迷惘。既然甘冒这么大的风险,以这种挑衅般的问题质问bloodyutopi的管理者,除非这家伙是个最愚蠢的笨蛋,否则一定是有些非要表达不可的主张或是想要提出的要求。

    如果他打算用这件事来威胁凡采尼,那他早晚会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深深后悔。

    当一台计算机连接上网络的时候,会获得由服务器所指派的一个IP地址。这个IP地址就好像地址一样,只要加以逆向追查,就可以查出该计算机的所在位置。当然,对方也有可能利用数个海外的代理服务器(ProxyServer)来当做「跳板」,让别人难以掌握实际的地点。

    凡采尼本身并非擅长做这种事的黑客高手,但是bloodyutopi的会员里,这方面的人才是相当丰富的。不说别人,连发烟火自己就是其中的一个佼佼者。

    不过,像这样以实力分高下却只能是最终的手段。

    以暴制暴,也就是被欺侮了之后便以更加强大的力量欺侮回去,这在防止对方得意忘形的观点上是相当基本的做法。但是一旦采用了这种手段来解决问题,谣言将无可避免地在网络上流传开来。如果被外界认为bloodyutopi的人总是肆无忌惮地使用这种手段来解决事情,那么原本想要加入bloodyutopi的人或许将因而裹足不前。被外人所恐惧、无法吸收新血的组织,通常都不会有什么太好的下场。何况,风险转移的危险性也会大增。

    空气不流通的空间将逐渐浑浊,就像停止流动的死水将逐渐腐败一样。

    凡采尼以前曾经说过,这是他在网站的经营过程中最害怕发生的一件事。

    接着他还这么说道:

    「统治bloodyutopi这个浑沌世界的方法其实非常单纯,只要有清浊并纳的觉悟就可以了。」

    在一污秽之中爬行的人、在暗渠里才能体验自我价值的人……这些虽然都拥有人的肉体,但如果审视其内心,一定都有些明显的缺陷。而这样的人物,才会把bloodyutopi当成是真正的世外桃源。

    现在这个聊天室里的对话内容,也是建立在「互相不藉由网络逆向追查对方的身份」这个绅士协议的基础之上。所以如果要行使暴力,就要有打破规矩的觉悟而且必须掌握好力道的分寸。

    不过,虽然说有着绅士协议,但既然这场会谈找了自己来当见证人可见双方还没有寄予全面的信任。

    老实说,连发烟火自己也常常无法理解凡采尼在想什么。

    鼠李维持了好一阵子沉默,似乎陷入了困惑之中。或许他原本以为凡采尼一定会装傻到底吧,听到这个令人意外的答案,反而让他不知该如何反应。

    像这种时候,隔着网络揣测追踪对手的想法与表情,也算是一种比较没有罪过的游戏方式吧……

    鼠李:我希望你能够答应我一件事。

    ——看吧,果然没错!

    连发烟火的嘴角不禁露出了笑容。

    凡采尼:请说说看。

    鼠李: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将要在这个月森市杀一些人。不,到了这个地步,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事实上我已经杀了一个。我希望你不要介入这件事。

    连发烟火微感惊讶,发出了叹息声。看来对方是个越界之人。

    明明是杀了人的自白,字里行间却宛如是在叙述一件每天都在执行的事务性工作一样。

    说不定是个相当难缠的家伙呢,连发烟火心想。看来得更谨慎应付才行。

    但是有一点颇令人不解。为什么他要特地将自己杀了人这件事告诉凡采尼呢?

    凡采尼:请容我先确定一点,您没有在开玩笑吧?

    鼠李:当然,我是相当认真的。

    凡采尼:那么我必须告诉您,这是「您的杀人事件」,跟我没有关系。

    鼠李:客套话就不必说了,我可不想跟艾克希特公爵之女一样被同类杀死。

    凡采尼:特地在行事之前先封住了我的行动,看来您是位相当谨慎的人。

    鼠李:我只是胆子小而已。好了,你打算如何处置我,凡采尼?

    凡采尼:原来如此,您希望我在这里给您一个无论发生什么状况都不会采取行动的保证吗?

    鼠李:没错,很高兴你的理解能力很好。

    凡采尼:很可惜,我没办法给您这样的保证。

    气氛似乎开始变得紧绷起来了。

    鼠李:你的意思是,你会妨碍我的行动?

    凡采尼:我不受任何人的束缚。还有,鼠李,我在制裁艾克希特公爵之女的时候,察觉了一件事。

    凡采尼:屠戮你们这些脱序者,实在是件很容易令人上瘾的乐事。

    对手似乎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不,或许是找不到该说什么话吧。

    「别玩得这么过火嘛,凡采尼。」

    凡采尼:我是开玩笑的。不过总之我们不受任何人的束缚,对此,您有任何意见吗?

    鼠李:不,没有。也没办法有。真是非常遗憾的一件事,如果还有下一次的机会,希望能跟你两个人单独对谈。

    说完这句话后,鼠李便匆匆地离了线。

    ——啊啊,真是太可惜了。

    凡采尼:你有什么看法,连发烟火?

    连发烟火叹了一口气,转换了思绪。看来终于获得发言许可了。

    这种严肃僵硬的气氛真是令人讨厌。

    连发烟火:嗯,真是笑死我了,凡采尼,看来事情愈来愈有看头了。

    凡采尼:辛苦你了。只有从bloodyutopi草创时期便跟我一起行动的你,才能够胜任这样的工作。

    连发烟火:不不,你这么说实在太抬举我了(笑)。

    凡采尼:我说的是事实。而且依你对地下情报的了如指掌,其它会员都难以望其项背。

    连发烟火:什么嘛,原来你看上的足我拥有的地下人脉吗?也罢,这些并不重要。总之我现在非常兴奋,你能够体会吧?

    凡采尼:当然。

    连发烟火:继杀人分尸事件后又发生这样的事,看来具有煽动性的杀人案真的会互相吸引呢。

    凡采尼:只是偶然吧。

    连发烟火:怎么可能!这是必然的结果,凡采尼!爱德华?盖恩及泰德?邦迪这一类著名的杀人魔都拥有相当多的崇拜者,相信你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吧?我们经历了艾克希特公爵之女这个怪物的诞生与消灭,整个地下世界如今可是充满了活力呢!(译注:爱德华?盖恩EdwardGein是美国二○年代著名杀人魔之一,电影『德州电锯杀人狂』及『沉默的羔羊』等皆是以其人为范本。泰德?邦迪TedBundy是塞奥德?罗伯特?邦迪TheodoreRobertBundy的绰号,此人亦为美国二○年代相当有名的杀人魔。)

    连发烟火:过去停止活动的一些大型地下网站,如今突然都复活了。「FreedomFromFear」、「SecondDoomsday」、「DogmaticPunisher」……这些还只是一小部分而已。

    他们都是与bloodyutopi大同小异的地下网站。近年来各网站的活动规模不断缩小,有时还常常被迫迁移到镜像网站(MirrorSite)上,整体来说完全是呈现衰退的局面。此时爆发艾克希特公爵之女事件,简直可说是各网站的福音。(编注:镜像网站,将相同的站点放到数个服务器,分别拥有自己的URL,在这些服务器中互为镜像网站,可算是为主站作的后备措施,如果服务器出了意外,仍能透过其它服务器正常浏览。)

    凡采尼:FFF、SD跟DP吗?都是些大有来头的网站哩。

    连发烟火:别一副局外人的态度。这些网站都是在艾克希特公爵之女事件的刺激下才活络起来的。可见得那个事件带来的冲击有多大。啊啊,能够经历如此历史性的大事件,真是太让我开心了。

    凡采尼:如果可以的话,我倒希望他多杀一点。杀人小丑约翰?伟恩?盖西杀了三十三人呢。(译注:约翰?伟恩?盖西JohnWayneGacy为美国著名杀人魔之一,由于此人平常会扮演小丑来娱乐孩童,因此被称为杀人小丑。)

    连发烟火:鲁卡斯杀了三百个人呢。(译注:亨利?李?鲁卡斯HerryLeeLucas亦为美国著名的连续杀人魔,据说此人在全美十七州共杀害三百人以上。)

    凡采尼:其中有些恐怕是他吹嘘出来的。

    连发烟火:不管怎么说,在这个重视科学搜查的日本,想要连杀三十三个人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如果有人办得到,肯定将成为传奇。

    凡采尼:只能以速度来克服了。如果想要创新纪录,就得像津山三十杀一样,跟时间赛跑,真是一点也不具美感哩。(译注:津山三十杀津山三十人杀し是昭和十三年西元1938年于日本冈山县津山市发生的连续杀人案,一名青年在一夕之间杀了三十个村人。横沟正史的著名推理小说八墓村便是以此事件为蓝本。)

    连发烟火:喂喂,什么跟时间赛跑(笑)!你把人命当成什么了(笑)!

    凡采尼:请问你又把人命当人命了吗?

    连发烟火:呃,这么说也没错(笑)。

    凡采尼:对了,连发烟火,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

    连发烟火:什么事?

    凡采尼:那个鼠李……他的左手手指受伤了,应该是无名指吧。

    连发烟火:什么?

    敲着键盘的手不禁停了下来。他为什么这么说呢?等了好一会儿,凡采尼似乎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连发烟火的眉头忍不住皱起。

    连发烟火:我说你啊,这真是你的坏习惯,老是喜欢先说结果,然后什么原因也不讲,等着我开口问你「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简直像小说里面那些故作神秘的侦探一样,真是让人讨厌!

    凡采尼:真是抱歉。我是在与他的对话中察觉的。连发烟火,打字的时候左手无名指的基本位置是哪里?

    连发烟火:那还用问吗?当然是「S」键啊。

    凡采尼:就是这么回事。我想你也很清楚,聊天室里的对话是实时进行的。这位鼠李的回应速度相当快,但是一旦当他想要打出含有大量特定字眼的句子时,响应速度便会变慢。

    连发烟火:你指的是无名指负责的「S」、「W」、「X」吗?

    凡采尼:是的,没错。一开始我只是微微觉得不对劲而已,现在我几乎可以肯定我猜的没错。

    连发烟火:真的是「S」、「W」、「X」?真令人难以置信啊。

    凡采尼:信不信是你的自由。

    连发烟火:喔……也罢,这个姑且不谈,但是对于一个甚至诚实说出自己已经杀了一个人的家伙,你这么无情地将他赶走,这样好吗?说不定这个鼠李也是你或艾克希特公爵之女的崇拜者呢。

    凡采尼:既然他想找麻烦,我不会让他好过。而且这位鼠李应该不是艾克希特公爵之女的追随者。他的意志中带着一股坚决,不会只是平凡的模仿犯。

    连发烟火:有什么根据吗?

    凡采尼:直觉。

    连发烟火忍不住笑了出来。

    确实,这家伙的直觉是值得信赖的。

    连发烟火:直觉吗?原来如此,看来你分辨同伴的鼻子还是一样灵敏呢。好吧,算了。如今崇拜着你的临界之人可是多如繁星哩。你现在的内心应该相当满足吧,凡采尼?至少我很庆幸长久以来一直追随着你,你带着我看见了好美的世界啊。

    凡采尼:任何事一旦到了顶点,接下来就只是等待衰退而已。满盈之月必遭亏损。总有一天,毁灭也会来到我们的身边。

    接下来凡采尼不知为何维持了沉默。他似乎在烦恼着什么?而且从他的上一句发言来看,似乎想法并不乐观。

    不过,互相查探对方的底细是违反协议的。

    连发烟火:怎么突然这么阴沉?我是不是问了什么不该问的事情?

    凡采尼:没什么,请别介意。

    凡采尼:不管怎么说,我们是临界之人,我们不能跨越那道界线。我只是很担心大家会不会因为太过激情而忍不住跨过了界线而已。

    连发烟火:你真是善良啊。好了,接下来就是鼠李的独角戏了。我要坐在特等席上,仔仔细细地欣赏他的杀人戏码。

    凡采尼:的确,愈来愈有意思了。

    连发烟火:喔,这才像你嘛,凡采尼!

    凡采尼:没有什么像不像,我就是我。

    连发烟火:是啊,没错!今后也请继续领导我们吧!让我们拥有精采刺激的每一天吧,凡采尼!

    凡采尼:好的,今后也请不吝支持我凡采尼。

    两个素未谋面的人,你来我往地进行着宛如做戏一般的疯狂对话。憎恨现实世界,对这些戏子们来说反而是最大的享受。

    凡采尼:对了,连发烟火,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连发烟火:你有事要我帮忙?真是稀奇啊。是计算机档案以外的交易吗?

    凡采尼:你能不能帮我准备一把**及子弹?

    连发烟火:怎么突然想要那玩意儿?

    凡采尼:跟艾克希特公爵之女对决的时候,我发现单靠一把小刀还是不够的。

    连发烟火:原来如此,可以啊。不过只能弄到黑星或是改造**,你能接受吗?

    凡采尼:只要我用得来,什么**都无妨。

    连发烟火:那你要用什么来换?

    凡采尼:一百万之内,金额随便你开。

    连发烟火:那么一点小钱,我可不希罕。我以前靠钓鱼赚到大把钞票,虽然经过开曼一洗之后缩水了不少,但也还很宽裕。(译注:所谓的「钓鱼」指的是在网络上利用钓鱼网站骗取网络使用者的个人数据再盗领其银行账户金钱或盗刷信用卡的犯罪手法。而「开曼」指的是英国领的开曼群岛CaymanIsland,是世界上的避税天堂之一,许多黑道亦经由这个地方来洗钱。)

    凡采尼:钓鱼诈欺之后再洗钱吗?看来你是个行家哩。

    连发烟火:哎呀,你现在是在问我的私事吗?不互相打探对方的底细,这不是你定下的规矩吗?

    凡采尼:真是非常抱歉,忘了刚刚那句话吧。

    好了,这下子他会拿出什么样的东西来跟我交换呢?想来想去,目前自己似乎什么也不缺哩。

    凡采尼:那么我就用一个bloodyutopi的管理者用账号密码来跟你换吧。这样一来,你就拥有跟我同等的权力了。我本来就不特别眷恋这个地位,很乐意与你分享。

    我输了,这的确是我梦寐以求的东西。

    连发烟火:好啊,真是太好了,凡采尼。东西寄到老地方就行了吧?

    凡采尼:是的,那就麻烦你了。

    连发烟火:我明白了,那么我先离开了。

    关掉计算机电源后,整个房间笼罩在黑暗之中。

    看来又要有一场骚动了。连发烟火的嘴角偷偷地翘起,逐渐弯成了难以掩饰的笑容。

    虽然凡采尼的态度显得冷淡,但不知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连发烟火对bloodyutopi这个地方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执着,从旁协助凡采尼的理由也并非因为他是一个临界之人。凡采尼就是凡采尼,正因为有凡采尼这号人物的存在,连发烟火才继续留在这个地方。

    凡采尼这个人绝对不会满足于现在的状态。

    短时间之内,凡采尼一定会杀人。而且不是因为怨恨,甚至跟追求快感也有些微妙的不同。他杀人,只是为了解除自己的饥渴,绝对不会错的。

    接下来,他只需要一个契机。

    ——对吧,凡采尼?你不会让这么好的机会平白溜走吧?不,我想你绝对不会的。我知道你一定会出手帮助那个鼠李,我没说错吧,凡采尼?

    隔天,一具被人以大量石块砸死的女性尸体在路边被发现。

    由于手段残忍,bloodyutopi内开始了热烈的讨论。又过了数天,受到煽动的bloodyutopi会员们开始将自己搜集到的地下情报公开出来。

    以下是某个会员将众人投稿到讨论区的情报整理过之后写成的报导:

    『特报!月森市再度发生杀人事件!』

    第一起事件发生在九月二日。

    月森市郊区的公园草地内出现一具惨遭杀害的女性尸体,附近的居民发现之后报警处理。

    根据死者身上的物品可以分析出死者的身分。宇野抄子,二十五岁。

    这起凶杀案的独特之处在于死者是被人以大大小小的各种「石块」砸击全身致死的。根据第一发现者的证词,当时死者倒在路边,全身有一半被埋在石头里面。

    针对这样的状况,虽然有人提出了各种的假设,但目前还没有一套合理的说法,也引起了各方的争执讨论。以下列出争论的关键点:

    凶手为什么要特地准备大量的石块来当做凶器,并且使用每一颗石头将受害者砸死呢?

    为什么不使用菜刀或小刀之类用起来顺手又有效率的凶器呢?

    事发当晚,现场附近有相当多的居民都听到了重物撞击的沉重声响,因此几乎可以断定犯案时间为凌晨两点十五分左右。

    明明有这么多人听见声音,目击者却是一个也没有。似乎所有居民都对那些怪声并未特别挂怀。

    如今的月森市还没有从「月森连续杀人分尸案」的恐惧中解脱,却又陷入了另一波的恐惧深渊之中。在前一次的「月森连续杀人分尸案」中,警方因一开始的因应速度太过缓慢而

    遭到非议,所以这一次,邻近的管辖署很快地便设立了搜查本部。

    有些人认为这是连续杀人分尸案的模仿犯所做的,只是手法略有不同而已。

    以下则是可信度较低的情报,部分内容仅为单纯的谣传。

    根据周刊杂志的报导,受害者身上并没有遭受强制性行为的迹象,而且石块的总数量高达十公斤以上。

    受害者的尸体周围散布着大大小小的石块,这些石块的边缘都相当圆滑,因此排除了凶手以巨大石块砸击受害者的瞬间造成石块碎裂的可能性。

    所有的石块应该都是从附近的河床上搜集来的。曾有部分谣言煞有其事地说每一颗石块的种类都不相同,但目前这样的谣言已遭到否认。

    以犯案手法来看,由于杀害死者的手段相当残忍,因此推测凶手应该是个心中对女性抱有不满情绪的人。

    如果获得其它情报,欢迎各位尽量补充。

    投稿者

    NB杀手先生/小姐

    补充

    我找到了一些关于法医解剖的情报,在此向大家报告。

    根据遭砸死的受害者身上的生命反应来判断,绝大部分的伤痕都是在受害者死亡之前造成的。

    最后一击是一颗重达两公斤的石头,击中头部而造成头盖骨陷落,此应为主要死因。

    如果以上这些情报皆属实的话,表示凶手在杀害死者的过程中带给了死者相当大的痛苦。看来杀人动机是恨意的可能性很大?

    投稿者绞刑执行人先生/小姐

    2

    来到人生地不熟的他乡,却看见了令人回想起故乡的熟悉面孔,那种感动到底该怎么形容呢?

    一开始,彷佛有一道电流通过全身,接着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人了。等到确定没看错之后,就会整个人亢奋不安起来。

    一个假日的中午,在人潮拥挤的闹区大街上,她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那是张不应该在这个城市里看见的面孔,一个如今偶尔还会出现在她模糊记忆中的人物。虽然已有七年未见,但他依稀保留着当年的面貌。

    好想叫住他,好希望他发现自己的存在。

    但是从正面定过来的他,却背叛了自己的期待,毫无知觉地与自己擦身而过。

    焦虑,犹豫,接着下定了决心。

    如此难得的机会,绝不能让它轻易溜走。

    她转过头来,向前奔去,穿过人群,找到他的背影。股起了勇气,发出声音。

    「请……请问……你是……阿京吗?」

    那个人回过了头来。

    一瞬间,少女以为认错人了。因为那个人的眼神跟记忆中完全不同。

    但是,那个人确实是少女所熟悉的摩弥京也没错。

    看着少女的双眼,不带半点吃惊或乡愁,只显露着疑问。

    「请问妳是哪位?」

    看来他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了。少女微感失望。

    但是少女将这股失落感深深隐藏在心中,烟一率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是我啊,我是宇佐美风香。你不记得了吗,小学的时候……」

    说到这里,京也的表情浮现了微微的惊讶,似乎是想起来了。

    「妳是……宇佐美……同学吗?」

    「对啊,好久不见了,哈哈哈!」

    岁月的痕迹是残酷的。即使认出了自己,他的表情依然几乎没有任何变化。简直像是戴着面具一样毫无感情。虽然并不期待他会表现出小学时的那股热情,但是这么冷淡的态度还是令人有一种拿着热脸贴了冷屁股的感觉。

    京也转过了身来,两人正面相对。

    ——阿京长大了呢。

    以前自己似乎还比他高呢,如今却比他矮了一个头。

    「真巧,在这里遇到。」

    「我也这么觉得。阿京,你现在该不会住在这个城市吧?」

    「是的,没有错。」

    「我也是呢。呵,没想到你住在这里……阿京,你现在有空吗?要不要找个地方聊一聊?」

    他将手放在下巴上,露出了思考的动作,过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两人来到附近的开放式咖啡厅,在红白相间的大阳伞下面对面而坐。桌上铺着雪白色的桌巾,OrangePekeo红茶与咖啡正冒着热气。(译注:OrangePekeo是红茶的等级分类之一,此等级的红茶叶片较长且完整,属于较高级的红茶。)

    宇佐美一边啜着红茶,一边好好地将京也审视了一番。现在的京也跟记忆中的他完全不同了。

    「你长高了呢,一开始我还没认出来。」

    「过了这么久,外表自然也不同了。妳能够认得出来,还真是了不起。」

    「如果你连发型也改变了的话,我应该就认不出来了吧。」

    「也对,我的发型一直没有变,不过妳倒是像脱胎换骨了一样。」

    「咦?是吗?」

    宇佐美转头望向附近的橱窗,看着玻璃中的自己。

    当年那毫无分叉的秀丽长发,如今已被剪到了肩膀长度,而且颜色也被染成了灰茶色。

    虽然自己的黑发曾经受过无数人的赞美,但宇佐美却一点也不感到惋惜。

    这么说来,当初为什么会把原本那么珍惜的长发剪掉呢?宇佐美仔细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也就放弃了。

    嘴唇上擦了淡淡的口红,想要表现出成熟大人的风格,但是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小的面容及下垂的眼角却让她的苦心都白费了。胸前露出的锁骨线条纤细得宛如一碰就会折断,令她担心自己是否看起来很娇弱。整体来看,彷佛是个偷用了母亲化妆品的小女孩。

    「看起来很奇怪吧,我自己也知道。」

    「没那回事,相当有魅力呢。」

    被京也毫不掩饰地如此明白赞美,宇佐美反而害羞了起来。脸颊变得火热,为了不让心情被看穿,宇佐美只好故作镇定。

    「怎么,阿京,这么久没见了,一开口就想把我?」

    他摇着肩膀露出了有点虚假的笑容,彷佛发笑只是听到玩笑话之后的基本礼貌。虽然不带破绽,却给人一种冰冷的印象。

    「你现在念哪一间高中?」

    「月森高中。妳呢?」

    「我念阳丘女中。」

    「没想到这么近。」

    「这么说来确实如此,为什么从前都没遇到过呢?」

    宇佐美从刚刚就一直觉得「宇佐美同学」这个字眼听起来很别扭,仔细想了想后才发现问题所在。

    「阿京,你怎么一直叫我『宇佐美同学』,听起来好见外啊,我可是跟从前一样叫你『阿京』呢。」

    「如果照这么推论下来,我就必须叫妳『阿风』了。」

    宇佐美不禁笑了出来。这么说来确实没错,宇佐美风香的小名确实是「阿风」。真是好令人怀念的名字,宇佐美脸上不禁露出微笑,胸中涌起一股淡淡的乡愁。

    「喔……阿京,你想起来了?」

    「一点点……还有,请不必在意我的讲话方式,我已经习惯这么讲话了。」

    「原来如此……啊,我现在要去一个地方,如果不嫌弃的话,阿京要不要一起来?难得我们这么久没见了,就这么分开实在挺可惜的。还是你有什么急着要去办的事情吗?」

    她表示了一个略嫌强硬的邀约。京也将手放在下巴上,迟疑起来。

    「我是有事情要办,但也不急在这一刻……不过,我一起跟去不会打扰你们吗?」

    「嗯……应该是不会打扰吧。多了一个客人,他们反而会很开心呢。」

    京也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多一个客人是什么意思呢?妳现在要去的地方,是做某种生意的地方吗……不,不对,应该是只要进去就得付钱的地方吧?」

    「啊,你真是敏锐。没错,你猜对了。就让我先卖个关子,到了那里你就知道。」

    「我明白了,在这里相遇也是有缘,就让我陪妳一起去吧。」

    虽然京也看起来有点兴致缺缺,最后还是勉强答应了。自从小时候与他分开,就不曾像这样一起出游了呢。

    他变得有点帅了呢,宇佐美偷偷在心中打了分数。

    虽然他看起来很拘谨,讲话一直使用敬语,但这或许只是太久没见,心里害羞的关系吧。等等一定会像从前一样以自然的方式讲话的,宇佐美毫无根据地如此深信着。

    「……应该有七年了吧?」

    「……什么?」

    「距离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到现在。」

    宇佐美对着京也如此说道。心中涌起一股乡愁,宇佐美沉醉在过去之中,追寻着记忆的丝线。那些快乐的夏日回忆迅速在脑中被重新搭建起来。

    清澈宽广的天空、长长的飞机云、捕虫网、装昆虫的笼子、永无止尽的欢笑声。自己的故乡,是一个乡村气息非常浓厚的地方。

    「阿京,你那时候是个爱哭鬼呢,老是边哭边喊着『阿风……阿风……』拚命跟在我的身后……」

    宇佐美说到这里,抬头往京也看了一眼,不禁大吃一惊。

    京也的脸色明显变得极为苍白,右手压住了左手,正不断颤抖着,额头冒出了大量的汗水。

    「你……你怎么了?难不成是有什么宿疾发作了?」

    「……没什么,请别介意。对了,我当时真的是『那样的孩子』吗?」

    在京也彷佛充满敌意的注视之下,宇佐美感到手足无措。他细长的双眼带着熊熊怒火,宛如是听到了仇人名字般的反应。

    「对……对了,阿京,你怎么会一句话也没说就转学……」

    京也伸掌在桌上用力一敲,站起身来。只喝了一半的咖啡全了出来,周围的群众都把目光望向这边,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脸上虽然一样毫无表情,但是京也以手抓着心脏的位置,痛苦地持续粗重的呼吸。简直像个得了绝症的人正在不断挣扎,连旁观的人也不禁为之难过。慌乱的思绪之中,宇佐美半认真地想着是不是该叫救护车。

    「……对不起,我只是不太舒服……马上就好了……」

    彷佛被看穿了心思一样,想要叫救护车的宇佐美被京也出言制止。宇佐美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甚至不敢出言询问。

    过了一会儿,宛如潮汐退去一般,他的身体逐渐放松了力量。但是他的脸色还是相当差。

    「你真的不要紧吗?」

    「是的,我不要紧,我们走吧。」

    「啊……」

    宇佐美想要将手放在京也的肩膀上,却被京也伸手拨开。京也站了起来,两个人维持了片刻的尴尬沉默。

    「我……我去付钱!」

    宇佐美抓着钱包迅速站起,简直像要逃走一样。幸好这间开放式咖啡厅是采餐后付费的模式,宇佐美为此感到庆幸不已。

    「总共一千一百八十圆。」

    看着店员的笑容,宇佐美也勉强挤出了笑容来回应,一边打开了钱包掏钱。

    稍微冷静下来之后,她脑中再次浮现京也的脸。

    京也的模样跟以前完全不一样,显得颇为成熟,而且体型也变得修长匀称。

    但是在谈话过程中,宇佐美发现京也的内在变化比外在变化还要显著。京也小时候那个爱哭又和善的笑容如今已不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像冰一样的多疑之心。原本以为他只是害羞,但如今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而且,最后京也的那个反应也令人难以理解,那简直像是终于回忆起过去的自己一样。如今的京也跟宇佐美记忆中的他可说是彻底不同了。

    的确,小时候的性格跟长大之后的性格不见得能完全一样。但是,京也的情况已经无法以这种论点来加以解释了。记忆中他与现在根本无法连结在一起,简直是彻头彻尾完全相异的两个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客人,您没事吧?」宇佐美在店员的询问之下,才回过了神来。这才发现自己似乎拿着钱包愣愣地站了许久。

    月森市的市中心除了办公大楼外,风格独特的建筑物也不少,

    这栋建筑物有着朴实的白色半圆形屋顶及支撑着屋顶的圆柱一楼及二楼,由天花板引入自然光线。混合了黑玛瑙与大理石的墙壁散发着光泽,通过铺着红砖的中庭可以往来新馆与旧馆之间,可以说是设计得相当用心。

    建筑物的周围也有少许的绿色植物,在秋高气爽的好天气里,这里就好像一个小小的聚会广场,聚集了各式各样的人。街头艺人努力吸引观众,流浪汉们则悠闲地躺在地上。

    月森美术馆里的气氛则比想象中要静谧得多。为了保存美术作品,温度也比外面要来得低一点。

    除了常设的展示品外,馆方还会定期更换一些临时的展示品,再加上让客人百看不厌的高格调精致装潢,让美术馆拥有一定数量的稳定客层。

    偶尔高声响起的脚步声,反而更让馆内增添一股严肃的气氛。但今天可不同了,嘈杂的喧闹声与大量的人潮将馆内的宁静一扫而空。

    如今的热络盛况可说是过去从来没有发生过的。

    美术馆的内部摆设也配合着这次的活动而做了更动,各区间以大型的隔板加以隔开,客人被引导按照特定路线前进,依顺序鉴赏作品。

    走在宇佐美旁边的京也不时停下脚步,兴致盎然地看着解说文字。跟刚刚的冷淡态度比起来,可以说是热衷得多。不过整体来说,京也还是散发出一种不带感情的氛围,如果要加以形容的话,勉强只能算是『隐藏在平静中的兴奋』。

    「阿京,你常常来这种地方吗?我本来还担心,如果你没有兴趣的话,恐怕会觉得无聊呢。」

    「我对美术稍微有接触,但所学不深,大概只比学校的美术教科书程度稍微高一点而已。不过,我倒是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个时候来这里参观。」

    「其实这里平常是很安静的。啊,这么说来,阿京你也知道为什么这里现在这么多人啰?」

    「是啊,现在是美术馆创立二十周年的企划活动期间,馆方找来了许多与圣经有关的名画展示在馆内,而且都是些有资格被列在美术教科书里的巨作。主题我记得是『巨匠们的惊天杰作——圣经名作展——』吧。听说有很多名画及名作都是从海外借来的。」

    「没错,现在连电视及报纸也在拚命宣传呢。好像有不少客人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我是最近在朋友们的推荐下才开始对这个感兴趣,现在我想把他们也介绍给你认识……咦?好奇怪,平常这个时候,应该都在这里才对啊……」

    宇佐美在人群中找寻着一对男女的身影。

    这两个人的外外貌显眼,应该不难找才对啊……

    此时,宇佐美看到两个背对着自己的男女,他们正看着同一幅画,互相进行着讨论。女方留着短发,身材修长,穿着淡桃红色的外套与窄裙。挂在耳朵上的耳环发挥了点缀的效果。

    而男方则梳了个男士的大背头,穿着三件式的黑色西装,脸上戴着无框眼镜。

    「就是他们吗?」

    京也沿着宇佐美的视线看去,出言询问。

    此时宇佐美突然想要吓吓他们,伸出食指放在嘴上,拉着京也的手从两人身后悄悄接近。

    男方似乎正专注地对着女方讲话。讲的应该是平常的教授内容吧。或许是太过专心了,两个人都没有发现宇佐美与京也的接近。

    「——继续上一次的主题,妳往那边看一看。」

    男方甲斐野公彦一边说,一边伸手指向一个充满基督教色彩的角落。

    在一个不带任何修饰,被称为白色立方空间(WhiteCube)的展示区域中,生动地层示着数幅最重要的名画。目前馆内展示了相当多与圣经有关的美术作品,但他伸手所指的几幅描绘基督受刑的画作可以说是本次展览的重头戏。在圣经之中,这也是最高潮的一段。

    「毕也洛?德拉?法兰契斯卡(PierodellaFrancesca)的『被鞭打的基督』、富兰西斯可?德?苏巴朗(FranciscodeZurbaran)的『圣彼得?诺拉谷看见的圣彼得』、保罗?高更(PaulGauguin)的『黄色基督』。」

    短发的女性儿玉美佐子毫不迟疑地说出了每一幅画的名称。她充满自信的声音,似乎在诉说着「这实在太简单了」。

    「没错,非常正确,这几幅可以说是名画中的名画。在昏暗的空间中,以亮度一百五十米烛光的光线加以照射,散发出极为强烈的魄力。来参观的客人或许无法体会布置的用意,但是同样身为布置者的人,却能够深刻体会其中的奥妙高深。即使是再小的地方,也不可以稍有松懈。我们要随时保持企图心,做出让同业者也佩服的展示布置。」

    「是,我明白了。」

    「嗯,很有精神的回答,那么接下来请看那边。」

    儿玉不明白甲斐野所指的「那边」是哪边,于是开口询问。

    「彼得?保罗?鲁本斯(PeterpaulRubens)的『十字架上的基督』。」

    这幅画是鲁本斯的杰作之一,基督被吊在中央的十字架上,旁边一名士兵手持长枪刺在基督胸侧。甲斐野藉由光与影的移动来说明鲁本斯的作画特色,并对画作内容以流畅的口吻加以解释。持枪的士兵名为朗基努斯(Longinus),基督的血沿着枪头流下,滴入他的眼中,治好了他的白内障。两旁各有一个同样被吊在十字架上的犯罪者,其中一人相信基督,另…一人则嗤之以鼻。最后甲斐野意气风发地张开手,对儿玉如此问道:

    「儿玉,妳知道基督头上戴的荆棘之冠,是什么样的植物吗?」

    或许当他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并不预期能够听到答案吧。

    「……鼠李。」

    但儿玉却扬起嘴角,带着美艳的笑容,说出了答案。

    甲斐野微微愣了一下,接着马上露出佩服的表情。

    「真是博学。没错,有些人认为基督头上的荆棘应该是鼠李科的植物……不过,妳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呢?」

    「我的老家在我小时候也种了很多鼠李科的植物。一开始我只是基于好奇,找了些植物图鉴来看,结果愈合愈是有兴趣,也藉此学到了很多知识……甲斐野先生,你知道吗,日本也有鼠李科的植物呢。」

    被反将了一军甲斐野只能带着满脸苦涩的表情回答:「……这我就不清楚了。」

    「荆棘除了是苦难与困难的象征之外,同时也是克服困难、战胜自我的象征。我很喜欢身上披着荆棘,朝着目标努力前进的感觉,困难愈多,成就感也就愈高哩。」

    甲斐野听着这个博学的后辈说得如此激昂,似乎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只能勉强挤出笑容。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可以教导她的事情,或许让甲斐野感到立场颇为尴尬吧。

    「好像变成我在接受妳的指导了呢。或许我太孤陋寡闻了,过去从没听过荆棘有战胜自我的含意。妳的这番解释似乎参杂了点妳个人的期望,无法令人全面认同。不过,总而言之,在这些画之中,我特别喜欢鲁本斯的这一幅。」

    「我倒是觉得有点太残酷了……」

    背后突然发出的声音,让甲斐野不禁瞪大了双眼。转头一看,便看见声音的主人脸上带着颇为羞涩的温和笑容。

    「嗨,原来是宇佐美啊,背后突然传出说话声,吓了我一跳呢。」

    「我在你们背后好久了,但是你们完全沉浸在两个人的世界里,让我很不好意思叫你们嘛!」

    宇佐美两手插腰,闹着别扭说道。她似乎是一半玩笑、一半认真的。

    「好久不见了,宇佐美。对了,妳说这幅画残酷?」

    儿玉随意打了个招呼之后,便缩了缩肩膀,仿佛对宇佐美的意见无法同意。每当站在儿玉的面前,宇佐美总有一点快被她的气势压倒的感觉。因为儿玉的身高以女性来讲算是颇高的,而且身体也不像一般女性那样柔嫩,肌肉似乎略嫌过多了点。

    但是儿玉对宇佐美的视线却是毫不挂心,继续说道:

    「被杀、意外、自杀……一个人是怎么死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用什么样的方式为人生画下句点。基督正因为死得如此戏剧性,才更加奠定了他受到尊崇的地位。如果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他的教义也就不会受到如此广大的传扬,圣经也不会变成全世界最畅销的书,不是吗?」

    儿玉带着激动的情绪侃侃而谈,令宇佐美心中产生一股不明的恐惧感,忍不住全身僵硬起来。儿玉见宇佐美的态度怪异,露出微感诧异的目光。

    每当儿玉陷入这样的情绪之中,总会让宇佐美感到手足无措。因为她一旦谈起自己有兴趣的话题,便会激昂得完全看不见周围的事物。

    谈论自己喜欢的话题,这并没有什么不对。但是她从以前在这方面便显得颇为固执己见,常常以气势来威压他人,甚至带着某种异常的攻击性。

    当年她还是一个老师的时候,只要她开始慷慨激愤地谈论起一件事情,总是会让包含宇佐美在内的所有学生不禁想要退避三舍。

    她的观点虽然有点过度偏激,但大致上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对。当然,听在外行人宇佐美耳中,其实是似懂非懂的。

    所以,宇佐美也只能暧昧地点头称是。

    「啊,这一位是谁呢?」

    儿玉此时才终于察觉京也的存在,两个人对看了一会儿。

    先作出反应的是京也。

    「我叫摩弥京也,跟宇佐美同学有点私交。」

    京也说完最低限度的情报之后,马上就退到后面去了。如此冷淡的打招呼,让宇佐美一愣,反应慢了半拍。

    「咦?就这样吗……?呃,好吧。阿京,这位是儿玉老师,我国中时期相当照顾我的老师,现在在这间美术馆工作。」

    「我已经不是老师了,别再称呼我儿玉老师。」

    儿玉一边说话,一边不停地打量着京也。由这种审视性的眼神看来,京也给她的第一印象似乎并不寻常。的确,从京也身上是完全感觉不到友善气氛的,因为这样的缘故而引起反感也是很正常的事。

    「这位是甲斐野先生,他是儿玉老师的前辈,一样是美术馆的馆员。」

    「幸会,摩弥。你也对美术有兴趣吗?」

    「是的,多少有一点。」

    「那太好了,你也看得出来我们馆内现在客人很多,但我想听听来自工作人员以外的客观感想。能不能请你发表一下看法呢,尽管说不必介意。」

    「我觉得相当棒,能够搜集到这么多与圣经有关的作品实在了不起。空间上的布置也很巧妙,完全配合圣经上的内容。由入口处那幅圣母玛丽亚的『受胎告知』开始,逐步走过基督的生涯,历经中间的『东方三贤来访』、『基督受洗』,最后以出口附近的『基督复活』及『基督升天』画下句号。从外国空运这么多巨作来日本,相信花了不少费用吧?其实我刚刚在旁边听了一点您的教授内容,看来您对圣经相当熟悉呢。」

    光看用字遣词,似乎是赞誉有加的。但是京也在述说的过程中,却始终带着锐利的眼神及毫无感情的面孔,而且声音非常平板,简直像在念课文一样。

    听完京也以这样的方式说出的感想,甲斐野却不禁发出了赞叹之声。或许他原本以为京也是个完全不懂圣经的学生吧。

    「看来……你相当了解呢。你连我们这样布置的用意都能够明白吗?看你只是个学生,没想到这么行……没错,我以前曾经是天主教徒,不过我变更信仰已经很久了。」

    甲斐野轻轻一笑,推了推歪掉的眼镜如此说道。

    「能够告诉我改变信仰的理由吗?」

    「啊,抱歉,这关系到我家里的一点私事……」

    「抱歉,是我太失礼了。」

    甲斐野轻轻摇头说道:

    「没这回事。好久没遇到这么懂美术的人了,真是令人高兴。宇佐美,谢谢妳带了一位这么有趣的朋友来。」

    鼻梁高耸的甲斐野以清澈的声音向宇佐美如此说道。

    原本正看着甲斐野脸发愣的宇佐美被吓了一跳,狼狈地举起手在脸前乱挥。

    「啊,没有啦,那个……别那么客气,我才应该道谢呢!」

    甲斐野对着宇佐美展露出温和而成熟的笑容,接着再一次转过头来,看着一脸局外人表情的京也。

    「那么我反问你,你的宗教信仰是……」

    原本以为话题已经结束,完全抱着袖手旁观态度的京也突然被儿玉这么一问,露出略带阴沉的笑容说道:

    「我没有宗教信仰,我讨厌圣经。」

    「咦?阿京,你讨厌圣经吗?」

    真是莫名其妙。既然讨厌,为什么会对圣经那么熟悉呢?

    「是的,我讨厌不明确的东西。故事也一样,我不喜欢暧昧,我喜欢有条有理的内容。」

    「为什么圣经不明确?」

    宇佐美微微嘟起了嘴说道。在甲斐野面前,她不禁想要站在他的立场帮他说几句话。

    「宇佐美同学,妳对圣经的了解有多深呢?」

    「咦?这个……我知道圣经好像有分新约圣经跟旧约圣经……就这样……」

    被这么劈头一问,宇佐美才发现自己对圣经几乎完全不懂,说到后来,声音愈来愈小。听完之后,京也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一般高中生大概都只有这样的认识吧。这么看来,我必须先说明一些基础知识。首先,我们所称的旧约圣经,在犹太教及新教的定义下为一套共三十九卷的典籍,但是在天主教的定义下,却加入了七卷所谓的『第二正典』,所以是共四十六卷。而新约圣经的数量则都是二十七卷。如果是对圣经没兴趣的人,也常常不知道这些知识,所以妳不必觉得不好意思。」

    「我才没有不好意思呢。好吧,这些我懂了……但是这跟圣经的不明确又有什么关系呢?」

    「别这么急着想要听结论。我们先说旧约圣经,旧约圣经里面的作者绝大部分都是不详的,而且在这三十九卷的旧约圣经之中,完成年代最新的跟最旧的之间据说相差千年以上。种类更是包含故事、诗、预言、律法及启示文学,完全没有统一性。而且,各篇章之间并不具有一贯的神学思想。所以说,旧约圣经并不是一部纯正的神学教典,如果要打个浅显易懂的比方的话,就好像在耶和华这个至高神的名义下,在『圣经』这个领域内被各自编写而成的同人志。

    接下来我们看新约圣经。新约圣经之中最常被人引用的就是四篇福音书,也就是马可、马太、路加及约翰福音。其中马可、马太、路加这三篇福音书又被为共观福音书,其内容具有某种程度的相似性。但是相较之下,约翰福音书却大相径庭。明明四篇都强调耶稣的存在,并且以叙述耶稣的教义与奇迹为目的,却有这样的差别。解释了这么多,我想要说明的就是……」

    「够了够了,我明白了!总而言之就是每一篇写的内容都不一样,而且大部分的作者都不知道是谁,所以说很不明确,对吧?解释了这么多,小学生也听懂了!」

    「虽然有点不够充分,但是大致上的意思是这样没错。不过,这样的内容小学生是否能听得懂,我是持反对意见的……」

    京也以毫无感情的声音继续说着,彷佛只是淡淡地将一些事实陈列出来一样。

    刚刚他说他的美术知识只比学校的美术教科书程度稍微高一点,没想到却是如此博学。看来这几年没见,谦虚倒是变成他的拿手功夫了。

    「不过,你不是说讨厌圣经吗?为什么会特地来到这个地方,而且还对圣经的内容那么了解呢?」

    儿玉露出颇不以为然的表情问道。不知为何,她对京也的态度显得有点咄咄逼人。而相较之下,京也却是以不带感情的眼神回看儿玉。彷佛是在告诉她,这么简单的问题还需要问吗?

    「儿玉小姐,让我来回答妳这个问题吧。理由正是因为我『讨厌圣经』。在妳的想法里,『讨厌』的相反词是什么呢?」

    「……不是喜欢吗?」

    「不是。讨厌的相反词不是喜欢。同样的,喜欢的相反词也不是讨厌。我想想,假如以杀人事件来比喻的话……儿玉小姐……」

    一瞬间,儿玉的视线在空间中游移。似乎京也的一言一行,都带着令她无法感到安心的要素。过了一会儿,她才故作镇定地回答:「什么?」

    「妳认为人为什么会杀人呢?这跟人为什么不杀人,是一体两面的问题。因为喜欢才杀人?还是因为讨厌才杀人?」

    这种愚弄人的问题,终于令儿玉的目光中燃起了明确的怒火。

    宇佐美突然开始不安起来了。本来介绍他们认识只是一番好意,但是如今儿玉的瞳孔深处却静静地燃烧着一股单纯的敌视情感。

    「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

    儿玉压低了声音问道。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难道妳有什么不能回答的理由吗?」

    儿玉的反感也并非不能理解。事实上,就连宇佐美也对这个超越常轨的发问感到错愕,不禁皱起了眉头。

    甲斐野似乎也敏锐地感受到了这股令人不寒而栗的紧绷气氛,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好缩在一旁不说话。

    「这个嘛……应该是因为讨厌才杀人吧。」

    儿玉带着苦笑回答。但是她本人或许没有发现,她的眼睛丝毫不带笑意。

    「妳错了。」

    京也以眼角余光瞄着儿玉,像咏诗一样严肃地说道。由于他的声音完全没有抑扬顿挫,听起来跟和尚诵经没什么两样。

    「答案是两者皆是。不管是喜欢或讨厌,人都会杀人。因为喜欢跟讨厌都是以思念对方的强烈情感为基础。善意很容易变成敌意,敌意也很容易转化为善意。妳会对路边的石头产生杀意或好感吗?应该不会吧?所以,喜欢的相反词是漠不关心,同样地,讨厌的相反词也是漠不关心。善意与敌意在本质上是相当类似的。说了这么多,我想要表达的是,我不喜欢圣经,但是不喜欢并不代表我不想去学它,因为这跟漠不关心不一样。」

    京也的冷漠眼神第一次让宇佐美心中产生难以言喻的焦虑感。虽然模样看起来非常清新自然,但他的顽固侧脸却释放着有如冬天清晨的凛冽空气般。不知为何,他似乎对儿玉相当感兴趣,锐利的视线从刚刚便一直盯在儿玉美佐子身上。

    不知从何时开始,整个场面已经变成宇佐美所带来的奇怪客人在唱独角戏了。

    看起来沉默寡言,表情似乎带着三分忧愁的京也,声音之中却似乎有股让人欲罢不能的诱人魅力,令宇佐美不禁心生幻想。但是,个性完全变了一个样的童年玩伴所散发出的危险气息,却更让宇佐美担忧。

    「真是荒谬,原来你的兴趣是挑人语病吗?嘴巴这么厉害,倒也了不起。」

    「听说妳原本是老师?原来如此……我从来没有被老师看上眼过。」

    「那是当然的,你应该没有笨到不知道理由吧?你这个人完全不按牌理出牌,实在让人很不舒服。」

    儿玉耸着肩膀以挑衅的语气说道。

    「妳讲话可真是直接呢。那么,请问妳为什么辞去了教职,来这里当一个美术馆的馆员呢?应该不是对薪水或休假有什么不满吧?被学生欺负得很严重?不……不对,是孤立感吧……原来如此,妳看起来确实有着很强的正义感。想必妳在学校里的立场应该很尴尬吧?毕竟教职不是一个光靠热情就可以胜任的工作。」

    儿玉的脸色渐渐产生了变化。

    「口才好的老师,不见得会受到学生喜爱;严格的老师,不见得会被学生讨厌,学生对老师的观察是很入微的。如果一个老师只是勉强压抑着害怕学生的心态,或者是才识不够充足,是无法让学生乖乖听话的。

    没错,妳应该是害怕起来了吧……?妳感觉自己的底细好像都被学生摸清楚了,这让妳觉得焦虑不安……我说对了吧?

    现在我来猜猜妳当美术馆馆员的理由。妳已经累了,不想再重新建立人际关系。在这个为了美术爱好者而设立的美术馆里,妳感觉相当自由自在,所以……」

    「够了!」

    「喂,宇佐美!」

    儿玉忍不住把宇佐美唤了过来,带着她走到稍远的地方,缓缓地开口问道:

    「妳把我辞职的理由告诉他了?」

    宇佐美使尽了全力猛摇头。就算想说也是没得说的,因为宇佐美也是现在才知道儿玉辞去教职的理由。看起来自信满满的她竞然会因为对人际关系感到疲累而辞职,令宇佐美脸上难掩吃惊之色。

    「我猜……阿京在讲话的过程中一直看着儿玉老师妳的表情,他可能是从老师妳的表情推测出来的吧……」

    儿玉那颇有分量的身体缩了起来,肩膀不住发抖。这次她不是生气,而是心中冒出一股明显的恐惧感。

    「……这个少年……到底是何方神圣?」

    「也没什么……只是我从小到大的好朋友而已。啊,不过我们好久没见面了,所以只能算是小时候的好朋友吧。我们在街上碰巧遇到,我就把他带来了……」

    「从小到大的好朋友……?」

    「宇佐美,有一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但我觉得这个少年似乎很危险。不管他是从小到大的好朋友还是什么,总之最好别跟他来往。他这个人……看起来就不是善类。」

    儿玉似乎原本尝试想要说得婉转一点,但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老实说出了自己的感觉。

    宇佐美自己也已经感受到了京也的危险性,就这点来说,她的观感跟儿玉是恰好一致的。

    「身为老师,以带有偏见的眼光看学生,这样子好吗?」

    但是,不知为何,宇佐美就是不想承认这件事,只好说了模糊焦点的话。

    「我已经不是老师了。而且老师又不是神,当然也有喜欢的学生跟讨厌的学生。总之……」

    「我知道,虽然他有点怪里怪气的,毕竟对我来说,他还是……」

    对宇佐美来说,京也象征着童年的岁月。与他共同拥有的回忆,没有半点瑕疵。

    在宇佐美的内心深处,有着一股想要帮京也说话的冲动。儿玉见状,也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

    「我跟妳说,宇佐美,许久不见的熟人突然变了一个性格,这并不是很稀奇的事情。像这样的人,不能对他们太过信任。我只是希望妳跟他之间能够稍微保持一点距离。」

    乍听之下似乎是非常婉转的忠告,但儿玉站在宇佐美的面前,两手在胸前交叉,表现出的态度却是非常强硬的。

    「对了,老师。阿京……不,摩弥刚刚跟妳说的那些话……真的让妳那么生气吗?」

    原本只是为了转移焦点而随口问问,但宇佐美马上便察觉将话题的矛头转向儿玉实在是件愚蠢的行为,不禁低下了头。

    「啊,喔,刚刚我的态度有那么不正常吗?或许是因为前一阵子才发生女性被石头砸死的奇怪事件,那件事就发生在我家附近哩,所以我最近对杀人或被杀这类字眼都很敏感。」

    「原来如此……」

    宇佐美终于明白原因了。本来还想再问详细一点,但见儿玉似乎不太想深入这个话题,所以最后决定还是少开口为妙。而且在宇佐美心中,或多或少也有着反正事不关己的想法。

    转头一看,因为儿玉与自己跑到旁边密谈的关系,被丢下的京也与甲斐野也站在一起,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起来。

    「你在这间美术馆已经工作很久了吗?」

    「算起来……有八年了吧。」

    甲斐野认真地扳着手指计算。

    「甲斐野先生,我在路上听宇佐美同学说,你很会画油画?」

    「哈哈,最近工作太忙,都没时间画了。不过,我以前得过县大赛的奖呢。」

    「真是了不起啊……」

    儿玉看着眼前闲聊的两人,皱起了眉头。

    「啊,宇佐美……」

    甲斐野突然微微拾高音量喊道,两个人的对话便这么中断了。

    「已经这么晚了……宇佐美跟……你叫摩弥吧?真是不好意思,我还有工作要做,得失陪了。」

    宇佐美见甲斐野脸上带着歉意,赶紧用力摇头说道:

    「不不,是我们不好,在你工作这么忙碌的时候来打扰!」

    「别这么说,我也聊得很愉快呢。」

    接着,他转头对京也说:

    「我是这间美术馆的馆员甲斐野公彦,再次请你多多指教。希望你有空再来玩,摩弥。」

    「……好的,一定。」

    甲斐野伸出了右手,想与京也握手。他的手上戴着纯白色的橡胶手套………」

    京也一见,微微瞇起了双眼,说道:

    「抱歉,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美术馆馆员应该只有在搬运美术品的时候才需要戴手套……」

    「啊,你说这个吗?抱歉……我很怕碰到脏东西。」

    「意思是……你有洁癖吗?」

    「是啊。当然我的意思不是说你很脏……希望你能见谅,让我戴着手套握手。」

    「没关系,我的情况也有点类似,请千万别介意。」

    说着,京也伸出了左手。他的左手,戴着深黑色的皮革手套。甲斐野急忙收回右手,配合着京也伸出左手,与他双手交握。

    两个人的手紧紧交握,看来同样身为美术爱好者,两个人之间产生了跨越年龄界线的友情。

    但是就在这时,京也突然以极大的力道将伸出的左手奋力握起,即使是旁人来看也一目了然。

    「好痛!」

    甲斐野急忙将京也的手甩开。

    「请问怎么了吗?」

    京也如此开口询问,嘴角却明显带着恶意。从刚刚到现在都不曾显露出感情的京也,这是他第一次表达出内心的情绪。而这样的举动,也让宇佐美更加觉得这个人实在让人捉摸不透。接着京也又对儿玉伸出左手,希望跟儿玉也握个手。

    但是儿玉看见京也的手,肩膀却震了一下,以充满敌意的眼光看着京也说道:

    「抱歉……我不想跟你握手。」

    「是吗……或许我们大家还有机会在某个地方相见。那么,我告辞了。」

    说完如此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后,京也便踏着悠哉的步伐离开了。

    「啊……喔……」

    甲斐野彷佛喉咙卡了一根刺一样,满脸无法释怀的表情,只能暧昧地点点头。

    「那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儿玉压低了声音咒骂。面对这个情况,甲斐野也只好苦笑。

    「他……这个摩弥到底是什么人?」

    「我也不知道。宇佐美说是她小时候的玩伴。」

    「喔……」

    「甲斐野先生!刚刚你为什么没帮我说话!」

    「老实说……刚刚的气氛实在没有我插嘴的余地哩。」

    弄糟了眼前这两个美术馆员的心情,宇佐美内心充满了歉意。

    「对不起,真是非常对不起。」

    「宇佐美,妳不必道歉的。」

    甲斐野急忙摇头,接着又说道:「啊,对了,一直说要帮宇佐美画一幅画,到现在都还没实行呢。」

    没想到他还记得。

    宇佐美明显感受到心跳加速了。

    「不,没关系的。我知道甲斐野先生很忙,等你有时间再说好了。」

    「真的非常抱歉,宇佐美。」

    「我们还要在馆内绕一绕。儿玉老师、甲斐野先生,请去忙你们的工作吧。」

    说着宇佐美便转身,追着京也挤进了人群之中。途中宇佐美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发现甲斐野正朝着自己挥手,不禁感到非常开心,她也带着害羞的笑容举起手挥舞起来。

    追上了京也之后,宇佐美压抑住一时的兴奋情绪,板着脸说道:

    「喂,阿京!你刚刚怎么说出了那么失礼的话!」

    京也依然带着令人完全摸不着边际的眼神,只是轻轻说道:「抱歉。」宇佐美见他惜字如金,也只能哑口无言。

    这个人真的是摩弥京也吗?宇佐美愈来愈怀疑了。

    如果小时候的那个京也毫无改变地出现,宇佐美当然会举起双手欢迎,但是面对这样的京也,宇佐美开始认真思考儿玉的忠告了。

    「妳跟他们两人是怎么认识的?」

    「我刚刚说过,我跟儿玉老师是中学时认识的。那时候……受她很多照顾。」

    没错,当年儿玉老师的大恩是难以回报的。

    「那么甲斐野先生呢?」

    「我听说儿玉老师辞职之后来到这间美术馆工作,有几次来找她玩,后来她就介绍我们认识了。」

    儿玉与甲斐野……虽然宇佐美尽量不去多想,但只要一空闲下来,脑袋里就会不由自主地冒出一大堆想象。

    「那两个人……真是天生一对。」

    怎么会说出这么奇怪的话来呢?宇佐美自己也颇为讶异。

    「……这种事我不太懂。」

    京也却只是轻描淡写地如此说道。

    身旁这些名画等到这次的活动结束后,下一次不知何时才会再度来郅日本。但是,宇佐美却一点也没有心情好好欣赏。

    3

    他们并没有明确地约好今天要聚会。

    但是,就如同连发烟火所预期的,凡采尼进了聊天室。

    认识的时间久了,难道真的可以有心电感应吗?

    连发烟火很想要向凡采尼问个明白,但又怕被凡采尼以「不科学」为由嘲笑,只好忍在心里。

    凡采尼:看来你这个人也满闲的。

    连发烟火:劈头就是这一句话吗(笑)?我可是特地在等着你呢。

    凡采尼:今天没有什么事的话,我本来打算直接睡觉的。

    连发烟火:不论过程如何,你现在在这里,在跟我说话。

    凡采尼:这我确实无话可说。

    连发烟火:总而言之,如何?你看到了吗?

    无法压抑心中兴奋的连发烟火,忍不住先切入了正题。

    凡采尼:是的,我确实收到了。

    凡采尼:非常棒。

    「我就是想听你这句话啊,凡采尼。」

    连发烟火:是啊,为了让你惊喜一下,我费了好大功夫呢。

    连发烟火:现在东西在你手边吗?

    凡采尼:是的。

    连发烟火:需要简单的规格讲解吗?

    凡采尼:麻烦你了。

    连发烟火:我寄给你的这把**是S&WM37AIRWEIGHT。警察专用配枪。有着两英吋的扁鼻(SnubNose)短枪身,左轮式,总弹数为五发。比你想象中要轻得多吧?子弹为38S&Wsp弹。这把枪还是干净的,没有被用在犯罪行为上趴随身携带时可以搭配附赠的枪套带一起使用。

    既然凡采尼拿出了bloodyutopi的管理者权限来当作交换物,当然不能随便给他一把改造**了事。连发烟火自认为还懂得一些人情义理。如果不知礼尚往来,总有一天会被交易的对象弃之不顾的。

    这并不是连发烟火与凡采尼第一次互相交易东西。虽然两人的交易主要以能够经由网络进行收受的计算机档案为主,但偶尔也会像这次一样交换一些实体的东西。

    交易的方式是固定的。两人当然不会笨到假借他人之手,以宅急便的方式寄送**。至于直接见面交易,那更是不可能的行为。事实上,连发烟火与凡采尼绝不互相查探对方的个人情报,也不会轻易告诉对方自己的住址与真实姓名。根据bloodyutopi的规定,会员之间不能有非必要的过度往来。

    那交易是如何进行的呢?首先,连发烟火会将交易物品(以这次来说就是一把**)放进两人约好的某车站投币式置物柜内,然后将钥匙邮寄到凡采尼的私人邮政信箱。凡采尼收到钥匙后,就到置物柜取出连发烟火事先放入的**。就这么简单,一点也不麻烦。邮政信箱是由一个想要赚点小钱的人所租下的,凡采尼再向他买下使用权。所以名义上的租赁者姓名与凡采尼本人可以说是一点关系也没有。

    凡采尼:非常感谢你,连发烟火。

    连发烟火:你试开过了吗?

    凡采尼:当然没有。这种事再怎么样也得在深夜的森林中进行。

    连发烟火与凡采尼乍看之下似乎相当熟稔,但其实两个人的关系只是单纯的买卖交情而已。为了避免事后产生麻烦,或者是挟带不必要的情绪,所以当他们想要向对方要求东西的时候,都会预先准备好具有相同价值的交换条件。有时是现金,有时是情报。除此之外,在连发烟火这群人之间,尸体照片及杀人影片也是价值仅次于货币的交换物品。

    最近让连发烟火印象最深刻的东西,就是凡采尼从连续杀人魔艾克希特公爵之女手中获得的那台笔记型计算机。那里面存满了艾克希特公爵之女所录下的杀人影片。

    有些影片将被害者凌虐到不堪入目的地步,有些影片将尸体的四肢切开、砍下脑袋、挖出内脏。有的最后甚至还在尸体上插满大头针,或是将不知道从哪里摘来的柳枝让尸体以嘴巴衔着,做出祭拜的行为。影片中那些详细纪录的神秘仪式,就算是连发烟火也无法理解。

    将人类精神中的黑暗面加以发扬光大,就会产生这样的东西出来。

    这就是跟随凡采尼的有趣之处。

    在网络上,限制级的网站相当多,但是涉及血腥暴力的网站却颇为稀少。这证明了即使是在被大众认为毫无约束力可言的网络上,依然有着一道眼睛看不见的界线,将正常与异常划分开来。

    人类不喜欢杀害同类,这是本能。以战争为例子就可以明白。即使是可以合法杀人,宛如恶梦一般的战争,依然常常会有人类的良心介入其中。

    比方说,在战场上因长期处于极度紧张状态,再加上杀害同类的罪恶感,造成精神受到伤害而无法再继续作战下去的士兵,据说比因负伤或阵亡而离开战场的士兵要来得多。

    如果在极近距离以小刀或刺枪杀死敌人的话,更是几乎无可避免地将产生精神上的异变,最后不得不从战场上抽身。在极近距离下杀伤他人的瞬间,任何人都能体会这一点。

    看着被自己杀伤之人的双眼中带着哀伤与疼痛,不断持续着粗重的呼吸声直到完全死去为止。任何人都会发现,自己刚刚所杀的,也只是一个平凡的人类。

    依此看来,电影或漫画中登场的那种不把杀人当一回事的英雄式角色实在是太不真实了。

    当然,在人类之中毕竟还是有例外的。

    大部分的人对于血腥暴力只有若强烈的排斥感。但是有极少数的人,却在其中逐渐感受到了性兴奋与愉悦感。

    这种隐藏在心中的性向一旦被挖掘出来之后,如果情况继续严重下去,最后的结果就是成为一个临界之人。而临界之人中,更有极少数最后成了越界之人。

    以临界之人的立场来看,艾克希特公爵之女的杀人影片可说是极致的作品。

    其画质之高,令连发烟火也不禁竖起大拇指。

    不过,凡采尼似乎还不满意。「这些影片确实不含任何虚假的摄影技巧。但是,剧中演员也缺乏炒热观众气氛的敬业精神。」他挑三捡四地说道。

    但是像这样的杀人影片甚至被部分人士认为绝对不可能存在,所以对连发烟火来说,能够看到真货已经是件令人兴奋的事。

    谣言在地下世界流传。艾克希特公爵之女的收藏品被高价卖给了同道中人。

    他以匿名的方式将影片卖给了五个富豪,赚到一笔不小的财富。

    匿名可以让一个人堕落到无穷深渊。

    网络世界中映照出的是看不见的邻居心中的精神世界。网络世界里的对话充满了虚伪,人与人的关系尽是缺陷,随处可见安全性的漏洞。人愈多,邪恶的思想也愈多,这些思想化身为病毒或恶意程序,徘徊于网络之间。

    但网络世界只是真实世界的镜射而已。

    如果世界上有个拥有读心术的人,这个世界的丑陋可能会让他忍不住撞墙自杀。

    凡采尼身为bloodyutopi的管理者,站在黑暗世界的高点,不知道看见的是什么样的景色。或许那样的立场只是令他更加了解人类本质的污秽,并且看清楚在我们的城市之中存在着多少变态而已。

    当然,凡采尼把这些一般人不忍一睹的东西当成自己的兴趣,可见得他本身也绝不是个正常人。

    凡采尼:对了,连发烟火,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

    凡采尼唐突地将话题转到了令人意外的方向上。

    连发烟火:喔?愿闻其详。每一次你认为有趣的事情,总是能带给我极大的快乐。

    凡采尼:这次应该也不会车负你的期待,连发烟火。

    凡采尼:我遇见了疑似本次杀人事件的凶手。

    打字的动作不禁停了下来。好一阵子,连发烟火只能愣愣地看着液晶屏幕上的文字。他到底是在何时、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遇到了凶手呢?

    身体愈来愈火热,嘴角浮现干裂的笑容。不知不觉,一股笑声沿着肚子底部涌上来。哈哈哈。

    连发烟火:喔喔!你是说鼠李吗?真是太惊人了!结果怎么样了?

    凡采尼:没问出任何具体的事证。而且,为了套他的话,我的问题有点问得太过火了,或许让他心生警戒了也不一定。

    连发烟火:怎么,你没有说出你是凡采尼吗?

    凡采尼:是的。

    也对,以目前的情况来看,随便宣布自己就是凡采尼,不晓得会带来什么后果。现在鼠李的目的与想法并不明朗,确实不是摊牌的好时机。

    连发烟火:虽然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但既然你认为这样好,我也不反对。

    连发烟火:不过,凡采尼,你怎么不把真实身分告诉鼠李,并且协助他呢?

    凡采尼沉默了好一会儿。不过这也是意料中的事。

    凡采尼:你的意思是叫我帮助杀人凶手?

    连发烟火:是啊,我只是提示你一个可能性而已。事实上,你现在应该也正在烦恼不知如何应对吧?既然如此,要不要把这个选项纳入考量之中?

    凡采尼:我会考虑的。

    过了片刻,凡采尼只回了这么一句话。看来这个话题就到此结束了。

    凡采尼:另外,我还发现了一件事。受害者不是被大量石头砸死的吗?我已经找到了一个理由说明凶兽为什么要采用这种奇妙的手法了。

    连发烟火:什么?你已经找到解答了?你到讨论区去看过了吗?那边为这件事已经吵得天翻地覆了呢!

    凡采尼:思考真相,并不是人越多越好。

    连发烟火:为什么?大家一起想,不是比一个人想要好得多吗?俗话说三个臭皮匠,强过诸葛亮。讨论区是不特定多数人的聚集场所,这个我们都很清楚。如果集合了一百人的力量来集思广益,不是能够更快接近真相吗?

    凡采尼:很可惜,这是错误的想法,现实的状况并没有那么理想。连发烟火,你听过这个铁则吗?如果想要举办一个有意义的会议或辩论会,人数最好是两人以上、四人以下。

    凡采尼:一个人没办法讨论,而五个人以上又难以获得共识,最后势必得无视某些人的不满,以强硬的方式通过决议。也就是说,能够整合意见,而且让所有人接纳结论的人数上限为四个人。

    凡采尼:连发烟火,相信你也很清楚,网络上讨论区的议题都是以什么样的方式收场的。一个混杂着聪明人跟笨蛋的浑沌世界,根本无法期待能够讨论出一个合理的决议。最后一定会陷入胶着之中,立场相反的人互相进行着人身攻击,这样的讨论难道会有什么意义吗?

    凡采尼:臭皮匠的人数上限为四个人。我们需要的不是贤愚混杂的五人以上不特定团体,我们要的是四个人以下的少数特定聪明人。我想,就根本上来说,你实在太过于相信人类了。

    连发烟火:我倒是认为你有点太不相信人类了。

    连发烟火: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人数太多难以取得共识,对吧?

    连发烟火:那么就将政治家杀到剩下四个人吧(笑)。

    似乎可以感觉到在画面的另外一头,凡采尼正叹着气。

    凡采尼:恕我直言,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像这样在严肃的对话中插科打谭,是你的坏习惯。

    连发烟火:对了,我刚刚往前看了对话纪录,我们是不是离题了?

    凡采尼:你现在才发现吗?还有,我从刚刚就一直犹豫着该不该指正你,不是三个臭皮匠,强过诸葛亮」而是「三个臭皮匠,胜过诸葛亮」。

    连发烟火:你这个人还挺难相处的。

    凡采尼:不知为何,经常有人这么说。不过这不重要,我们还是回到原本的话题吧。

    凡采尼:连发烟火,这个事件的关键在于绘画。

    连发烟火:啊?那是什么意思?

    凡采尼:『抱起圣司提反遗体的弟子们』,欧仁。德拉克罗瓦(EugeneDelacroix)的油画作品里,殉教者司提反最后遭到逮捕并被人以乱石砸死,而这次事件的凶手很执着地以石头将受害者砸死,两者是不是很像?

    连发烟火将手伸向旁边的计算机屏幕,打开了电源。他最多可以同时使用三个屏幕,但除非特殊状况,否则通常只使用两个以内。

    连发烟火以单手敲打键盘开启浏览器,在搜寻引擎内键入「抱起圣司提反遗体的弟子们」。

    搜寻引擎找到了目标。

    「喔……就是这个吗……」

    说明文字上写着:圣司提反是基督教圣人之一,在屡受迫害的基督教历史中,据说是第一位殉教者。(译注:SaintStephen,天主教译为圣斯德望。)

    所谓的殉教者,指的是在遭受迫害的过程中,坚守自己的信念,怀抱着信仰而死去之人。将殉教者当成崇拜的对象,类似一种对死者表达追悼之意的习俗,就好像军人在过世之后能够被晋升两个位阶一样。守护某种东西,为了某种东西而献身奋战之人将受到众人的赞扬,成为尊崇的对象,或许这样的想法是可以超越任何人种与意识形态的。

    据说司提反最后遭到逮捕,并被人以乱石砸死。

    这幅画以城墙为背景,在映照着夕阳的山丘问,由上而下俯瞰着司提反的弟子们,他们在搬运司提反的遗体,打算将他安葬。

    连发烟火对绘画几乎毫无造诣可言,但在这幅画之中,他依然可以感受到一股寂寥的氛围。

    这次事件的受害者也是被人以乱石砸死的,死法让人很容易就联想到可能是一种刑罚,确实不难理解。

    但是凡采尼为什么会将这幅画与这次的杀人事件连结在一起呢?

    连发烟火瞪着画面,双手交叉在胸前,思考了片刻。

    ——我明白了。

    原本陷入瓶颈的思考,忽然有了重大突破。

    原来如此,被他怀疑是凶手的那个人,跟美术有些关系。

    连发烟火:简而言之,你认为这次杀人事件的动机在于象征性意义?

    凡采尼:没有错。

    连发烟火:这么推论起来,天底下的画作这么多,凶手应该不会只想模仿那个圣什么的死法吧?

    凡采尼:这点就目前来看还无法下定论。我也还不清楚为何凶手会在无数的画作中挑上这幅画。不过,如果单凭我的直觉,我的想法跟你一样,接下来还会陆续出现牺牲者。

    连发烟火:你刚刚说,你让鼠李的心理产生了警戒?这么一来,我想,他应该会躲起来吧?

    凡采尼:确实没错,我的做法有点太轻率了。

    连发烟火:凡采尼,既然你已经知道凶手是谁,需不需要我来帮你找出证据?你应该知道我的能耐吧?单论黑客技术的话,bloodyutopi没有人能赢得过我。相信我可以帮得上一点忙。

    凡采尼:确实,已经很久没有见识你的高明手法了,实在很想再一次大开眼界。但可惜并不需要你上场,请你先按兵不动吧。鼠李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处理。

    连发烟火:好吧,既然你这么说,我也没办法。不过,我想给你一个忠告。

    凡采尼:请说。

    连发烟火:希望你别太小看人类了。

    凡采尼:你说什么?

    凡采尼似乎没有想到连发烟火会说这样的话,因而感到相当困惑。

    连发烟火:在上一次的事件中,你确实将艾克希特公爵之女压得伏伏贴贴。但是,千万不可以因此而轻忽了。面对那种被妄想支配着行动的越界之人,不可以有丝毫大意。

    凡采尼:我会将这个忠告放在心上的。不过,你不用担无谓的心。

    与其在言语上舌灿莲花,不如选择简洁有力。

    连发烟火相当喜欢凡采尼这种直接了当的个性。

    连发烟火:是吗?那最好。

    连发烟火:我可是随时注意着你的一举一动,请不要让我厌烦了,凡采尼。

    凡采尼:这是在威胁我吗?

    连发烟火:我是在关心你。我先离开了,凡采尼。

    连发烟火急忙关掉了电源之后,才松了一口气,恢复了冷静。这种关心他人的行为,真不像我的作风,连发烟火心想。

    不过,或许世界上再也找不到另一个这么值得让人在旁摇旗吶喊的对象了。

    ——请你继续展现你的魅力让我看吧,凡采尼。我会一直跟随着你,即使你跨越了那不该跨越的一条线。

    4

    深夜,这个景象只能以异常来形容。

    「嘎……哈……呜……啊!」

    呻吟中的男人像上了发条的人偶一样,从床上弹起。

    他的全身大汗淋漓,手脚僵硬。仿佛得了疟疾,身体不断颤抖,喉咙胡乱发出的痛苦哀嚎全部都被他强吞了回去。

    现在这个房间正散发着令人难以接近的氛围,就宛如在半夜窥视着猛兽的牢笼,让人双脚发软。

    少女从缝隙中看见了房间内这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景象,不禁愣了好了会儿。刚刚起床上厕所的少女,在经过这个房间的时候,从微微开启的房门中看见了这个画面,跟她原本所预期的和平景象完全是天壤之别。

    这让她几乎有一种错觉,似乎原本最熟悉、最心爱的人已经被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物给取代了。

    「哥哥……」

    少女战战兢兢地开了口,似乎在确认眼前这个人真的是自己的哥哥摩弥京也。

    京也那凶暴的眼神在黑暗中射向少女。接着,逐渐解除了戒心,全身慢慢放松。

    「兰,是妳吗……」

    确认了少女的身分后,京也将头埋进了交叠的手臂之间。他的声音虽然平静,但却是在如野兽般的粗重气息之中勉强挤出来的。

    「……对啊,是我。我能够进去吗?」

    兰的清澈声音传进了房内。京也没有回答,兰当他已经答应,走了进去。

    「你怎么了,哥哥?」

    「……没什么,只是做了点恶梦,马上就好了。」

    一定进京也的身边,便发现整个房间充满一股咸味。京也那满目疮痍的肉体上沾满了汗水,看起来实在不像没什么的样子。

    「哥哥……让我帮你擦擦汗吧。」

    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兰找到了非做不可的事情,且付诸行动。对兰来说,没有什么是比哥哥的身体健康更重要的了。

    兰正想下楼去取毛巾,京也却抓住了她的手。

    京也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缓慢地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兰的双眼终于习惯了黑暗。她看见京也的肉体产生了某种异常的变化,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由汗衫的缝隙处可以看见京也的肉体有着大量的瘀血。不但如此,还有许多不可思议的长条形肿块及锐器的切割伤。

    原本京也的肉体便残留着过去所受的伤痕,但这些可怕的伤口却与那些旧伤完全不同,看起来相当鲜明,似乎才刚产生不久。事实上,这些伤口虽然小,但有些还在流出黑色的血液。

    「这……到底是谁做的?」

    这个房间里面明明没有其他人。

    这一瞬间,兰以为这些伤口全是京也自己所搞出来的,但仔细一看,连双手难以触及的背、部也有着严重的伤口,说明了这个推测是错误的。很明显,这些伤口是他人恶意攻击下的结果。

    伤口小,但血却还没有停止流出,而且伤口并非京也自己造成的。兰花了好一会儿的时间,才理解这代表什么意义。

    兰不禁感到背脊发凉,急忙环顾四周,但却没看见任何人躲藏在阴暗处。

    难道这个房间里有自己看不见的第三个人吗?

    这样的想象让兰不寒而栗,但不论兰怎么追问,京也却始终紧闭着双唇。

    正当无计可施的兰打算要离开房间之时,她发现了桌上放了一本布满着灰尘的横式笔记本……

    封面早已因日光照射而褪色,上面写着一些字迹拙劣的文字:「摩弥京也、宇佐美风香交换日记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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