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然而失误却不断循环往复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

    层层重叠在一起的无机质的声响。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

    正确地,单调地,规律地,毫无停顿,毫无涩滞,并且是永不厌倦地。

    在这齿轮编织而成的诸多旋律的怀抱中,艾尔米娜独自伫立着。

    摇晃着那不确定焦点在哪里,既古怪又不可思议的双眸,如同人造工艺品般的容貌上,凝结着毫无情感的表情。

    她的手掌中,拿着一块银色的金属。而收纳在那块金属中的无数的齿轮,正在那刻着12个数字的面盘上,一丝不苟地推动着指针的运行。

    艾尔米娜将视线投到那块怀表上,樱桃小口中漏出沮丧的叹息。怀表从掌心中滑落,掉在绒毯上弹了起来。

    “艾尔米娜……………………?你在,干什么呢?”

    对这从背后传来的非常困惑的声音,艾尔米娜的肩膀嘣地颤抖了一下。

    回过头去,佣人打扮的少女——爱莎正一副提心吊胆的样子呆呆地站在那里。

    房间里,无数开着盖儿的空盒子和与其数量相等的怀表散乱了一地。忧郁地站在那正中间,还在扔新的怀表的艾尔米娜,奇怪程度几乎可以说马尔科不相伯仲。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被她看见的呢。一不小心,艾尔米娜因为允许了管家休息,就以为爱莎也是一样了。根本没想到她会到这里来。

    这名少女正式成为艾尔米娜的侍女之后,似乎也为了使用敬语而努力过。可是对爱莎来说这好像相当困难,到头来还是变回原来的样子了。不过艾尔米娜也不记得自己有命令过她用敬语,所以对此什么也没说。

    艾尔米娜就像在寻找什么一般将视线从房间的一端漂到另一端,可就算漂到了那一端也不可能发现合适的答案,于是像死了心般地叹了口气。

    “……我在找,表。”

    爱莎环视了一下屋里乱七八糟丢了一地的表,然后把视线移回到了主人的身上。

    “那个……是非常重要的东西吗?”

    艾尔米娜保持着那冰封般纹丝不动的表情,慢慢地横向摇了摇头。

    “………………是管家。”

    “马尔科先生?”

    “……他好像,没有表的样子。”

    爱莎就像在怀疑自己的耳朵般地反复眨了几下眼,然后眺望了一下这堆被如此夸张地乱甩一地的表和原本用来装它们的空盒子,接着又把目光重新转回到变得比平时更加无机质的主人身上。

    “呃……,也就是说,你要给马尔科先生一块表吗?”

    艾尔米娜微微点了点头。可爱莎困惑的表情仍然没有消失。

    “那个……所以说,那个,……为什么,要拿出这么多来啊?”

    “……………………………………”

    艾尔米娜一直在犹豫应不应该把这个原因告诉爱莎,她的无言似乎也可以看成是一种威吓,爱莎像害怕了般地向后退去。

    注意到自己吓到侍女了,艾尔米娜将视线投到了散落在地板——正确来说是绒毯上的一大堆表上。

    “……你,觉得哪个好?”

    “哎?哎?什,什么哪个好?”

    艾尔米娜眯细了翠玉色的眼睛。

    “……………………表。”

    “………………………………”

    “……………………………………”

    “…………………………………………”

    对着宛如失去意识般傻掉的侍女,就连艾尔米娜也觉得有点喘不上气来了。

    随后爱莎在来回来去眨了好几次眼之后,就像是要确认一般战战兢兢地开口了。

    “难道说……你是不知道哪一块比较适合马尔科先生所以正非常地迷茫,之类的?”

    “……可以的话,希望你不要确认。”

    看着以坚决的无表情低声嘟囔的艾尔米娜,爱莎抱着肚子倒在了绒毯上。艾尔米娜无论怎样努力也挤不出来的笑声,响彻了整所房子,不,连房子外面都传遍了。

    到她收住那有些吵耳的笑声为止,表的秒针已经绕着面盘转了一圈。

    “哈呼呼——哈呼——,呼——,呼——,我,我说啊艾尔米娜?”

    “……什么?”

    “我帮你一起找。”

    “…………多谢。”

    她用那雷打不动的无表情这样一回答,爱莎再一次笑喷了。

    ★

    马尔科回到大屋时,艾尔米娜已经又回去读书了。

    “……外出?”

    “是的。既然决定要住在这里了,我也想把自己的行李拿过来。”

    马尔科如此申请,而艾尔米娜幽幽地皱起了眉头。这是她十分少见的能算表情的表情了。

    “……是什么东西呢。”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顶多也就是换洗衣服之类的。贵重物品也多少放了一些,所以不太想长时间放着不管。”

    “……贵重物品。”

    或许是因为一直住在这样的豪宅里,所以反倒想象不出马尔科能拥有的贵重物品是什么样的东西了也说不一定。艾尔米娜的声音中,含着一点点像是困惑,又像是动摇般的颤音。

    过了不久,艾尔米娜用听着似乎有点沮丧的语气回答了。

    “……批准了。需要一些时间吧。”

    “不。因为只是随身行李,到太阳下山时就可以回来了。”

    “……明白了。”

    虽然觉得艾尔米娜的反应多少有点不自然,不过许可算是拿到了。马尔科低下头之后,察觉到了另一件不自然的事情。

    “大小姐。”

    “……还有,什么事吗?”

    “虽然我觉得这话是多余的,不过您书好像拿倒了。”(插花:……知道多余还说!==+)

    没准儿倒着念能有什么新发现也说不定。艾尔米娜就像是心情被搞坏了般地磅当一下合上了书。

    从艾尔米娜面前退下,接着把要外出的事情和理由告诉了爱莎,结果她不知为何像有什么事情搞砸了般仰天长叹起来。

    “啊呀呀……”

    “怎么了吗?”

    “啊啊,不,没什么。这样啊~。也是呢。马尔科先生起码也得有个行李之类的呢。”

    “哈啊……。话说回来,需要帮忙吗?”

    就跟把壁橱兜了个底儿朝天一样,地板上散落着无数的空盒子。看不见像是盒子内容物的东西。似乎是先收拾好了。

    听马尔科这样一提,爱莎十分慌张地挥起了双手。

    “没,没没,没关系的啦!我马上会收拾的啦!”

    “是这样吗?”

    看来是有什么不想让人看见的东西。马尔科心中挂虑着离开了那里。

    不能以这副打扮出门,可是再穿回今天早上那件衣服也太丢人了。最后只把燕尾服的上衣脱掉后,马尔科走出了宅邸。

    刚走出宅邸一步,果然就感觉到了空气的变化。尘土和煤炭的气味立刻冲进了鼻孔,城镇的喧嚣和铁道的轰鸣开始心血来潮般一阵阵地响起。

    果然,宅邸似乎是被艾尔米娜的能力覆盖着的。

    稍微走了几步在附近的灌木丛里找了一下,前天马尔科脱下来的一整套黑大衣还在原地。虽然失去了精灵,不过万一遇上什么事的时候没准儿还能用来吓唬吓唬人什么的。而且主要是,这东西相当地贵。(==)

    ——可就算这样,今天可真是凉得有点奇怪呢……

    这大衣在这种季节穿明显是不合适的,可马尔科却感到稍微有点犹豫要不要穿上它般的寒意。是不是感冒了呢?确实能感觉到阳光是温暖的,可风却冷得有些诡异。

    平常,这个时候都是全身包裹着黑大衣的。或许是那个的反作用也说不定。马尔科把大衣抱在手中,加快了脚步。

    艾尔米娜的能力是异常的。明白点说,该怎么打破它是连个门儿都摸不着。自己被那个艾尔米娜施加的“契约书”强制了绝对服从,所以事到如今就算收回武器估计也是一点用都没有了吧。

    ——可是,钱可是必需的。

    失业的父亲。如同乞丐般的流浪儿生活。马戏团的不合理待遇。最后加上吃霸王餐失败,马尔科从此确信了能够让人幸福的就只有金钱。

    暴露在无数的枪口之下,越过了契约者间战斗的生死线,这可是真正的“豁出命”才挣回来的钱。不拿回来可不行。

    他一走进洛克沃尔的街道,看见满身泥土臭味的挖煤工人,和腰上挂着枪套的像小混混的男子们在四处乱转,这才终于有了种回到了现实般的感觉。这黑大衣似乎光是抱在手上就相当引人注目了,擦身而过的人们都在盯着他看,不过到了现在,马尔科对这种程度的都已经不觉得羞耻了。

    路边上并排着卖烤灰猪肉串的露天小摊和批发煤炭的店铺。这条道路一直延续到位于城市正中央的火车站,已经成为了一条长长的商店街。还有什么商品都没摆出来的旅行商人(插花:……难道……商品都被某狼吃了……?),和正努力进行着布教活动的欧鲁达教的传教士,真的是鱼龙混杂的状态。

    这个城市本来是矿山城市,是个居民只用“黑帮分子”、“煤矿工人”和“其他”这三个词就能完全分类的穷乡僻壤,可其实作为瞄准了珍稀的大陆动物的猎手和旅行商人的据点,在暗中也是享有盛名。

    马尔科往一个这类的旅行商人的帐篷里偷瞄了一眼,只见紧密的排列在一起的笼子中,是拥有美丽的银色羽毛,能放在掌心中把玩般大小的山鸟。是银啼鸟。只要月亮一出来,就会用那美丽的歌喉发出啼鸣。这种鸟属于珍稀品种,只栖息在渺无人烟的深山中。正是因为能捉到这种鸟,这个洛克沃尔才会变得如此繁荣兴旺。

    不久后他走进了背阴的小巷子,那里有流浪者和貌似黑帮的男子们在到处徘徊。从这里往前就是贫民区了。这个城市的贫富差距还不是特别明显,不过到了居住区,果然还是因为房子租金不同,生活的阶级也分开了。

    理所当然地,贫民区就变成了黑帮和暴力分子们的住所。看见马尔科的身影,虽然有人露出讶异的表情,可却没有人过来找麻烦。

    他就这样笔直地往隐藏住处走去,却感觉到这里作为小巷子来说人似乎太多了一点。与城镇断绝联系应该只过了一天,可怎么都觉得和平时的空气不一样。是因为天气冷的缘故吗。不过倒也没有人特别紧张,看起来也不像是有争斗或者麻烦事的样子。

    ——那么,是什么事呢……

    稍微走了一会儿,就看见戴着保安官徽章的中年正在对一名年轻的男子说着些像是批评教育的话。虽然看表情不是特别严肃,但也能想象到好像是有什么麻烦发生了。

    他本想就那么走过去,可年轻男子一看见马尔科的身影,表情就发生了露骨的变化。当然地,保安官带着很诧异的表情转了过来。似乎是隐藏住所的附近出什么事了。

    马尔科轻轻地低下头,走到了两人身边。

    “抱歉问一下,是出什么事了吗?总觉得好像闹得挺厉害的。”

    保安官把马尔科从头到脚仔细看了一个遍,然后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你,是这附近的人吗?”

    “是啊,因为我有个熟人住在这里。”

    “哼……。算啦无所谓。是有人放火啦。幸好没死人就是了。估计是黑帮分子为了抹平麻烦事放的火吧。一个个都给我找麻烦。”

    这个人似乎对工作并不怎么热心。马尔科将视线投向骂骂咧咧的保安官身后,原来如此,确实看到了一座焦炭状的建筑物——不,是它的残骸。

    “真是的。说到那帮黑帮分子,据说还把魔弹射手’啦黑衣’啦的这些杀手都拉来开始对着干了,也不替我们这些收拾善后的……………………?”

    保安官停止了抱怨,凝视着马尔科——正确来说是马尔科手中抱着的那东西——那与季节不符的黑大衣。

    “……有什么事吗?”

    “不,不不。没什么。是我的错觉吧。那,那本官还有工作要做就先告辞了。”

    保安官不知为何露出害怕的表情,小跑着走掉了。目送着他离开,刚才一直在被质问的男青年轻轻叹了口气。他长着和善的下垂眼,比起在小胡同深处转来转去来,这幅长相似乎更适合做服务业。

    “您,手头儿是不是攥着那家伙什么弱点啊?”

    “不知道啊……。我倒是没什么头绪。”

    “是吗?算啦,托您的福咱得救啦。咱叫基德。那保安官呀,根本就没啥办案的意思。就只会装着办案的样儿搂钱。您也小心点儿。”

    “哈啊……。我会注意的。”

    “这么说,您那熟人,是住这块儿?”

    看来是挺中意马尔科的。自称基德的男子翘起嘴角,亲热地微微一笑。好像是已经察觉到熟人怎么着都是马尔科信口胡说的了。现在是为了不深究这方面而配合着他在说话。

    难得他这份好心,马尔科决定就这样配合着继续说下去。

    “是啊。就在从这里再往前一点的地方。”

    “是吗。那可就糟糕啦。虽然不知是哪个家族的,可昨儿个黑帮分子们可是在四处乱转哪。好像是找什么人呢。”

    “那还真是恐怖啊。”

    “对啊,放火的也是那帮人哪。这被找的哥们儿,还是趁早离开这镇子的好吧。”

    “我也会转达给我的熟人的。”

    “这样最好。”

    虽然自己不是特地做的,不过似乎是赶走了保安官的谢礼。多亏基德,马尔科知道了黑帮分子们正在找自己。

    ——哎,那他们到底是对什么放了火啦?

    马尔科仔细盯着小巷深处,焦黑一团的残骸看了一下。那比起房子来似乎更像是小屋或者是仓库之类的东西,能明白火的规模也没多大。大概是目标已经订好了,所以才能小火就了事吧。

    因为那地方看着有点眼熟,他想着那里之前究竟有什么来着而歪过脑袋——然后啪嗒一下跪在了地上。

    ——隐藏的地方,被烧掉了……!

    被烧掉的,就像理所当然的一样是马尔科的隐蔽所。所说的黑帮是阿尔巴的迪诺家族吗。还是和阿尔巴敌对的其他家族呢。又或者是到这里来之前马尔科惹过的黑帮也说不定。

    能想到的太多,反倒想不出来到底是哪块儿的什么人干的了。

    ——刀子和衣服姑且不论,钱………………所有的钱全部都被烧没了……

    如此拼上性命挣来的钱,就像砂子做的器皿般从手中散落了。太过热衷于赚钱这件事本身,根本还什么都没买呢,那些钱就……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突然变成了一文不名。到底是没办法振作起来,他正垂头丧气,基德就像同情般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还没有完蛋。以前也是,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是一无所有不是吗。

    从离家出走以来,无数次地被夺走居所,然后每一次都能得到力量不是吗。

    可是,这样得到的最大的力量——精灵被夺走了。刀技倒是还留着。或许还能往上爬一爬也说不定。可是一个单纯的刀客和契约者,报酬上——可是有着天地般的差别的。

    振奋起来的气力,非常容易地就云消雾散了。

    ——到底,是哪里搞错了呢……。

    回想一下的话,马尔科的人生或许全都是错的也说不定。马尔科虽然在心中的某处早就有所自觉,却一直在否定这一点。

    自己手头所有的,就只有一件不合时宜的厚厚的黑大衣。这个季节就算把它买了,也值不了几个钱。自己曾经如此完全地失去一切过吗?

    ……每次好像也都是这么觉得的。可是,那是因为每次都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所以才能重新振作起来,而失去了精灵和大笔金钱的这次打击实在是大得太没边了。

    ——什么都,没了……?

    马尔科的眼中,重新闪现出了诡异的光芒。

    没错。什么都没了。钱也是,武器也是,精灵也是!

    一个人类,对应一个精灵——这是契约者的法则。可如果服从这个法则的话,失去精灵的自己也能跟新的精灵订立契约不是吗?

    ——没错。追根究底,都是那个女人的错……!

    精灵什么的,并不是总能遇上的,可是现在,自己的身边就有着比其他任何都强力的精灵不是吗。

    被彻底地击垮的马尔科,终于找到了发泄心头无名怒火的地方了。

    ——首先,必须要知道才行。

    艾尔米娜的力量太强了。她的代价才真的是性命攸关的东西吧。因此只要知道这个,马尔科就有胜利的机会。可是也可以认为,正因如此对方也会全力地隐藏。可没有在这儿蹲着的闲工夫了。

    马尔科终于站起来了。把滑落的眼镜推回原位,脸上浮现出清爽的微笑——他是这样努力的。

    “哎,我知道您很难受,可千万别自暴自弃啊?咱说真的。”

    就算努力了,那笑容看上去似乎也只是失去一切后的绝望笑容而已。

    就在马尔科被摧残得不成人形的这段时间,基德也依然在那里。是该说他喜欢陪人呢,还是说他很执着于交往的礼节呢,总之似乎是马尔科的失落实在是太过悲壮,所以才陪在他身边的。

    “我没事的。人啊,只要不放弃的话总是有办法的。”

    “看着可不像没……不。说的对。别放弃啊。嗯?只要活着总会有好事嘛。”

    虽然想冷静地制订计划,可现实实在太严酷,马尔科现在已经处于双眼含泪勉强才能站着的状态了。本来他就有越计划什么事就越办不成什么事的倾向。从为了扬名而去挑战艾尔米娜,结果反而被打败这件事上也能看得很明显了,不过他自己对此却还没有自觉。

    他一面听着基德的安慰,一面把不知什么时候掉落在地的大衣捡了起来。

    “哎,您要是没处可去的话,要不要跟我来啊?要藏起来的话,我可有挺好的认识人哪。”

    被这样催促的马尔科,就摇摇晃晃地跟着他走了。

    ——全都是艾尔米娜的错——即使像这样迁怒于人,对情况改善也没有任何帮助,马尔科基本就是半意识不清的状态了。

    穿过几条弯弯曲曲的小巷,通过似乎是开拓刚开始时的建筑物的,古老的木制建筑物群后,他们走上了街道。这里是相当于繁华街的地方,和刚刚马尔科的隐藏处的残骸距离并不是太远。

    马尔科正觉得似乎绕了远路而觉得奇怪,基德已经走进了一家大的店铺里。

    店的招牌上,写着“峡谷乐园”(CanyonParadise)的字样。

    ★

    现在这时候要叫黄昏还有点早,不过店里却已经被男人们坐得满满的,摇曳的昏暗灯光中,中年女性的店员正忙碌地奔来跑去。店员端着的托盘上放的,男子们正大口往下咽的,全都是酒。

    这里是地下酒吧。

    现在在佛朗提那(Frontier,开拓区)这个国家,饮酒和酒类交易都被禁酒法这条法律禁止了。可是这反倒更增加了一般民众对酒的需求。追求酒精的人们开始不顾一切地走私和密造,并为了保护这些酒而拿起了**。而后这些人渐渐开始被称为黑帮。

    于是牛仔在原野上奔驰,恶棍们畏惧保安官的五角徽,少年将梦想寄托于瓦尔德邦的荒野的时代从此消逝,保安官用钱财换取权威,黑帮分子们凭**和暴力制定法规的时代到来了。

    经由黑帮分子们的手带来的酒就在这样的地下酒吧大量地贩卖。从这种意味上来说这地方倒也没那么稀奇,可马尔科却连消沉都忘记地哑然了。

    “靠。果然是魔弹射手’。他到这个镇子来了。”(插花:囧……克鲁兹?)

    “消息可靠吗?”

    “俺们的干部昨儿个被炸成灰儿啦。好像是使了炸药了。”

    所说的“魔弹射手”是一个有名的狙击手的通称。虽说不知道相貌和真名,可凭借那工作的可靠性和手法的凶恶性,光这个通称已经广为人知了。

    可是在进行着这番会话的,却是不知道哪里的黑帮干部和保安官。再看看周围,还有正在和挖煤工人亲切交谈的商人之类。黑帮分子们好像也不是同一个家族的成员,这里混杂着多股势力是一目了然。

    马尔科正目瞪口呆,基德对他耳语道:

    “这儿啊,是无论掉进啥样儿的峡谷都能喝上一杯酒的乐园哟。只要不坏了规矩的话。”

    “规矩?”

    “禁止起冲突。只是在店里头啊。”

    “如果要起了冲突的话呢?”

    基德刚要回答马尔科的提问,就有一个丝毫不看场合的大声音响了起来。

    “找着了吗!”

    发出声音的是坐在吧台处的一个大个儿男子,从打扮上一眼就能看出是黑帮的人。基德像很累了般抱住了脑袋,可脚却向大个儿男子那边迈了过去。在入口处戳着也不是个事儿,马尔科只好也跟着进去了。

    “罗吉先生。您声儿太大啦。”

    基德大声批评道,被称为罗吉的男子发出了豪爽的笑声。他的脖子上挂着一个硬币做的小吊饰。

    “这哪儿能不高兴啊!是吧,马尔德沃克小哥。……什么呀,那黑大衣里面原来装的是个小孩儿啊?”

    “哈啊……”

    被他亲热地砰砰拍着肩膀,马尔科觉得很困惑。看起来对方是早就认识马尔科的样子。

    “哎呀,因为是你嘛,我早就觉得也不会有什么万一啦,可是,没事儿比啥都好啦。”

    “哈啊……虽然有点失礼,不过您是哪位?”

    “啥?你怎么能说不记得我了呢。咱三天前不是刚见过面嘛。”

    ——三天前……是从阿尔巴的迪诺家族接受委托的那一天呢。

    接受解决艾尔米娜的委托是三天前。然后进行事前调查收集情报,潜入宅邸是两天前。昨天是躺了一整天。

    然后今天则变成了身无分文。

    ——才三天状况就有了非常大的改变呢……

    这么说来罗吉难道是迪诺家族的人吗?他正摸不着头脑,罗吉就像很感动般地满脸颤抖。对这副表情马尔科确实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啊啊!对迪诺家族发动袭击的。”

    是那个时候领头的男子。回头再想想那个硬币的项坠看着也很眼熟。马尔科这样一说,罗吉宛如感动至极般地浑身颤抖起来。

    “你想起我来啦。那时候,你帮我挡了阿尔巴的子弹。”

    虽然并不是存心想要救他,可从客观的角度看,马尔科确实是阻止了阿尔巴,帮助罗吉他们逃走了。

    “就是这么回事儿啦。这位是罗吉·贝伦提诺先生。诺罗蒂家族的干部。”

    看看这样给自己介绍的基德,马尔科终于察觉到了来这店的路上绕了很多弯路的理由。那是在确认有没有人尾随。

    “原来如此。这么说,你是为了找我才在那儿的吗?”

    基德露出和蔼的笑容耸了耸肩。回想一下的话,他看到马尔科的时候,露出可是惊讶的表情。

    “哎,毕竟在这季节拿着个大衣啥的走来走去的人可没多少嘛。”

    “哈啊……唉,这个我是知道了,可为什么我的隐蔽所的位置,会被那么多人知道啊?”

    马尔科来到这个城市时日方浅,也没有对阿尔巴他们公开隐蔽所的位置(真要公开了那就不叫隐蔽所了),为什么隐蔽所的位置会被人知道呢,他一点也不明白。

    听到这样的问题,不光基德,连罗吉都像惊呆了似地半张开了嘴巴。

    “还问为什么……您啊,以那副打扮出来进去的是个人都得知道了不是?”

    被俩人指着黑大衣,马尔科沉默了。

    马尔科自己穿这件大衣也觉得丢脸。再加上穿它的时候那异乎寻常的闷热,常常连意识都会模糊不清。因此,马尔科一直都带一种无视周围人视线的心理在活动。

    ——原来如此。出入隐蔽所的时候,应该先脱了大衣才对啊。(插花:技术上不可能的想法……你想变成烤肉吗……)

    原来迄今为止,其实都只是没人愿意靠近有如此诡异的人出入的不吉利的地方而已。对脸上浮现出有些病态的笑容的马尔科,店主递出了一杯泡沫都快要溢出来的橙麦酒。他也迅速地扫了一眼那大衣,然后就像了解了一切般地深深点了点头就离开了。

    “哎呀,就算庆祝咱们能这样再见面啦。来喝一杯。”

    马尔科正想伸手拿扎啤杯——

    ——啊啊,可是我好像说了马上就回去的……

    马尔科把杯子推到了旁边。

    “非常抱歉,不过我还在工作中。您的好意我心领了。”

    罗吉露出了略微有些吃惊的表情,把马尔科的打扮从头到脚看了一遍。

    “说工作,你不是已经和迪诺家族彻底掰了吗?”

    “啊,因为委托确实是失败了,所以也差不多吧……哎?您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

    这样一问,罗吉猛地喝了一大口啤酒,然后劲头十足地回答道:

    “还问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把你隐蔽所给点了的就是阿尔巴·迪诺啦!”

    听到这豪爽的回答,马尔科一下子倒在了吧台上。

    ——我靠……!虽然说我失败了,可有您这样突然就放火的吗!

    马尔科正发出憎恶的呻吟,眼前又有另外一个玻璃杯砰地放了下来。

    “少给我说这种败坏人名声的话。罗吉·贝伦提诺。”

    对这似乎在哪里听过的声音抬起头来——马尔科彻底无语了。

    “这混蛋真是没有眼力见儿。这儿轮不到你出面阿尔巴·迪诺。”

    站在那里的,是独臂白发的大陆原住民,阿尔巴·迪诺。身边还站着不知是秘书还是随侍的赛莉娅小姐。

    “——”

    马尔科反射性地拔出了刀子。可是那刀子却被一只大手按住了。

    “不好意思,这儿禁止打架。就算是您也不能破坏这条规矩。”

    按住马尔科的手的,是罗吉。随后他扫视了一下四周,到刚刚位置还在很愉快地吵吵闹闹的客人们已经在一齐注视着这边了。

    刚才没来得及从基德那里听到,不过在这里引起争执的话会怎么样,马尔科也已经察觉到了。

    这个酒吧对于这个城市来说似乎是个特别的地方。从保安官和分属敌对势力的黑帮分子们都若无其事地并肩而坐这一点上就能一目了然。侵害这个特别的酒吧,也就等于和来酒吧的所有人为敌。如果被整个城市当成敌人,就算是契约者也会马上完蛋。更何况马尔科现在还失去了能力呢。

    马尔科不情不愿地收起了小刀,阿尔巴则推开了一直坐在那里的基德,在马尔科的旁边坐了下来。

    “……您这是什么意思?”

    “别那么冲动。断了联系的你也有错啊,契约者。”

    听到这句话,马尔科皱起了眉头。

    阿尔巴刚刚称自己为契约者。就是说阿尔巴还没有察觉马尔科失去了精灵吗?那样的话,却知道马尔科失败了这件事不是很奇怪吗?

    这个谜,连想都不用想,阿尔巴自己就说出来了。

    “为了不让你被干掉的时候把我们也给抖落出来,我们也必须有我们自己的处理呀。要是留下和你接触的痕迹的话可就麻烦了。”

    ——也就是说,因为断了联系,所以为了自保而把我的隐蔽所给烧了吗……

    或许是把马尔科的叹息当成了愤怒的表现了吧,阿尔巴轻轻耸了耸肩。

    “别那么生气嘛。对手是那样子,慎重也是必须的。”

    “……的确,是个难对付的对手呢。”

    “看你这样子,是还没解决掉她吧。”

    “……是啊。没能解决得了。”

    马尔科只是直率地说出了事实。阿尔巴知道自己所不知道的艾尔米娜的情报。如果要对艾尔米娜复仇的话就一定要把这个问出来。那样的话愤怒地大吼或者随便地窥探人家的样子都是不行的。

    马尔科就像少年时代学到的那样,面带清爽的微笑执行着绅士的举止。对他的这种举动,阿尔巴微微歪起了嘴角。

    “原来如此。死不了是吗。”

    ——死不了?

    马尔科保持着不变的微笑,关注着阿尔巴的喃喃低语。

    “说真的,是很难对付。如果有情报的话,希望您能交给我。”

    “喂喂。您还打算接着接受那家伙的委托啊马尔德沃克先生。”

    插嘴进来的是罗吉。被年龄相差得跟父亲一样的人称为先生,感觉还是挺奇怪的。

    “因为这是契约。”

    “契约?”

    “嗯。契约者本身就是交换了契约之身,所以是不能违背契约的。”

    这是只要是契约者就不能逃脱的制约。

    正是因为有这条法则,一般人才能和契约者共存。如果契约者没有任何限制地随心所欲的话,一般人大概会像狩猎魔女一样地把契约者排除的吧。契约者虽然拥有异能却并非万能。如果被满大街的人袭击的话也是瞬间就会败下阵来的。

    ——不过,这比起契约来,更多的是意识的问题就是了……

    契约者有着自己比一般人优秀这种优越感。因此认为不能完成和一般人的契约是一种耻辱。那可真的是如果要暴露出这样的丑态,那还不如去死的好般的奇耻大辱。

    而一般人会惧怕契约者。因为他们拥有的力量的不是一般人能拥有的。这样的契约者所说出的“不能违背契约”这句话,拥有着让契约中的一般人信赖的说服力。

    ——话虽这么说,可我其实已经以“失败”这种形式完成了契约了。

    可是为了引出情报,让他觉得自己是伙伴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不方便的。

    不知道他是怎么考虑马尔科这种企图的,阿尔巴将一个小包丢在了马尔科的面前。包是长方形的,能看出来里面装的是斯皮尔纸币。黑帮分子大概不会用1斯皮尔或5斯皮尔纸币的。如果这要是100斯皮尔的纸币的话,那就是装了100张。节省着花的话这笔钱够过一年的了。

    “……这是?”

    “这次的报酬。包括隐蔽所的事儿在内,打算稍微多给你点儿。”

    这个回答到底是出乎意料,马尔科的微笑消失了。

    “这是什么意思呢?”

    “你的工作已经结束了。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是解决不了她的。……不,是有必要确定一下是不是真的解决不了。”

    阿尔巴喝了一口杯中的酒,挤出沉重的声音。

    “你知道炼金术这个东西吗,契约者?”

    “是那个把铅变成金子的东西吗?”

    那确实应该是以魔术的力量将铅变成金子的一门学问。当然这种思想算是异端的想法,一直以来应该都和狩猎魔女一样,遭到了教会的镇压才对。

    可是,最终也没听说它产生出了什么成果。随着因学这个概念开始扎根,炼金术是迷信这种想法才是当今的常识。不过也有种说法,说因学本身就是从炼金术发展而来的就是了……

    马尔科正摸不着头脑,阿尔巴摇晃着玻璃杯中的酒,用呻吟般阴沉的声音继续着。

    “嗯,差不多吧。可是,那些炼金术师所构想的终极的目的,似乎是让自己变成神。把一般的金属变成贵金属只是为了证明这一点的手段而已。也就是能用自己的手随心所欲地创造和改变万物。”

    “哎呀,目标大不是件好事吗。”

    马尔科毫不隐藏自己的失笑地如此回答,可阿尔巴的语气却十分认真。

    “你认为这很傻吗?”

    “人虽然能成为契约者,却不能成为神啊。因为世界上有法则这个东西嘛。”

    “是啊。我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

    “是说你现在相信了吗?”

    马尔科用像怀疑他神志正不正常般的口吻询问道,阿尔巴勾起了嘴角。

    “你们契约者,有着一般人没有的力量。”

    “契约者也是有法则的啊。而且也有限度。”

    “契约者也有,是啊。……可是那个力量是从哪里来的呢?”

    “是由于契约得来的啊。”

    听他毫不犹豫地这样回答,阿尔巴露出了确信般的笑容。

    “没错,就是契约。那契约是由什么带来的呢?”

    这一点原住民的阿尔巴才应该知道得更清楚才对。马尔科稍微奇怪了一下,然后猛然间恍然大悟了。看到他的表情,阿尔巴的嘴角又翘起来了。

    “就是这么回事。炼金术师为了成为神,而一直在寻找着神。”

    的确,人类要成为神可以说是傻话。可是被人类称为神的东西却是存在的。——也就是精灵——

    精灵只会给人与支付的代价相当的力量。从生命这堆有限的硬币中支付多少,决定着力量的大小。也就是说无法得到比手持的硬币更多的力量。如果要像欧鲁达教的神那样,从无中创造出生命的话,那代价就会变成自己的性命。和精灵的契约就是这样的东西。

    马尔科像很无聊般地嘟囔道。

    “也就是说炼金术师曾经想要成为契约者是吗?”

    “契约者的力量强大到了能让他们这么想的地步吗?”

    “似乎有很多人愿意这么想。”

    马尔科这样回答,阿尔巴露出了带点苦笑的笑容。

    “炼金术师可不是那种光靠契约者的力量就能满足的,有节操的家伙哦。”

    “也就是说?”

    “他们想超越契约者的制约——也就是代价。据说这件事好像是最终得到了一个解答。而那答案似乎是被称为贤者之石——或者是——伟大的睿智(ArsMagna)”

    马尔科脑中的拼图咔嚓一下拼合在了一起。要得到精灵的力量的话,去找精灵订立契约就好了。可是支付了代价的契约者,确实能得到力量,可却没有能称为神般那么夸张。

    而把这条法则在马尔科眼前踩得粉碎的就是艾尔米娜。超越了契约者所能拥有的差着等级的力量。连精灵都能消灭,还能完全覆盖住那么广大的领地的能力。和契约——捧上代价,作为其回报而能获得的力量——有着某种根本上的差异的力量。

    ——没错,那简直就像是以精灵本身为对手一样。

    “那个女人的契约精灵好像就叫。这会是偶然吗?”

    艾尔米娜的宅邸里收藏着异乎寻常的大量书籍。当然并不能因为这样就认为艾尔米娜是炼金术师,可那力量逸乎常轨也是事实。马尔科尽可能保持着平静问道:

    “原来如此。这样的话那种力量也可以理解了。可是,为什么您会知道这种事情?”

    “你说呢?”

    阿尔巴做出一副摆谱的样子这样回答道,可马尔科却没有看漏站在他另一侧的赛莉娅露出的浅浅的微笑。他一面将注意力集中向那边,一面提出了下一个问题。

    “那么,您要用那个力量干什么?”

    对这个提问,阿尔巴的眼中出现了与契约者一样的阴暗光芒。

    “……看肤色就能明白吧?我是库兰人。是被你们称为大陆原住民的人种。”

    “也就是说,复仇是吗?”

    原本,在这个瓦尔德邦大陆上生活的只有像阿尔巴这样的原住民库兰族人。马尔科他们开拓民是渡海而来的。而后,到他们定居为止的过程,真的可以说是鲜血淋漓。

    原住民相对还是比较友好的,可开拓民们却不认为他们和自己一样是人类。开拓民们将这块大陆作为自己的大陆展开侵略,把原住民们像野兽一样驱逐了出去。到现在,库兰族人的数量已经减少到连集落都形不成了。

    可是,作为契约者的马尔科是这样认为的。库兰族人好像都是信仰精灵的,其中有很多的契约者。开拓民们是不是对此感到害怕了呢?

    无论这人是个多么和蔼的人,如果腰间挂着枪套的话肯定也会不由分说地被提防的。而**和精灵的恐怖又不是一个级别了。

    库兰人拥有着比自己强大的力量。可又是文明上不如自己,皮肤颜色也不同的人。自诩为优等人种的开拓民们不可能忍受得了的。于是腥风血雨的开拓战争就这样开始了。

    马尔科作为契约者,认为原住民是很高尚的。他们虽然拥有不属于人类的力量,却没有对一般人使用它。契约者不能违背契约。正因为比一般人优秀,所以才要对一般人坚持自己的骄傲。

    听到马尔科渗透着苦涩的声音,阿尔巴转开了阴暗的眼眸。

    “……我要得到那个精灵。再后面的事儿就跟你没关系了。”

    “她很厉害哦。”

    “我有办法。”

    马尔科注意到了,说出这话的阿尔巴,正意识着背后的赛莉娅。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

    马尔科的心中,有股阴暗的感情在蠢动。阿尔巴会失败。他还不明白。艾尔米娜的力量可不是有几个黑帮分子和契约者就能搞得定的。可是——

    “那么,我就告诉您一件好事吧。”

    可是,阿尔巴会让艾尔米娜使用力量吧。

    “艾尔米娜这个周末,会出席铁道王克拉克举办的晚会。”

    而且,阿尔巴所说的“办法”是什么呢,这他也很有兴趣。

    “那时候应该会使用铁路吧。因为是交易对手所运营的铁路。”

    如果能从旁边看到这两件事的话,或许能找到打败艾尔米娜的线索也说不一定。对马尔科的低语,阿尔巴露出了很意外的表情。

    “你还真大方啊。”

    “契约者是不能违背契约的。无论您有什么企图,我所接受的委托都是解决掉艾尔米娜。既然任务失败了,那这种程度的忙当然是要帮的。不过希望您不要再有更多的期待就是了。”

    “也好。我就听你这番戏言来跳个舞吧。”

    也就是说虽然不信任马尔科,但这情报是相信了。再怎么样也不愧是家族的领袖,不会那么愚钝。

    阿尔巴把马尔科份的酒钱也一起放下,离开了店里。赛莉娅也跟着一起走了,可那一闪而过扫向马尔科的视线却比冰还要冷。

    ——那个女人。果然是契约者呢。

    对阿尔巴提起艾尔米娜的事情的,恐怕就是赛莉娅吧。最初看见的时候甚至都没注意到她是契约者。看着两人的背影,罗吉叹了口气。

    “哎,这就算是跟阿尔巴彻底断交了吧。”

    “是啊。”

    “那,往后您打算怎么办啊马尔德沃克先生?”

    “叫我马尔科就可以了。……我决定现在暂时先观望一下。”

    罗吉看了看马尔科的服装,然后歪过了脑袋。

    “你这身打扮怎么跟贵族的佣人一样。说起来,你说工作是咋回事?不是阿尔巴的委托吧?”

    “就是那个,佣人啊。我好像是管家吧。”

    马尔科面带苦笑地这样回答,罗吉却不知为什么像能理解般地大大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啊。真是太适合马尔科你啦。”

    “就算被人说适合当佣人,也没什么可高兴的啊。”

    “啊啊?佣人确实是佣人,可是是管家吧?”

    罗吉不如说好像是打算夸奖他的样子,马尔科也弄糊涂了。

    “管家有什么不一样吗?”

    “那当然不一样啦。所谓的管家啊,原本是在拉提纳斯神圣国一带,为了让贵族的孩子学习社交界的礼仪作法才让他们去做的职位哪。”

    “贵族……?”

    马尔科像鹦鹉学舌一样回问了一遍,然后就吃惊得一时半会儿闭不上嘴了。就连为什么罗吉会有这种奇怪的知识储备都忘了问了。

    ——也就是说,什么?我被安排了贵族才能做的职务是吗?

    马尔科正动摇着,罗吉好像很高兴般地砰砰地拍起他的后背来。

    “原来如此啊。要说当管家的话,那可比保镖好得多得多啦。”

    “啊呜……不,那个,我是……?”

    “唉,如果你说要转行干正经行当的话我就什么也不说了。可是,别忘了。你可是救了我和我部下的性命。咱们已经是一家人了。万一有什么事的时候,别客气尽管说。无论多少都会帮你的。”

    ——一家人——

    对这句话,不知为何产生了一种巨大的罪恶感。马尔科正不知该如何开口,罗吉已经豪爽地喝起酒来。

    “这么说起来马尔科你是在哪儿干活儿啊?这附近有能雇得起管家的人家吗?”

    “哈啊……在北边的城外有座领地占到一个街区那么大的宅邸哦。”

    “有那么显眼的宅子,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啊。啊啊,是森林里的那个玻璃房子吗?”

    “罗吉先生。那玩意儿是矿山主的别墅啦。”

    “还有其他那样的宅子吗?”

    罗吉把视线投向基德,可基德也摇了摇头。因为那座宅邸被艾尔米娜的能力保护着。马尔科正呻吟着想该怎么说明才好,就听店主冷不丁地嘟囔了一句。

    “……我听说过。”

    “您是说?”

    “宽敞得离谱的庭院和像城堡一样的豪宅。里头住着一个像妖精般美丽的姑娘。”

    店主一面没有对任何人地自言自语,一面为空了的玻璃杯里倒上新的酒。

    “送东西什么的时候,一找那个宅子好像马上就能找着。可是那之后就再怎么找都找不着了。好像是有这么座宅子。好像是被叫成……海市蜃楼之屋什么的吧。”

    马尔科惊愕了。两天前,针对宅邸进行调查的时候,可没能找到这样的传言。连在镇上可说是一把手的罗吉都不知道。这个店主绝不是一般人。

    ——不愧是在这个禁酒法的时代里,还敢大大方方地经营酒吧的人呢。

    艾尔米娜的宅邸,过路人好像是看不见的。可是马尔科却能认识到它。那是因为马尔科已经知道宅邸的所在,并且明确地找艾尔米娜有事。那座宅邸有着令除了像这样有事的人之外的人远离的力量。

    等他回过神来,罗吉和基德都已经在用感动的眼神看他了。

    “你可真是找了个厉害的地方干活儿啊。”

    ——为什么我会被人羡慕啊……

    明明隐蔽所被烧了,精灵也丢了,还因为签了只要违逆就会死的契约被人当成了佣人来使唤,这样的自己为什么还非得被人羡慕不可呢。明明是该自己羡慕别人才对啊……

    ——一家人——

    罗吉没有任何深意地说出口的那句话语,不知为何带着尖锐的痛楚,纠结在胸口久久不去。

    ★

    他回到宅邸时,正好是夕阳西下的时分。染上了火红色的天空,让人想起刚造访这宅邸的那个时候。正好也和那个时候一样,能看到赫鹫正在远方挥动着翅膀。不过到底是没像前几天那样遭到袭击就是了……

    钻过大门穿过宽广的庭院,就看见玄关的前面有一辆马车。车门上施加了和玄关的门环一样的,像是翅膀形状的装饰。看来这车是艾尔米娜个人的所有物。从拥有的不是马而是马车这一点上来看,果然不愧是上流阶级。

    马尔科正看到发呆,就听到玄关中有个明朗的声音对他打招呼了。

    “您回来啦马尔科先生!”

    “是啊,我回来了爱莎………………哎,怎么回事?你怎么打扮成这样了?”

    爱莎没有穿着平时那身佣人的衣服。而是穿着红色和白色层层交叠,下摆十分蓬松的裙子,腰上系了红色的蝴蝶结,手也被带蕾丝边的手套盖到了肘的部位。这是在社交界才穿的那种裙子。以红色为基调的裙子,衬得她褐色的皮肤十分漂亮。

    马尔科正发出惊叹的声音,爱莎就在原地像伞一样咕噜转了个圈,然后,用一种仿佛想让他说句什么似的眼神翻着眼睛向他望了过来。

    “非常适合你哦。”

    他这样一回答,爱莎的脸上顿时笑开了花。马尔科也不由自主地被带着笑了起来,这时马车的驾驶台咣当一声晃了一下。

    “回来啦?我还想着要是走岔了该怎么办呢。太好了太好了。”

    回头一看,多米尼克正在准备马车。这边也是系紧了领带一身正式的打扮。……不过,那懒洋洋的气氛还是和平常一样就是了。

    “多米尼克先生。这是要出门吗?”

    “嗯。在车站正好跟这儿的矿山主大人碰上了。他说想招待艾尔米娜大小姐,这个邀请怎么都拒绝不掉呢。”

    这座城市的边上有座巨大的矿山。原本这儿其实就是为了挖掘矿山而建立起来的城市。如果是这座矿山的持有人的话,那么对这个镇子的居民来说就是像市长一样的存在了。

    ——能被这种大人物招待。艾尔米娜还真是相当大的资产家呢。

    马尔科对艾尔米娜和外界有接点这件事稍微感到有些意外。虽然相遇才不过三天,可她看起来就像是关在被能力保护着的宅邸里,对外界不感兴趣的样子。

    可是回想起来的话,那是因为外交都交给多米尼克了才变成这样的,从他被派遣到外面的时候起,接点就已经建立起来了。

    “可是,还真是着急呢。”

    “唉呀,因为,这个人有点像个小孩儿似的,感觉就是你说什么他都不听嘛。”

    “上流阶级也真是辛苦啊。那么我该怎么办呢?”

    多米尼克似乎是要驾驶马车,爱莎打扮成那样了肯定也是要一起去的吧。被招待的艾尔米娜不去也不行,这样的话马尔科会变成怎样呢?

    “……就拜托你看家了。”

    回答的并不是多米尼克。

    将脸转向声音的方向,马尔科一时间说不出话了。艾尔米娜正抱着双肘,静静地伫立在玄关口处。

    深琉璃色的裙子和爱莎的正相反装饰很少,完美地描绘出了流畅的身体曲线。虽然戴着完全覆盖住两只手臂的长手套,裙子本身却是无袖的,雪白的肩膀和脖子宛如珍珠般耀眼夺目。

    在此之上那慵懒的翠玉色瞳孔更是增加了一层的存在感,如果被这种眼神注视的话恐怕大多数的男人都会说不出话来吧。因为事实也是,怎么着了之类的事儿都一口气从马尔科的脑海中飞散得无影无踪了。

    “……房子里不能没有人。”

    看得呆若木鸡的马尔科,听到这声音终于回过神儿来了。

    “让我来可以吗?”

    把空无一人的宅邸交给一个新来的,是不是稍微有些不够谨慎呢?

    “……如果有客人来的话告诉说我不在就行了。”

    说完后,她盯着马尔科抱着的大衣看了起来。即使是艾尔米娜也会觉得很奇怪吧。

    “……你说的行李,就只有那个吗。”

    “哎?啊啊,……是。稍微出了点差错,其他的什么都没剩下了。”

    “没剩下……是,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爱莎很担心似地来窥视自己的脸了。似乎到底还是露出了沮丧的表情的样子。

    “哈啊……,唉,这个有很多原因。”

    他暧昧地回答道,爱莎似乎觉得很抱歉般地垂下了头。

    “啊啊,可是,也不是变得一分钱都没有了。也没有什么没了会很麻烦的东西,所以没关系的哦。”

    阿尔巴所付的报酬并不少。虽然和失去的钱相比只是九牛一毛而已,可就算如此当前也还是能想办法应付过去的。他慌忙地如此掩饰,爱莎就像在关心他般地微笑起来。

    “艾尔米娜大小姐。差不多到时间了哦?”

    艾尔米娜好像要说什么似地一度张开了嘴巴,可听到多米尼克的呼唤最终又闭上了。然后就笔直地走向了马车。

    “……我不会,待太长时间的。”

    为了乘上马车而伸出手时,艾尔米娜冷不丁如此低声说道。

    在马尔科还不明白什么意思而摸不着头脑的期间,他注意到了艾尔米娜的裙子的花纹。

    琉璃色的麻布上,用银线勾画出了装饰。虽然编织进去的大概是凡雷舒泰因家家徽的羽翼的形状,可不知为何只有一边而不是一对的。

    ——单翼……吗?

    艾尔米娜的卧室的门上也刻着同样的花纹。是有什么意义的纹样吗?他正对此感到有些疑问,爱莎也好像很担心似地抬头看着他了。

    “马尔科先生。我们马上就回来哦!”

    被紧紧地握住手来鼓励,马尔科露出了干巴巴的笑容。自己的表情似乎已经凄惨到要被小孩子鼓励的份儿上了。

    ——可是,早不早回来是要由主人艾尔米娜来决定的吧?

    目送着多米尼克握住缰绳,驾驶马车疾驰而去,马尔科这样想道。

    可是,艾尔米娜好像很宠爱爱莎的样子。

    出于对开拓时期的反省,成功人士和上流阶级的人们有将维护原住民认为是美德的倾向。原本想着爱莎是不是也是因为这样的理由,可是艾尔米娜既允许她直接叫自己的名字,对待她时看起来也像真正的血亲一样。

    到底是为什么呢?就在他歪着脑袋想的期间——

    ——……我不会,待太长时间的——

    却想起了艾尔米娜确实是说了这么一句话。

    ——虽然觉得是不可能的,可是那莫非,是在担心我吗……?

    那个让人签下不绝对服从就得死的契约的女孩?

    虽然自己也觉得不可能,但他却感到胸中闪过一丝类似疼痛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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