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话 成为圣诞老人的权利
跟预想中一样，执笔工作难以进展。
与桃香小姐的碰面会结束后，我马上开启电脑尝试打开第三卷的原稿文档——但是，我连这点都做不到。只要一看到原稿，脑中就会想起腰斩的事。
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可是我倾注了自己的信念、心血、汗水……一切的一切而认真创作出来的故事。现在却必须给它打上休止符。而且，还是因为销售额不佳而被毫不留情地腰斩。
正因为我倾注心血还输了，受的伤才更深。
脑袋理解了这点，而拒绝去面对原稿。接下来就不得不亲自把故事完结掉了。不得不把自己辛苦创作出的角色们划上句号。
而且，还是用这么残酷的方式完结。
如果作品卖得好的话，也许会有更为幸福的结局。也许会有接下来的故事。也许会有更为有趣的发展。也许会有更多的人来读……
一边想着这种事情，一边却得勒着自己创作的角色的脖子，慢慢地用力，最终让他们停止呼吸。接下来我所做的，就是这种事吧？
各种想法在脑里搅成一团，最后只得倒在了房间的床上。
在咖啡厅里跟桃香小姐夸下了海口，结果就弄成这样？就算自己内心某个部分这么挖苦责问自己，我也什么都做不到。躺在床上，我失眠了。
不知躺了多久……漫漫长夜也就这么过去了。
第二天，第三天，放学归来后也都如此……到了第四天，我终于打开了文档。
然后，开始写起原稿。
不过，写作速度明显很低。大概只有平时的三分之一。坐在电脑前也无法集中精神，一回过神来，又不肯面对原稿了。我每天都得强压下这种心情，逼自己敲打键盘。
然后——
「——」
我拼命赶稿赶了大概有一个月。
当十一月过去一半的时候，我终于完成了第三卷的初稿。桃香小姐在看完原稿后，马上就打电话给我回复了。
「……怎么样？」
『很有趣哦。我想应该不用怎么改了吧。』
「……真是谢谢了。老实说，写这份原稿可真累啊。不过还真是不可思议呢。明明精神状态不怎么好，却还是能写出有趣的原稿。」
『这就是现实。精神最好的时候写出来的原稿不一定有趣。反过来，精神最差的时候写出的原稿也可能更好。』
「人生并非万事如意的啊……」
『不过这也正是人生的有趣之处对吧？要是事事都能称心如意那也太无聊了。玩游戏，通关简单模式也没什么成就感。反正都要玩，那还不如通关困难模式然后好好地摆个胜利pose来得痛快。我认识的创作者也说过，『困难正是乐趣所在』。』
「……原来如此。我也想努力过后坦然说出那句话啊——不，我会努力的。」
『说得好，就是这股劲。第三卷完成后就得开始写最终卷了啊。话说回来，你跟秋月相处得还好吗？』
「是的。她也挺关心我的——」
『切。真无聊。』
「这是该对自己负责的作家说的话吗！？桃香小姐你别嫉妒了，也差不多该找个男朋友了吧！」
我们就这么在玩笑中结束了商讨。
同时开始自校第二卷。第二卷的发售日是十二月十五日。第一卷是九月发售的，所以是三个月一本的节奏。
这卷的工作很快就干完了。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最终卷的写作了。
「喂，步。你没问题吧？你看上去脸色很糟啊。」
「不用担心，我没问题的。只是最近原稿进展缓慢，每天都工作到天亮而已。不说这些……对不起。这一个月完全没跟你约会过……」
「这也是没办法的嘛。我也清楚你很累了。不过，还请你好好注意自己身体。今天是十一月三十日。第二卷就快发售了。」
「嗯，怎么说都得在十五日之前交了初稿才行。」
「没错啊。而、而且……十二月还有圣诞节。」
「……啊。」
「……喂。你这什么表情。你该不会是忘了吧？这可是我们交往后的第一个圣诞哦？……亏我还那么期待着……」
「对、对不起！虽说在学校里时一直待在一起，但最近休息天时我却因为工作繁忙而没时间约会对吧？所以，圣诞节我一定会跟你约会的。」
「……真的吗？」
「嗯，我保证。」
「……嗯，谢谢。我也会努力工作和写投稿作的。所以，步也要努力哦。」
「我明白的。不过……」
说得倒是轻巧。
并不是说最终卷了所以特别用心。我可是每一卷都那么用心的。不过，一想到这就是最后了，总会有种特别的感情。
同时，脑海里尽是后悔。
我痛感自己不成熟，而不得不在这一卷将故事完结。我明显感到自己的实力还远远不够，也因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成长而不安，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前进还是后退……方向感一片模糊。
尽管各种重压扑面而来，但……
「——」
我还是继续写着原稿。
因为，十二月发售的并不只有我的新刊。
还有桃音汐音[Shion]的新作『双子泳手』。
这是以我和汐音为素材所写出的故事。单单从发售前的评价来看，我想第一卷应该就能再版印刷了。也很有可能成为足以媲美『完美漆黑』的人气系列。
就在我烦恼着的时候，汐音也在不断前进着。
其他在业界里战斗着的作家也是一样。大家都在按自己的步调稳步前进着。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即使非我所愿，我也见证过进入业界后停滞不前的人，也知道明明很喜欢写故事，却无法继续写下去的人。
恐惧感十分真实。
就像被无形的怪物追赶着一样。所以，我们只能不断奔跑下去。就像夏目的笔名一样。就算慢了也好，就算有时会停下来也好，就算摔倒也好……我们也要一直向前迈进。
RUN。
为了不被无形的怪物啃噬殆尽，我们得朝着哪怕只是更光明一点的方向跑去。
所以——
「——」
将故事，拉下帷幕。
&
然后。
我交了最终卷的原稿。
回过神来，时间已经到了十二月。虽然桃香小姐这些编辑们，要面对扑面而来的年末工作而忙得不可开交，但在街上，圣诞节的气氛还是冲散了冬日的严寒。车站前的行道树装饰了灯饰，扬声器播放着轻快的圣诞歌曲，人们也都面露幸福地在街上走着。
如果是去年的话，我肯定会讨厌这种温暖的气氛的，不过……
「最终卷辛苦了，步。」
十二月二十四日。
地点是跟桃香小姐开碰面会时常去的咖啡厅。穿着一身暖洋洋的白毛衣的夏目在我的身边这么说道。
「不过真的很勉强呢。没想到要到平安夜的早上才能上交初稿。」
「……嗯。真的很艰难呢。一开始我还以为能在十二月十五日写完呢。」
我一边看着店内的时钟一边说道。
现在已经下午三点多了。今天是平安夜，店内的气氛似乎比往常活跃。没错，我真的该早点写完的。
接着……
「话说回来，步读过『双子泳手』了吗？」
「不，还没读。」
当然了，在汐音新刊发售的当天我就买了。本来是想拿自己新刊的样本书来跟汐音交换，而打算跟她联系上的，不过想想现在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是算了吧。
不过，买是买了，读就还没读了。
最近我全副精力都投在写原稿上了，本想工作到告一段落后再来读。
「不过，小汐果然很厉害呢。居然发售的第二天就决定紧急再版了。」
「在这个业界里，有一种宣传手法是初版发行时减少印刷数，然后用『紧急再版』来做噱头，不过汐音她应该不是这种。我想她的书初版应该是印了很多的，但还是不够。」
大家就是如此期待着桃音汐音[Shion]的新作。
我在网上稍微看了点感想，评价很好。虽然前作『完美漆黑』是幻想题材，但大家对汐音所写的现代剧也充满兴趣。似乎卖得很好，也许又要再版印刷了吧。
「说来，夏目已经读过了吗？」
「那当然啰？我可是桃音汐音[Shion]老师的大粉丝来着。而且……后记还出现了我的名字。」
「咦？真的吗？」
「嗯。我也吓了一跳。因为桃音汐音[Shion]老师以前可是不写后记的人啊。但是，却在『双子泳手』里写了后记。里面还写了『非常感谢椎名步老师和RUN老师』。」
「嗯，毕竟我们一直都在和她一起创作嘛。」
「没错呢。不过，还真是不可思议呢。你看，小汐是在我的家里写的原稿对吧？当时我做梦也没想到那会变成桃音汐音[Shion]老师出版的新刊呢。」
夏目深有感慨。
——没错。
那时，桃音汐音[Shion]——芹泽汐音确实就在我们身边。
一起写稿子，一起吃饭，一起讨论作品。睡觉时为她盖上滑落的被子，回家时为她送别。为了写出新作而去取材，在泳池里教她游泳，一起转换心情去玩耍……
现在想起来，还真是怀念。
感觉有些遥远，甚至会怀疑「那真的不是一场梦吗？」。
两个月了。
我跟汐音也才没见面这么一点时间了。
那时的记忆——在我的心中正在慢慢地变成回忆。
——不过。
那肯定是一辈子也忘不了的回忆。
「夏目有跟汐音见面吗？」
「……没有。现在想起来，我跟小汐的接点就只有步你了。既然步没跟她见面，那我自然也没。不过一姬倒是跟她很玩得来。她经常跟我说些汐音的事。」
「啊，对啊。你妹妹跟汐音是同个班级来的。」
一之濑一姬。
那是个打心眼儿里喜欢汐音的小学生。因为没跟汐音见面，我也就没见过一姬了。虽说夏目和一姬是姐妹，但因为父母分居，她们也各自住在一边。
「不过，步能在圣诞节前交稿真是太好了呢。」
夏目喝了一口桌子上的奶茶后，开口说道。
「嗯，最坏的情况下可能今天也得写稿。桃香小姐好像今天也在工作吧。」
「咦？是这样吗？」
「嗯。她说过今明两天要去大阪出差。」
「唉。编辑也真辛苦呢。不过，明明桃子老师那么可爱，就算有男朋友也不奇怪啊。她真的没有结婚的预定吗？」
「……夏目。这种话你可千万别对桃香小姐说啊。」
再怎么说，今天早上交完原稿后，我收到了一条短信。上面写着「多谢原稿！桃子现在要出差了！今晚也得去应酬！我、我可一点也不寂寞哦！？」逞强度达到了100%。
神啊您就帮帮忙吧。
并不是因为今天是圣诞节才祈祷，但希望您也能分点幸福给桃香小姐……
「总之，年末也有各种事情要忙。年末也有大型活动啊。」
「说来，莲已经在做准备了。再怎么说，冬日活动可是一场战争啊。今年冬天这么冷，说不定会下雪呢。」
「风祭劲头十足呢。不过，雪也可能今天就开始下了哦？桃子老师出差去的大阪好像在下着大雪。既然都要下了，希望这边也能有个白色圣诞节呢。」
夏目一脸幸福地微笑着，可爱得无可挑剔。
……对哦。
虽然现在才意识到，她可是我的女朋友来着。虽说在学校和社团活动时自然是在一起，但最近休息日都在写稿，也就没和她约会了，男女朋友之间的感觉渐渐就淡薄了。
不过，今天可是十二月二十四日。
是我们交往后的第一个平安夜。
当然，我已经准备好了礼物……不，老实说，因为不知道买什么好，我还去找桃香小姐商量了，却收到了「你问这个问题是在惹我生气吗！？买只火鸡然后两人开派对去吧！祝你们剩蛋快乐！」，这么一条短信。
没办法，只好自己想了，不过我想我买的东西应该能让夏目高兴吧。
「那么，要走了吗？」
「好的。今天的计划也是填得满满的呢。」
我和一脸高兴的夏目一起走出了咖啡厅，回到了冬日的大街上。
今天接下来的计划是去看夏目说过想看的电影，晚上去车站前观赏圣诞彩灯秀，接着到夏目家开个小小的派对。
机会难得我还想着去餐厅吃一顿的，但夏目却说了「会紧张的所以跟平时一样就好」。不过，我也习惯在夏目家里吃晚饭了。
当然了，两个人一起烹饪，悠闲地度过也是不错……
「呜哇，好冷。」
走在热闹的圣诞节商店街上，夏目冷得直往手上呵气。
就这样。
很自然地握住了我的手。
「好暖啊。」
「嗯。是呢。」
我回握住她的小手，夏目对我轻轻一笑。这张笑脸温暖了我的内心。天气预报说今晚可能会下雪，不过这都没关系。不知为何我产生了这一想法。
没错，就只有现在。
只有现在我能忘记一切。
被腰斩的故事。
还有芹泽汐音的事……
「……」
但是。
我的心中出现一股小小的不自然感。
……那是什么呢？
明明已经把最终卷交上去了，但心总是悬着放不下来。总觉得自己好像漏掉了什么决定性的东西。
明明我已经把自己该做的工作都做完了啊……
「嗯？是椎名和秋月吗？」
「咦……」
突然被叫到名字，身体立刻就僵硬了。
循声看去，看到的是一家蛋糕店。这家店在商店街上很有人气，还上过电视。店员正穿着红色圣诞老人服站在店外卖圣诞蛋糕……
「……喂，莲？」
没错，风祭莲。
我们文艺部的第三位成员。这位又高又帅的同班同学不知为何正扮成圣诞老人卖着蛋糕。
……呜哇
怎么办。
脸很帅身材也很高，跟圣诞老人装十分般配……
「……风祭。你在干什么呢？」
「看到还不懂吗？我在打工啊。」
「咦？你在这家蛋糕店里打工吗？」
「不，只是来应急的，仅限今日。因为有圣诞节特卖才招募的打工人员。我是为了充实资金才来打工的。」
「资金？」
「当然是为了年末活动而准备的弹药了。」
啊，原来如此。
冬天的某个活动会贩卖大量的同人志。他是想要有钱买买买才来打工的。
不，我想不用扮成圣诞老人也行的。
「嗯？你这眼神是什么意思。我就不能扮成圣诞老人吗？」
「虽然没这么想，不过……你，还真能通过面试啊。」
「哼。你在说什么啊。只要我说出『我想给予孩子们梦想！』这种热情洋溢的话，面试就直接通过了。」
「你所说的孩子只限女性吧。」
可不能小看了风祭莲。他可是有着画了太多幼女画像而被美术部退部的悲壮传说的男人。
「而且，我从小时候就很憧憬圣诞老人了。」
「咦？真的吗？」
虽然现在是个无药可救的萝莉控，但莲也曾有过纯洁的童年……
「能够合法地入侵他人家中，把可爱的孩子们的睡脸看个够后留下礼物悄悄离去……唔！圣诞老人太棒了！简直就是梦一般的职业！圣诞快乐！」
「从你嘴里说出来就只是噩梦而已！」
「别这么生气嘛椎名。今天可是个欢乐的日子。」
「最欢乐的是你的脑子吧！？」
无视了我的吐槽，莲一脸笑容地向高兴地喊着「哇，是圣诞老人～！」的过路女孩子（怎么看都只有四岁左右）挥着手。
……嗯。
虽然看上去是个完美的圣诞老人，但里面却是个极度萝莉控。真是没救了……
「话说回来，椎名跟秋月是在约会？」
「没、没错。你有什么意见吗？」
夏目的回答还真是羞死人了。
因为是同一个社团的，莲也知道我跟夏目交往的事。不，一开始，他还大喊着「椎名你脑袋被驴踢了吗！居然会对秋月这种老女人出手！」而吃了夏目一记强烈的剪刀腿。
「也没什么意见啦。不过，你们可是情侣哦？反正都要买蛋糕的，现在买还附送超棒的圣诞老人微笑哦。」
「不用了。虽然挺喜欢这间店的蛋糕，但我今天一大早就起来自己做了。」
「嚯。那么，今天秋月是跟椎名一起在家里开派对吗？」
「没、没错，那又怎样？真不巧我们可不会叫你来的哦？」
「哈。谁要去你家啊。做这种事还不如待着这里朝小孩子们笑笑来得幸福。而且，你们关系这么亲密，肯定会一起做料理的吧？然后就是一起造孩子——」
突然，莲的话停了下来。
眼前闪过一记高踢腿。
夏目那穿着长靴的右脚直击了莲的头部侧面。这一击不亚于全盛期的米尔科·菲利浦维科的左高踢腿。吃了这一击，圣诞老人「唔噗！？」一声倒下了。
然后，使出踢击的本人已经连耳根都变红了。
「笨、笨蛋吗！？你真是笨蛋啊！去死！我要把你的衣服染成血红！」
「不，夏目。圣诞老人服本来就是红色的吧？」
「我知道！所以沾上血也看不出来！」
「别说这么恐怖的话！你也别这么着急。刚才肯定是莲在开玩笑……喂，莲！算我求你了你快点解释下吧！不然我的女朋友就要成为杀人犯了！？」
我大声喊着，内心却激动不已。
……你看，对吧？
既然今天要在夏目家里过了，我怎么可能没想过这种可能性呢。听说，夏目的母亲因为工作而出差了。虽然我想她是因为工作一直很忙，但也不排除她是为了女儿而知趣地避开了……
「圣诞老人哥哥，你没事吧？」
大概是在担心吃了夏目一记高踢腿后倒下去的莲吧，刚才的那个女孩子连忙跑过来了。奋不顾身的温柔少女，让莲说着「不、不用担心。圣诞老人是无敌的」竖着大拇指站了起来。吃了这一击，一般人肯定得叫救护车来，但看莲这个样子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了。
多么可怕的圣诞老人……不，风祭莲。
「那就再见了，莲。要努力工作啊。」
再怎么说，我也不想让自己的女朋友成为血色圣诞老人制造所的职员，于是，我拉着夏目的手离开了蛋糕店。
「笨蛋。风祭那个笨蛋笨蛋笨蛋。他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夏目边走边骂道。
她的耳朵还有点红，我想大概不仅是寒风吹的吧。
不过，实际又怎么样呢？
当然我是打算在夏目家吃完晚饭就回家但……呜哇，我为什么会烦恼这些。明明昨天还在痛苦地写着原稿，现在却能烦恼这么私人的问题了……
「喂、喂，步。」
夏目紧张地对我说道。
「什、什么事？」
看到女朋友紧张的表情，我也紧张起来了。
接着，夏目不止耳朵，整张脸都变红了。
「呃、呃……呢？」
「嗯、嗯。」
「那、那个……步、步今晚……」
欲言又止，但夏目已经拼尽全力了。
就在这个瞬间。
「嗯？」
夏目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手机。看来是接到了电话。
「谁打的？」
「一姬。说来，她说过今天要去小汐家里玩……有什么事呢？」
嘟哝着，夏目接了电话。
然后，话筒里传出了一姬焦急的声音。
我虽然听不清楚，但能听出那声音很着急——
「——咦。」
然后。
听了一姬的话，夏目的表情凝固了。
「我知道了。总之，一姬你先冷静下来。我现在马上赶过去。」
说着，夏目挂掉了电话。
「……发生了什么吗？」
我问着脸色苍白的夏目。
接着，夏目张开了微颤的嘴唇——
「……小汐她，倒下了。」
&
『……真不好意思，椎名。』
时间是下午五点多。
我在两个月没有到访的芹泽家客厅里，跟桃香小姐通着电话。
——那时。
汐音在自己家里跟一姬一起玩的时候倒下了，一姬便打电话来求救了。一姬大概是叫过救护车了，汐音就直接被送到医院里去了。我和夏目担心她们也就一起赶过去了。
然后，诊断的结果是感冒。
看来汐音是因为劳累过度导致身体出了问题。之后，汐音打完点滴就回家了。只是，体温还在三十八度以上，所以就在二楼的自己房间里睡下了。现在夏目就陪在她身边，我想是不用担心的……
『今天出门前就该注意到才对的。没想到汐音的身体居然会出问题……』
「不，桃香小姐有自己的事要忙所以不能怪你。而且，我打电话是有点事想问一下。桃香小姐你打算怎么办？你明天在大阪还有工作吧？」
『嗯。不过，我一定得回去。我可是汐音的监护人啊。』
「不过，工作……」
『没办法。只要她睡着，就肯定得有人陪着。我现在就收拾行李准备回家，在我回去之前汐音就拜托你们了。』
说完，桃香小姐就挂掉了电话。
确实，考虑到汐音，桃香小姐回来会更好。
不过，真的没问题吗？桃香小姐的工作那么忙，突然改变了计划没问题吗。
而且……
「汐音肯定会说『请不要回来』的。」
我到了医院，但还是没能跟她说上几句话。而且，汐音也不想因为自己的身体问题而给我们添麻烦。我跟她一起写作了半年，这点事还是知道的。
要是她知道她给桃香小姐增加了负担的话……
「难道，你在给责任编辑打电话？」
一姬走进了起居室，别着的双马尾随着她的步子一蹦一跳。
穿着便服的她一屁股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嗯。因为桃香小姐是汐音的监护人。」
「是这样啊。不过，小汐说『我一个人没事的……』。明明都烧成那样了……」
「你不待在汐音身边没问题吗？」
「说不定你也会被传染感冒的，夏目姐用这种理由把小姬赶了出来。不过，小姬待在那也做不了什么所以没办法……」
一姬垂头丧气。
这也难怪。她可是汐音的好朋友。
而且，今天她已经约好跟汐音一起玩了……
「话说回来，为什么步哥哥也跟着到医院来了呢？」
「咦？因为你联系了夏目啊？」
「但是，夏目姐今天应该是在跟男朋友约会才对。所以，小姬还以为夏目姐会丢下男朋友一个人过来呢……」
「……」
怎么办呢。
难道说这家伙不知道我是夏目的男朋友吗？
「哼哼。不过，那位夏目姐居然能交到男朋友，小姬还真是吓了一跳呢。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将来他会成为小姬的哥哥，小姬很在意啊。如果是个帅哥就好了呢。」
「……」
好、好难开口。
这气氛我很难说出自己的秘密啊。夏目那个混蛋。八成是事到如今还不想暴露跟我交往的事，才瞒着一姬不说吧。
不过该怎么办呢。
姑且我也是夏目的男朋友，这里还是把真相告诉一姬比较……
「那个，一姬？」
「嗯？怎么了，步哥哥。难道说步哥哥也很在意夏目姐的男朋友是谁吗？」
「不，不是这么回事……」
「不是这么回事？……哈！？难道说，你……」
一姬这吃惊的反应真是简单易懂呢。
「你已经知道夏目姐的男朋友是谁了吗！？」
「……」
我很肯定。
这位小学生的脑海里，我会是将来的姐夫候选人的想法连一毫克都没有。
「快告诉小姬嘛！别看小姬这样，小姬可是很在意的哦！」
「你稍微想想不就知道了吗？肯定是夏目身边的人啦。」
「呃……小汐？」
「为什么是汐音！？你脑袋里装的是豆腐吗！」
「因为小姬最喜欢小汐了！夏目姐是小姬的姐姐，会跟小姬喜欢上同一个人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放心吧。这是绝对不可能的。肯定是跟夏目在同一个社团的人哦。」
「同一个社团……哈！？」
这次应该是想到正确答案了吧。
一姬盯着我。
「难道是风祭莲那个萝莉控！？」
「错了错了错了！虽然他确实也在文艺部！但文艺部里还有个可能性更高的人啊！」
「啊，太好了。虽然只是从夏目姐那里听来的，但风祭莲可是个无药可救的社会不适应者啊，他不是小姬将来的哥哥候选人，小姬真的松了一口气。不过，可能性更高的人是？」
「我。」
「……哈？」
「也就是说，我，椎名步是夏目的男朋友啦。」
「……」
无语了。
一姬僵硬了。
「啊哈哈，你又来了你又来了。」
一姬笑得有点牵强，同时啪啪地拍打着我身体。
「真是的，步哥哥。你又说了个好笑的圣诞节笑话呢。开玩笑的有你的性癖就够了。」
「我可没有会被人认为是玩笑的性癖哦？首先，你看到今天我和夏目一起来医院还没注意到吗？那正是因为我和夏目在约会。」
「骗、骗人！我不相信！怎么会有这种事！神到底要赐予小姬多残酷的试炼啊！？步哥哥是夏目姐的恋人……也就是说，步哥哥是小姬的哥哥候选人……！」
「趁这个机会，你要叫我『步哥』也行哦？」【校注：之前是叫步さん，上一卷考虑到直呼的是名字就翻译成了哥哥，这里则是步お兄ちゃん……】
「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
一姬突然像恐吓敌人时的猛兽一般，高举双手大声吼叫着。
……神啊，饶了我吧。
这就是我将来的妹妹候选人吗……
「驳回！只有你小姬绝对要驳回！夏目姐肯定是一时冲动！居然会屈服于你这个萝莉控……」
「一姬。趁这个机会我跟你说清楚了。我不是萝莉控。」
「究竟是谁对着小汐的校服打扮、泳装打扮还有便服打扮都暴走了啊！？毫无疑问都是你吧！」
「不，那只是因为汐音是魔性小学生……」
「呜呜……不要啦……不久之后，小姬肯定会站在证人席上……作为猥亵小学生罪犯步的小姨子……」
「要是得让你出庭作证的话我就在监狱里切腹自尽！」
话说回来，我又不是风祭病患者。……嗯，我说的是真的。你看我都跟夏目交往了。她可有着跟萝莉十万八千里的劲爆身材。不，说自己的女朋友身材劲爆也挺那啥的。
「不过，你还真敢跟夏目姐交往啊。虽然由妹妹来说不太合适，但夏目姐的性格可是相当暴力哦？」
「不，说是这么说……」
「……受虐狂？」
「你个小学生居然还知道这种词！真不巧，我可不是M。」
「那么，你到底喜欢夏目姐的哪里？」
「嗯，虽然平时很强势但时不时也会露出女孩子的一面，会拼命努力地追求自己的梦想，在一起时也不用太过关照她……夏目的一切我都喜欢。」
「笨蛋情侣！？难道步哥哥和夏目姐是笨蛋情侣吗！？」
「夏目太可爱了。」
「咦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这个人一脸认真地说着好害羞的事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我输了，一姬说着倒在了地上。
「完、完败了。就在刚才，小姬的心如同枯树一般被无情摧残了……夏目姐，就拜托给你了。」
「你是送女儿出嫁的老妈吗？」
「哈？你在说什么呢？小姬可是你的小姨子哦？」
「你接受得也太快了吧！？」
你还不是我小姨子吧。
「呜呜，事到如今小姬也只能接受现实了……而且，既然步哥哥洗心革面从萝莉控变成一般人，就不会再有人拦在小汐和小姬的结婚大道上了……圣诞快乐！圣诞老人真是给了个好礼物！」
啦啦啦——啦啦啦——-，一姬一边唱着某佛兰德斯的动画主题曲，一边在起居室里轻快地跳起舞来。【译注：指《佛兰德斯的狗》，结局是主角尼洛和他的狗帕托拉休冻死在圣诞夜里……】
快停下。不要一边哼着这种歌一边跳这么欢快的舞蹈。你现在就给我向帕托拉休和尼洛跪下。
「那么，步哥。」
「突然就改口了啊。」
「步哥哥大人？」
「……听着有点发寒。」
「步小哥？」
「听着像电台主持人啦！」
好男人就是我，我就是步小哥。感觉会收到「你们的广播一直都很有趣！」之类的来信呢。
「哼哼。刚才的装傻和吐槽合格了。小姬和你意外地能当一对好兄妹呢？」
「我为我自己的未来感到不安……」
「那么步哥哥就是小姬的哥哥……嗯？不过小姬将来可是要跟小汐结婚的……户籍上小汐也会成为步哥哥的小姨子！？居然是这么一个超高难度动作！这、才是步哥哥的真正目的吗！？这是何等狡猾的策略！就连小姬也惊叹不已！」
「你这脑洞连我都惊叹不已了！」
首先你还不一定就能成为我的小姨子呢！而且你也没法跟汐音结婚！然后我也不是想要汐音做我小姨子才跟夏目交往的！绝对不是！
「……你们两个，意外地感情不错嘛。」
夏目走进客厅，看到我们正在对话，叹了一口气。
「啊，夏目姐。小汐的身体怎样了？」
「虽然已经喝了药，但烧还是没退。现在已经睡下了。她需要静养来恢复体力。话说回来，一姬。你也差不多该回家了吧？」
「不要！小姬要通宵看护小汐！」
「小学生就别说这种乱来的话了。爸爸也在担心你，所以你还是快点回家吧。我会送你到家的。」
「不、不过，谁来看护小汐……」
「有桃香小姐来你就不用担心了。」
我对不安的一姬说道。
桃香小姐现在应该就在回来的路上，再过几个小时就能到家了吧……
「这是不可能的。」
但是。
一姬断然否定了我的话。
「虽然只是听夏目姐说过，但那个人现在在大阪吧？」
「呃……那又怎么了。」
「所以她是不可能回来的。刚才我在自己房间看了新闻，新干线受到雪的影响停运了。」
「什……」
我不由立刻打开了起居室里的电视。
于是，我看到了一姬所说的新闻。受到雪的影响，一部分地区的交通大幅度延误。看来大型低气压正在以西日本为中心肆虐着，电视上播出了白雪皑皑的大阪街道。
「……」
我马上给桃香小姐打了电话。
几秒后，她就接了电话。
『……对不起，椎名。』
桃香小姐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道歉。
『新闻看了吗？』
「看了。受雪的影响交通瘫痪了……」
『是啊。我要乘坐的新干线也停运了。天气预报说雪还会继续增大，今晚晚些时候会达到最大。飞机也停飞了。』
「那么，桃香小姐今天回来……」
『已经不可能了吧。新干线最早也要明天早上才能恢复。所以，我没法回去。……对不起。我没想到居然会……』
「不，你不用道歉。」
桃香小姐回不来都是雪的缘故。谁都没想到会发展成这样。本来桃香小姐就是预定明天回来的。
但最重要的问题是……
「……」
谁，来看护汐音？
尽管已经去过医院了，但汐音的身体状况还是很差。而且，她还只是个十一岁的小学生。
所以，必须得有人待在她身边才行。
至少得到汐音的身体状况有所好转为止……
「……步。」
大概是猜到通话的内容了吧，夏目不安地说道。夏目肯定跟我想到了同一件事。
谁去待在汐音身边？
「……桃香小姐。」
我深思了几十秒后，终于向桃香小姐说道。
「我们这边没问题的。所以，桃香小姐请你明天也按原定计划工作吧。」
『不、不过，椎名。汐音的看护人——』
「不用担心。」
如同做好了觉悟一般。
我清清楚楚地说道。
「我会待在她身边的。」
&
「……真是对不起了。夏目。」
芹泽家的玄关。
雪花开始从天上飘落，我对与一姬手拉着手的夏目说道。
「你不用道歉啦。」
「不过，今天本来该到你家开派对的……」
「不用担心，料理也还没做，派对明天再开就行了。我会把蛋糕放到冰箱里的。虽然礼物是准备好了，但那也明天再交给你吧。不过，比起这些……」
说到这里，夏目咬紧了嘴唇。
……我明白的。
夏目八成是想问「为什么决定由你来看护小汐啊？」。至少如果换作是我，也会想问这个问题。
没错，我们起码有三种选择。
第一，我和夏目两人一起看护汐音。
第二，夏目一个人看护汐音。
第三，我一个人看护汐音。
不过，我不想选第一个和第二个选项。今天是圣诞节。汐音肯定也能猜到我们今天在约会。
所以，她肯定会有罪恶感的。
就因为自己的身体状况不好……
再加上我和夏目两人一起待在她自己家里，如果她想象到了这个场景，肯定会更加难受的。没人能保证不会变成这样。虽说我和汐音已经分开了两个月，但她曾经是喜欢我的。
而且，汐音还憧憬着夏目。
她憧憬着这位与我交往，拥有自己所没有的一切的女性。要是被这样的对象看护了一整晚，汐音的心肯定会受伤的。虽然无法为这个伤命名，但伤口毫无疑问会很深。
然后，换成我也一样。
不过，我已经不再是她的『老师』了。我现在只是单纯的『椎名先生』。比起让自己憧憬的夏目看护，由我来看护，汐音她受的伤也许会比较小吧。
迷惘过后，我做出了这个决定。
——没错。
我要和我自己拒绝过的女孩子度过一晚。
就算明知这是一件残酷的事情……
「这也是没办法的。要是让我和小汐两个人单独待在一起，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老实说，刚才我看护的时候也挺烦恼的。所以，我同意你今晚在这个家里过夜。」
「谢谢你，夏目。」
「不用道谢。步你只是做了理所应当的事情而已。不过，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
她的声音有点颤抖。
在雪花飘舞的夜空之下，夏目如此问道。
「……步，你喜欢我吗？」
「……」
这句话。
不由分说地刺向了我的心。
夏目肯定是感到了不安吧。我们是恋人。我们认识不止四年了，我想彼此也有相当的信赖了。不过，在这种状况会不安也是自然的。
——说不定。
我会不会变心选汐音呢？
甚至不惜舍弃她自己。
夏目肯定是这么想的。就算想要相信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但心里的某处还是难以不去担心。
无法不去担心。
所以，她才这么问了。还真是简单易懂的问法呢。某种意义上，这也是夏目的风格。她的直截了当，在我看来相当耀眼。
「当然了，我最喜欢你了。」
我就像呼吸一样自然地回答了。
毕竟，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我决不是为了拉开与汐音的距离才选择了夏目的。
秋月夏目。
我喜欢她。
「——嗯，谢谢了，步。我也最喜欢步了。」
听了我的话夏目大概满意了吧，虽然仍然有点害羞，她还是幸福地微笑了。
……不。
旁边的一姬正一边嘟哝着「笨蛋情侣啊……好讨厌笨蛋情侣……圣诞节什么的消失掉最好了……」一边看着我，这点就不用在意了……
「！？」
不过。
就在下一瞬间，一姬便从我脑海中消失无踪。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夏目把双唇叠了上来。
当然，叠到了我的嘴唇上。
「再见了，步。明天再见了。」
然后。
接完了吻，她拉着呆住了的一姬分开雪幕走上了夜路。
就算在路灯下，也能清楚地看到她脸泛红潮，虽然在意这点但……我的心脏都快爆炸了。
……啊。
夏目太厉害了。
在我的眼中，夏目的背影像是在说着「无须多言」。确实，被她这么吻过之后，今晚夏目就会一整晚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了。就算汐音是魔性小学生我也不会暴走了。
……理由很简单。
刚才的夏目，是我至今为止见过的最可爱的人。
「……喂，我到底要愣到什么时候。」
因为那个突如其来的吻，我在看不见夏目的背影之后，还继续在芹泽家的玄关呆站了一段时间。
证据就是身上沾上了雪。
你在做什么啊，快点去看护汐音啊。
下定了决心，我拍了拍身上的雪走进了家中。
首先便是去厨房。
汐音和我都还没吃晚饭。虽然汐音看着没什么食欲，但还是得让她吃点东西才行。
感冒了就得吃点易消化的，就决定煮粥了。
幸好还有材料，别看我这样，我也是会烹饪的。虽然现在因为住宿舍而久未动手，但以前在家的时候我可是很喜欢烹饪的。
要煮的是鸡蛋粥。
首先，把冰箱里的冷饭拿出来放到炉上解冻。接着把饭倒入锅里，用中火慢慢熬煮。快煮好的时候再打个鸡蛋进去，搅匀。然后再加点盐和酱油，撒上葱花……
「……煮好了。」
用十五分钟煮好了鸡蛋粥。
这样就算汐音没什么食欲也能吃得下吧。平安无事地煮好了粥，我歇了一口气，并盛了两碗鸡蛋粥。
因为暑假时在这个家里合宿过了，所以我知道碗筷大概放在哪。没记错的话，这个印有猫样角色的碗是汐音的。当然了，我用的是客人用的碗。
那么，这就算是万事俱备了……
「……上去吧。」
接下来才是问题。
接下来就得把粥送到二楼的汐音房间里了。当然了，到时我还得跟她说今晚由我来看护她。
就算这会伤害到她。
「——呼。」
压下紧张与不安，我端着鸡蛋粥走向了二楼。也许汐音已经睡着了。不过，现在才晚上九点，就算是小学生也没这么早睡吧——
「咦……」
不过，当走上楼梯来到房间前的走廊时，我的呼吸一瞬间停止了。
门上吊着的名牌写着『汐音』。
门对面传来熟悉了的「咔嗒咔嗒」声。
敲打键盘的声音。
得出这个判断，我把盛着粥的碗放在地板上，不敲门就打开了房间的门。
「——」
映入眼帘的是围了一圈大书架的房间。
书桌前，穿着睡衣的汐音正在不停敲打着笔记本电脑的键盘。
那拼命的模样，就像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一般——
「你在干什么！」
我不禁大喊出来，并拍了汐音的肩膀。
于是，汐音颤抖了一下，然后才回过头看我。看来她是过于集中而没有注意到我进了房间。不过，她的脸还是很红，视线也没法聚焦。
她的烧肯定还没退吧。
「……椎名、先生？」
「唔——」
好久没被她用姓氏称呼了，心脏被狠狠地揪紧了一下。
回想起来，虽然我在医院里就看护着汐音了，但她身体状况太差没有跟我说过话。
所以，这是时隔两个月的再会。
不过，现在不是该注意这些的时候——
「汐音。你不能起来。烧还没退呢。」
「是呢。不过，对不起。请让我再写一会儿。」
「你……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我从桃香小姐那儿听说了！你的工作日程表还有宽裕！所以，现在没有必要这么着急写原稿——」
「不行的。」
不过。
汐音用因感冒而嘶哑的声音否定了我。
「那是，不行的。」
「汐音……」
「现在的我，只为了书写原稿而活。只有书写的原稿的时候，我才能不去想那些讨厌的事。一旦停下来，我就感觉要崩溃了。我，有这种感觉。所以请让我写吧。椎名先生，请不要阻拦我。」
说着，汐音又看向了电脑画面，开始敲打起键盘。
……这算什么啊。
无论怎么想，现在的汐音都不对劲。虽然以前的汐音在创作方面的执着也是令人战栗，但也没像现在这么严重过。她过去没有这么偏执的。
——现在的汐音，只是为了忘记椎名你而一心扑在工作上。
桃香小姐曾经这么说过。
也就是说，汐音会变成这样都是我的错？
我拒绝了她，选择了夏目，一直没有跟她见面。
所以汐音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汐音。」
为了压过心中的五味杂陈，我叫了她的名字。
我现在的任务是看护她。
要是临近截稿那还说得过去，可现在这种情况，并不需要汐音如此消耗自己的体力跟精神力来工作。不如说，要是感冒恶化为肺炎那才是大事一件。
所以。
「对不起。」
像是从后面抱住一样，我强硬地把汐音从椅子上抱了起来。
——好轻。
这副仅仅只有一百四十厘米的身躯轻得不可思议。
里面仿佛空空如也。
我一边用手臂感受着汐音肌肤的热量与柔软，一边把她搬往床上——
「不要啊！」
怀中的汐音立刻开始了挣扎。
为了从我怀里逃离，汐音像个在海里溺水的小孩子一样拼命挥舞着手脚。
「放开我！请放开我！我求你了让我写原稿吧！」
「……！」
因为感冒而没什么体力，她的抵抗非常无力。
但是，汐音拼命叫喊的身影将我心中的某处刺得伤痕累累。
汐音的叫喊声中所蕴含的感情就是如此激烈。
……难以置信。
汐音居然会表现出这么激烈的感情……
「……」
……不。
难道说，是我注意得还不够才对。
汐音对打扰了我们约会这件事，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内疚……
「……求求你。」
汐音拼命地挤出声来。
「请让我写原稿吧。明明都已经放弃了，明明都已经在祝福椎名先生和夏目小姐能过得幸福了，但我还是把你们两人的圣诞节搞得一团糟……只要一想到这，我不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就算身体不好，我也只能写原稿了。因为只有在写原稿的时候，我才不是芹泽汐音而能成为桃音汐音[Shion]。」
「……」
她的话让我后背一凉。
只有在撰写原稿的时候才能忘记讨厌的事。
汐音想说的，肯定就是这个意思。不过，这是一个十分危险的想法。
因为，这简直就是依赖症。
再这样下去，她身心都会被侵蚀得支离破碎的……
「我是桃音汐音[Shion]。是『完美漆黑』的原作者，是职业作家，是不会在创作活动上妥协的人。撰写原稿的时候，我是这么说服着自己的。这时我就能成为桃音汐音[Shion]。但是……只要不写原稿，我就会变回芹泽汐音……变回那个只有十一岁的女孩子。又弱小又无力，怎么也无法放弃椎名先生……我会变为一个普通的小孩子的！」
不知是不是喊了太久了，汐音的声音更为嘶哑。
尽管如此，她还是流着眼泪倾吐着自己的感情。
「我不要这样。我不想变回芹泽汐音。因为……芹泽汐音是个十分讨厌的人。就在今天，由于我而浪费了椎名先生跟夏目姐姐的圣诞节……很害怕会不会惹你们生气，为能不能被你们原谅而不安，想要道歉，想要说对不起，可看见夏目姐姐跟椎名先生后，却连话都说不出，不知道怎么办，还不如就这么消失了……」
「汐音……」
「不过……不过！就算这样我内心的芹泽汐音却还在感到高兴。还在说『太好了』。两个人的约会中止了，自己也不用孤零零地过圣诞节了，而且椎名先生就在我身边……内心笑着觉得『太好了』。我并不希望这样。可是，心里的某处却在想着这样真是太好了。我……最讨厌芹泽汐音这个人了！」
「……」
「所以，求求你。让我写吧。求求你让我写原稿吧。请让我变成桃音汐音[Shion]。我不可以是芹泽汐音的。因为……芹泽汐音……」
现在还，喜欢着你。
「还想把椎名先生叫成『老师』。内心仍然没法抹去老师的形象。所以，求求你……求求你了……」
让我写原稿吧——汐音的声音微弱得快听不到了。
她已经停止了抵抗。
刚才还在胡乱挥舞着的手脚，现在也像人偶一般失去了力气。尽管如此，汐音却仍像坏掉的收音机一样，不断地嘟哝着「让我写，让我写，让我写……」，重复着自己的愿望。
把这两个月因见不到椎名步[Ayumu]而积蓄的感情，一口气爆发出来……
「……」
我静静地把汐音抱到床上让她睡下。汐音也许是由于没有抵抗的力气了，在床上一动不动。
不过，也许是不想被我看到脸吧。
她把脸深深地埋进了枕头，漏出了微弱的呜咽声。
这，一定就是芹泽汐音的真实一面。
现在的她并不是桃音汐音[Shion]。那位被称作天才的轻小说作家并不在这里。
现在在这里的，是一位幼小的女孩子。
是一位年仅十一岁的，小学生……
「汐音，」
也许这种时候，我应该一言不发地抱紧她才对。
可是，我办不到。
这样的行为肯定是对夏目心意的背叛，而且汐音就算现在需要我，今后也一定会后悔的。
她一定会懊悔自己的软弱导致我做出那种举动的。
而且很不巧，我是一名作家。
仅仅靠拥抱，是无法传达我现在的心情的。
作家就要通过语言把心情传递给读者。
所以，
「我只想，问一个问题。」
我只能，
就像写故事一样，把自己的心情用话语表达出来——
「汐音是，为了逃避讨厌的事才写原稿的吗？」
「……」
汐音虽然仍断断续续发出微弱的呜咽声，不过明显地倒抽了一口气。
「……抱歉，我明白自己这么说是有些自以为是。我也是最近为止都没法写出满意的原稿。所以，我觉得自己没资格说这话。」
「……。」
「不过，看着现在的汐音……我觉得十分担心。事实上，写原稿是很开心的。虽然有些时候会十分痛苦难熬，可是那段为了创作故事而全神贯注的时光，真的是有趣的不得了。所以我想也会有作家会以写原稿这件事本身当做消除压力的方法。我对此没有任何意见。毕竟，写故事的理由是因人而异的，不是吗？在这个业界，存在因为那些理由写作的人也很正常。」
为了忘记不愉快的事情，为了逃避现实，为了躲进自己的世界里而写原稿，绝对不是一件坏事。是的，不是一件坏事。
——可是。
「汐音撰稿的理由，却是不一样的，对吧？」
「……」
「今年四月的时候汐音对我说过吧？『想让许多人看见自己的著作。我一直抱着这种愿望而努力创作原稿。』这，才是汐音的动机。同时也是汐音你一直追寻的目标。所以汐音你决定要成为作家。甚至做好了伤害别人，和自己被伤害的心理准备。」
「……」
「想写出引人入胜的故事，想让许多人看见自己的著作。汐音为此创作着原稿。明明才十一岁，却付出了惊人的努力。可是——汐音现在却想要通过撰稿来逃避现实。为了逃避痛苦的事情而去创作故事。这……」
和汐音至今心中塑造的桃音汐音[Shion]，不是相差很大吗？
——没错。
至少，我眼中的桃音汐音[Shion]是这样的。整天都在思考着怎样才能让故事更有趣，尽管身材娇小却在进行着各式各样的战斗。原稿的质量，咄咄逼近的截稿日，责任编辑的意见，读者的评价，销量，然后是执笔工作……
想让故事变得更有趣。
汐音仅仅是抱着这一想法，一路战斗过来的。
可是，现在的汐音却把原稿当作了逃避现实的手段。
这——
真的是她想成为的桃音汐音[Shion]吗？
「……真狡猾。」
汐音依旧把脸埋在枕头里，对我说道。
「不要，老是说一些正确的言辞。」
「……抱歉。」
「我自己，心里也明白的。我也注意到了，以前的桃音汐音[Shion]和现在不一样。以前的我仅仅是享受着创作故事的乐趣，为别人能读到自己写下的故事而高兴不已。所以即使要面对多大的痛苦，我也能承受住。我甚至觉得连那份痛苦，都是自己活着的证明。」
「……」
「可是，和椎名先生分开以后……我就弄不懂自己的想法了。不能像以前那样全神贯注地去创作故事了。明明如此，心底又很想写作。因为我相信写原稿的那段时间是很幸福的。可是……」
因此，我把自己最喜欢的创作之地，当成了避风港。
「就如椎名先生所说，那未必是一件坏事。一定也会有把创作活动当成避风港的作家。每位作家的风格都有所不同。不过——我现在进行的创作活动，肯定不是桃音汐音[Shion]的风格。不是我理想中的，那种职业作家。」
「职业作家……」
「椎名先生觉得，完美的职业作家会是怎么样的？」
「……我想想。在截稿日前提交出完美无瑕的原稿的人……吧。完美的职业作家所写出的原稿，会让读者如痴如醉。作品会不断地决定重版，然后被动画化。百发百中无一遗漏。再加上会和编辑还有读者保持友好的交流。我觉得，那就是完美的职业作家。」
「总觉得，就跟神一样呢。」
「是啊。所以，我是没法成为完美的职业作家的。不只是我，肯定所有人都没法成为完美的人。我们是人类。没有人能成为神，也没有人能触及神。可是……」
即使如此，我们还是能成长前进的。
我一边把手放在汐音的头上，一边这么说道。
「我们肯定没法变成完美的人。所以，打从一开始就不要以完美为目标，而是以『有点小失败也不要紧』的心情做事比较好。」
比起在自己心里把难度设得太高导致跳不过坎，还不如这样比较好。
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前走就好了。
「……嗯。」
汐音慢慢地点了点头。
「我想，我理想中的桃音汐音也是这样一名作家。所以，我很享受撰写原稿的过程。感觉自己在一步一步地走近目标……能感受到活着的实感。不用到达完美也行。只要自己现在尽我所能写出的故事，能让别人读到的话，就足够了。」
「……」
「然而，不知何时我遗忘了那种心情……对不起。刚才那样大叫……给椎名先生添麻烦了。明明是我提出要保持距离的……」
「没关系。今天……就今天晚上，不用去在意这种事。因为今天是平安夜嘛？」
连我自己都觉得这是狗屁不通的歪理。
如果把这话写进原稿里的话桃香小姐说不定会用红笔标出「上下毫无关联」的评语吧。
不过，现在的我只能想到这个理由了。
椎名步和芹泽汐音。
我们两人在一起的理由。
彼此拒绝的我们现在呆在这里的理由。
平安夜。
我只能，想到这么常见的说法……
「……是啊。」
然而。
汐音抬起了头，对我露出了微笑。
既然这样，不就好了嘛。
就算怎样毫无关联，只要汐音能露出微笑的话……
「今天，我会好好静养的。也许是因为刚才吵闹的关系，感觉体温变得更高了。」
「没事吧？说起来，我做了鸡蛋粥呢。现在就去厨房重新热一下，我们两人一起吃吧。」
「……嗯。谢谢。」
「还有，今天晚上由我来看护你。夏目已经送一姬回家了。」
「哎……对、对不起。椎名先生和夏目姐姐肯定是因为我……」
「不要在意。夏目也同意了。证据就是我和夏目会明天再去约会。今天就陪汐音了。虽然我们不是恋人，也不是作家伙伴。不过……芹泽汐音是我的朋友。所以当然应该看护你了。」
「……好的。」
汐音躺在床上回复我道。
——没错。
就今晚，陪陪汐音吧。
不是以恋人，也不是以作家伙伴的身份，仅仅是作为好朋友。
一起，度过吧。
因为，今天是平安夜。那所有人都有获得礼物的权利，同时每个人都有成为圣诞老人的权利。
仅仅是要，还是不要使用那份权利而已。
而我们，决定使用那份权利。
下定这一决心后，我打算走出房间去厨房——
「请等一下。」
然后被躺在床上的汐音叫住了。
「我有些话，得跟椎名先生说。」
汐音认真的神情，让我不禁屏住了呼吸。
感觉她的语气，和刚才不同带有一种紧张感。
「……什么事？」
不过，我还是反问回去。
因为感觉不得不这么做。
「记得以前我说过，我的父母是在海外生活的。父亲在美国。母亲在欧洲。然后母亲马上要搬去美国了.」
「哎……那就是，要和汐音的父亲一起住了？」
「是的。母亲是钢琴家，至今的活动地点一直是欧洲，不过为了和父亲一起居住打算搬去美国。分别这么远果然还是会寂寞的。」
「这样啊。不过，这不是一件好事吗？这样汐音的父母就——」
正想继续说下去的时候，我脑海中闪过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汐音的父母要在美国生活。
为什么，她现在要说这件事呢？
这简直就像……
「然后，之前我接到了母亲的电话。」
汐音用小手紧紧地抓住被子，这么说道。
「今后，我这个女儿要不要也一起去美国……」
「……」
这句话，就像是小刀一样刺进我的胸口。有什么东西从被贯穿的伤口处扩散。一种自己也不难以捉摸的，不可名状的感情侵占了我的内心。
那股感情就像是毒素一样从胸口扩散到全身，扼杀了我的思考能力。
「其实，很久以前我们就讨论过这件事了。在这里当编辑的姐姐还好，我还只是十一岁的小学生。当然是和父母一起生活比较好……母亲是这么说的。」
「不过，汐音也有在这里工作……」
「没关系的。那边也能写原稿，和编辑的商量也能在电话里解决。姐姐似乎也没有反对我去美国。」
「……这样啊。那，汐音你……」
「我，想要去美国。实际上到今天为止我一直都在犹豫。不过，今天搞坏了身体……让我下定了决心。要是父母在家里的话，就不会给椎名先生和其他人添这么大的麻烦——」
「不要说添麻烦啊!」
我不禁叫了出来。
……不要说了。
拜托你了，不要说是为了我们才决定要去美国的。
那未免，太悲伤了啊。
「……对不起。不过我想去美国的理由不仅仅是这一点。」
「怎么回事？」
「我去美国……是为了更加集中精力写原稿。就如椎名先生刚才说的，我之前把工作当成了宣泄压力的手段，变得有些工作中毒了。照那样下去的话，即便作品的质量不下降，也会再次搞坏身体的。」
「……」
「然后，我会工作中毒的理由……一定是因为没能干脆地失恋。所以，为了改变环境我想要去美国。而且去美国的话……」
「……也就看不到我了。」
「嗯。去那边的话，我想应该就能放弃椎名先生了。这次一定，能干脆地失恋了。能和往常一样，集中精力写原稿。所以……我决定了。就在刚才决定的。我要……」
去美国。
汐音用因感冒而变得嘶哑的声音，对我说道。
——啊。
不行了。一瞬间我产生了这样的念头。在这半年间我了解到一件事，就是汐音一旦下定了决心，就绝对不会让步，相当的顽固。在她心中，去美国……和我保持物理上的距离肯定已经尘埃落定了。无论说什么，都没法动摇她的决定了。
不过——
「这样真的，好吗？」
我这么问道。
明明知道自己没有阻止的权利，我还是不得不这么说。
「汐音不害怕吗？毕竟，是美国啊？是国外啊？语言不同，生活环境也会改变。而且汐音因为外表的关系至今为止被卷进各式各样的事件。在那边也可能会发生同样的事件啊。还是在语言都不通的外国里……」
「……」
「而且，要怎么和一姬解释？她是你的朋友吧？知道你要去美国的话肯定会很伤心的吧？桃香小姐和夏目也一样。我也是如此。然而你为什么这么轻易就——」
「你觉得，我是轻易决定的吗？」
汐音的声音非常悲痛。
她的双眼泛起了泪光。
「椎名先生觉得……我是很轻易地做出这一决定的吗？」
「……抱歉。」
没错。
汐音并不是轻易决定的。毕竟汐音还是十一岁的女孩子。突然听说要去美国，不可能没有不安的。
不过，她还是决定了。
那一定是——
「椎名先生说了以后，我注意到了。」
慢慢地，
汐音开始组织着语言。
「我成为作家，是因为想写出有趣的故事，让故事付梓让许许多多的人读到。不仅仅是在网上，还想让别人亲手去直接翻阅。不过，最近的我却忘记了这份心情。」
「……」
「谢谢你。托椎名先生的福，让我又回想起了这份重要的心情。我，决定要去美国。虽然有很多不安，不过我觉得去那里能够集中精神进行创作。既然如此，我就应该去美国。无论是作为芹泽汐音，还是作为桃音汐音[Shion]。因为……」
我，有想要写的故事。
「……！」
这句话。
毫不留情的剜开了我体内的某种东西。
……原来如此。
我在提交完最终卷的原稿以后感到的不自然感。
现在我终于，知道了它的真面目。
现在的椎名步[Ayumu]，没有想写的故事。
为什么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呢？
曾经，无论何时我的脑内都会有想写的故事。出道作被腰斩的时候也是，写出了很多份企划书。虽然它们在企划会议上并没有被通过，不过我还是有种安心感。
自己还能创作出作品。
这份毫无根据的自信。
可是——
「——」
现在的我，空空如也。
这一事实让我打了个冷颤。
……骗人的吧？
这算什么？
说不定是完成了最终卷以后，染上了燃烧殆尽症候群。又或许是『要是再被腰斩怎么办』的恐惧心，让大脑无意识地抗拒创作作品也说不定。又有可能是因为失去了与汐音的作家伙伴关系，而受到了打击。
不过，理由怎么样都好。
……我到底，该怎么办？
这种不自然感，究竟要持续到什么时候？拜托了谁来告诉我。我可是从懂人事起，就喜欢在脑海中创作故事了。以前当夏目告诉我成为作家的理由的时候，我产生了深深的共鸣感。我也和她一样，把创作故事当作了生活的一部分。
明明如此——
「——」
有一种立足之地逐渐崩塌的感觉。
好恶心。
什么故事都想不出来的自己好恶心。
不想相信现在的自己。至今为止也有过几次写不出原稿，构思不出情节大纲，可是还是第一次有这么强烈的空虚感。真的是，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
然后，脑内萌生出的——是一个最糟糕的想法。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的话该怎么办？
现在手里还有第三卷和最终卷的原稿工作。
不过，在这些结束以后，我作为作家是不是就什么也办不成了？是不是接下来的日子会一直受到这份不自然感的侵蚀？搞不好，就这样一生都没法再创作出新的作品了吗？
那种人，究竟还能被称为作家吗？
「——」
回答是不能。
写不出故事的作家已经不能被称为作家了。就算本人再怎么主张自己是作家，就算周围的人认同他是作家，也绝对不是。那种人不能被称为现役作家。
死了。
虽然作为人还活着，但是作为作家已经死了。
我会这样保持死亡的状态，一直活下去……
「……哈哈。」
这么想之后，也只能笑了。
头脑被无法言喻的感情淹没，已经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了。
因为，这很奇怪吧？
之前明明那么喜欢创作故事。
之前明明有那么多想写的故事。
之前明明全都是想给人读的故事。
之前明明那么想作为一名作家而活。
却没有了，想写的故事。
什么都，没有了……
「……椎名先生？」
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态度有些奇怪，汐音开始喊我的名字。
可是，现在的我没有办法回应。
芹泽汐音。
桃音汐音[Shion]。
为了自己想写的故事，而下决心要去美国的女孩。
在与她时隔两个月重逢的——这个平安夜。
椎名步[Shion]，意识到自己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
与桃香小姐的碰面会结束后，我马上开启电脑尝试打开第三卷的原稿文档——但是，我连这点都做不到。只要一看到原稿，脑中就会想起腰斩的事。
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可是我倾注了自己的信念、心血、汗水……一切的一切而认真创作出来的故事。现在却必须给它打上休止符。而且，还是因为销售额不佳而被毫不留情地腰斩。
正因为我倾注心血还输了，受的伤才更深。
脑袋理解了这点，而拒绝去面对原稿。接下来就不得不亲自把故事完结掉了。不得不把自己辛苦创作出的角色们划上句号。
而且，还是用这么残酷的方式完结。
如果作品卖得好的话，也许会有更为幸福的结局。也许会有接下来的故事。也许会有更为有趣的发展。也许会有更多的人来读……
一边想着这种事情，一边却得勒着自己创作的角色的脖子，慢慢地用力，最终让他们停止呼吸。接下来我所做的，就是这种事吧？
各种想法在脑里搅成一团，最后只得倒在了房间的床上。
在咖啡厅里跟桃香小姐夸下了海口，结果就弄成这样？就算自己内心某个部分这么挖苦责问自己，我也什么都做不到。躺在床上，我失眠了。
不知躺了多久……漫漫长夜也就这么过去了。
第二天，第三天，放学归来后也都如此……到了第四天，我终于打开了文档。
然后，开始写起原稿。
不过，写作速度明显很低。大概只有平时的三分之一。坐在电脑前也无法集中精神，一回过神来，又不肯面对原稿了。我每天都得强压下这种心情，逼自己敲打键盘。
然后——
「——」
我拼命赶稿赶了大概有一个月。
当十一月过去一半的时候，我终于完成了第三卷的初稿。桃香小姐在看完原稿后，马上就打电话给我回复了。
「……怎么样？」
『很有趣哦。我想应该不用怎么改了吧。』
「……真是谢谢了。老实说，写这份原稿可真累啊。不过还真是不可思议呢。明明精神状态不怎么好，却还是能写出有趣的原稿。」
『这就是现实。精神最好的时候写出来的原稿不一定有趣。反过来，精神最差的时候写出的原稿也可能更好。』
「人生并非万事如意的啊……」
『不过这也正是人生的有趣之处对吧？要是事事都能称心如意那也太无聊了。玩游戏，通关简单模式也没什么成就感。反正都要玩，那还不如通关困难模式然后好好地摆个胜利pose来得痛快。我认识的创作者也说过，『困难正是乐趣所在』。』
「……原来如此。我也想努力过后坦然说出那句话啊——不，我会努力的。」
『说得好，就是这股劲。第三卷完成后就得开始写最终卷了啊。话说回来，你跟秋月相处得还好吗？』
「是的。她也挺关心我的——」
『切。真无聊。』
「这是该对自己负责的作家说的话吗！？桃香小姐你别嫉妒了，也差不多该找个男朋友了吧！」
我们就这么在玩笑中结束了商讨。
同时开始自校第二卷。第二卷的发售日是十二月十五日。第一卷是九月发售的，所以是三个月一本的节奏。
这卷的工作很快就干完了。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最终卷的写作了。
「喂，步。你没问题吧？你看上去脸色很糟啊。」
「不用担心，我没问题的。只是最近原稿进展缓慢，每天都工作到天亮而已。不说这些……对不起。这一个月完全没跟你约会过……」
「这也是没办法的嘛。我也清楚你很累了。不过，还请你好好注意自己身体。今天是十一月三十日。第二卷就快发售了。」
「嗯，怎么说都得在十五日之前交了初稿才行。」
「没错啊。而、而且……十二月还有圣诞节。」
「……啊。」
「……喂。你这什么表情。你该不会是忘了吧？这可是我们交往后的第一个圣诞哦？……亏我还那么期待着……」
「对、对不起！虽说在学校里时一直待在一起，但最近休息天时我却因为工作繁忙而没时间约会对吧？所以，圣诞节我一定会跟你约会的。」
「……真的吗？」
「嗯，我保证。」
「……嗯，谢谢。我也会努力工作和写投稿作的。所以，步也要努力哦。」
「我明白的。不过……」
说得倒是轻巧。
并不是说最终卷了所以特别用心。我可是每一卷都那么用心的。不过，一想到这就是最后了，总会有种特别的感情。
同时，脑海里尽是后悔。
我痛感自己不成熟，而不得不在这一卷将故事完结。我明显感到自己的实力还远远不够，也因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成长而不安，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前进还是后退……方向感一片模糊。
尽管各种重压扑面而来，但……
「——」
我还是继续写着原稿。
因为，十二月发售的并不只有我的新刊。
还有桃音汐音[Shion]的新作『双子泳手』。
这是以我和汐音为素材所写出的故事。单单从发售前的评价来看，我想第一卷应该就能再版印刷了。也很有可能成为足以媲美『完美漆黑』的人气系列。
就在我烦恼着的时候，汐音也在不断前进着。
其他在业界里战斗着的作家也是一样。大家都在按自己的步调稳步前进着。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即使非我所愿，我也见证过进入业界后停滞不前的人，也知道明明很喜欢写故事，却无法继续写下去的人。
恐惧感十分真实。
就像被无形的怪物追赶着一样。所以，我们只能不断奔跑下去。就像夏目的笔名一样。就算慢了也好，就算有时会停下来也好，就算摔倒也好……我们也要一直向前迈进。
RUN。
为了不被无形的怪物啃噬殆尽，我们得朝着哪怕只是更光明一点的方向跑去。
所以——
「——」
将故事，拉下帷幕。
&
然后。
我交了最终卷的原稿。
回过神来，时间已经到了十二月。虽然桃香小姐这些编辑们，要面对扑面而来的年末工作而忙得不可开交，但在街上，圣诞节的气氛还是冲散了冬日的严寒。车站前的行道树装饰了灯饰，扬声器播放着轻快的圣诞歌曲，人们也都面露幸福地在街上走着。
如果是去年的话，我肯定会讨厌这种温暖的气氛的，不过……
「最终卷辛苦了，步。」
十二月二十四日。
地点是跟桃香小姐开碰面会时常去的咖啡厅。穿着一身暖洋洋的白毛衣的夏目在我的身边这么说道。
「不过真的很勉强呢。没想到要到平安夜的早上才能上交初稿。」
「……嗯。真的很艰难呢。一开始我还以为能在十二月十五日写完呢。」
我一边看着店内的时钟一边说道。
现在已经下午三点多了。今天是平安夜，店内的气氛似乎比往常活跃。没错，我真的该早点写完的。
接着……
「话说回来，步读过『双子泳手』了吗？」
「不，还没读。」
当然了，在汐音新刊发售的当天我就买了。本来是想拿自己新刊的样本书来跟汐音交换，而打算跟她联系上的，不过想想现在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是算了吧。
不过，买是买了，读就还没读了。
最近我全副精力都投在写原稿上了，本想工作到告一段落后再来读。
「不过，小汐果然很厉害呢。居然发售的第二天就决定紧急再版了。」
「在这个业界里，有一种宣传手法是初版发行时减少印刷数，然后用『紧急再版』来做噱头，不过汐音她应该不是这种。我想她的书初版应该是印了很多的，但还是不够。」
大家就是如此期待着桃音汐音[Shion]的新作。
我在网上稍微看了点感想，评价很好。虽然前作『完美漆黑』是幻想题材，但大家对汐音所写的现代剧也充满兴趣。似乎卖得很好，也许又要再版印刷了吧。
「说来，夏目已经读过了吗？」
「那当然啰？我可是桃音汐音[Shion]老师的大粉丝来着。而且……后记还出现了我的名字。」
「咦？真的吗？」
「嗯。我也吓了一跳。因为桃音汐音[Shion]老师以前可是不写后记的人啊。但是，却在『双子泳手』里写了后记。里面还写了『非常感谢椎名步老师和RUN老师』。」
「嗯，毕竟我们一直都在和她一起创作嘛。」
「没错呢。不过，还真是不可思议呢。你看，小汐是在我的家里写的原稿对吧？当时我做梦也没想到那会变成桃音汐音[Shion]老师出版的新刊呢。」
夏目深有感慨。
——没错。
那时，桃音汐音[Shion]——芹泽汐音确实就在我们身边。
一起写稿子，一起吃饭，一起讨论作品。睡觉时为她盖上滑落的被子，回家时为她送别。为了写出新作而去取材，在泳池里教她游泳，一起转换心情去玩耍……
现在想起来，还真是怀念。
感觉有些遥远，甚至会怀疑「那真的不是一场梦吗？」。
两个月了。
我跟汐音也才没见面这么一点时间了。
那时的记忆——在我的心中正在慢慢地变成回忆。
——不过。
那肯定是一辈子也忘不了的回忆。
「夏目有跟汐音见面吗？」
「……没有。现在想起来，我跟小汐的接点就只有步你了。既然步没跟她见面，那我自然也没。不过一姬倒是跟她很玩得来。她经常跟我说些汐音的事。」
「啊，对啊。你妹妹跟汐音是同个班级来的。」
一之濑一姬。
那是个打心眼儿里喜欢汐音的小学生。因为没跟汐音见面，我也就没见过一姬了。虽说夏目和一姬是姐妹，但因为父母分居，她们也各自住在一边。
「不过，步能在圣诞节前交稿真是太好了呢。」
夏目喝了一口桌子上的奶茶后，开口说道。
「嗯，最坏的情况下可能今天也得写稿。桃香小姐好像今天也在工作吧。」
「咦？是这样吗？」
「嗯。她说过今明两天要去大阪出差。」
「唉。编辑也真辛苦呢。不过，明明桃子老师那么可爱，就算有男朋友也不奇怪啊。她真的没有结婚的预定吗？」
「……夏目。这种话你可千万别对桃香小姐说啊。」
再怎么说，今天早上交完原稿后，我收到了一条短信。上面写着「多谢原稿！桃子现在要出差了！今晚也得去应酬！我、我可一点也不寂寞哦！？」逞强度达到了100%。
神啊您就帮帮忙吧。
并不是因为今天是圣诞节才祈祷，但希望您也能分点幸福给桃香小姐……
「总之，年末也有各种事情要忙。年末也有大型活动啊。」
「说来，莲已经在做准备了。再怎么说，冬日活动可是一场战争啊。今年冬天这么冷，说不定会下雪呢。」
「风祭劲头十足呢。不过，雪也可能今天就开始下了哦？桃子老师出差去的大阪好像在下着大雪。既然都要下了，希望这边也能有个白色圣诞节呢。」
夏目一脸幸福地微笑着，可爱得无可挑剔。
……对哦。
虽然现在才意识到，她可是我的女朋友来着。虽说在学校和社团活动时自然是在一起，但最近休息日都在写稿，也就没和她约会了，男女朋友之间的感觉渐渐就淡薄了。
不过，今天可是十二月二十四日。
是我们交往后的第一个平安夜。
当然，我已经准备好了礼物……不，老实说，因为不知道买什么好，我还去找桃香小姐商量了，却收到了「你问这个问题是在惹我生气吗！？买只火鸡然后两人开派对去吧！祝你们剩蛋快乐！」，这么一条短信。
没办法，只好自己想了，不过我想我买的东西应该能让夏目高兴吧。
「那么，要走了吗？」
「好的。今天的计划也是填得满满的呢。」
我和一脸高兴的夏目一起走出了咖啡厅，回到了冬日的大街上。
今天接下来的计划是去看夏目说过想看的电影，晚上去车站前观赏圣诞彩灯秀，接着到夏目家开个小小的派对。
机会难得我还想着去餐厅吃一顿的，但夏目却说了「会紧张的所以跟平时一样就好」。不过，我也习惯在夏目家里吃晚饭了。
当然了，两个人一起烹饪，悠闲地度过也是不错……
「呜哇，好冷。」
走在热闹的圣诞节商店街上，夏目冷得直往手上呵气。
就这样。
很自然地握住了我的手。
「好暖啊。」
「嗯。是呢。」
我回握住她的小手，夏目对我轻轻一笑。这张笑脸温暖了我的内心。天气预报说今晚可能会下雪，不过这都没关系。不知为何我产生了这一想法。
没错，就只有现在。
只有现在我能忘记一切。
被腰斩的故事。
还有芹泽汐音的事……
「……」
但是。
我的心中出现一股小小的不自然感。
……那是什么呢？
明明已经把最终卷交上去了，但心总是悬着放不下来。总觉得自己好像漏掉了什么决定性的东西。
明明我已经把自己该做的工作都做完了啊……
「嗯？是椎名和秋月吗？」
「咦……」
突然被叫到名字，身体立刻就僵硬了。
循声看去，看到的是一家蛋糕店。这家店在商店街上很有人气，还上过电视。店员正穿着红色圣诞老人服站在店外卖圣诞蛋糕……
「……喂，莲？」
没错，风祭莲。
我们文艺部的第三位成员。这位又高又帅的同班同学不知为何正扮成圣诞老人卖着蛋糕。
……呜哇
怎么办。
脸很帅身材也很高，跟圣诞老人装十分般配……
「……风祭。你在干什么呢？」
「看到还不懂吗？我在打工啊。」
「咦？你在这家蛋糕店里打工吗？」
「不，只是来应急的，仅限今日。因为有圣诞节特卖才招募的打工人员。我是为了充实资金才来打工的。」
「资金？」
「当然是为了年末活动而准备的弹药了。」
啊，原来如此。
冬天的某个活动会贩卖大量的同人志。他是想要有钱买买买才来打工的。
不，我想不用扮成圣诞老人也行的。
「嗯？你这眼神是什么意思。我就不能扮成圣诞老人吗？」
「虽然没这么想，不过……你，还真能通过面试啊。」
「哼。你在说什么啊。只要我说出『我想给予孩子们梦想！』这种热情洋溢的话，面试就直接通过了。」
「你所说的孩子只限女性吧。」
可不能小看了风祭莲。他可是有着画了太多幼女画像而被美术部退部的悲壮传说的男人。
「而且，我从小时候就很憧憬圣诞老人了。」
「咦？真的吗？」
虽然现在是个无药可救的萝莉控，但莲也曾有过纯洁的童年……
「能够合法地入侵他人家中，把可爱的孩子们的睡脸看个够后留下礼物悄悄离去……唔！圣诞老人太棒了！简直就是梦一般的职业！圣诞快乐！」
「从你嘴里说出来就只是噩梦而已！」
「别这么生气嘛椎名。今天可是个欢乐的日子。」
「最欢乐的是你的脑子吧！？」
无视了我的吐槽，莲一脸笑容地向高兴地喊着「哇，是圣诞老人～！」的过路女孩子（怎么看都只有四岁左右）挥着手。
……嗯。
虽然看上去是个完美的圣诞老人，但里面却是个极度萝莉控。真是没救了……
「话说回来，椎名跟秋月是在约会？」
「没、没错。你有什么意见吗？」
夏目的回答还真是羞死人了。
因为是同一个社团的，莲也知道我跟夏目交往的事。不，一开始，他还大喊着「椎名你脑袋被驴踢了吗！居然会对秋月这种老女人出手！」而吃了夏目一记强烈的剪刀腿。
「也没什么意见啦。不过，你们可是情侣哦？反正都要买蛋糕的，现在买还附送超棒的圣诞老人微笑哦。」
「不用了。虽然挺喜欢这间店的蛋糕，但我今天一大早就起来自己做了。」
「嚯。那么，今天秋月是跟椎名一起在家里开派对吗？」
「没、没错，那又怎样？真不巧我们可不会叫你来的哦？」
「哈。谁要去你家啊。做这种事还不如待着这里朝小孩子们笑笑来得幸福。而且，你们关系这么亲密，肯定会一起做料理的吧？然后就是一起造孩子——」
突然，莲的话停了下来。
眼前闪过一记高踢腿。
夏目那穿着长靴的右脚直击了莲的头部侧面。这一击不亚于全盛期的米尔科·菲利浦维科的左高踢腿。吃了这一击，圣诞老人「唔噗！？」一声倒下了。
然后，使出踢击的本人已经连耳根都变红了。
「笨、笨蛋吗！？你真是笨蛋啊！去死！我要把你的衣服染成血红！」
「不，夏目。圣诞老人服本来就是红色的吧？」
「我知道！所以沾上血也看不出来！」
「别说这么恐怖的话！你也别这么着急。刚才肯定是莲在开玩笑……喂，莲！算我求你了你快点解释下吧！不然我的女朋友就要成为杀人犯了！？」
我大声喊着，内心却激动不已。
……你看，对吧？
既然今天要在夏目家里过了，我怎么可能没想过这种可能性呢。听说，夏目的母亲因为工作而出差了。虽然我想她是因为工作一直很忙，但也不排除她是为了女儿而知趣地避开了……
「圣诞老人哥哥，你没事吧？」
大概是在担心吃了夏目一记高踢腿后倒下去的莲吧，刚才的那个女孩子连忙跑过来了。奋不顾身的温柔少女，让莲说着「不、不用担心。圣诞老人是无敌的」竖着大拇指站了起来。吃了这一击，一般人肯定得叫救护车来，但看莲这个样子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了。
多么可怕的圣诞老人……不，风祭莲。
「那就再见了，莲。要努力工作啊。」
再怎么说，我也不想让自己的女朋友成为血色圣诞老人制造所的职员，于是，我拉着夏目的手离开了蛋糕店。
「笨蛋。风祭那个笨蛋笨蛋笨蛋。他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夏目边走边骂道。
她的耳朵还有点红，我想大概不仅是寒风吹的吧。
不过，实际又怎么样呢？
当然我是打算在夏目家吃完晚饭就回家但……呜哇，我为什么会烦恼这些。明明昨天还在痛苦地写着原稿，现在却能烦恼这么私人的问题了……
「喂、喂，步。」
夏目紧张地对我说道。
「什、什么事？」
看到女朋友紧张的表情，我也紧张起来了。
接着，夏目不止耳朵，整张脸都变红了。
「呃、呃……呢？」
「嗯、嗯。」
「那、那个……步、步今晚……」
欲言又止，但夏目已经拼尽全力了。
就在这个瞬间。
「嗯？」
夏目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手机。看来是接到了电话。
「谁打的？」
「一姬。说来，她说过今天要去小汐家里玩……有什么事呢？」
嘟哝着，夏目接了电话。
然后，话筒里传出了一姬焦急的声音。
我虽然听不清楚，但能听出那声音很着急——
「——咦。」
然后。
听了一姬的话，夏目的表情凝固了。
「我知道了。总之，一姬你先冷静下来。我现在马上赶过去。」
说着，夏目挂掉了电话。
「……发生了什么吗？」
我问着脸色苍白的夏目。
接着，夏目张开了微颤的嘴唇——
「……小汐她，倒下了。」
&
『……真不好意思，椎名。』
时间是下午五点多。
我在两个月没有到访的芹泽家客厅里，跟桃香小姐通着电话。
——那时。
汐音在自己家里跟一姬一起玩的时候倒下了，一姬便打电话来求救了。一姬大概是叫过救护车了，汐音就直接被送到医院里去了。我和夏目担心她们也就一起赶过去了。
然后，诊断的结果是感冒。
看来汐音是因为劳累过度导致身体出了问题。之后，汐音打完点滴就回家了。只是，体温还在三十八度以上，所以就在二楼的自己房间里睡下了。现在夏目就陪在她身边，我想是不用担心的……
『今天出门前就该注意到才对的。没想到汐音的身体居然会出问题……』
「不，桃香小姐有自己的事要忙所以不能怪你。而且，我打电话是有点事想问一下。桃香小姐你打算怎么办？你明天在大阪还有工作吧？」
『嗯。不过，我一定得回去。我可是汐音的监护人啊。』
「不过，工作……」
『没办法。只要她睡着，就肯定得有人陪着。我现在就收拾行李准备回家，在我回去之前汐音就拜托你们了。』
说完，桃香小姐就挂掉了电话。
确实，考虑到汐音，桃香小姐回来会更好。
不过，真的没问题吗？桃香小姐的工作那么忙，突然改变了计划没问题吗。
而且……
「汐音肯定会说『请不要回来』的。」
我到了医院，但还是没能跟她说上几句话。而且，汐音也不想因为自己的身体问题而给我们添麻烦。我跟她一起写作了半年，这点事还是知道的。
要是她知道她给桃香小姐增加了负担的话……
「难道，你在给责任编辑打电话？」
一姬走进了起居室，别着的双马尾随着她的步子一蹦一跳。
穿着便服的她一屁股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嗯。因为桃香小姐是汐音的监护人。」
「是这样啊。不过，小汐说『我一个人没事的……』。明明都烧成那样了……」
「你不待在汐音身边没问题吗？」
「说不定你也会被传染感冒的，夏目姐用这种理由把小姬赶了出来。不过，小姬待在那也做不了什么所以没办法……」
一姬垂头丧气。
这也难怪。她可是汐音的好朋友。
而且，今天她已经约好跟汐音一起玩了……
「话说回来，为什么步哥哥也跟着到医院来了呢？」
「咦？因为你联系了夏目啊？」
「但是，夏目姐今天应该是在跟男朋友约会才对。所以，小姬还以为夏目姐会丢下男朋友一个人过来呢……」
「……」
怎么办呢。
难道说这家伙不知道我是夏目的男朋友吗？
「哼哼。不过，那位夏目姐居然能交到男朋友，小姬还真是吓了一跳呢。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将来他会成为小姬的哥哥，小姬很在意啊。如果是个帅哥就好了呢。」
「……」
好、好难开口。
这气氛我很难说出自己的秘密啊。夏目那个混蛋。八成是事到如今还不想暴露跟我交往的事，才瞒着一姬不说吧。
不过该怎么办呢。
姑且我也是夏目的男朋友，这里还是把真相告诉一姬比较……
「那个，一姬？」
「嗯？怎么了，步哥哥。难道说步哥哥也很在意夏目姐的男朋友是谁吗？」
「不，不是这么回事……」
「不是这么回事？……哈！？难道说，你……」
一姬这吃惊的反应真是简单易懂呢。
「你已经知道夏目姐的男朋友是谁了吗！？」
「……」
我很肯定。
这位小学生的脑海里，我会是将来的姐夫候选人的想法连一毫克都没有。
「快告诉小姬嘛！别看小姬这样，小姬可是很在意的哦！」
「你稍微想想不就知道了吗？肯定是夏目身边的人啦。」
「呃……小汐？」
「为什么是汐音！？你脑袋里装的是豆腐吗！」
「因为小姬最喜欢小汐了！夏目姐是小姬的姐姐，会跟小姬喜欢上同一个人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放心吧。这是绝对不可能的。肯定是跟夏目在同一个社团的人哦。」
「同一个社团……哈！？」
这次应该是想到正确答案了吧。
一姬盯着我。
「难道是风祭莲那个萝莉控！？」
「错了错了错了！虽然他确实也在文艺部！但文艺部里还有个可能性更高的人啊！」
「啊，太好了。虽然只是从夏目姐那里听来的，但风祭莲可是个无药可救的社会不适应者啊，他不是小姬将来的哥哥候选人，小姬真的松了一口气。不过，可能性更高的人是？」
「我。」
「……哈？」
「也就是说，我，椎名步是夏目的男朋友啦。」
「……」
无语了。
一姬僵硬了。
「啊哈哈，你又来了你又来了。」
一姬笑得有点牵强，同时啪啪地拍打着我身体。
「真是的，步哥哥。你又说了个好笑的圣诞节笑话呢。开玩笑的有你的性癖就够了。」
「我可没有会被人认为是玩笑的性癖哦？首先，你看到今天我和夏目一起来医院还没注意到吗？那正是因为我和夏目在约会。」
「骗、骗人！我不相信！怎么会有这种事！神到底要赐予小姬多残酷的试炼啊！？步哥哥是夏目姐的恋人……也就是说，步哥哥是小姬的哥哥候选人……！」
「趁这个机会，你要叫我『步哥』也行哦？」【校注：之前是叫步さん，上一卷考虑到直呼的是名字就翻译成了哥哥，这里则是步お兄ちゃん……】
「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
一姬突然像恐吓敌人时的猛兽一般，高举双手大声吼叫着。
……神啊，饶了我吧。
这就是我将来的妹妹候选人吗……
「驳回！只有你小姬绝对要驳回！夏目姐肯定是一时冲动！居然会屈服于你这个萝莉控……」
「一姬。趁这个机会我跟你说清楚了。我不是萝莉控。」
「究竟是谁对着小汐的校服打扮、泳装打扮还有便服打扮都暴走了啊！？毫无疑问都是你吧！」
「不，那只是因为汐音是魔性小学生……」
「呜呜……不要啦……不久之后，小姬肯定会站在证人席上……作为猥亵小学生罪犯步的小姨子……」
「要是得让你出庭作证的话我就在监狱里切腹自尽！」
话说回来，我又不是风祭病患者。……嗯，我说的是真的。你看我都跟夏目交往了。她可有着跟萝莉十万八千里的劲爆身材。不，说自己的女朋友身材劲爆也挺那啥的。
「不过，你还真敢跟夏目姐交往啊。虽然由妹妹来说不太合适，但夏目姐的性格可是相当暴力哦？」
「不，说是这么说……」
「……受虐狂？」
「你个小学生居然还知道这种词！真不巧，我可不是M。」
「那么，你到底喜欢夏目姐的哪里？」
「嗯，虽然平时很强势但时不时也会露出女孩子的一面，会拼命努力地追求自己的梦想，在一起时也不用太过关照她……夏目的一切我都喜欢。」
「笨蛋情侣！？难道步哥哥和夏目姐是笨蛋情侣吗！？」
「夏目太可爱了。」
「咦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这个人一脸认真地说着好害羞的事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我输了，一姬说着倒在了地上。
「完、完败了。就在刚才，小姬的心如同枯树一般被无情摧残了……夏目姐，就拜托给你了。」
「你是送女儿出嫁的老妈吗？」
「哈？你在说什么呢？小姬可是你的小姨子哦？」
「你接受得也太快了吧！？」
你还不是我小姨子吧。
「呜呜，事到如今小姬也只能接受现实了……而且，既然步哥哥洗心革面从萝莉控变成一般人，就不会再有人拦在小汐和小姬的结婚大道上了……圣诞快乐！圣诞老人真是给了个好礼物！」
啦啦啦——啦啦啦——-，一姬一边唱着某佛兰德斯的动画主题曲，一边在起居室里轻快地跳起舞来。【译注：指《佛兰德斯的狗》，结局是主角尼洛和他的狗帕托拉休冻死在圣诞夜里……】
快停下。不要一边哼着这种歌一边跳这么欢快的舞蹈。你现在就给我向帕托拉休和尼洛跪下。
「那么，步哥。」
「突然就改口了啊。」
「步哥哥大人？」
「……听着有点发寒。」
「步小哥？」
「听着像电台主持人啦！」
好男人就是我，我就是步小哥。感觉会收到「你们的广播一直都很有趣！」之类的来信呢。
「哼哼。刚才的装傻和吐槽合格了。小姬和你意外地能当一对好兄妹呢？」
「我为我自己的未来感到不安……」
「那么步哥哥就是小姬的哥哥……嗯？不过小姬将来可是要跟小汐结婚的……户籍上小汐也会成为步哥哥的小姨子！？居然是这么一个超高难度动作！这、才是步哥哥的真正目的吗！？这是何等狡猾的策略！就连小姬也惊叹不已！」
「你这脑洞连我都惊叹不已了！」
首先你还不一定就能成为我的小姨子呢！而且你也没法跟汐音结婚！然后我也不是想要汐音做我小姨子才跟夏目交往的！绝对不是！
「……你们两个，意外地感情不错嘛。」
夏目走进客厅，看到我们正在对话，叹了一口气。
「啊，夏目姐。小汐的身体怎样了？」
「虽然已经喝了药，但烧还是没退。现在已经睡下了。她需要静养来恢复体力。话说回来，一姬。你也差不多该回家了吧？」
「不要！小姬要通宵看护小汐！」
「小学生就别说这种乱来的话了。爸爸也在担心你，所以你还是快点回家吧。我会送你到家的。」
「不、不过，谁来看护小汐……」
「有桃香小姐来你就不用担心了。」
我对不安的一姬说道。
桃香小姐现在应该就在回来的路上，再过几个小时就能到家了吧……
「这是不可能的。」
但是。
一姬断然否定了我的话。
「虽然只是听夏目姐说过，但那个人现在在大阪吧？」
「呃……那又怎么了。」
「所以她是不可能回来的。刚才我在自己房间看了新闻，新干线受到雪的影响停运了。」
「什……」
我不由立刻打开了起居室里的电视。
于是，我看到了一姬所说的新闻。受到雪的影响，一部分地区的交通大幅度延误。看来大型低气压正在以西日本为中心肆虐着，电视上播出了白雪皑皑的大阪街道。
「……」
我马上给桃香小姐打了电话。
几秒后，她就接了电话。
『……对不起，椎名。』
桃香小姐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道歉。
『新闻看了吗？』
「看了。受雪的影响交通瘫痪了……」
『是啊。我要乘坐的新干线也停运了。天气预报说雪还会继续增大，今晚晚些时候会达到最大。飞机也停飞了。』
「那么，桃香小姐今天回来……」
『已经不可能了吧。新干线最早也要明天早上才能恢复。所以，我没法回去。……对不起。我没想到居然会……』
「不，你不用道歉。」
桃香小姐回不来都是雪的缘故。谁都没想到会发展成这样。本来桃香小姐就是预定明天回来的。
但最重要的问题是……
「……」
谁，来看护汐音？
尽管已经去过医院了，但汐音的身体状况还是很差。而且，她还只是个十一岁的小学生。
所以，必须得有人待在她身边才行。
至少得到汐音的身体状况有所好转为止……
「……步。」
大概是猜到通话的内容了吧，夏目不安地说道。夏目肯定跟我想到了同一件事。
谁去待在汐音身边？
「……桃香小姐。」
我深思了几十秒后，终于向桃香小姐说道。
「我们这边没问题的。所以，桃香小姐请你明天也按原定计划工作吧。」
『不、不过，椎名。汐音的看护人——』
「不用担心。」
如同做好了觉悟一般。
我清清楚楚地说道。
「我会待在她身边的。」
&
「……真是对不起了。夏目。」
芹泽家的玄关。
雪花开始从天上飘落，我对与一姬手拉着手的夏目说道。
「你不用道歉啦。」
「不过，今天本来该到你家开派对的……」
「不用担心，料理也还没做，派对明天再开就行了。我会把蛋糕放到冰箱里的。虽然礼物是准备好了，但那也明天再交给你吧。不过，比起这些……」
说到这里，夏目咬紧了嘴唇。
……我明白的。
夏目八成是想问「为什么决定由你来看护小汐啊？」。至少如果换作是我，也会想问这个问题。
没错，我们起码有三种选择。
第一，我和夏目两人一起看护汐音。
第二，夏目一个人看护汐音。
第三，我一个人看护汐音。
不过，我不想选第一个和第二个选项。今天是圣诞节。汐音肯定也能猜到我们今天在约会。
所以，她肯定会有罪恶感的。
就因为自己的身体状况不好……
再加上我和夏目两人一起待在她自己家里，如果她想象到了这个场景，肯定会更加难受的。没人能保证不会变成这样。虽说我和汐音已经分开了两个月，但她曾经是喜欢我的。
而且，汐音还憧憬着夏目。
她憧憬着这位与我交往，拥有自己所没有的一切的女性。要是被这样的对象看护了一整晚，汐音的心肯定会受伤的。虽然无法为这个伤命名，但伤口毫无疑问会很深。
然后，换成我也一样。
不过，我已经不再是她的『老师』了。我现在只是单纯的『椎名先生』。比起让自己憧憬的夏目看护，由我来看护，汐音她受的伤也许会比较小吧。
迷惘过后，我做出了这个决定。
——没错。
我要和我自己拒绝过的女孩子度过一晚。
就算明知这是一件残酷的事情……
「这也是没办法的。要是让我和小汐两个人单独待在一起，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老实说，刚才我看护的时候也挺烦恼的。所以，我同意你今晚在这个家里过夜。」
「谢谢你，夏目。」
「不用道谢。步你只是做了理所应当的事情而已。不过，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
她的声音有点颤抖。
在雪花飘舞的夜空之下，夏目如此问道。
「……步，你喜欢我吗？」
「……」
这句话。
不由分说地刺向了我的心。
夏目肯定是感到了不安吧。我们是恋人。我们认识不止四年了，我想彼此也有相当的信赖了。不过，在这种状况会不安也是自然的。
——说不定。
我会不会变心选汐音呢？
甚至不惜舍弃她自己。
夏目肯定是这么想的。就算想要相信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但心里的某处还是难以不去担心。
无法不去担心。
所以，她才这么问了。还真是简单易懂的问法呢。某种意义上，这也是夏目的风格。她的直截了当，在我看来相当耀眼。
「当然了，我最喜欢你了。」
我就像呼吸一样自然地回答了。
毕竟，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我决不是为了拉开与汐音的距离才选择了夏目的。
秋月夏目。
我喜欢她。
「——嗯，谢谢了，步。我也最喜欢步了。」
听了我的话夏目大概满意了吧，虽然仍然有点害羞，她还是幸福地微笑了。
……不。
旁边的一姬正一边嘟哝着「笨蛋情侣啊……好讨厌笨蛋情侣……圣诞节什么的消失掉最好了……」一边看着我，这点就不用在意了……
「！？」
不过。
就在下一瞬间，一姬便从我脑海中消失无踪。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夏目把双唇叠了上来。
当然，叠到了我的嘴唇上。
「再见了，步。明天再见了。」
然后。
接完了吻，她拉着呆住了的一姬分开雪幕走上了夜路。
就算在路灯下，也能清楚地看到她脸泛红潮，虽然在意这点但……我的心脏都快爆炸了。
……啊。
夏目太厉害了。
在我的眼中，夏目的背影像是在说着「无须多言」。确实，被她这么吻过之后，今晚夏目就会一整晚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了。就算汐音是魔性小学生我也不会暴走了。
……理由很简单。
刚才的夏目，是我至今为止见过的最可爱的人。
「……喂，我到底要愣到什么时候。」
因为那个突如其来的吻，我在看不见夏目的背影之后，还继续在芹泽家的玄关呆站了一段时间。
证据就是身上沾上了雪。
你在做什么啊，快点去看护汐音啊。
下定了决心，我拍了拍身上的雪走进了家中。
首先便是去厨房。
汐音和我都还没吃晚饭。虽然汐音看着没什么食欲，但还是得让她吃点东西才行。
感冒了就得吃点易消化的，就决定煮粥了。
幸好还有材料，别看我这样，我也是会烹饪的。虽然现在因为住宿舍而久未动手，但以前在家的时候我可是很喜欢烹饪的。
要煮的是鸡蛋粥。
首先，把冰箱里的冷饭拿出来放到炉上解冻。接着把饭倒入锅里，用中火慢慢熬煮。快煮好的时候再打个鸡蛋进去，搅匀。然后再加点盐和酱油，撒上葱花……
「……煮好了。」
用十五分钟煮好了鸡蛋粥。
这样就算汐音没什么食欲也能吃得下吧。平安无事地煮好了粥，我歇了一口气，并盛了两碗鸡蛋粥。
因为暑假时在这个家里合宿过了，所以我知道碗筷大概放在哪。没记错的话，这个印有猫样角色的碗是汐音的。当然了，我用的是客人用的碗。
那么，这就算是万事俱备了……
「……上去吧。」
接下来才是问题。
接下来就得把粥送到二楼的汐音房间里了。当然了，到时我还得跟她说今晚由我来看护她。
就算这会伤害到她。
「——呼。」
压下紧张与不安，我端着鸡蛋粥走向了二楼。也许汐音已经睡着了。不过，现在才晚上九点，就算是小学生也没这么早睡吧——
「咦……」
不过，当走上楼梯来到房间前的走廊时，我的呼吸一瞬间停止了。
门上吊着的名牌写着『汐音』。
门对面传来熟悉了的「咔嗒咔嗒」声。
敲打键盘的声音。
得出这个判断，我把盛着粥的碗放在地板上，不敲门就打开了房间的门。
「——」
映入眼帘的是围了一圈大书架的房间。
书桌前，穿着睡衣的汐音正在不停敲打着笔记本电脑的键盘。
那拼命的模样，就像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一般——
「你在干什么！」
我不禁大喊出来，并拍了汐音的肩膀。
于是，汐音颤抖了一下，然后才回过头看我。看来她是过于集中而没有注意到我进了房间。不过，她的脸还是很红，视线也没法聚焦。
她的烧肯定还没退吧。
「……椎名、先生？」
「唔——」
好久没被她用姓氏称呼了，心脏被狠狠地揪紧了一下。
回想起来，虽然我在医院里就看护着汐音了，但她身体状况太差没有跟我说过话。
所以，这是时隔两个月的再会。
不过，现在不是该注意这些的时候——
「汐音。你不能起来。烧还没退呢。」
「是呢。不过，对不起。请让我再写一会儿。」
「你……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我从桃香小姐那儿听说了！你的工作日程表还有宽裕！所以，现在没有必要这么着急写原稿——」
「不行的。」
不过。
汐音用因感冒而嘶哑的声音否定了我。
「那是，不行的。」
「汐音……」
「现在的我，只为了书写原稿而活。只有书写的原稿的时候，我才能不去想那些讨厌的事。一旦停下来，我就感觉要崩溃了。我，有这种感觉。所以请让我写吧。椎名先生，请不要阻拦我。」
说着，汐音又看向了电脑画面，开始敲打起键盘。
……这算什么啊。
无论怎么想，现在的汐音都不对劲。虽然以前的汐音在创作方面的执着也是令人战栗，但也没像现在这么严重过。她过去没有这么偏执的。
——现在的汐音，只是为了忘记椎名你而一心扑在工作上。
桃香小姐曾经这么说过。
也就是说，汐音会变成这样都是我的错？
我拒绝了她，选择了夏目，一直没有跟她见面。
所以汐音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汐音。」
为了压过心中的五味杂陈，我叫了她的名字。
我现在的任务是看护她。
要是临近截稿那还说得过去，可现在这种情况，并不需要汐音如此消耗自己的体力跟精神力来工作。不如说，要是感冒恶化为肺炎那才是大事一件。
所以。
「对不起。」
像是从后面抱住一样，我强硬地把汐音从椅子上抱了起来。
——好轻。
这副仅仅只有一百四十厘米的身躯轻得不可思议。
里面仿佛空空如也。
我一边用手臂感受着汐音肌肤的热量与柔软，一边把她搬往床上——
「不要啊！」
怀中的汐音立刻开始了挣扎。
为了从我怀里逃离，汐音像个在海里溺水的小孩子一样拼命挥舞着手脚。
「放开我！请放开我！我求你了让我写原稿吧！」
「……！」
因为感冒而没什么体力，她的抵抗非常无力。
但是，汐音拼命叫喊的身影将我心中的某处刺得伤痕累累。
汐音的叫喊声中所蕴含的感情就是如此激烈。
……难以置信。
汐音居然会表现出这么激烈的感情……
「……」
……不。
难道说，是我注意得还不够才对。
汐音对打扰了我们约会这件事，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内疚……
「……求求你。」
汐音拼命地挤出声来。
「请让我写原稿吧。明明都已经放弃了，明明都已经在祝福椎名先生和夏目小姐能过得幸福了，但我还是把你们两人的圣诞节搞得一团糟……只要一想到这，我不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就算身体不好，我也只能写原稿了。因为只有在写原稿的时候，我才不是芹泽汐音而能成为桃音汐音[Shion]。」
「……」
她的话让我后背一凉。
只有在撰写原稿的时候才能忘记讨厌的事。
汐音想说的，肯定就是这个意思。不过，这是一个十分危险的想法。
因为，这简直就是依赖症。
再这样下去，她身心都会被侵蚀得支离破碎的……
「我是桃音汐音[Shion]。是『完美漆黑』的原作者，是职业作家，是不会在创作活动上妥协的人。撰写原稿的时候，我是这么说服着自己的。这时我就能成为桃音汐音[Shion]。但是……只要不写原稿，我就会变回芹泽汐音……变回那个只有十一岁的女孩子。又弱小又无力，怎么也无法放弃椎名先生……我会变为一个普通的小孩子的！」
不知是不是喊了太久了，汐音的声音更为嘶哑。
尽管如此，她还是流着眼泪倾吐着自己的感情。
「我不要这样。我不想变回芹泽汐音。因为……芹泽汐音是个十分讨厌的人。就在今天，由于我而浪费了椎名先生跟夏目姐姐的圣诞节……很害怕会不会惹你们生气，为能不能被你们原谅而不安，想要道歉，想要说对不起，可看见夏目姐姐跟椎名先生后，却连话都说不出，不知道怎么办，还不如就这么消失了……」
「汐音……」
「不过……不过！就算这样我内心的芹泽汐音却还在感到高兴。还在说『太好了』。两个人的约会中止了，自己也不用孤零零地过圣诞节了，而且椎名先生就在我身边……内心笑着觉得『太好了』。我并不希望这样。可是，心里的某处却在想着这样真是太好了。我……最讨厌芹泽汐音这个人了！」
「……」
「所以，求求你。让我写吧。求求你让我写原稿吧。请让我变成桃音汐音[Shion]。我不可以是芹泽汐音的。因为……芹泽汐音……」
现在还，喜欢着你。
「还想把椎名先生叫成『老师』。内心仍然没法抹去老师的形象。所以，求求你……求求你了……」
让我写原稿吧——汐音的声音微弱得快听不到了。
她已经停止了抵抗。
刚才还在胡乱挥舞着的手脚，现在也像人偶一般失去了力气。尽管如此，汐音却仍像坏掉的收音机一样，不断地嘟哝着「让我写，让我写，让我写……」，重复着自己的愿望。
把这两个月因见不到椎名步[Ayumu]而积蓄的感情，一口气爆发出来……
「……」
我静静地把汐音抱到床上让她睡下。汐音也许是由于没有抵抗的力气了，在床上一动不动。
不过，也许是不想被我看到脸吧。
她把脸深深地埋进了枕头，漏出了微弱的呜咽声。
这，一定就是芹泽汐音的真实一面。
现在的她并不是桃音汐音[Shion]。那位被称作天才的轻小说作家并不在这里。
现在在这里的，是一位幼小的女孩子。
是一位年仅十一岁的，小学生……
「汐音，」
也许这种时候，我应该一言不发地抱紧她才对。
可是，我办不到。
这样的行为肯定是对夏目心意的背叛，而且汐音就算现在需要我，今后也一定会后悔的。
她一定会懊悔自己的软弱导致我做出那种举动的。
而且很不巧，我是一名作家。
仅仅靠拥抱，是无法传达我现在的心情的。
作家就要通过语言把心情传递给读者。
所以，
「我只想，问一个问题。」
我只能，
就像写故事一样，把自己的心情用话语表达出来——
「汐音是，为了逃避讨厌的事才写原稿的吗？」
「……」
汐音虽然仍断断续续发出微弱的呜咽声，不过明显地倒抽了一口气。
「……抱歉，我明白自己这么说是有些自以为是。我也是最近为止都没法写出满意的原稿。所以，我觉得自己没资格说这话。」
「……。」
「不过，看着现在的汐音……我觉得十分担心。事实上，写原稿是很开心的。虽然有些时候会十分痛苦难熬，可是那段为了创作故事而全神贯注的时光，真的是有趣的不得了。所以我想也会有作家会以写原稿这件事本身当做消除压力的方法。我对此没有任何意见。毕竟，写故事的理由是因人而异的，不是吗？在这个业界，存在因为那些理由写作的人也很正常。」
为了忘记不愉快的事情，为了逃避现实，为了躲进自己的世界里而写原稿，绝对不是一件坏事。是的，不是一件坏事。
——可是。
「汐音撰稿的理由，却是不一样的，对吧？」
「……」
「今年四月的时候汐音对我说过吧？『想让许多人看见自己的著作。我一直抱着这种愿望而努力创作原稿。』这，才是汐音的动机。同时也是汐音你一直追寻的目标。所以汐音你决定要成为作家。甚至做好了伤害别人，和自己被伤害的心理准备。」
「……」
「想写出引人入胜的故事，想让许多人看见自己的著作。汐音为此创作着原稿。明明才十一岁，却付出了惊人的努力。可是——汐音现在却想要通过撰稿来逃避现实。为了逃避痛苦的事情而去创作故事。这……」
和汐音至今心中塑造的桃音汐音[Shion]，不是相差很大吗？
——没错。
至少，我眼中的桃音汐音[Shion]是这样的。整天都在思考着怎样才能让故事更有趣，尽管身材娇小却在进行着各式各样的战斗。原稿的质量，咄咄逼近的截稿日，责任编辑的意见，读者的评价，销量，然后是执笔工作……
想让故事变得更有趣。
汐音仅仅是抱着这一想法，一路战斗过来的。
可是，现在的汐音却把原稿当作了逃避现实的手段。
这——
真的是她想成为的桃音汐音[Shion]吗？
「……真狡猾。」
汐音依旧把脸埋在枕头里，对我说道。
「不要，老是说一些正确的言辞。」
「……抱歉。」
「我自己，心里也明白的。我也注意到了，以前的桃音汐音[Shion]和现在不一样。以前的我仅仅是享受着创作故事的乐趣，为别人能读到自己写下的故事而高兴不已。所以即使要面对多大的痛苦，我也能承受住。我甚至觉得连那份痛苦，都是自己活着的证明。」
「……」
「可是，和椎名先生分开以后……我就弄不懂自己的想法了。不能像以前那样全神贯注地去创作故事了。明明如此，心底又很想写作。因为我相信写原稿的那段时间是很幸福的。可是……」
因此，我把自己最喜欢的创作之地，当成了避风港。
「就如椎名先生所说，那未必是一件坏事。一定也会有把创作活动当成避风港的作家。每位作家的风格都有所不同。不过——我现在进行的创作活动，肯定不是桃音汐音[Shion]的风格。不是我理想中的，那种职业作家。」
「职业作家……」
「椎名先生觉得，完美的职业作家会是怎么样的？」
「……我想想。在截稿日前提交出完美无瑕的原稿的人……吧。完美的职业作家所写出的原稿，会让读者如痴如醉。作品会不断地决定重版，然后被动画化。百发百中无一遗漏。再加上会和编辑还有读者保持友好的交流。我觉得，那就是完美的职业作家。」
「总觉得，就跟神一样呢。」
「是啊。所以，我是没法成为完美的职业作家的。不只是我，肯定所有人都没法成为完美的人。我们是人类。没有人能成为神，也没有人能触及神。可是……」
即使如此，我们还是能成长前进的。
我一边把手放在汐音的头上，一边这么说道。
「我们肯定没法变成完美的人。所以，打从一开始就不要以完美为目标，而是以『有点小失败也不要紧』的心情做事比较好。」
比起在自己心里把难度设得太高导致跳不过坎，还不如这样比较好。
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前走就好了。
「……嗯。」
汐音慢慢地点了点头。
「我想，我理想中的桃音汐音也是这样一名作家。所以，我很享受撰写原稿的过程。感觉自己在一步一步地走近目标……能感受到活着的实感。不用到达完美也行。只要自己现在尽我所能写出的故事，能让别人读到的话，就足够了。」
「……」
「然而，不知何时我遗忘了那种心情……对不起。刚才那样大叫……给椎名先生添麻烦了。明明是我提出要保持距离的……」
「没关系。今天……就今天晚上，不用去在意这种事。因为今天是平安夜嘛？」
连我自己都觉得这是狗屁不通的歪理。
如果把这话写进原稿里的话桃香小姐说不定会用红笔标出「上下毫无关联」的评语吧。
不过，现在的我只能想到这个理由了。
椎名步和芹泽汐音。
我们两人在一起的理由。
彼此拒绝的我们现在呆在这里的理由。
平安夜。
我只能，想到这么常见的说法……
「……是啊。」
然而。
汐音抬起了头，对我露出了微笑。
既然这样，不就好了嘛。
就算怎样毫无关联，只要汐音能露出微笑的话……
「今天，我会好好静养的。也许是因为刚才吵闹的关系，感觉体温变得更高了。」
「没事吧？说起来，我做了鸡蛋粥呢。现在就去厨房重新热一下，我们两人一起吃吧。」
「……嗯。谢谢。」
「还有，今天晚上由我来看护你。夏目已经送一姬回家了。」
「哎……对、对不起。椎名先生和夏目姐姐肯定是因为我……」
「不要在意。夏目也同意了。证据就是我和夏目会明天再去约会。今天就陪汐音了。虽然我们不是恋人，也不是作家伙伴。不过……芹泽汐音是我的朋友。所以当然应该看护你了。」
「……好的。」
汐音躺在床上回复我道。
——没错。
就今晚，陪陪汐音吧。
不是以恋人，也不是以作家伙伴的身份，仅仅是作为好朋友。
一起，度过吧。
因为，今天是平安夜。那所有人都有获得礼物的权利，同时每个人都有成为圣诞老人的权利。
仅仅是要，还是不要使用那份权利而已。
而我们，决定使用那份权利。
下定这一决心后，我打算走出房间去厨房——
「请等一下。」
然后被躺在床上的汐音叫住了。
「我有些话，得跟椎名先生说。」
汐音认真的神情，让我不禁屏住了呼吸。
感觉她的语气，和刚才不同带有一种紧张感。
「……什么事？」
不过，我还是反问回去。
因为感觉不得不这么做。
「记得以前我说过，我的父母是在海外生活的。父亲在美国。母亲在欧洲。然后母亲马上要搬去美国了.」
「哎……那就是，要和汐音的父亲一起住了？」
「是的。母亲是钢琴家，至今的活动地点一直是欧洲，不过为了和父亲一起居住打算搬去美国。分别这么远果然还是会寂寞的。」
「这样啊。不过，这不是一件好事吗？这样汐音的父母就——」
正想继续说下去的时候，我脑海中闪过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汐音的父母要在美国生活。
为什么，她现在要说这件事呢？
这简直就像……
「然后，之前我接到了母亲的电话。」
汐音用小手紧紧地抓住被子，这么说道。
「今后，我这个女儿要不要也一起去美国……」
「……」
这句话，就像是小刀一样刺进我的胸口。有什么东西从被贯穿的伤口处扩散。一种自己也不难以捉摸的，不可名状的感情侵占了我的内心。
那股感情就像是毒素一样从胸口扩散到全身，扼杀了我的思考能力。
「其实，很久以前我们就讨论过这件事了。在这里当编辑的姐姐还好，我还只是十一岁的小学生。当然是和父母一起生活比较好……母亲是这么说的。」
「不过，汐音也有在这里工作……」
「没关系的。那边也能写原稿，和编辑的商量也能在电话里解决。姐姐似乎也没有反对我去美国。」
「……这样啊。那，汐音你……」
「我，想要去美国。实际上到今天为止我一直都在犹豫。不过，今天搞坏了身体……让我下定了决心。要是父母在家里的话，就不会给椎名先生和其他人添这么大的麻烦——」
「不要说添麻烦啊!」
我不禁叫了出来。
……不要说了。
拜托你了，不要说是为了我们才决定要去美国的。
那未免，太悲伤了啊。
「……对不起。不过我想去美国的理由不仅仅是这一点。」
「怎么回事？」
「我去美国……是为了更加集中精力写原稿。就如椎名先生刚才说的，我之前把工作当成了宣泄压力的手段，变得有些工作中毒了。照那样下去的话，即便作品的质量不下降，也会再次搞坏身体的。」
「……」
「然后，我会工作中毒的理由……一定是因为没能干脆地失恋。所以，为了改变环境我想要去美国。而且去美国的话……」
「……也就看不到我了。」
「嗯。去那边的话，我想应该就能放弃椎名先生了。这次一定，能干脆地失恋了。能和往常一样，集中精力写原稿。所以……我决定了。就在刚才决定的。我要……」
去美国。
汐音用因感冒而变得嘶哑的声音，对我说道。
——啊。
不行了。一瞬间我产生了这样的念头。在这半年间我了解到一件事，就是汐音一旦下定了决心，就绝对不会让步，相当的顽固。在她心中，去美国……和我保持物理上的距离肯定已经尘埃落定了。无论说什么，都没法动摇她的决定了。
不过——
「这样真的，好吗？」
我这么问道。
明明知道自己没有阻止的权利，我还是不得不这么说。
「汐音不害怕吗？毕竟，是美国啊？是国外啊？语言不同，生活环境也会改变。而且汐音因为外表的关系至今为止被卷进各式各样的事件。在那边也可能会发生同样的事件啊。还是在语言都不通的外国里……」
「……」
「而且，要怎么和一姬解释？她是你的朋友吧？知道你要去美国的话肯定会很伤心的吧？桃香小姐和夏目也一样。我也是如此。然而你为什么这么轻易就——」
「你觉得，我是轻易决定的吗？」
汐音的声音非常悲痛。
她的双眼泛起了泪光。
「椎名先生觉得……我是很轻易地做出这一决定的吗？」
「……抱歉。」
没错。
汐音并不是轻易决定的。毕竟汐音还是十一岁的女孩子。突然听说要去美国，不可能没有不安的。
不过，她还是决定了。
那一定是——
「椎名先生说了以后，我注意到了。」
慢慢地，
汐音开始组织着语言。
「我成为作家，是因为想写出有趣的故事，让故事付梓让许许多多的人读到。不仅仅是在网上，还想让别人亲手去直接翻阅。不过，最近的我却忘记了这份心情。」
「……」
「谢谢你。托椎名先生的福，让我又回想起了这份重要的心情。我，决定要去美国。虽然有很多不安，不过我觉得去那里能够集中精神进行创作。既然如此，我就应该去美国。无论是作为芹泽汐音，还是作为桃音汐音[Shion]。因为……」
我，有想要写的故事。
「……！」
这句话。
毫不留情的剜开了我体内的某种东西。
……原来如此。
我在提交完最终卷的原稿以后感到的不自然感。
现在我终于，知道了它的真面目。
现在的椎名步[Ayumu]，没有想写的故事。
为什么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呢？
曾经，无论何时我的脑内都会有想写的故事。出道作被腰斩的时候也是，写出了很多份企划书。虽然它们在企划会议上并没有被通过，不过我还是有种安心感。
自己还能创作出作品。
这份毫无根据的自信。
可是——
「——」
现在的我，空空如也。
这一事实让我打了个冷颤。
……骗人的吧？
这算什么？
说不定是完成了最终卷以后，染上了燃烧殆尽症候群。又或许是『要是再被腰斩怎么办』的恐惧心，让大脑无意识地抗拒创作作品也说不定。又有可能是因为失去了与汐音的作家伙伴关系，而受到了打击。
不过，理由怎么样都好。
……我到底，该怎么办？
这种不自然感，究竟要持续到什么时候？拜托了谁来告诉我。我可是从懂人事起，就喜欢在脑海中创作故事了。以前当夏目告诉我成为作家的理由的时候，我产生了深深的共鸣感。我也和她一样，把创作故事当作了生活的一部分。
明明如此——
「——」
有一种立足之地逐渐崩塌的感觉。
好恶心。
什么故事都想不出来的自己好恶心。
不想相信现在的自己。至今为止也有过几次写不出原稿，构思不出情节大纲，可是还是第一次有这么强烈的空虚感。真的是，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
然后，脑内萌生出的——是一个最糟糕的想法。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的话该怎么办？
现在手里还有第三卷和最终卷的原稿工作。
不过，在这些结束以后，我作为作家是不是就什么也办不成了？是不是接下来的日子会一直受到这份不自然感的侵蚀？搞不好，就这样一生都没法再创作出新的作品了吗？
那种人，究竟还能被称为作家吗？
「——」
回答是不能。
写不出故事的作家已经不能被称为作家了。就算本人再怎么主张自己是作家，就算周围的人认同他是作家，也绝对不是。那种人不能被称为现役作家。
死了。
虽然作为人还活着，但是作为作家已经死了。
我会这样保持死亡的状态，一直活下去……
「……哈哈。」
这么想之后，也只能笑了。
头脑被无法言喻的感情淹没，已经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了。
因为，这很奇怪吧？
之前明明那么喜欢创作故事。
之前明明有那么多想写的故事。
之前明明全都是想给人读的故事。
之前明明那么想作为一名作家而活。
却没有了，想写的故事。
什么都，没有了……
「……椎名先生？」
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态度有些奇怪，汐音开始喊我的名字。
可是，现在的我没有办法回应。
芹泽汐音。
桃音汐音[Shion]。
为了自己想写的故事，而下决心要去美国的女孩。
在与她时隔两个月重逢的——这个平安夜。
椎名步[Shion]，意识到自己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