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他成了奉仕之身

    噼里啪啦的吵闹的脚步声接近了。

    不久,房间的门被粗暴地踢开,个个手里拿枪的男子们一窝蜂似地涌进了屋子。看着很高级的花领衬衫和笔挺的西裤。这种注意的打扮,正说明着他们并非地痞流氓之辈,而是拥有美学和理念的组织里的人物。

    男子们刚一踏进屋子,就突然间僵硬住了。

    房间里,就只有正中央有一把椅子,其他什么也看不见。到了这个时候,他们大概已经注意到自己已然掉进了陷阱这件事了吧。可是让他们僵住的,却是坐在那椅子上的一名男子的外貌。

    拖到地板的长黑大衣。优雅地交叉在一起的手被黑色的皮手套包裹着,露出皮肤的部分就只有脸。而且脸还都因为戴着扣得倍儿深的大檐帽,被挡住了一半。可尽管这样,男子的嘴角却依然浮现着清爽的微笑。

    “欢迎光临。在下是马尔科·马尔德沃克。我被吩咐为您几位带路。”

    马尔科笑容满面地这样一搭话,男子们就像被压住了气势般地向后退去了。

    本来再怎么不济也是被称为黑帮的存在的男子们,就像不小心没带一分钱就进了餐馆般,露出了畏惧的表情。

    而那其中的一人战战兢兢地向前进了一步。就皮鞋和帽子上看比其他人的都要高级很多,估计是头儿了。他脖子上挂着一个硬币做的小挂饰。

    “……有件事儿,想问您请教一下。”

    “您请便。”

    男子就像问这句话都有罪似地,胆战心惊地开了口。

    “——您……………………不热吗?”

    季节是——夏天。

    瓦尔德邦(Wildburn)大陆,正如它的名字一般,是一个四处都铺满了燃烧般的红色荒野的世界。而且“燃烧般的”这个比喻,指的不仅仅是颜色,同时也指的是炎热。一旦到了夏天,气温就会升高到就算呆在屋子里也会觉得恐怖的程度。

    虽然时间已经到了黄昏的鲜红被染上黑色的时候,可就算如此,一度上升的气温也不可能那么快就下降,这种能把人煮熟般的热度会一直持续过整个夜晚。

    黑帮是重视暴力和风范的存在。即使是服装,就算实在没法穿外套,起码也必须得穿个衬衫什么的。他们该热的也是一样热。所有人身上的衬衫都已经被出的汗泡透了。

    马尔科的黑大衣,是个光看着就能让人往外喷汗般闷热的玩意儿。为什么穿着这样的东西还能若无其事呢,男子们就算怕得发抖也不是没道理的。

    用中指将因为汗水而滑落的眼镜推回原位,马尔科用同样清爽的语气回答道:

    “我可以——忍受。”

    铛铛铛铛——

    动摇在男子们中间播散开了。其中有人露出了尊敬的表情,甚至还有人对他报以掌声。头儿模样的男子虽然也像是感动至极般地面部肌肉颤抖,但又像要忘记这点似地摇了摇头。

    “阿尔巴·迪诺在哪儿?”

    因为他这一句话,周围的男子们也突然绷紧了态度,重新举枪对准了他。能瞬间就做到这一点的他们,毫无疑问是一流的黑帮分子。

    马尔科露出了绅士般的微笑。

    “他看来很忙。就由我来听您说事儿吧。”

    屋子里就只有马尔科一个人。外面和其他的房间里,并没有藏着伙伴或掩护的枪口。他的雇主——阿尔巴·迪诺可没那么亲切。而他交叉放在膝上的手里,也没有握着任何一件武器。

    他可是被数量恐怕过十的枪口对准着。如果想动一下的话肯定就会被铅块同时击中。对于要做出保护自身或者攻击的行动来说,一切都太迟了。

    可是,马尔科既没有慌张也没有混乱,一副轻松的样子,就连站都没想站起来。无需确认的是,这样可能反而更加刺激了男子们的神经。头头模样的男子脸上,也失去了算是表情的表情。

    “我再问一次。阿尔巴·迪诺在哪儿。”

    这个比起叫做询问来,更像是单纯的宣告。这之后无论马尔科怎么回答他们的行动也不会改变。扣扳机。然后去找阿尔巴·迪诺。

    可就算如此还是问了,这或许是给马尔科的饯别礼也说不定。因为如果他能回答之后再死的话,会对缩短他们的行动时间,从几分钟到几小时,有所帮助。

    也不知道是怎么理解这句话的,马尔科就像很困扰般地歪了歪头。

    “这可就头痛了。由我来听您说有什么问题吗?”

    男子们已经没在听马尔科的回答了。

    扣下扳机,无数的枪声响彻了屋内——不,是建筑物内。

    对他们来说,威胁或警告的概念都不存在。感觉到需要的时候,行动已经结束了。就通过扣下**的扳机这样一个单纯的动作。

    “非常遗憾。”

    可是,发出沮丧的声音的却是马尔科。他好像觉得滚滚冒出的硝烟很呛似地,啪嗒啪嗒地扇着一只手。只见他一点没变地仍然坐在椅子上,黑大衣上别提血迹了,就连一点污迹都没有。

    男子们就像在做梦一般,视线在空中呆愣愣地转来转去。

    在他们视线的前端,有十几个小黑块正飘浮着。那是有小指的指尖般大,对于他们来说非常熟悉的一样东西。

    以音速击出的十几枚铅弹,没有碰到马尔科就停在了空中。并不像是被看不见的墙挡住,而是像时间被停止了般,一动不动地静止着。

    马尔科叹了口气,铅弹才好像终于想起了重力的存在般,噼里啪啦地发出清脆的响声掉落在了地板上。

    男子们不知注意到了没有。

    在那铅弹掉落的地板上,伸展着奇妙形状的“影子”这件事。

    那影子正形成为捕捉猎物而设的蜘蛛网般的形状这件事。

    而能投下这种影子的物体,别说这房间,甚至也不存在于外面这件事。

    还有,自己进入这件房间的时候,确实感到了有陷阱这件事。

    马尔科就那样垂头丧气地,将视线投向了男子们。

    “实在是,遗憾得不得了啊。——。”

    就像回应那个名字般,蜘蛛网似地伸着的影子,爆发式地张开了。就像在干燥的地面上泼上了一桶水一样。

    爬过地板的影子转瞬之间就穿过了男子们的脚下,他们的影子也全都被异形涂满了。

    男子中的几名已经注意到了这个现象。不知是觉得奇怪呢?还是说感到恐惧呢?无论哪个也好,对此,他们永远都无法做出行动了。

    男子们就那样保持着举枪姿势,像震惊,又像害怕般瞪大了眼睛愣在那里了。不,说愣在那里并不正确。是连呼吸都停止了一般的纹丝不动。

    那简直就是被拍在照片上的,一动也不会动的静止画像。很无聊似地注视着这幅景象,马尔科伴随着叹息嘟囔道。

    “那么,您就是为了这样芝麻绿豆大的事情才需要我的?”

    “……我可是看着他们还有气儿呢?”

    从门中出现的,是一名褐色皮肤的年轻男性。紧绷的表情让人联想到猎人。他似乎是和这种地方完全不相称的大陆原住民库兰族人。头发里掺杂着白发,外套的右袖里空空如也,显示着他只有一只胳膊。能爬到这种地位肯定经历了很多艰辛吧。

    在他的身边,陪伴着一位同样不适合这种场所的穿外套的女性。或许是因为男子独臂而找来伺候的人也说不定。是个和那黄昏般暗红色的头发十分相称,相当有魅力的女性。

    男子没有回答马尔科的提问,只是用嘶哑的声音平静地说道。有些混浊的琥珀色瞳孔就像要射杀猎物般仍然向着黑帮分子们。

    “我命令你的,是解决掉这些人’。不能执行命令的话,不是违反契约吗,契约者’。”

    “是概念不同。对于我来说,这样就叫做解决了’哦。阿尔巴·迪诺。”

    男子——阿尔巴,就像催促他往下说般沉默着。

    “该怎么说呢……。要把水停住的话只要拧紧水龙头就可以了。连水管一起砸烂的愚人才属于少数吧。对于您来说所谓的解决’,是说用枪指着,扣下扳机这种行为吗?这在我看来就像是连水管一起砸烂一样哦。”

    马尔科边说着,边灵巧地转动指尖。原本化作静止画面的一名男子,就像跟着这动作似地将枪口慢慢地从马尔科移向了阿尔巴。

    对这个动作,女性露出惊慌的表情,挡在了阿尔巴和枪口之间。能一声不出地做到这样,真是值得钦佩的胆量了。

    “对于我来说——他们在面前站着——这个现实就已经和解决了’没有什么两样了哦。”

    边想着这真是一位勇敢的女性,马尔科将食指啪地一伸。那好像是在模仿枪的样子,然后他就那样做出开枪般的动作。

    砰——清脆的枪声响起。

    “他们是喘着气,还是没喘气,对我来说是没有意义的哟。”

    女性虽然绷紧了身体,但似乎很快就注意到自己并没有被击中了。她的脚下有一小摊血迹。虽然被超近距离的子弹打成了一滩肉泥,不过那是一只老鼠。(插花:……为老鼠默哀==)

    大概是察觉到被嘲笑了吧。女性眯起了一只眼睛,显然是生气了。

    “赛莉娅——话正说到半截呢。”

    女性——赛莉娅正由于愤怒而颤抖着双肩,阿尔巴用平静的声音制止了她。

    “你害怕杀人吗?”

    这句话,让马尔科的肩膀不由得颤抖了一下。而这好像也被阿尔巴发现了,能看见他翘起了嘴角。

    “你的行事方法如何并不是问题。只是,你这话,以契约者’为对手时也能一样说吗?”

    “哦……”

    马尔科就像在逞强般地瞪大了一只眼睛。

    “我雇你并不是为了听契约者的美学。”

    阿尔巴说话的工夫,赛莉娅取出了一张纸片,递到了马尔科的面前。他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的是人名和住址,还有简单的身边的情报。

    “去解决掉那里的契约者。”

    阿尔巴向男子们伸出了手。那手中握着一支**。

    “我说的解决’是以我们的概念。为了把水止住,就要去把水管子砸烂。”

    枪口对准了男子们。而后伴随着清脆的响声,从冰冷的铁块中,燃烧的铅弹被射了出去。

    “…………………………………………”

    “……………………………………………………”

    “………………………………………………………………”

    足足隔了三人分的沉默后,阿尔巴对马尔科投以十分不快的眼神。

    “少来,碍事。”

    阿尔巴的枪弹和黑帮分子们的枪弹一样,静止在了空中。

    “哈啊……,就算您这么说。刚才我也说过了,对于我来说,在站在我面前的时候就已经解决完了。当然您也是啰,阿尔巴。”

    阿尔巴的下眼皮颤抖着。似乎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生气才颤抖的。被人家展示了契约者的能力,反倒还能生气这一点,真不愧是家族的首领。

    “没法收拾了。赶紧把力量解开。”

    “哈啊……哎,我倒是无所谓。”

    马尔科这样嘟囔着,只见浮在空中的枪弹发出轻微的响声落在了地板上。先前像蜘蛛网般展开的影子,仿佛溶化般消失,集中在了马尔科的脚下,黑帮分子们也像被什么绊了似地踩了个空。

    “——撤!”

    头头模样的人立刻就这样喊道,部下的黑帮分子们也以离弦之箭般的势头奔了出去。从不是喊“跑”而是喊“撤”这点上,还能感觉到一点点的自尊心。

    “哎呀…………………………………………?跑掉了呢。”

    马尔科很困扰似地这样嘟囔道,而阿尔巴已经用单靠目光就能射穿人般的视线在瞪着他了。(插花:以眼杀人……阿尔巴您是樱木花道的兄弟?)

    ★

    到那个时候为止,一切都还是完美的。马尔科作为契约者而享有盛名,拥有着力量和自信。

    马尔科仰视着有点脏的天花板,呆呆地叹了口气。

    ——然而,现在这副惨样又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被艾尔米娜打败(对方甚至都没发现自己打败了他)后,马尔科被搬进了客厅。是另一名佣人——名字叫做多米尼克,回来之后让他帮忙搬的。

    翌日,他无法从受到的打击中恢复,整整躺了一天,被艾尔米娜她们认识成了“身体虚弱的人”。

    虽然对雇用这样的人合不合适感到疑问,不过在这座宅邸里没人能对主人艾尔米娜决定的事情面露难色,马尔科就这样被聘用了。到了傍晚,他终于能站起来后,被带到了这个佣人用的卧室,可情况却是毁灭性的。

    “——。”

    已经不知道是第多少次了,马尔科呼唤着那个名字。可那个目中无人,又爱反抗的契约精灵,没有做出任何回答。最初还想着它是不是在闹别扭,可并不是那样。

    那个时候应该是发动攻击的精灵,反而受到了攻击。这对于精灵来说成了最初的,也是最后的体验。

    ——精灵被消灭了——

    虽然是难以置信的事情,可却只能这样认为了。用手遮住从窗户中射进来的阳光,马尔科发出深深的叹息。

    马尔科的代价是“影子”。精灵就住在被献上的影子里,化作马尔科的力量。失去了自己影子的马尔科,变成了被日光拒绝的体质。因为明明没有影子,却拥有形体这样的矛盾,是无法承受会显露出影子的强光的。所以一旦被阳光晒到,就会像被火烤了般受到烧伤。

    然而,现在即使天亮了,被拂晓的阳光照着,马尔科的手也没有发生任何的异变。没有烧灼的疼痛,也没有精灵的嚎叫,简直就像普通的人类一样,什么都没有发生。

    ——原本支付了的代价回来了。

    没听说过有这种先例。契约者之间的交流虽然不多,可也并非完全没有。契约者一旦行动,由于它的不可思议性,同时也会产生传闻。有个专门搜集这种传闻的情报杂志。如果有这种代价会回来之类的说法的话,毫无疑问肯定早就传开了。

    ——从此往后,精灵被消灭代价就会回来这种传闻肯定会满处飞了呢。

    马尔科发出总计第八十七次的叹息,从床上坐起了身。

    或许是因为完全没有外伤的缘故吧,马尔科受到的打击已经差不多恢复了。再加上昨天已经睡了一整天,再想多睡也很难了。

    房间就像从外面看见的一样,是一半埋在地下的构造。墙壁上方有个通风口程度的窗户,不过从那儿直接看见的是地面。

    可是有窗户还是单人房,从马尔科的常识上来考虑已经是破格的待遇了。听到的故事中,仆人别提房间了,好像都是被集中起来,硬塞进地下室那样的地方生活的。听到这个时,真会让人觉得奴隶过的生活还更好一些。

    房间里只有一张用木板拼起来的便宜的床,以及用旧了的桌子和椅子。在连靠背都没有的椅子上,已经准备好了像是配给品的仆人的工作服。

    马尔科的服装还是刚来这里时的那身。已经被汗泡透,而且也几天都没换了。虽然对仆人的衣服有些抵抗,但总比现在穿的这件好,所以他决定换上。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失去了精灵,委托也失败了。暂且是不能呆在这个镇子了,保镖的工作也基本算是废业了吧。马尔科不会长时间住在同一个地方,保镖的工作也会定期地更换雇主。这个镇子他才刚来不久,虽然有准备隐藏地点,但除此之外就没有任何接点了。

    ——姑且先从隐藏地点把行李回收了,就这样逃到其他城市比较妥当吧。

    钱和刀子类的武器。然后就是仅有几件的换洗衣服。为了万一的时候能立刻开溜,都完美地收在了一个旅行包里。其他的东西都还无所谓,没钱的话可是逃不了的。

    在他计划着逃亡的时候,衣服已经换好了。

    “哎呀……”

    试着套上外衣,马尔科不禁发出了惊叹。本来一直以为仆人的工作服什么的会像破烂一样,可这却是相当高级的东西。上衣有着分成两股的长下摆,就是所谓的燕尾服。

    不坏。比起刚才为止马尔科身上穿的东西要高级多了。胸部的口袋上用银线绣着像翅膀一样的徽章。和刻在玄关的是一样的图案。以这副打扮,就算在宅邸里转来转去也不会被人怀疑吧。

    出了房间一看,石造的走廊和墙壁往左右延伸着。用石头建造的这个空间,再加上位于地下,以夏天来说凉爽得惊人。

    ——舒服……马尔科拼命地否定着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来的这个单词。

    暂且,还没有人的气息。其他的佣人们大概还在睡觉吧。刚刚看的时候,外面才是朝阳刚刚升起的点儿。

    ——时间也很合适,真是让人想就这样逃到外面去呢。

    迄今为止,这个时间对于马尔科来说都是致命的。因为身上裹着又热又不便行动的黑大衣的话,就算想好好地走在外面都不可能。从这个意义上讲,失去精灵的这种情况倒正合适。

    可如果考虑到艾尔米娜的能力效果范围,马上就行动的话大概很轻率吧。那种能力别说宅邸,连领地全体都覆盖了。

    虽然过道的房门全是紧闭的,可通过房门的大小和气味,能猜测出似乎是并排着的厨房或酒窖一类的。分给马尔科的房间,好像是在这个楼层的中央。房间的紧旁边就是楼梯。

    估计谁都没起来呢,趁着现在先确认一下宅邸的布局比较好吧。于是马尔科登上台阶向一层移动。

    通往地下的楼梯设置在大厅的中央楼梯的背面。爬上去就能到玄关大厅。小心起见先确认好没有人藏着后,马尔科踏进了玄关大厅。

    大厅的左右各有两扇门。最初马尔科被带进的,是从玄关看起来右侧里面的门。马尔科偷偷走近正对面的左侧里面的门。门把手是黄铜制的,是刻着简单装饰的高级品。因为对方甚至都没认为自己是敌人,所以大概没有设陷阱吧。可就算如此他也还是一面提防着,一面轻轻地推开了门。

    一打开门,马尔科就无语了。一眼看去,这里是个放了一张小桌子和两张似乎坐起来很舒服的沙发的谈话室,可墙壁却是用书做成的。不,正确来说是被书架填得满满的。这屋子的大小和玄关大厅差不多,或者还要更大,小房间的话大概够放下三四个了。这里到底有多少本书啊……。

    收纳的书中大型书籍比较多,一个书架上大概能放五百册左右吧。这样的东西密密麻麻地排在一起,把一面,不,是四面墙占得满当当的。数量估计不止一万级别吧。得有数十万了。

    马尔科拿起手边的一本书看了看。似乎不是机械装订而是手工装订的。书做得非常精致,马尔科为了不把书弄脏,捏着书页的一端轻轻地翻开了它。

    本来以为是旧书,没想到还是新的,内容也是关于生物的。写的是近年来开始流行的因学领域的研究。因学就是说事情都有原因,为了解释这个理由而存在的学问。用“红甘实的果实(红甘实=苹果)掉落是因为有重力这样一种力在作用”这种方法。

    不久之前的话,这一类的书应该会被欧鲁达教列入禁书才对。因为这种书违背了“万物皆由神创,随神之心意而存”的教义。

    他快速地扫视了一下书脊上的标题,果然零零散散地看见了能被列入禁书的东西。关于西欧医术和进化论之类的书也有。本来想着是不是因为主人崇尚因学,不料却还有欧鲁达教以外的,关于各种各样地区的宗教及民间传说的圣经和资料。辞典的种类也相当多,要一一列举的话就没边了。

    总而言之,收集这些书的人似乎不是个虔诚的欧鲁达教徒就是了。

    所谓欧鲁达教是在西欧(插花:美国都架空了为啥还有西欧,你这家伙差别待遇),特别是拉提纳斯神圣国(……果然还是架空了不是吗!)被广泛信仰的宗教,开拓民们也大半都是信奉这个欧鲁达教的。就算不是教徒,估计也没有人不知道“遗失的精杯”和模仿它而做的念珠(rosary)吧。上流阶级的话,如果不能把圣经整个背下来,是会被人怀疑是不是精神有问题的。

    马尔科本人是无宗教者所以也不能说别人,可还是觉得如果是上流阶级的话,表面上是不是应该再重视一点呢。

    叮铃铃——

    他正被这恐怖的书的数量压倒,就听见清澈的声音响起了。好像是铃铛还是什么。没过多久,他就意识到这似乎是呼叫佣人用的铃声。使用它的人应该只有身为主人的艾尔米娜,不过才这个时间她就已经起了吗?

    这个季节太阳升起得很早。另外两名佣人也没有起来的样子。

    ——也就是说,是在叫我啰。

    把书放回原来的位置,马尔科关上了书库的门。呼叫铃听起来像是从二层传来的。通往地下的楼梯是石造的,可通往二楼的楼梯却是木制的。他提心吊胆地踩着一走路鞋都会沉进去般的高级绒毯,登上了楼梯。

    大厅是一直打通到二楼的,二楼夹着大厅左右两边又都是延续的回廊。并排着相当多数量的房间,也不知道艾尔米娜究竟在哪一间。

    叮铃铃——

    他正在烦恼着,铃声又再次响起了。是在催促他呢,还是说,在邀请他呢。

    马尔科一走向铃声传来的方向,目光马上就停留在了一扇门上。门上雕刻着新月形的徽章,让人能明白这是特别的房间。徽章看起来与燕尾服的胸袋和玄关刻着的一样,不过这里却只有半边。

    他轻轻地推开门一看,她就在那里。

    好像才刚起床的样子,在被大大的顶盖覆盖的床上,只坐起了上半身。虽然膝盖以下盖着薄薄的被子,可比起那个来,上面穿得可是贴身衬衣般的睡衣。艾尔米娜有些胆怯地把被子拉过来遮住上半身,可露出的肩膀却藏不住。

    马尔科正不由自主地找着眼睛该往哪儿放,就听见艾尔米娜好像很惊讶似地开口道。

    “……是你吗。”

    马尔科调整好心情,恭敬地弯下了腰。自己姑且是作为佣人被雇用了的。表现得像那个样子比较合适吧。

    “您叫我吗?”

    “……我还以为是爱莎。”

    “需要我去叫她来吗?”

    艾尔米娜好像在考虑什么般地转动着眼珠,不过不久就摇了摇头。

    “……不,不用了。”

    估计是听到马尔科发出的声音,以为爱莎已经起来了所以才叫的。果然换衣服之类的还是需要爱莎的吧。他正独自想象着这种事情,艾尔米娜把脸转向了马尔科。在那翠玉的瞳孔的深处,晃动着阴暗的影子。

    “……已经,能动了吗?”

    “是的。在您面前露出丑态了。”

    艾尔米娜好像在烦恼什么般地低下了头。可是那张脸上并没有表情这种东西,看起来就像是做得十分精美的人偶在活动一般。再加上那种美貌,看起来就更有人偶的味道了。渐渐地他甚至涌上了一种自己是不是正在和人偶说话的错觉。

    马尔科重新打起精神,决定试着问一下想确定的事情。

    ——这么说起来,佣人应该怎样称呼主人才对呢?

    什么都不加大概不好所以是不是该加个“小姐”,不,是该加“大人”吧。稍微烦恼了一阵之后,马尔科觉得“大小姐”这种称呼自己能没有抵抗地叫出来。

    “大小姐。可以问您一件事吗?”

    “……什么事?”

    “我想问的事情可能有点奇怪,是前些天,我刚来您府上拜访那天,大小姐您当时是不是已经看见我了呢?”

    他无法理解的,就是这件事。

    艾尔米娜多半甚至都没觉得马尔科是刺客。可是马尔科在屋顶上用望远镜偷窥的时候,艾尔米娜应该确实是注意到了马尔科的。可是却没有认为他是敌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虽然只有一点点,不过艾尔米娜的表情变得阴沉了,好像正为什么在伤脑筋的样子。本以为她是个像人偶一样的女孩子,可一旦像这样露出点像样的表情来,果然还是十分有魅力的。

    终于,艾尔米娜像打消了疑虑般开口道。

    “……我没有,连你的生意都要插嘴的意思。”

    马尔科的肩膀猛地颤抖了一下。

    ——生意——

    难道说,艾尔米娜果然还是知道马尔科是刺客,在这基础上还是把他招进了门吗?是说那时候是因为在爱莎面前所以才一直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吗?

    马尔科拼命地克制住自己的动摇,露出温和的微笑。

    “大小姐,您对我的职业不觉得抵抗吗?”

    “……我说过了,我没有插嘴的意思。”

    “就算是这样,我还是想斗胆问您一下。”

    艾尔米娜对马尔科投以挑衅般的眼神,然后就像放弃了般地叹了口气。

    “……我,不是很清楚。因为我是头一次,和做像你这种工作的人说话。”

    马尔科大大地瞪圆了眼睛。马尔科所接到的委托——抹杀艾尔米娜——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其中有什么理由。艾尔米娜的能力异常地强大。想要她的力量的人,认为她很碍眼的人应该是要多少有多少才对。

    被派到这样的艾尔米娜身边的刺客,为什么她却说只有马尔科一个人呢。

    阿尔巴或许也雇佣了其他的人或契约者也说不一定。阿尔巴之外的人或许也做过这类的委托也说不一定。艾尔米娜她,是不是已经被盯上好多回好多回了呢?是不是在这样的期间,对一人自爆的马尔科装出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伸出了援手呢?

    不知不觉间眼角都变热了。对这样的马尔科完全无视,艾尔米娜继续说着。

    “……只是,在你身边的人们都在笑着。好像非常快乐的样子。”

    对——都在笑着——身边的黑帮分子们,好像非常快乐地…………………………………………………………………………………………………………………………………………………………………………………………非常快乐?

    马尔科混乱了。在笑着?马尔科的身边有什么会笑的人吗?

    雇主的阿尔巴——不可能。

    他的秘书赛莉娅——已经气得要死了。

    来袭击的黑帮分子——很害怕。

    ——不明白。艾尔米娜究竟在说什么呀?

    最终放弃了,马尔科回问道。

    “那个,大小姐,或许您会觉得我很失礼,不过我真是有些摸不着头脑。您到底指的是什么呀?”

    艾尔米娜虽然面无表情,可还是稍微真大了眼睛。

    “……我看着像是观众们看你的杂耍都在笑啊。”

    ——杂耍………………………………………?

    马尔科更加混乱了。说杂耍指的是什么呀?马尔科的能力在艾尔米娜看来只是杂耍的程度吗?

    ——不等一下。我觉得她好像说有观众。……观众?

    没过多久,马尔科想起了自己在屋顶上的时候,不知为何被报以热烈掌声的事情。他自己是被鸟袭击正在那儿拼命,可从旁边看来或许像是驯猛兽的之类的也说不一定。

    也就是说艾尔米娜先入为主地认为马尔科是流浪的卖艺人,一切的误会都是从那里开始的。这下终于明白了。感到似乎要倒下般的眩晕,眼镜滑落了下来。马尔科全身充满了要当场倒在地上趴着哭的冲动。

    艾尔米娜好像要中止这场对话般地抬起了头。

    “……那么,你穿着这件衣服,也就是说已经可以工作了是吧。”

    “哎,啊,就是这样。”

    “……那么管家,红茶。”

    “明白。”

    马尔科恭敬地鞠了个躬,关上了房门。

    ——真是屈辱。没想到……没想到,什么不好偏偏还被当成是流浪卖艺的!

    的确如果这样的话,这一连串事情的发生发展也都能没有矛盾地解释了,可却无法接受。您以为我是做了多大的觉悟才踏进这座宅邸的呀。怀揣着着又像是生气又像是丢脸般的,不知道该叫什么的心情,马尔科下到大厅,沿着楼梯走向地下。

    ——卖艺的之后,是仆人是吗。

    来到地下,他姑且先找了下最大的门,慢慢地推开。厨房要抱着有大底座的东西出入的情况比较多,本来就估计会是大个的东西,还真是猜对了。耀眼的朝阳从头顶上射进来,照射着大大小小的锅子和餐具。

    马尔科找出火石,给炉子点上了火。

    说到马尔科·马尔德沃克的话可是被称为,即使同样是契约者,也不会想着毫无计策就来挑战他的。他就是已经如此享有盛名的契约者——不,是曾经是。居然说这样的他是卖艺的……

    他找到茶壶,灌上水,放在炉子上。

    ——已然失去了精灵,要解决艾尔米娜变得极其困难了。

    没有理由冒着那么大的危险来实行委托。契约者确实不能违背契约,可一旦失败马上就会死心。因为契约已经以“失败”这样一种形式被完成了。

    他打开一边的柜门,找出了红茶的茶叶。到底是上流阶级的宅邸,品牌非常地优质。

    ——可是就这样撤退真的好吗?

    虽然很傲慢,但对马尔科来说,可是绝对的自信的象征。它都被消灭了,自己却要一声不吭地撤退吗?不应该报一箭之仇吗?

    他又发现了茶具,把小碟子、茶杯、茶壶依次在托盘上摆好。因为找到了像是仓库的橱柜就打开看了看,于是发现了郁金玉。(插花:郁金玉=柠檬……我的错觉吗?怎么觉得这段那么像RPG在民宅中翻东西的样子……)这种果实的酸味很重不能直接吃,但添加进料理中会产生出优良的风味。

    ——可是,这样会不会变成迁怒了啊……。

    自己的确是被艾尔米娜消灭了精灵,但最开始可是马尔科先来要艾尔米娜的命的。就算反倒被打败了,伺机谋害别人不也是很不体面的事情吗?自己是为了做这种难看的事情,才想要力量的吗?

    渐渐地冷静下来,马尔科一边意气消沉一边用水仔细地洗着郁金玉。

    ——索性在这里自我了断是不是还比较干脆?像个刺客的样子这样,喀嚓一声——

    喀嚓——挥下的刀子,把郁金玉切成了圆片。

    ——郁金玉………………………………?

    到了这个时候,马尔科终于对眼前的东西产生疑问了。(插花:起码一刻钟了……老兄你反应速度也太……)

    切菜板,切果品用的刀。转过身来一看,放在炉子上的水壶正好冒起了蒸汽,桌子上放着完美地准备好的茶具。

    ——我……为什么,在准备红茶……………………?

    然后,马尔科想起了自己签了名的契约书的事情。

    《为向艾尔米娜·凡雷舒泰因宣誓绝对服从之人》

    ——绝对服从——

    血色顿时从马尔科的脸上消失了。

    ——别,别开玩笑了!

    边在心中发出惨叫,马尔科飞奔出了厨房——他想这样做,却没能做到。无论再怎么想把脚往外挪,脚都像铅块一样沉重根本就不听使唤。

    ——混帐东西!你是我的脚吧!

    他拿出吃奶的力气,生拉硬拽地拖着铅一样的脚。马尔科燃烧起契约者的执着,对抗着自己的脚会反抗这种作为生物来说不可能存在的现象。终于算是挣扎到了厨房的出口——

    “——咕啊!?”

    于是,脚抽筋了。

    可就算如此脚还是顽固地要留在原地,因为这是自己的脚所以当然了,疼痛得也很壮绝。就在他疼得满地打滚的这点工夫,脚就那样保持着抽筋状态开始往厨房里回归了。

    眼里含着泪水痛苦挣扎的马尔科。不,这已经要死了吧。他这样想的时候,脑海中闪过了一行不愿意想起的文字。

    《违背契约之时,契约者将以死来结清》

    呱嗒一声,马尔科跪倒在了当场。脚在不知何时,已经跋涉回火炉的边上了。

    死——还说什么解决呀,连逃亡都不可能。他真想把这当成一个玩笑,可那效力他刚刚才亲身尝试过。再继续做更多抵抗的话,下一次似乎真的会死了。让他用血签字也有着奇妙的说服力。

    ——我在什么个鬼东西上签了字呀!

    边在心中凄绝地高喊着,马尔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从炉子上拿起了水壶。水已经沸腾,热水好像都要喷溅出来了。

    ——冷静点。要思考。

    马尔科一面把开水灌进空茶壶,一面调整着呼吸。

    看来自己的认识是完全错误了。艾尔米娜不是没有恶意的少女,而是能若无其事地给人戴上绝对服从的项圈的鬼一般的契约者。为了抓住未来,马尔科·马尔德沃克必须要站起来才行。

    ——首先,是那个艾尔米娜的能力。

    又能从空无一物的地方拿出花来,又能粉碎马尔科的“影”的能力。能想到的,果然还是像空间超越这类的力量。虽然极其棘手,但倒不如说同时也是弱点。要问为什么的话,就是那个能力的效果范围过于广阔了。

    马尔科把影子作为代价献出,因而被日光拒绝。艾尔米娜的能力无论从威力上还是范围上都压倒着马尔科。能力的大小也代表着代价的大小。也就是说,她怀抱着比马尔科更大的危险。

    确认好茶壶已经温热得正合适后,把水倒出。接着投入红茶茶叶,再次注入水。

    ——只要知道她的代价的话,就有胜利的机会。

    马尔科一面这样鼓舞着自己,一面倾斜茶壶,把红茶倒进茶杯。被热水泡开的红茶放出撩人的香气。最后放上一片切好的郁金玉,一套红茶就完成了。

    ——这样就完美了。区区泡红茶的方法对于我来说——红茶?

    “呜吼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不知不觉间已经泡完了红茶,马尔科这回真的是嚎叫了。

    ——不行。不先想办法解决掉契约书,就没有反击的机会。

    一脸怨恨地瞪着自己准备的茶,马尔科呻吟着。

    “——怎,怎么了马尔德沃克先生!”

    听到吵嚷的声音抬起头一看,褐色皮肤的少女爱莎已经慌慌张张地跑来了。看来是因为听到马尔科弄出的声音醒过来的。已经是头巾配围裙的佣人打扮了。

    马尔科用中指把滑落的眼镜推回原位,露出掩饰般的微笑。

    “没什么……只是稍微,被柜子门夹了下手指头……”

    这借口他自己说着自己都觉得丢脸,可爱莎却似乎这样就接受了,大大地点了点头。

    “啊啊……我也经常被夹的。”

    被这样一鼓励反倒更加悲哀了,不过马尔科还是绞尽了气力站了起来。

    “对不起啊。吵醒你了吗?”

    “啊,没有没有。我平时也是这个时候起床的。”

    从已经整齐地换好了衣服上看来,这大概不是在安慰自己而是真的吧。

    “马尔德沃克先生,身体已经不要紧了吗?”

    “没有问题了哦。还有,叫我马尔科就可以了。”

    虽然不觉得这个少女像是知道什么,但相对地艾尔米娜也应该不会提防她。无论是对艾尔米娜进行反击也好,想办法处理契约书也好,先跟她搞好关系应该都不会没用。

    “那,马尔科……先生。也请您叫我爱莎哦。”

    爱莎好像有些害羞似地这么说着,目光落在了桌上放的茶具上。

    “您泡了红茶吗?”

    “是啊。大小姐命令的。”

    “哎~~。这个,是郁金玉吗?”

    “在上流阶级中正在流行哦。第一次看见吗?”

    “嗯嗯。我有时候会放砂糖进去就是了。”

    “这也和那个相类似。有些人会觉得纯粹的红茶口味太重。可是在社交场合往茶里放砂糖会很不好意思,所以就想到用郁金玉来代替了。”

    “马尔科先生。您知道得真详细啊!”

    “啊。唉,因为我有段时间做过茶水小弟那样的工作……”

    马尔科的父亲是想要靠事业大捞一笔而建立公司的人中的一个。他人品也很好,和其他的成功者的交流也很多。可是公司的经营状况本身却十分惨淡,连雇职员的钱都没有,所以一直是马尔科来端茶倒水的。红茶的知识也是那时候装进脑子里的。

    ——不过没过多久就破产了就是了………………

    就算想建立一份事业,也不是说人人都能成功的。现实中,失败者的数目是成功者的好几十、好几百倍,要建立事业,失败的机率反而更高。

    马尔科边对这微感苦涩的回忆发出叹息,边又切了一个郁金玉。另准备了一个茶杯倒上红茶,放上一片郁金玉,递到爱莎的面前。

    “愿意的话要尝一口吗?”

    “哇啊~。谢谢,马尔科先生。”

    看着爱莎好像很高兴似地把茶杯放到嘴边,马尔科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作为契约者被黑帮分子们包围着的时候,就算是搞错了也没机会看见这种东西的。

    ——不对。我只是因为这个少女可能会有用,所以才在笼络她而已。

    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否定什么,总之马尔科在心中猛力地摇着头

    把好像很美味似地啜饮着红茶的爱莎留在厨房,马尔科走向了艾尔米娜的卧室。

    艾尔米娜已经不在床上了。他环视了一下房间,发现通往阳台的门打开了,金色的头发就在那里摇动着。

    马尔科走近阳台,恭敬地弯下了腰。

    “大小姐。红茶泡好了。”

    艾尔米娜在只是在刚才的睡衣上披上了一件薄薄的上衣,这是多么无防备的打扮呀。

    ——不能被她骗了。无论再怎么可爱,这女孩也是恶魔一样的契约者。

    他拼命地这样说给自己听,轻轻地递出托盘,艾尔米娜也回过了头。

    马尔科站着没有动。于是不小心从正面直视了她的眼睛。契约者出于献出过代价的这种性质,必定会抱着阴影。艾尔米娜的眼睛正极为显著地说明着这一点。

    阴沉的瞳孔——不,不止是阴沉。是黑暗、虚无。可是从那里感觉到的,并不是憎恶或绝望。

    ——悔恨……是吗?

    直觉上感到的就是这个。那是仿佛犯过什么滔天大罪般的阴影。到底,要把什么作为代价献出去才会变成这样的眼睛呢。马尔科不知不觉间已经被拿那双眼睛完全吞没了。

    艾尔米娜丝毫没有注意马尔科的这种样子,接过了茶杯。虽然对漂着郁金玉这件事表现出了些许像是踌躇的举动,可还是就那样放到了嘴边。

    少女那翠玉般的眼眸大大地摇晃了一下,不断地眨着眼睛。

    “………………………………………………”

    “………………………………………………………………”

    “………………………………………………………………………………”

    “…………………………………………那个,不合您的口味吗?”

    马尔科本来想她是不是生气了,偷偷地窥视了一下她的表情,只见艾尔米娜还在一点一点地嘬着红茶。好像也不是不喜欢的样子。

    “……您要坐下吗?”

    “…………………………”

    帮她把椅子拉过来,艾尔米娜就哐当一下坐了上去。然后又再次小口小口地喝起红茶来。或许是这种的很少见吧。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一个劲儿地啜饮着红茶。

    那种表情是属于和年龄相当的少女的,马尔科不由自主地就看入了神。

    “……这饮品真奇怪。”

    “这也是红茶。放上郁金玉风味就产生了变化。”

    大概迄今为止都只喝过相当高级的东西吧。以一片郁金玉来说相当地夸张了。艾尔米娜眨着眼睛,很满足似地叹了口气。看来是很喜欢。

    “如果您合您心意的话,要再给您倒一杯吗?”

    “……拜托了。”

    对这意外坦率的回答,马尔科差点儿就笑喷了。

    ——这不是也有可爱的地方嘛。

    马尔科斜过茶壶,往茶杯中注入红茶。

    ——……哎!跟她感情变那么好干吗呀!

    马尔科注意到这一点,是在艾尔米娜喝完第二杯红茶之后的事情了。(插花:……所以说您老先生的反应速度也太……==)

    ★

    艾尔米娜好像是不吃早饭的。最后,除了马尔科泡的红茶之外什么都没有入口。马尔科和爱莎在地下的厨房里简单吃完了早饭时,总管多米尼克出现了。

    多米尼克这个人,要用一句话形容的话就是个看来非常温和的人物。细细的眼睛和现在马上就会笑出来般松弛的嘴角。虽然后背挺得笔直也和马尔科一样穿着燕尾服,但不知为什么整体上就是散发出一种松散的气氛。

    多米尼克是个和谐得如同空气一般,看来跟任何人都能混得很熟的男子,可马尔科无论怎样都对他很头疼。或许是那种空气般的感觉的缘故吧。在不知不觉间就会被他抓住了空隙。

    再加上,这人看不出年龄。看起来像是二十多岁的青年,可就算说实际上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中年了也能接受。可是就算被说成是和马尔科同年龄段的,也不会让人觉得特别出人意表吧。

    他没有像黑帮分子一样散发着混黑道的气息,也没有像契约者一样怀抱着阴影。真的就是散发着人畜无害又善良至极的气息,可是对于长期来一直从事黑道工作的马尔科来说,和这样的人真是处不来。

    “马尔德沃克君今天开始也能工作了呢。”

    “是。昨天惊动您了真是对不起。”

    当然佣人什么的是可以辞职的,可他却被契约书强迫了绝对服从。如果反抗的话就会死。到废弃契约书为止除了干活之外别无他法。逃离这里也好解决艾尔米娜也好都要从那之后开始。马尔科很辛苦地回以笑容。

    “啊哈哈。艾尔米娜大小姐虽然说让你当管家,不过也用不着太紧张哦。她啊,别看那样子可是相当随便的。只要能喝到美味的红茶,其他的事情就都无所谓了哦。”

    “多米尼克先生。您这么说,好像让人家都没干劲儿了。”

    “哎呀?这就奇怪了。我本来是想给他解除一下紧张情绪的……”

    “只要看着多米尼克先生紧张感就都没有了,您不用担心这个也没关系。”

    “是这样吗?爱莎你真是太客气了。”

    对于做出好像有哪儿没对上的回答的多米尼克,爱莎像是很疲劳般地叹了口气。难道说,这两个人每天早上都在进行这样的对话吗。作为艾尔米娜这样一个凶恶至极的契约者身边的环境来说,这光景实在太过祥和了。马尔科愈发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了。

    “啊啊,对了对了。要说到干劲儿的话,不决定给多少钱也是不会有干劲儿的呢。先把这方面决定好了怎样?”

    “我很清楚自己有多少斤两。”(注:这句话的意思是让多米尼克看着来。)

    仆人的工资只有金雀眼泪那么一丁点,可到脱离这里为止不顺从也不行。多米尼克像很苦恼般地呻吟着,然后用苦涩的表情(就算那样也还是很松弛就是了)开了口。

    “日薪2斯皮尔13高斯。月薪约64斯皮尔怎么样?”

    高斯是这个国家最小的货币单位,100高斯等于1斯皮尔。哥斯是硬币,到斯皮尔就是用纸币了。有20高斯的话,就能在街上买面包和饮料各一份。就仆人而言算是不差的金额了。

    ——可就算这么说,只靠它生活的话,这个金额就稍微有点辛苦了。

    这种金额说到底只是作为佣人来说算是好,考虑到一般的工资水平的话,果然还是很便宜的。如果不是包吃住的话生活肯定会过得相当艰难吧。可是因为也没打算长住,马尔科像接受了般点了点头。

    “我觉得这个金额已经足够了。”

    “哎哎?你呀,还是再稍微有点欲望比较好哦?”

    “我觉得多米尼克先生还是再稍微有点干劲儿比较好。”

    对于爱莎尖锐的指摘,多米尼克又软绵绵地笑开了。马尔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有些困扰般地露出了苦笑。

    “那那个就那么定了,暂时先让你负责扫除吧。装饰品之类的细的地方听爱莎的指示就好了。首先希望你熟悉一下宅邸内的配置。”

    相对浑身上下包绕的那慵懒的气氛而言,他的指示却很是恰当的。

    多米尼克白天似乎都会到外面去。据说是在解决对新兴企业的资助问题。是因为当家艾尔米娜太过年轻所以才由他担任代理的。果然这张松弛得都不成样子了的脸,在外面的时候还是会好好地绷紧的吧。马尔科如此深信。

    好像到外出姑且还有些时间,多米尼克以给马尔科做指导为名带着他参观了宅邸。房屋的布局,是以玄关大厅为中心,左右围绕着长长的回廊的构造。虽然房间的配置上有些不同,不过二楼和地下基本是一样的。

    ——玄关大厅的地下完全是空白的呢……

    马尔科的房间,差不多正好位于玄关大厅的正下方,可是窗户的外面却是中庭,玄关一侧完全是空白的。虽然也觉得稍微有点不可思议,不过他觉得这可能是设计上的问题,所以也没太在意。

    一层玄关大厅里有四扇门,其中的两个通往书库和接待室。和早上马尔科确认过的一样。剩下的门是通往回廊的。

    一层的回廊里也同样并排着许多的房间,摆满了摆件、绘画和装饰品。连同房间一起做过了分类,能看出是从很多方面收集来的。

    “数量真大啊。是大小姐在收集吗?”

    “不是。基本上都是交易对象之类的人赠送的。除此之外是我的兴趣。”

    马尔科正要点头说原来如此——然后就歪过了脑袋。

    “兴趣……?”

    “多米尼克先生,老是动不动就从哪儿买古董品回来。”

    “都是用我自己的钱买的所以没关系的哦。”

    “用它们把房间都占满了可不是没关系啊。”

    听到爱莎的指摘,多米尼克好像在寻找什么远方的景色般地移开了视线。被说过了再看,的确一部分摆件与房间的洁净相比看起来是脏了一些。恐怕是多米尼克刚拿回来,还没有清理的东西吧。

    “银制品很容易发乌,所以要用布好好擦呢。”

    “哈啊……没有用擦银粉吗?”(注:主要成分为碳酸钙和滑石粉)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银制的雕像——好像是盐碟还是什么吧,装饰的细微部分已经变成了青黑色的,有些地方还长出了绿毛(一种霉菌)(←前面那个是作者注……可银器会长毛?)。估计只用布擦是擦不下去的吧。就算这是多米尼克的东西,也是要放在房间里的,所以也不能不清理。

    “哎呀,可是干那么仔细不是很麻烦嘛。”

    “干的人不是多米尼克先生,是我和马尔科先生就是了……”

    对爱莎这很适当的吐槽,多米尼克用超猛烈的势头将视线投向远方。马尔科边苦笑边摇了摇头。

    “这也不是那么花工夫的事情哦。”

    马尔科回到地下,从清扫用具中找出擦银粉和碎布,还有带尖头的木片,又走了回来。用碎布卷在木片上,稍微沾上一点擦银粉,沿着装饰的沟槽一划,没有用太大力气,污渍就轻松地脱落了。

    “嘿……”

    “哇啊……”

    对着仅花了几分钟就取回了白银的光辉的雕像,多米尼克和爱莎发出了感叹的声音。

    “好厉害呢。你是在哪里学过吗?”

    “哈啊……我曾经有段时间做过像是美术商帮手那样的事情……”

    从家里逃出来的的马尔科,没有特定的居所,一直过着除了对过同样生活的流浪儿伙伴们以外不对任何人敞开心扉的颓废生活。他和那些伙伴们组成集团,包围旅行者或商人,靠扒窃钱财来讨生计。

    就在那样的某一天,他们本以为是商人而实施扒窃的对手是真正的大坏蛋。扒窃失败了。伙伴被抓住,身上所有的东西都反被扒个精光。其他的伙伴们都忍气吞声,可当时的心境属于自暴自弃的马尔科决定复仇。他开始伺机加害那个坏蛋男子。

    男子是个职业骗子。在一夜暴富的人很多的这个国家,明明没什么大的教养却想装出个上流阶级的样子而四处搜购美术品的人有很多。把做旧的美术品高价推销给这些暴发户就是这个职业骗子的手段。

    最终马尔科的胆量被看中,被提拔成了骗子的搭档。有个面露纯真笑容的少年在,对方也会不知不觉间放松警惕。马尔科在此学到了笑容是用来让人麻痹大意的。

    ——不过,搭档很快就被逮捕了就是了……

    坏事不可能一直做下去,骗术暴露,搭档的男子被逮捕拘留。马尔科逃过一劫,却被全州指名通缉了。

    他正对这成了人生转折点的回忆苦笑着,却见多米尼克已经在满意地点头了。

    “原来如此。这样的话就试试把打扫这方面全都交给你负责好吗。爱莎就集中精力做除此之外的事情是不是也没问题呢。”

    “多米尼克先生您已经要出门了吗?”

    他这样问道,于是多米尼克那松弛的表情变得更加松弛了。

    “嗯。总觉得好像被人家提了好~大一件事呢。这就是所谓的紧要关头吧。”

    明明全身都散发着懒洋洋的空气,多米尼克却是在强调。

    “哈啊。您真是辛苦了。”

    “你知道约瑟夫·克拉克这个人吗?”

    “啊,铁道王的那个?”

    这个国家存在着许多的铁道。铁道能比马匹更快地运送大量的人和大型的行李。在开拓时代已经宣告终结,通往大陆内部的手段成为必要的这个时代,铁道以加速度的形式普及了。横贯大陆铁道的完成,还是最近才听到的事情。

    拥有这些铁道的大公司的董事长中的一个,确实应该就是约瑟夫·克拉克了。

    听他追忆起隐约记得的的传闻纸上的报道,多米尼克很满意似地点了点头。

    “没错,就是那个克拉克先生,他正在找新的赞助人呢。在资金提供方面,艾尔米娜大小姐也请缨了。”

    到底是上流阶级,说事儿的规模都不一样。已经是属于传闻报道的世界的事情了。

    “是又要建设新的铁道吗?”

    “不是。因为铁道很容易被黑帮分子们盯上嘛。好像想建立专门的警备队的样子哦。”

    也就是所谓的列车强盗。

    铁道是穿越荒野行驶的。如果在行驶中从乘客那里夺取钱财,再在荒野正中央把列车停下来逃亡的话,就很不好追踪了。再聪明一点的话,还有些人会用“如果不想让铁轨被炸就拿钱来”这种样子的理由来加以威胁。

    就算犯人失败了,列车也不得不晚点,最糟糕的情况还会停驶,每次这样就不得不把车票钱退还给乘客。如果犯人的罪行成功了,受害额就更加提升了。由于列车强盗造成的受害事件数似乎每年都在直线上升,所以想要一个自己公司的警备组织也是很能让人理解的。

    “这周的周末,艾尔米娜大小姐被招待参加派对了呢。克拉克先生说想直接跟她问候一声。”

    虽然也想着如果想问候的话不是应该克拉克上这边来吗,但马尔科还是像很钦佩一般点了点头就打住了。

    多米尼克下完一遍指示之后,就出门去了。

    宅邸的领地相当广阔,如果要把所有的房间都清扫一遍的话,似乎会花上一整天的样子。

    据说迄今为止这都是爱莎一个人在干的,那忙不过来也是理所当然的。现在因为这方面决定由马尔科接手了,爱莎正专心地做着洗衣服和艾尔米娜的贴身照顾之类的,这些原本是她本职的工作。

    马尔科也一面完成着被分配给自己的工作,一面仔细地调查着房屋的结构。

    首先是想解决掉契约书。那东西在马尔科的面前碎成粉末了。可是要是完全消失了的话契约估计也会被废弃吧,所以应该还是以某种形式存在着的。

    为了找到它,无论多么细微的线索也不能看漏。

    现状下,最容易发现的异常,就是这座宅邸本身。完全无视瓦尔德邦的文化的建筑物。让人觉得好像连空气和气候都与外面不同。如果什么线索也没有的话,除了从眼睛能看见的异常开始调查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虽然在寻找线索,可他的手却一直在好好地进行着清扫工作。从天花板和灯具、挂在墙壁上的绘画和雕刻品等等,看起来好像会积存灰尘的地方开始,快速地用掸子掸过。被扫掉了上面薄薄地积着的土,家具和摆件们渐渐取回了原本的美丽。

    “这个是……………………?”

    用掸子掸土的过程中,马尔科像是发现了什么般地发出了声音。

    为了确认自己的疑问,马尔科用掸子轻轻地扫了一下窗户的边缘。原本被灰尘盖住有些微微发白的窗缘,取回了焦茶色的光泽。

    ——意外地……有意思?

    和摆设品不同,家具和房间的灰尘只要掸一掸就会变干净。这样也弄不掉的污渍,和摆件一样用布擦一下就会释放出艳丽的光泽。书架之类的木质家具的装饰如果擦得太用力有时会刮伤,所以就用毛刷小心地刷掉。

    为了让摆设看起来漂亮的擦拭方法,他的身体,他的指尖都还记得。只靠单纯的动作和稍微一点点的工夫,家具们就眼看着渐渐找回了原本的光彩。做职业骗子的搭档的时候只是一味地想着要让东西看起来贵一点而磨练出来的技术,在这里可以不用任何逞能也没有任何愧疚地发挥出来。

    或许是被多米尼克那种懒散的气氛给传染了吧,马尔科已经忘记了最初的目的,一心沉醉在打扫里了。(插花:==|||您这就叫天生干活儿的命)

    ——把窗户全部打开,一次弄完会比较好呢。

    房屋的结构已经全部掌握了。马尔科打开窗户用拧锁固定好后,很巧妙地巡视着房间。

    ——书库里的书晒的话会弄伤的。不过倒是挺想阴干一下的……

    他打开书库的门,身穿蓝色长裙的少女,就坐在沙发上。

    艾尔米娜——出乎意料地撞了个正着,马尔科僵住了。可是那并不是因为警戒,而是纯粹地看呆了的缘故。

    因为对方甚至没觉得自己是敌人所以是理所当然的,不过真的是一点都没防备。即使这个时候马尔科还没有失去能力,艾尔米娜只单纯是他的目标,马尔科估计也没办法做出攻击吧。

    想起来的话,不被人报以敌意或嫌恶、又或者恐惧之类的感情这件事情本身,对马尔科来说就很不熟悉。

    虽然一时间想不出该如何行动才好,但马尔科想起来自己没敲门,于是姑且先深深地弯下了腰。

    “失礼了。您在用功吗?”

    “……也不是。”

    艾尔米娜没有把视线从书上抬起来,简短地回答道。她正在看的似乎属于医学书一类,不过被数字和公式填得满满的,是马尔科所无法理解的东西。

    “……打扫吗?管家。”

    “如果打扰到您了,这里我就等一下再扫。”

    “……无所谓。”

    马尔科虽然有点犹豫,不过既然都被说可以了,所以就走进了房间。

    书库是阳光不会直接射进来的的构造。在这个有点暗的地方一看,艾尔米娜的皮肤很苍白,看起来好像很虚弱的样子。

    对方是敌人。身体虚弱的话可是个值得高兴的事实。虽然是值得高兴的事实,却不知为何开始非常地担心,马尔科停下整理书柜的手,像是下了狠心般地问了一句。

    “那个,大小姐。虽然我觉得这个问题可能是多余了,不过您都什么时候吃饭呢?”

    艾尔米娜从书中抬起头,歪过了脖子。

    “……晚上会吃晚餐。”

    “早晨和中午呢?”

    艾尔米娜摇了摇头。

    “您肚子不饿吗?”

    “……已经,这个时候了吗?”

    被她说完之后,马尔科才注意到自己不知道时间。平常的话,有太阳的这个时间他是不会活动的。一般都是在睡觉。

    马尔科正慌张地东张西望,艾尔米娜却笔直地注视着他。

    “……你,没有表吗。”

    “哈啊……很抱歉。”

    听他这样回答,艾尔米娜把不知道在看哪里的视线投向天花板。追着她的视线看了看也没找到像是表的东西,可艾尔米娜就像是确认了什么般地收回了视线。

    “……已经过中午了。需要吃饭的话,去吃了再来吧。”

    “大小姐您呢?”

    马尔科这样问道,艾尔米娜就像吃了一惊般地眨了下眼镜。

    “……简单的就好。”

    艾尔米娜只回答了这样一句,就再次把视线转移回了书上。不知为何那动作看起来很执拗,马尔科也觉得很奇怪。

    他下到地下,走进厨房,就听见咔嚓咔嚓的听着就悬的声音正在响着。

    “——啊,马尔科先生。您来得正好。我刚刚才想去叫您呢。”

    他一看,爱莎正在搬运一摞堆得跟山一样的盘子。

    ——稍等一下。您要是干这种事儿的话可是会……

    “啊——”

    哗啦——正好朝着马尔科的脸,盘子山倾斜了。

    堆得高高的盘子,就好像混沌之塔一样从顶上开始噼里啪啦地崩塌了。马尔科飞速冲过去,边用一只手支住爱莎,边从最顶上开始接住了掉下的盘子。

    总算是收住了塔的倾斜,确认了能不摔盘子就了事之后,马尔科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很危险的哦……?”

    从手中被轻轻地拿走了那座盘子山,爱莎脸上一幅惊呆了的表情。

    “马尔科先生……您动作好迅速啊。”

    “哈啊……虽然只有一段时间,不过我曾经在马戏团干过……”

    他这样回答,只见爱莎像是很激动般地满脸放光。

    “好厉害!我从来没有看过马戏团呢。您是干什么的呢?”

    “我只是个扔飞刀的而已哦。”

    ——不过,是靶子那一方就是了…………………………。

    被指名通缉的马尔科,流落进了流浪的马戏团。马戏团因为要在很多地方巡演所以不容易追踪,而且因为做小丑的打扮,脸也不容易暴露。在那一个马戏团中,收罗了很多和马尔科一样的轻犯罪者。

    马尔科在那里,从那些很好相处的小混混们那儿,学会了赌博中的出老千和溜门撬锁等等很多方面的社会上的必备知识。(插花:原文是“社会教养”……出千撬锁是什么教养……==)

    投飞刀的话,有个万一的时候还可以作为武器。这样考虑而自愿报了名,可马尔科却被选作了靶子。投的那个人手臭得恐怖,马尔科不知多少次看穿了命中路径的飞刀躲了过去。

    如果能证明自己投得更好,就能让投手和靶子交换。纯真地如此认为的马尔科拼了死命地练习。可是却发现观众其实更喜欢看可爱的少年拼命地躲避不靠谱的小丑扔出的刀而失望了。(插花:……绝望了,对这个喜欢看可爱正太受到虐待的世界绝望了……)

    ——回想起来,徒手接住了没能完全躲开的刀的时候,欢呼声是最大的呢……

    马尔科把刀子射进搭档的投手的屁股里,逃出了马戏团。离开的时候,小混混同伴们用盛大的撒花欢送了他。

    他正沉浸在甜美的回忆里,爱莎已经用熟练的手法在摆饭菜了。看来是帮自己准备了吃的东西了。

    “你帮我准备了中午饭吗。谢谢啦爱莎。”

    “哎嘿嘿。”

    “要先把大小姐的份拿过去吗?”

    “哎?艾尔米娜的份?”

    虽然对直呼主人名字感到有些疑问,可马尔科更对爱莎提出来的疑问感到愕然。

    如果马尔科没多余问那一句的话,艾尔米娜大概是不会说要吃中午饭的,而且要想解决掉艾尔米娜的话,还应该做些减少她的饭菜的量,使她变得虚弱那样的工作。担心对手的身体状况算怎么一回事啊。

    ——不。这是那个。就是所谓的“给敌人送稻穗”!

    有这样一条谚语,说的是中世纪,东方国家旭都(相当于日本)的将军,在遭遇饥荒的时候,给敌将送去了珍贵的稻穗。比起打倒虚弱的敌人来,和万全状态的敌人战斗要更加堂堂正正,更能得到周围的支持。

    边用这种极度勉强的借口来说服自己,马尔科点了点头。

    “是啊。虽然平时好像都不用午餐的,不过今天说了要吃哦。”

    “哎~。真难得啊。”

    爱莎虽然觉得很奇怪,还是把一个黑色的固体放在了盘子上。马尔科搞不清楚这究竟是什么正在挠头,爱莎却不管不顾地往上面淋上了酱汁。

    “那个,爱莎……?虽然有点失礼,不过,那个’,是什么东西啊?”

    “哎?是什么,煎鸡蛋卷啊?”(插花:小要你该学学这种的好做给雷纳德……吃死他)

    “哈啊……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的呢。里面掺了炭粉之类的吗?”

    “哎哎?没有掺炭粉什么的呀。就是普通的煎鸡蛋卷呀。您没吃过吗?”

    马尔科无法理解爱莎所说的话。或许是理性在拒绝理解也说不一定。放在眼前的“那个”,明显地有着硬质的表皮,散发着焦糊的臭气。如果说这是整烤肉食鱼的话或许倒还能接受。

    “稍微……失礼一下哦。”

    马尔科虽然也在怀疑自己的精神正不正常,但还是拿起刀子和叉子,插向了眼前的固体。

    “啊,马尔科先生,那是艾尔米娜的份啦!”

    爱莎说了些什么抗议的话,可是马尔科已经没在听了。

    ——刀子……插不进去!

    就算拼上全身的力气想切开它,黑色的固体也依然纹丝不动。终于输给了腕力,刀身呱唧一下折弯了,马尔科才慌忙抽起了刀子。

    马尔科轻轻地把滑落的眼镜推了回去。

    “爱莎……。我就直接问了,迄今为止你做过饭吗?”

    “哎?啊,那个,哎……难道,做得不是很好吗?”

    马尔科感到一种眼镜劈裂般的错觉。

    ——居然想把这个用一句“做得不是很好”来解决,您的胆量也忒大了……!

    竭尽全力地露出笑容,马尔科把黑色的固体物丢进了垃圾箱。

    “是啊。在端到大小姐面前之前,好像应该再多积累一些训练比较好。”

    “这样啊……”

    爱莎像是很失落般地耷拉下了脑袋。

    ——莫非,艾尔米娜不吃饭是因为这个缘故吗?

    大概晚餐平常都是由多米尼克来做的,爱莎自己就只随便吃点面包什么的。居然把家事全都交给一个不会做饭的佣人,多米尼克也真是想得开。

    马尔科从储藏库里发现了熏肉,把它简单地炒了一下后添了些绿色蔬菜。这是一道方便的沙拉。如果平时一直都没吃中午饭的话,大概吃面包会比吃米饭好吧。

    他灵巧地把饭菜摆在托盘上,就见爱莎像是看见魔法般两眼闪烁着光彩。

    “太厉害了,马尔科先生做饭也很拿手啊!”

    “哈啊……我有段时间曾经在饭馆刷过盘子,只是有样学样而已。”

    逃出马戏团的马尔科,没过一个月就迷失在街头了。虽说十分残酷,但他忘了寝食能有保障是多么受到恩惠的一件事了。

    他无法忍受饥饿而尝试吃霸王餐,结果却失败了。因为吃白食的罪,马尔科被课以了洗盘子的强制劳动。

    虽然能得到几口残羹剩饭,可果然刚做好的那种很美味似的香气却整个二十四小时都在折磨着马尔科。他就是在恨恨地盯着那些菜的期间,把做法都给记住了。

    ——这么说起来,就是那个时候呢。来找我说话……

    躺在厨房的地板上睡觉的时候,他注意到山犬形状的“影子”在蠢动,就在目瞪口呆的期间,马尔科的影子就被吃掉了。就这样契约单方面地成立,马尔科获得了影子的力量。

    他正沉浸在往事中,爱莎开始很担心似地窥视马尔科的脸。

    “马尔科先生……您怎么了?”

    “啊啊,没……。只是稍微想起了一些讨厌的事情而已。”

    仔细想想的话,这比起叫交换契约来,还不如叫被抓着吃了呢不是吗?对于契约来说再怎么样是不是也太过一边倒了呢?

    想起和精灵的相遇,马尔科感到一种没什么道理的疑问。

    虽然确实被给予了力量,可马尔科却不能在太阳底下走路了。当然是什么说明也没有,所以最开始的时候身体受到了严重的烧伤。又特别爱反抗,也想不出有什么太好的回忆。虽然失去了能力是很让人痛心,可好好想想的话,或许也不是坏事也说不一定。

    “可是,马尔科先生您真是会干好多好多事情呢!”

    “唉,因为有各种各样的原因……”

    马尔科调整了下心情端起了托盘。

    “趁着还没凉端过去好了。”

    艾尔米娜已经回到了卧室。马尔科把饭菜摆在露台的桌子上,而艾尔米娜就像在看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般,一直定定地盯着他看。

    “不知道合不合您的口味…………”

    艾尔米娜很优雅地用刀和叉子把饭菜运到嘴边。吃了一口后,像是很吃惊般地眨了下眼睛,紧接着就开始用小而端庄的动作动起手来。

    “………………………………”

    “……………………………………………………………………”

    无言——一直就是无言。

    可这并不是无视马尔科,多半是吃料理吃得入迷了。为了能放进小小的嘴里,得切小了之后才能叉起来,所以吃得非常缓慢,可刀子和叉子却是毫无停顿地在一直动着。

    ——这个姑娘,平常到底都吃些什么呀。

    他正边苦笑着边望着她吃,艾尔米娜却突然抬起了头。

    “……这个,是你做的吗?”

    “您吃过爱莎做的东西吗?”

    “……………………整理衣服方面,是没有问题的。”

    ——避而不答了呢。

    看来她是已经知道爱莎做的料理是什么样的东西了。没多久,原本放得就很少的餐盘就变得空空如也了。

    “合您的心意吗?”

    “……不错。”

    “如果大小姐您能喜欢的话那就太好了。”

    马尔科伴着笑容如此回答,艾尔米娜的表情却不知为何阴沉了下来。

    “怎么了呢?”

    “……没什么。辛苦了。退下吧。”

    比起心情被破坏了来,看起来更像是陷入了某种自我嫌恶的感觉。

    虽然摸不着头脑,马尔科还是退出了房间。

    吃过中午饭后,马尔科躲在玄关的阴影中,提心吊胆地把手伸进了日光里。他得到休息的时间了。

    从昨天开始已经试了好多次了,在打扫过程中也一直被从窗户射进来的阳光晒着。不会因为阳光受到烧伤这件事已经是确认好的了,可要走到既没有屋顶也没有别的的庭院里多少还是需要一些勇气。

    在踌躇了一段时间之后,马尔科下定决心冲出了玄关。和煦的阳光正从遥远的青空上洒落下来。

    ——不会痛………………

    就像现在才刚开始般地确认了这一点,马尔科摇摇晃晃地穿过庭院。变成契约者之后,走到太阳底下这种事就算搞错了他也不会想。可是现在不同了。可以正常地在阳光下行走,正常地感到心情愉快。

    前些天太暗了所以没看清楚,不过庭院果然也相当地广阔。大概得有一个牧场那么大了吧。青翠的草木生长得郁郁葱葱,花坛中盛开着五颜六色的花朵。

    他在草地上坐下,试着发了会儿呆,不知为何觉得感觉非常好。

    这里既没有硝烟的味道也没有血的味道,没有烟草的臭味也没有汗的臭味。听不到铁道的噪音,煤炭的烟尘也进不来。既有为了一点小事就惊讶得十分夸张的少女,主人的少女也不像自己一直所想的那么坏。

    这里好像也有动物居住的样子,金雀拼命地扇动着小小的翅膀从眼前飞过。把视线投向树丛的话,还能看见琥珀栗鼠蹦蹦跳跳地窜上大树。

    他正发着呆,就听见好像是属于爱莎的愉快的笑声传了过来。

    ——真不错呢……。

    后面的房子的窗户全部都打开了,雪白的窗帘像旗帜一样地随风飘摇着。窗是马尔科打开的,不过也是因此笑声才能传到这里吧。

    洁白的云朵在蔚蓝的天空中飘过,明媚的日光下他正感到昏昏欲睡——

    “——哎!到底在干嘛呀我!”

    马尔科终于回过神来了。自己到底在心情平静个什么呀。真的全心全力地去做扫除和料理算是怎么回事呀。

    ——太可怕了。这就是那个契约书的强制力吗。

    很明显只是马尔科自己忘记了原本的目的而已,可他的自我意识却在否定这一点。

    ——可是嘛,反正也必须得住在这里了,搬他个一件行李过来也可以吧。

    可是,因为这里的舒服是毋容置疑的事实,马尔科不由自主地就想暂时住一段时间试试看了。

    ——不不不,这说到底都是为了抓住艾尔米娜的空隙,没错,是为了潜伏在她的身边!

    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向谁辩解,马尔科握紧拳头在心中如此喊道。
友情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