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带着棺材的少女

    一睁开眼就看到妹妹的脸贴在眼前。

    能直接感觉到呼吸那样的极尽距离。

    “……”

    “……”

    两人之间短暂的——无言。

    能听到从哪里远远传来小鸟的啼叫。

    从窗边射入了明亮的阳光,漂浮的空气也带上了温暖,还呆在房间之内都可以注意到漫长的冬天已经临近尾声。草木发芽,动物出巢。在新的繁荣日子之前,这样那样的生命都怀抱着期待开始了活动——就是这样的季节。

    但是……

    “哥哥,早上好。”

    妹妹——阿卡莉用耳语一般的声音说到。

    地点在兄妹共同的床上。

    但是阿卡莉在上面。她正按住四肢,如正在袭击猎物的食肉动物一样——已经将猎物制服,那么就开始吃咯,可以被这样说的姿势。本来比起同年纪的的女孩子要高的她像这样子弯起身子押上来这一行动更是发出了一种能不容分说让对手老实下来的迫力。

    “……”

    不仅是我的妹妹还是个美人——托鲁也不得不承认。

    虽然只有十七岁,但已经是比起“可爱”来说更适合用“美丽”形容了。相貌端着,气质凛然,将那长长的黑发放下站立起来的话简直就像画中的美人。异性就不用说了,那是连同性都喜爱的容貌。

    但是——过于缺乏表情变化这一点令人难以接受。虽然托鲁认为这是阿卡莉最大的不足,但是本人似乎对此毫不在意的样子。

    相对的——

    “……”

    阿卡莉的眼睛中——深邃的漆黑双眸中映出的,少年的脸上明显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与黑发黑眼睛的阿卡莉相同的。

    相貌嘛——也不能说不端正。

    仅仅是表情充满了缓和。

    不知该说是懒散还是该说是怠惰。

    十几岁的少年本该有的霸气啦活力啦之类的东西完全没有。相反贴在那张脸上的是某种枯竭干燥的样子。虽然既没有皱纹也没有黑斑,但是却令人联想到走到了人生终盘的老人。即使抛开刚睡醒这件事,这种感觉也依然很浓重。

    这可是忧郁的表情——托鲁自己这样认为。

    而且也完全没有想要改变的打算。

    “哥哥……”

    躺在床上的哥哥及跨在他身上的妹妹。

    预料之外——这个说法完全是在说谎。

    想着会不会总有一天会变成这样。

    过了一会才注意到阿卡莉看着自己的眼光发生了变化。

    但是……

    “我——已经忍耐不了了。”

    阿卡莉盯着托鲁的眼睛这样说到。

    “想到哥哥的事情就……就……”

    “就……什么?”

    托鲁半睁着眼睛问到。

    “……这样大胆的模仿”

    稍稍低下了眼睛的阿卡莉这样说。

    “这样啊。”

    “这可是哥哥的不好。”

    “是我的错?”

    “没错,哥哥——你的错。”

    阿卡莉这样说着轻轻晃了一下头。

    “我在想什么……明明就知道。”

    “不……”

    仰视着妹妹的脸,托鲁皱起眉头。

    满头的黑发——像是某种不能不能忍受了的样子,用垂下的毛发前端摩擦着托鲁的脸颊。

    “说实话,没想到会顽固到这般地步。”

    在缺乏表情之上还经常做出各种突然地行动,连托鲁都有一点弄不明白妹妹在想些什么。虽说是忍耐力很强的性格——但是那部分不断积累不断积累,结果在某一天突然爆发出来,这对于身边的人来说是最麻烦的。

    哥哥——托鲁·阿丘拉。

    妹妹——阿卡莉·阿丘拉。

    这就是他们兄妹的名字。

    本来就从来没有报上过姓氏,临近的居民没有任何一人知道他们的姓。因为有很多平民没有姓氏的国家,所以这并不是特别稀奇的事情。在漫长的战乱后产生了大量难民,来自不同国家的人也混杂在了一起,在一个村庄或小镇中生活这种事情也并不稀奇。

    这种事先放一边……

    “阿卡莉,问个问题可以吗?”

    半睁着眼睛的托鲁说到。

    “怎么了哥哥?如果敬爱的哥哥有想要弄清的事情的话那么我将知无不达。”

    和语气截然不同,阿卡莉的双眼就如冬季的湖面一般漠然冰冷。

    嘛,虽然她一直都是这样。

    “这是什么?”

    托鲁对着自己头部的近侧伸出手指。

    指着一把——铁锤。

    它的尖端深深地没入了枕头中。

    “哥哥,怎么了吗?”

    阿卡莉不可思议地侧着头。

    “这么年轻就罹患了健忘症吗?这不是我十年来最爱用的武器嘛。”

    “那种事情我知道。”

    托鲁用低沉的声音回答。

    虽说是铁锤但是尺寸也并不大。威力依赖于材质本身的硬度重量以及使用者的力量,而且还是为了便于挥动而制作的——也就是说在屋内也可以充分被当作武器使用的物品。

    “我想听的是,这个,为什么,没入了我的枕头的理由。”

    “因为挥下来了。”

    “这我知道。”

    “那么还有哪里不明白……?”

    “首先是连这都不明白的你我就不明白。”

    盯着妹妹脸的托鲁这样说到。

    “你把这支作为十年来的爱用品的铁锤——”

    说着托鲁用手指敲了敲铁锤。

    “对着我的枕头挥下来的理由。这个我就不明白。”

    “哥哥……”

    阿卡莉感到可怜似的摇了摇头。

    不过也只是做出动作,而脸上的表情丝毫都没有变动。

    “我从没有对着哥哥的枕头挥下铁锤。”

    “哦?”

    “挥下对着的目标是哥哥的头。”

    “那就更恶劣了啊大白痴。”

    托鲁骂道,但因为刚刚睡醒所以声音中没有带上力量,结果自然而然的就成了嘟囔那样的东西。

    “想杀了我吗?”

    “我怎么可能会对敬爱的哥哥抱有杀意什么的呢。”

    还是保持着铁锤没在枕头里的状态,阿卡莉理直气壮的说道。

    完全没有任何惊慌的那副样子真的可以说得上是神清气爽。

    “这只是想要叫醒无论何时都在睡觉的哥哥而已的结果。”

    “差点就永远的长眠了吧。”

    千钧一发……连怀疑的必要都没有,托鲁如果向一旁翻身的话,铁锤恐怕就不是没入枕头而是没入他的额头了。顺带一提现在虽然没在枕头里看不到——阿卡莉的铁锤一侧是尖锐的,被那个扑哧一下的话头盖骨根本完全无法发挥作用而全力地直捣脑部。

    “这样啊。”

    阿卡莉果然只是平静地点头。

    似乎像是在说“那又如何?”。

    “……”

    “……”

    两个人没有做出任何动作——又是一段时间的无言。

    又听到了从哪里传来的鸟儿啼叫。

    “……哥哥。”

    像是厌倦了对视的阿卡莉依然是用冷淡的语气说到。

    “今天的计划是?”

    “睡觉。”

    觉得麻烦的托鲁这样宣言到。

    “或者说是无所事事。”

    “嗯,其他的呢?”

    “饿了的话就吃东西。”

    “这样啊。有道理。还有呢?”

    “就这些。”

    托鲁不耐烦地的这样说着,再一次翻了个身。

    她一副似乎在等待的样子暂时沉默着——

    “……哥哥。”

    俯视着哥哥侧脸的阿卡莉说到。

    顺带一提,铁锤依然还维持着没入托鲁枕头中的状态。

    “如果今天能工作的话,我一定会高兴得喷出鼻血吧。”

    “就那个样子出血过多的去死吧。”

    “哥哥说的真是过分啊,明明我如此敬爱着哥哥。”

    “那就用铁锤砸过来?”

    “那是爱的铁锤。”

    阿卡莉平静地说到。

    接着她一下子轻盈地从床上跳下——这才终于轻轻地将铁锤拔出来扛到肩上。虽然从她的双臂看起来没有任何不可思议的地方,但是少女的姿态与凶恶的打击武器这种组合虽然已经看惯了但依然还是会感到很超现实。

    “哥哥,虽然从以前就觉得不可思议了。”

    “什么啊。”

    “为什么哥哥不工作呢?”

    毫无嘲笑与轻蔑的语气完全能让被询问的一方接受。

    托鲁将自然而然就漏出来的叹息吞回肚子——回答道。

    “工作的话就输了。”

    背对着妹妹这样说。

    “……”

    阿卡莉歪起头这个动作隔着后背都可以感觉到。

    “对于谁?”

    “不知道。”

    “……”

    无意义的沉重寂静降临在了二人之间。

    盯——————————感觉到这样刺来的视线的托鲁又随便加上了一句。

    “别废话了就别管了。”

    “……”

    阿卡莉似乎稍稍陷入了沉思的样子——

    “……杀气!?”

    写作杀意读作杀气。

    “——!?”

    带着惊人其实回旋过来的铁锤惊险地擦过了千钧一发之下缩起身子的托鲁头部。恐怕回避再迟一瞬间的话头发与头皮就会被撕开,而托鲁则会漂亮的变为秃子吧。不过那是被剥开到头盖骨的头部也可以说成秃子的情况就是了。

    “混蛋……!”

    一下子跳了起来转向妹妹的托鲁。

    “哥哥——”

    左手心痛地按住眼角——不过话说回来表情还是那个样子——右手则是用猛烈的气势来回挥舞着铁锤,这个样子的阿卡莉清楚地说到。

    “如果非要这样的话。”

    “不,等等。总之先等等。或者说先把那玩意儿放下。”

    即使一点也好想要离阿卡莉远一些的托鲁举起双手说到。不过这种距离的话阿卡莉只要稍稍伸出手臂就能将铁锤直击托鲁面门。可以说就是在一击必杀的距离内。吃下带着回转气势的一击的话,托鲁只能落个在床上被砸成两节的下场。

    “……”

    阿卡莉则是——依然用带出呼呼风声的气势旋转着铁锤。

    从推测看来将那个凶器放下是不可能了。虽然平常只要这样那样的逃避过去就会放弃了——不过今天阿卡莉终于决定进行彻底的对抗了。就算是忍耐力过人也到了极限啊。

    “哥哥……”

    “什么?”

    “哥哥想要就这样继续不工作,不出门,在家里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地持续过着颓废生活的话……”

    “我这是要怎样打滚啊。”

    “已经……已经可以了……”

    “可以什么?”

    “只能将哥哥制成标本卖掉……”

    “住手!或者说根本卖不出去吧!”

    “不可能。”

    挥舞铁锤的手没有丝毫的减慢速度,但是阿卡莉却意外地摇了摇头。

    “是我的话即使借钱也会买下来。”

    “买我的标本?”

    “不需要吃饭这一点,从长远的角度来看不是比活着的哥哥要更省钱嘛。”

    “……”

    “……”

    令人纠结的沉默。

    只有依然以惊人的气势挥舞着铁锤的声音烘托出极端沉重的气氛。

    “果然制成标本——”

    “啊,知道了,我知道啦!”

    托鲁慌张地说。

    这样下去说不定真的会被妹妹扑杀。不用说,被制成标本什么的就容我拒绝。虽然到了这个时候依然没有一丝想要工作的打算,总之有必要先做好从这个不能睡回笼觉的地方逃离的打算。

    “总而言之就是那个。嘛,那个,总之先吃早饭。”

    “已经没有做饭的材料了。”

    阿卡莉终于将铁锤放下之后这样说。

    “不是说过昨天的晚饭就是最后的晚餐了嘛。”

    “是……是那样吗?”

    “我坚信着我所敬爱的有着远见卓识的哥哥是不可能忘记的。”

    “……”

    托鲁仰望着天花板发出了一声叹息。

    被这样一说之后既觉得昨晚似乎听过这句话又像是没有听到过。就像是平常阿卡莉的牢骚一样随便听过就忘了,没有明确地记住。

    “哥哥——”

    阿卡莉再一次举起铁锤。

    “明白了,总之会想办法解决早饭就是了!!”

    带着撕裂空气的气势的铁锤随着一声惨叫,在差一点就可以把托鲁的脸粉碎的位置停住了。

    ——————————

    走在路上能够不断感到被针刺般的视线注视着。

    这种感觉对于敏锐的托鲁来说实在是件郁闷的是。不过对于站在新参加者的立场上的自己对这里来说才该说是不速之客这件事还是有自觉地。也就没有能够抱怨的立场了。

    “……”

    不假思索地叹了一口气。

    向右看是破屋,向左看也是破屋。视线所到范围内能看到的只有破屋群。如果没有人影的话看上去和废墟没两样的破旧肮脏的矮小建筑物几个几个的并列在一起。墙壁出现龟裂以及油漆剥落还算是好的了——还有着明显倾斜着的建筑物,以及用途上了油脂的防水布代替已经倒塌的天花板来挡风遮雨的建筑物。虽然不论怎么想都很危险……但是这对他们来说也已经是一种奢侈了

    可是荒废的气息不存在于这里。

    虽然绝对算不上高级与优雅——但是却能够被称为生命本身,带有泥土味与活力的空气充满了街道。

    特别是在这边还成立了黑市。

    因为这个原因在平时通过的人数就很多……依靠着这些就出现了很多称不上店铺,只是由男人女人们在木箱上排列着着将其称为“商品”都需要犹豫一下的破烂,野菜,及不明的兽肉等物来进行销售的小贩。另外在这些大人们的间隙中,衣着破烂的小孩子们一边发出明快笑声一边来回奔跑,从各家出来的为了处理生鲜垃圾而饲养的猪也哼哼着在街道上散步。

    国家被毁灭。

    城市被烧毁。

    朋友和亲人全部死去。

    但是……即使如此只要人来还活着,经营就绝不会停止。不像给自己深陷绝望深渊的人生画上休止符的话,人类即使饮泥水,嚼树根也会继续活下去。这里就是这些坚强的人们漂流到的地方。所以虽然邋遢但仍充满活力也是自然的。

    就因为这样……托鲁这样的人就会很显眼。

    一直都是带着忧郁而且毫无霸气,简直就像是被黄昏的空气牵引着迈出步子的家伙。

    “……”

    托鲁所走的是位于地方都市迪鲁索兰特南侧的难民街。

    幸运——虽然不知道这样说算不算合适,托长期战乱的福,无论是哪里的街道都不缺少因为居住者不在了而化作废屋的例子。从其他的国家和地方流浪过来的战争难民们对其进行修缮并住下这种事情毫不稀奇。

    流浪者在街道中住下这种事情——当然的,虽然没能得到原本居民的好脸色,但也没有发生被强烈排斥的事情。在终于到来的太平年代说什么都要活下去,因此在平民之间产生的类似于超越立场相互帮助的意识被确立了起来。

    现在正处在战后的混乱期。

    大部分的国家从领主到贵族,骑士等相继对国家体制进行改变,所以更无从顾及平民的生活。因此下层的人民不依靠上层而是自己合作保护明天的生活——这种气氛在各个街道都自然而然的体现出来。

    他和阿卡莉所居住的废屋也位于难民街之中。

    逃出了诞生成长的故乡,在经历了半年的浏览生活之后,漂泊到了这条迪鲁索兰特市角落自然产生出的难民街。

    仅有兄妹二人的生活。

    对父母与亲戚的行踪一无所知。

    战乱结束后没多久一族所有族人就分散了——现在连是生是死都不清楚。反正从里离开的时候尽可能的带上了财物,大概也有某些大胆的家伙就和这条难民街上的人一样,在某处坚强并且适当地活着吧。

    “哦呀,托鲁。”

    坐在道路尽头长椅上的正编着藤笼子的老婆婆注意到托鲁向他搭话到。虽然忘记了名字——但是相貌还记得。记得在刚住到这条难民街的时候多次遇到过。的确是很喜欢照顾别人,从调解到简单工作的周旋,活用着丰富的人生经验对邻居提供诸多帮助。

    “真难得啊,你会出来外面。”

    “也许是吧。”

    托鲁不耐烦地回应。

    接下来的一句话已经几乎可以想象了。

    “不能光是让小阿卡莉工作,你也得好好工作啊。”

    “……”

    真是多余的关照——差点说出口的这句话被托鲁吞回肚子。

    不工作这确实是事实,虽然不是自己希望的,但是被阿里卡养着也是事实。说到底阿卡莉有着阿卡莉独特的不懂常识的地方……绝对称不上能够好好工作。更何况在难民之中想要找到收入良好的工作也很困难。所以才导致今天的早饭出现困难……

    “到那时候——会那样子的”

    托鲁轻轻地挥手从老婆婆面前走过。

    托鲁是无职人士。

    更详细的说——现在并不是处于偶然被解雇后在重新找到工作之前的期间为了适应新的职位而进行修行和锻炼之类的状态。严谨的说是虽然形式上在这条街上的职业介绍所做了登记……但是至今为止一次都没有做过具体的工作。

    也就是说不仅没有收入而且身无分文——而且对于这个状态完全没有想要尝试自己改的志气。

    因为托鲁是这个样子,妹妹会在刚起床就用铁锤袭击过来也是当然的——不进行阻止而是点头说着“没有办法”的人有很多。从要被杀死的托鲁这个角度来看的话就不是能够忍耐的了。

    “工作’……呐。”

    不是对着任何人——非要说的话就是对着自己——用讽刺的语气这样念叨着,确认了腰后挂着的柴刀的重量之后,托鲁穿过难民街想着迪鲁索兰特的南门走去。

    ——————————

    放下了羽毛笔后叹了一口气。

    虽然从今天的工作开始才过去半个小时——康拉德·修坦因梅茨就已经疲劳到了极限。由于在没能完全消除前一天疲惫的状态下就开始工作所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向着办公室入口与衣帽架并排设置的穿衣镜看了过去,镜面中映出了充满疲惫的中年男子正用怨恨的眼神看着这边。最近耳朵上方的头发也有了减少的迹象,完全成为秃顶也不是什么遥远的事情了。

    “——说起来。”

    在桌子上堆积如山的书物对面,女秘书卡莲·庞巴迪发出声音。看来放下羽毛笔这个动作被看作康拉德想要稍事休息。用手指推了一下戴在有些神经质的脸上的眼镜,她面无表情的继续说到。

    “关于那件事。”

    “哪个那件事?”

    康拉德今年已经五十有八,虽然自认为记忆力仍然没有衰退,但是要全部记住每天追加的数十个案件终究还是不可能。

    他和卡莲所属的战后复兴推进机关“克里曼”是非常忙碌的。究其原因就在于有明显超过了处理能力的案件被不断的送来。

    无论好坏,在战乱时代结束后的菲卢比斯特大陆正迎来变化。

    理所当然发生战争的时代的价值观以及——不是那样的时代的价值观自然会发展成不同的结果。

    政治上也好,经济上也好,其他方面也好。

    特别是一直用战争的“大义名分”来蒙混过去的诸多政客们——主要是贵族们对今后的统治方法不得不认真的考虑一下了。

    “现在可是在战争中,别说什么浪费。”

    “战争输了的话一切可就会被夺走了哦,那样也没关系吗?”

    用这种话让民众不满的矛头转向敌人国家这种事情也做不到了。

    问题就在于无论哪个国家都有着堆积如山的问题。

    所有人都相信着战国时代结束的话——“和平”到来的话,诸多的不安与不幸就能全部解决。带着这种信念从艰苦的战乱时代活了下来,但是狼狈的是没有人知道在漫长的——贯穿数世纪的战争结束后,那所谓的“和平”具体是什么样。

    贵族们不得不改变思考模式。

    不用说——顺利适应新时代的贵族也是有的。但是大部分仍然使用着和战国时代没有两样的强硬手段对人民进行统治,结果就是遭到了严重的反击。不知道具体样子却对“和平”越发期待的民众对生活没有变得安乐感到了不满。

    作为结果……今天在菲卢比斯特大陆的各地也爆发了数起暴动。

    曾经骑士们为了保护自己的国家而挥舞的剑,现在却变成了指向了自己国家人民的状况。

    不用问——贵族们也不认为能够这样下去。

    不过并不是所有国家与城镇都不顺利。

    其中偶尔也有着不知统治者的手腕高明而且没有严重问题,正如文字形容的一般享受着和平的地方。也有着由于经济的活跃而变得富饶的国家与城镇。

    贵族们像是要模仿这些少数的成功例子而开始进行情报交换。重新雇佣了随着战争的结束而被解雇的魔法师们,通过通讯用的魔法不断展开会议。

    进入了慌忙开始努力学习起在这数百年间荒废了的政治经济的状态。

    当然——情报在交错之后就产生了混乱。

    为了将这种混乱抑制在最小限度——为了能够将情报进行整理起来明确的进行交换——各国共同组建了超国家机关。

    那就是战后复兴推进机关“克里曼”。

    研究理想中的国家运营方法并提供给各国就是其使命。

    换句话说就是担负着菲卢比斯特大陆未来的组织。

    但是承担的案件如山一样多,关系者数量却可怜的少。

    “的遗产’的问题。”

    “……啊。”

    康拉德皱起眉头。

    即使在堆积如山的问题之中——那个也是特别麻烦的东西。

    “昨晚进行了联络,吉雷特小队预计明天到达迪鲁索兰特市。”

    “迪鲁索兰特市……”

    从旁边的书架上取出了贵族名簿。

    迪鲁索兰特市的统治者是——

    “——原来如此,是魔王讨伐’的英雄’中的一人啊。”

    “他所拥有的并不止如此。”

    卡莲这样说到。

    “总之,虽然之前已经送出了书面的协力请求,但是还没有收到回复。”

    “嘛,那是当然的。”

    康拉德叹声说到。

    “无论那个家伙都在忙碌。忙到疲惫。能得到没有时间陪你说废话’这种回复都都很麻烦了。”

    “那么该怎么办?”

    “现场的指挥就交给你了。”

    康拉德这样说到。

    “没有没完没了的和说不定’会成为威胁那种程度的案件费事的时间。暴动,疾病,通货危机,民族纷争。我们眼前现实的威胁已经堆积如山了。”

    他这样说着指向了书物的山。

    “明白了,就如您所说。”

    卡莲似乎也对那做书物堆成的“塔”感到了厌倦似的点了一下头——之后就没有在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但是——

    (没想到是“魔王”)

    康拉德在心中念叨。

    (那个影子就算在死后也带给我们恐惧)

    阿尔图鲁·伽兹——伽兹帝国皇帝。

    “魔王”、“禁断皇帝”、“大贤者”、“狂战王”、“贤帝”……因为有这各种各样称号的伽兹帝国皇帝的死,在菲卢比斯特大陆上持续的漫长战乱年代结束了。宛如皇帝自身就是战乱时代的象征一般。

    但是……

    (那么,如果一切只是我的杞人忧天就好了)

    再一次拿起羽毛笔重新回到书面工作的康拉德考虑着这些事。

    ——————————

    “——好麻烦。”

    一只手提着柴刀的托鲁一边走着一边嘟囔到。

    “啊~该死,真麻烦。仔细一想的话这不也是一种劳动吗。真是干不下去。该死,不是说了工作就输了嘛。啊~真麻烦,干脆找找哪里有掉在地上的金子算了,那样子似乎更快。”

    真是足以令人惊呆的毫无志气的发言。

    不用说——别说是金子了,连任何一个强盗都不会来这种地方。

    在托鲁眼前的是草木繁茂的山林风景。

    迪鲁索兰特市是很寻常的要塞都市。

    虽然由于三面环山而导致交通不太便利,但是相应的就变得易守难攻。在列强诸侯间的争斗而持续着漫长战乱的环境下,诞生出了数座像这样子具备了要塞机能的城市。本来在战乱时代结束的同时,坚固的要塞都市大部分成为了来往不变的乡下地方就是了。

    不管怎么说——迪鲁索兰特市的近郊就是广大的山岳地带。

    这块山岳地带的动植物种类非常丰富……但是想要进入这里对于不习惯走山路的人来有些过于危险。因此除了一部分猎人与樵夫这类专业人士以外几乎都是无人进入的场所。

    来到这里的话不就可以采到野菜或者猎到兔子鼠类什么了嘛,托鲁是这样想的。

    但是——

    “真是的,阿卡莉那家伙……”

    被柴刀挥开的灌木枝叶飞舞着——轻飘飘地落下。

    将落到脸前面的一片用嘴叼住,他自言自语道。

    “到了现在还期待我什么啊。”

    漂泊到迪鲁索兰特市已经一年有余。

    每一天每一天都看着什么也不做,一无所成的哥哥的话,已经该放弃了才对——可是阿卡莉似乎还想点燃他工作的热情。

    她在迪鲁索兰特市的职业介绍组合上登记了托鲁的名字。

    她自己也同样进行了登记,不过虽然似乎因为人手不足而常常进行各种工作,但是就像之前提到的那样,在奇怪的地方缺乏常识的阿卡莉完全没有注意到被推给了任谁都不能接受的低薪水工作,结果来说收入极其微薄。

    仔细想想的话,包括迪鲁索兰特市之内的所有要塞都市都有着很强的自给自足性,对难民来说没理由能轻松找到合适对口的好工作。对新来的人就更是如此了。

    “对那家伙来说——选择一个合适男人被他养着不就好了。”

    明明没有必要一直陪着毫无志气的哥哥。

    对托鲁来说被放任不管的话会更轻松一些。如果肚子饿得没办法了的话就会像现在这样来山上获取了。不过面包、奶酪、黄油、盐以及胡椒一概没有,一日三餐只有山菜的话很快就会厌倦吧。

    嘛,到那时再说吧。

    “更何况,虽然说是兄妹,但我们原本就是外人……事到如今。”

    一边低声念叨着这些,托鲁一边向山林中前进。

    就如之前提到过的,这一带因为几乎没有人会进入,所以勉强只有兽道的程度——就是连个踏实的落脚点都没有的状态。托鲁因为习惯了这种地方所以还好,对外行人来说冒然进入肯定会遇难。

    但是……

    “——嗯?”

    托鲁突然停下脚步。

    某样声音传入了他的耳朵。

    “什么……?”

    摒住呼吸竖起耳朵——这下清楚地听到了草丛摇晃的声音。而且还是逐渐在向这边接近的样子。

    有什么东西藏在草丛中正在移动。

    “……野兽吗?”

    放眼看去,已经不单纯是声音而是已经可以用肉眼看到摇晃了。

    从摇晃的部分大致看上去就能看出有怎样大小的东西潜藏着。

    是和人类相同——或是更大的某样东西。

    “……”

    托鲁瞬间开始目测彼此间的距离。

    接近十五米远的地方,对于野兽来说的话只需要一瞬间——即使是在崎岖的山林之中——几乎是一瞬间就可以跨越的距离。

    托鲁摆出架势。

    如果是鹿或者野猪之类的话正式想要狩猎的目标,如果是熊或者狼之类的就需要拟定计划了。

    万一是弃兽之类的话……那就到时候再说吧。

    放弃有时候也会有好的一面。

    (……嘛,再怎么说也不至于会是弃兽吧)

    托鲁依然毫无紧张感地在思考着这种事情。

    接着——

    “……?”

    咚咚的,只能令人无法联想到是野兽脚步的声音传了过来。

    托鲁开始在记忆中搜索起类似的声音,结果想到的是木箱之类物体与岩石发生碰撞发出的那种坚硬的人为声音。至少没有会发出这种脚步声的声音,也没有会发出这种叫声的虫子。

    进一步仔细倾听——就能听到吱吱啦啦地拖动某种东西的声音。

    (什么?)

    不可能是猎人或者樵夫。

    既然如此……

    “……”

    突然——某样东西从草丛中忽地一下探出头来。

    “……啊?”

    托鲁把眉毛团在一起盯着那个东西。

    对于这个场合不知是该说过于不相称还是过于不自然,总之完全是一样预料之外的的存在。

    坦白地说那是……人类少女。

    年龄十四五岁——应该是如此。

    一副典雅又可爱的相貌。

    在清晨还些许昏暗的山林之中,长长的银发在从树叶间穿过的些许阳光照射下静静地闪耀着。头上戴着的白色发饰以及用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来回看着周围的模样,从某种角度来看,少女就像是一只小动物一样。

    总之不是会袭击人的猛兽。

    反过来说——那穿着黑色的衣服的身躯看起来相当奢华,非要说的话她反而看起来是会被袭击的一方。

    虽然娇小的少女独自一人在山中转来转去就很奇怪了,但是配上这副打扮之后甚至超越了奇妙而变得合理了。虽说是黑色但连衣裙上也有着不少花边与装饰,不过终究不是适合登山的打扮。实际上到处都有被钩破的痕迹,折断的树枝和叶片在身体上粘的到处都是。

    不用说,手上不仅没有切开枝叶的柴刀也没有拐杖。

    至少和习惯于在山上行走的猎人与樵夫完全相反,更像是从城镇中的走出来的,正在参加哪里的贵族舞会的那种打扮。

    随时会遇难都不奇怪。

    只能令人认为是在小看山的轻装。

    只不过——

    (……那是……什么?)

    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是还是将娇小的少女弄错想成了大型野兽的原因就是——搞错了将她和她的行李一起当作了生物。少女不知为何背着巨大的暗红色箱子。因为那部分才让草丛的晃动变大了。

    不,那与其说是单纯的箱子——

    (……棺材?)

    纵长且有着奇妙特征的——纵向伸展的八角形的那个,对照着托鲁拥有的记忆都想不到任何棺材以外的可能。

    不用说,能够放下标准的成年男性的那个容器比少女本身要大得多。似乎是将那个用皮带绑住背起来行走的样子。虽然那种动作转眼间就会导致到处碰撞而坏掉——但是似乎是相当坚固的东西,棺材的表面完全看不到像是伤痕的痕迹。

    但是……那到底是在做什么?

    即使里面是空的那也应该有相当的重量才对。

    至少不是可以让女孩子——而且还带着它在山中行走的东西。还是说那是用来代替睡袋的东西吗?侧面还挂着像是灯的东西。

    嘛,说不定和半吊子的缝制睡袋比起来要舒适安全……

    “——喂。”

    呆住的托鲁自顾自地从草丛中起身向那名少女搭话到。

    “那边的,你在干什么?”

    “……!”

    惊讶的少女转过身面向了托鲁。

    她用原本就很大的紫色双眸因为惊愕而更加大睁着看向了这边。

    “在这种山中到底……”

    某种意义,这句话应该让托鲁原封不动地还回去。

    “……!?”

    ——但是说了一半就强行中断了。

    用似乎能听到噗哧声的气势,少女和棺材再一次消失在了草丛中。

    “喂……?”

    对着预料之外的反应,托鲁反射性地发出了声音。但是下一个瞬间,沙沙沙的……看到了草丛的晃动正迅速远去。

    看来是逃走了,而且还相当慌张。

    “……”

    与城镇中不同的是在山林中很容易迷路。

    笔直前进也是一件难事——不习惯走山路的人在回避障碍物而采取回避动作后就会分不清方向,结果不知在什么时候就画出了圆形回到了原来的地方这种事情完全不稀奇。

    实际上——

    “……”

    眯起眼睛看过去的托鲁看到的,在草丛中向那边前进的少女发出咕咚一声停了下来——还能够听到“咪呀!?”这样子简短的悲鸣——向这边前进又发出了钝重的碰撞声摔倒在地,就这样走来走去之后,结果还是回到了托鲁的面前。

    就这样——

    “……”

    “……欢迎回来。”

    已经可以了吗?对带着这种感觉忽地从草丛中探出头的少女——托鲁不耐烦的这样说。顺带一提两人的距离只有两米左右,是迈出一两部就可以伸手触及那样的状态

    “——!?”

    露出惊讶表情僵在原地的少女。

    平常——看惯了几乎没有表情变化的阿卡莉之后再看到这种反应稍稍让托鲁感到有趣。

    紧张地慌张地不安地动起手脚。

    看向右边又看向左边再回到了正面。

    一通慌乱之后——少女一下子停下了动作说到。

    “xi……”

    “xi’?”

    对着侧起头的托鲁,少女用仿佛发出噗的一声的动作盯住并用手指着说到。

    “袭击?”

    “谁?对谁?”

    虽然不用说也不是完全不明白,但托鲁至少还是打算问一下。

    “你,对我。”

    指了一下托鲁又指了一下自己的少女。

    该怎么说呢……不知为何微妙地能够从动作细节中看出了不起的样子。该说是对初次见面的对象简直毫无顾忌吗?单方面只有警戒心很充足的样子。

    “……”

    “……”

    半睁着眼睛看着少女的托鲁。

    翻眼看着托鲁的少女。

    单方面的孕育着紧张感的气氛横在二人中间。

    接着——

    “想要袭击吗?”

    “……”

    少女忽忽的摇头。

    “山贼——不是吗?”

    “没有会一个人来回彷徨的山贼吧。”

    “……”

    “不巧的是现在完全是无职状态。”

    “……猎人?”

    少女皱着眉头盯起了托鲁的脸。

    “所以都说是无职了啊。”

    托鲁叹气地说道。

    虽然偶尔会猎捕一些小动物,但是那种程度就自称职业的猎人未免太过狂妄了。

    “只是因为没有饭吃所以来才野菜而已。”

    虽然自己这样说很丢脸……到了现在还为这种事消沉的话就不至于落到被阿卡莉用铁锤攻击的地步了。

    “……理解。”

    少女嗯嗯地点头说到。

    不知为何她的脸上突然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将食指伸到托鲁鼻尖前面断言到。

    “穷人!”

    “富裕的无业人士……嘛,也不能说没有,但是被这样清楚地说为穷人还是相当令人火大。”

    托鲁混着叹息说到。

    虽然稍稍有些不可思议,但是在将自己说成是穷人的——不过实际上托鲁确实穷到了连今天的早饭都吃不上的程度就是了——少女的表情中完全没有对托鲁的嘲讽,甚至是蔑视的样子。不如说反而带着看到珍宝那样高兴的样子。

    “穷人。理解。穷人”

    不断地不断地点头的少女。

    (……这家伙怎么了?)

    该怎么说呢……给人一种虽然知道贫穷这个词的概念但不清楚实际样子的印象。

    “话说回来你,就是你。你倒是在干什么?在这种地方——”

    这样说着托鲁的视线越过少女的肩膀看向她背着的黑色棺材。

    “背着棺材什么的,而且——本地的居民也不会随意来到这种地方。”

    “……啊”

    少女一目了然地睁大了眼睛扭头看向自己背后的棺材。

    慌忙将它从背后放下并推入了草丛中,然后站到了前面——那个难道是打算藏起来?——然后将视线转回托鲁的少女依然翻眼看过来。

    “…………看到了?”

    “那当然看到了。”

    托鲁这样子呆呆地回答。

    不管怎么说那可是比少女本身都要大的东西,没理由看不到的。

    “没看到。”

    “……?”

    “你,没看到,这个。”

    “……嘛,算了,就当是那样吧。”

    托鲁挠了挠脸颊这样说到。

    就在这样的他面前——

    “……翻越山岭的话就几乎不会遇上别人……还以为是个好方法呢……”

    少女低声念叨起来。

    那并不是大陆通用语——而像是主要在北方使用的拉凯语的样子。难怪从刚刚开始托鲁就对对话支离破碎的感觉感到奇怪,看来这个少女似乎是北方出身的样子。不习惯使用大陆通用语吧。和那比起来拉凯语听起来就要流畅一些。

    “你怎么了?是罪犯什么的吗?”

    说起可以比看他人耳目而选择翻越山峰的家伙就只能想到那一类而已。

    即使迪鲁索兰特的交通条件并不好,姑且也有马车通行的山间小径,在没有特殊的情况下,没有必要作出背着大量行李却选择没有道路的地方跨越这样的行动。

    “不敬——失礼!无礼!”

    少女伸手指着盯住托鲁说到。

    顺带一提又用回了大陆通用语。虽然不会很难听懂……但是果然对托鲁来说能够通用语就更轻松了。

    “那为什么要在意别人的视线呢?”

    “……!?”

    少女一下子收回了表情进入沉默。

    看来并没有想到托鲁能够听懂凯拉语的样子。

    “……”

    少女依然翻着眼睛盯着托鲁。

    稍稍有些吊起的双眸之中可以看到混杂了困惑,不安,焦躁,警戒,以及其他诸多的感情,就像是正在判断对方是敌是友的野猫的双眼。

    托鲁耸了耸肩说到。

    就到数年前为止大陆上还都处于战争中。杀人可谓理所当然,抢夺可谓理所当然。在这样的价值观中生长的人不在少数。更何况处在战后混乱期之中的任何一个国家都在忙着体制重编而没有进行规范法律。实际就是……无论到哪里是犯罪到哪里又不是犯罪的界限还很暧昧。即使当事人没有那种打算却还被认定为罪犯遭到追捕的事情并不稀奇。

    没错。不是什么稀奇的事,真的。

    “总之。”

    托鲁叹了一口气说到。

    虽然只有过简单的互动但还是大概明白了一些事情。

    这名少女是来自其他地方,对着附近几乎是一无所知。

    而且恐怕就如之前所说的,从服装来判断得出,对在山中的行进——恐怕是毫无知识与经验。有着不知是哪里的不食人间烟火的深闺大小姐的感觉。

    “你……去迪鲁索兰特的街道有什么事吗?”

    “肯定。”

    少女点头。

    “你从什么时候就在山里走了?”

    “三天前。”

    “……”

    真亏得还能平安无事。

    托鲁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下她的样子。

    “喂,你——”

    “唔伊?”

    “有钱吗?”

    “钱?什么钱?”

    紫色眼睛忽闪忽闪的少女这样说到

    接着终于恍然大悟了似的点了点头,同时啪的合起双手。

    “理解。劫匪!”

    “谁是劫匪啊。别指!”

    托鲁将似乎在夸耀着胜利一般对着这边伸出的少女手指挥开说到。

    “唔。劫匪。不是吗?”

    “不是!”

    “强盗?”

    “不对!”

    “……杀人鬼?”

    “无论说什么我都是那样的无法之徒吗?”

    “唔唔……”

    少女抱住手腕侧起了脑袋。

    (其实是想被袭击吗?这家伙)

    ——托鲁这样想着再一次叹了一口气。

    “两人份的早饭哦,带路费。”

    “……?”

    少女用惊讶地表情看向托鲁。

    对着不懂得观察的对方,她用粗鲁的语气说到。

    “想要不被人注意的进入迪鲁索兰特的街道对吧?虽然不知道有什么事情,不过你这样下去就算再过一周都到不了的。”

    “……嗯?”

    “特意选择翻山的话至少看过地图吧?明明好好移动就能翻越了根本用不到花费三天。你这明显是迷路了啊。”

    毕竟刚刚有过想要从托鲁面前逃跑结果画了个园回到原地的事情。恐怕有很大的可能性是打算笔直地翻过山去但是却轱辘轱辘地在同一个地方打转。先不提有明确道路的情况……在草木茂盛的山中分不清自己对着哪个方向的情况太多了。

    “冲击性的事实。”

    “倒是注意到啊!”

    对着瞪大了少女的少女,托鲁这样说到。

    “我给你带路,你可要请吃早饭哦,我和妹妹的份。”

    “……唔。”

    少女皱着眉头抱起手臂。

    嘛,突然被在山里遇上的对方说着带路费什么的,早餐什么的会困惑也是当然的。

    “刚刚不是说过了吗。我是无业游民。虽然不是自夸但是吃早饭的钱——”

    说到这里的时候。

    ——莫露泽伦莫露泽伦艾鲁门

    听到了奇妙的声音。

    不——不对。并不是声音。

    那是语言。

    忧郁阴暗而且意义不明的奇怪单词排列成的——什么人低声念着。

    ——赛布伦瓦姆伦托乌伦

    修涅伦霍伦亚伦——

    “……?”

    少女惊讶地眨着眼睛。

    托鲁扑向了少女。

    几乎是同时的。

    “咪呀!?”

    面对突然地事情,少女发出了短促的悲鸣。

    将少女娇小的身体压倒在地——托鲁感觉到自己背后有什么东西以猛烈的气势擦过。

    “该死……!”

    托鲁发出呻吟。

    “太糟了!”

    他不容分说地从腋下将少女抱起,就这个样子踢向地面。

    那个样子愣住的话确确实实的会被杀掉。即使逃跑还是被杀的可能性也——相当的高。

    “——喂!?”

    因为奇怪地被拉住所以托鲁下意识地叫了出来。少女的身体重量微妙的重——或者该说是被后面拉住了。回头一看少女正死死抓着棺材的皮带。

    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黑色的棺材正追在托鲁他们身后。

    光是在立足点不好的山中抱着一名少女就很难保持平衡了,再拉上其他包袱的话就连奔跑都困难了。

    “扔掉啊,那种东西!?”

    “拒绝。”

    少女瞬间回答。

    由于本来就是向后抱住的,托鲁能看到的只有啪嗒啪嗒动着的她的脚以及屁股和后背。虽然看不到是什么表情……但是语气听起来很坚决。

    “啊!该死!”

    托鲁大吼。

    黑色的巨影跳跃到了他的上方。

    踢向树干,踩着树枝,画出一条多重曲折的轨迹之后着陆在了奔跑中的托鲁身旁。

    “果然是弃兽吗……”

    那是匹……异形的马。

    在树木间轻巧地跳跃,额头上长有奇怪器官的那个——而且那口中还有着只有肉食动物才会拥有的利牙的那个东西,如果还能称为马的话。

    “独角马……”

    原本马是平原上的生物。

    它的蹄子,腿,身体构造的绝大部分都是特化为用来在平坦宽阔的场所奔驰的。至少不是为了在障碍物众多的森林中或山上活动所用的。

    但是对这匹被称为独角马的生物——弃兽的一种来说,常识是不通用的。

    虽然是与普通的马同等或是在那之上的巨体,但却比猴子和松鼠还要灵活地进行着立体移动。

    独角马是有着马匹外型的狩猎性肉食动物。

    “该死……!”

    托鲁焦躁的发出呻吟。

    在这个山中和弃兽——而且还是和独角马比赛速度实在是愚蠢至极。更不用说在带着包袱的情况下就更是逃不掉了。

    那样的话——

    “……没法子。”

    能够采取的手段不多。

    这座山因为已经来过多次所以大致的地形还记得。托鲁短暂的抬头看向上方,根据从树梢间看到的太阳位置来确认方向——从而推测出现在的位置。

    “喂!”

    托鲁对怀中抱着的少女说到。

    “撤回前言,那个棺材,好好的抓紧咯!!”

    “——唔?”

    ——莫露泽伦莫露泽伦艾鲁穆恩

    赛布伦瓦姆伦托乌伦

    修涅论霍伦亚伦——

    再一次听到了那个声音。

    接着——

    “要上咯!!”

    被草木挡住的实现急速地展开。

    就如记忆,就如所说。

    之后——

    “摒住呼吸!!”

    托鲁这样叫着用加强了一层的力量踢向地面。

    下一个瞬间——

    “……喵?”

    带着猛烈气势刻入了空间的黑色轨迹和,

    少女的一下子就消失了的声音。

    这两样东西残留在虚空中……从悬崖跳出去的托鲁与少女与棺材向着下方的沼泽笔直坠落。

    ——————————

    如飞箭般在山林中跳跃的异性黑马——在托鲁他们的身影消失的途中就停下了动作。

    用和之前截然不同的平静姿态伫立着。袭击托鲁他们时候的凶猛样子连一片都感觉不到。不仅如此那双空虚的眼睛简直就像是站着死了一般完全感觉不到精气。

    接着——

    “……唔?”

    忽地一名男子分开茂盛的草丛现出身影。

    这个人瘦小的身躯披着带有浓绿色与焦茶色混合纹样的不知是斗篷还是羽织的衣服。那个样子在草木茂盛的地方就会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而难以分辨。消除“人类”轮廓的斗篷姿态及那个纹样更是加强了效果。

    而且男子做的更为彻底。

    脸上以及漂亮的剃光了的光头也用某种涂料画上了同样的纹样……而且背后包住了大剑的长袋上似乎也为了配合纹样的颜色而用浓绿色与焦茶色的带子严密的卷了起来。

    “被逃掉了吗?”

    男子小声嘟囔着。

    由于脸部画上了纹样的缘故,从一旁看来相貌就不用说了,连表情都无法判别。

    只是男子丝毫都不惧怕独角马的样子站在一旁,向着托鲁他们飞下去的山谷——那下面流淌的河流看去。

    “准备得不够充分啊。果然是该等吉雷特大人吗……?”

    认真的思考男子自言自语到。

    片刻后——

    “不。这个幸运——没有道理放弃。”

    迷彩色的脸上出现了白色的龟裂。

    男子呲着牙笑了。

    “让我看看。这一次有没有好好的捆好呢。”

    这样说着,男子转向了如雕像般纹丝不动的独角兽——放下了背着的袋子。

    ——————————

    恐怕失去意识仅仅是数秒钟的事情。

    不然的话托鲁和那名少女毫无疑问就会溺水而死了。

    “哇……!”

    意识恢复的瞬间托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确认自己的手是不是还抱着少女。

    一边噗咔噗卡地吐着泡泡一遍胡乱的动着手脚,看来姑且还活着,也还有意识的样子。

    幸运的——谢天谢地的是少女抓着不放的棺材起到了浮木的作用。从拖动的声音虽然大概就已经想到了,里面果然是空的或者是近似的状态。因此有了足够的浮力支撑着托鲁二人。

    “咕……噢……”

    托鲁绞尽力量深处另一侧的手臂。

    河流的两侧虽然有着不少树木深处枝条,但是无论哪个都不在托鲁可以触及的范围。

    只是——河岸在因为大雨而水量的时候泥土被冲走而露出了树木根部的事情就毫不稀奇了。和比想象之上更湍急的水流苦战一番之后,托鲁总算抓住了第三次碰到的数根,成功的将自己与少女与棺材拉了上来。

    “呼……呼……呼…………”

    在河岸边一块长满苔藓的岩石上仰面躺下,托鲁大喘着。

    疲劳很严重,像是大半部分的体力都被拿走了一样。

    吱吱地转头看过去,旁边的少女也是一样正在咳咳的咳嗽着。就算如此她也还是确认了棺材平安无事——看来似乎是相当重要的东西——接着终于转向了托鲁这边。

    “突然。强行。过分——”

    说到这里。

    “唔……!?”

    瞪大了眼睛的少女僵在了原地。

    “……怎么了?”

    “血……!?”

    沿着少女手指的方向。

    感到麻烦的托鲁还是起身向下看了看自己躺着的岩石。

    那里……已经染上了浅茶色。

    血。从托鲁衣服上滴落的河水和他背后伤口中流出的血混在了一起,将岩石染成了浅茶色。血和单纯的颜料不同,与水混合后并不会变成单纯的淡红色——而是会变成淡棕色。

    “啊……”

    托鲁无力的回答。

    “失败了啊。”

    “失败……?”

    少女靠近过来审视着托鲁的后背。

    “……我。保护。所以?”

    “啊……算是……吧。”

    虽然托鲁当然看不到自己的后背,但是可以想象出是一个怎样的状态。

    并没有到达骨头,只是在后背清楚的——就像是被剑之类的东西砍伤了一样,能感觉到有一条直线状的伤口。

    “没什么大不了的。”

    “紧急。急救。”

    像是在找什么的样子,慌张地搜索起自己口袋的少女。被完全弄湿的那个随着少女的动作而激烈地喷出飞沫……但是似乎没能找到有用道具的样子。

    “……没有。”

    少女丧气地说道。

    “不,那个嘛,没关系的。”

    托鲁嫌麻烦的说到。

    毕竟不是其他的而是自己的身体。虽然如果继续泡在流水中的话因为失血过多而死或体温过低冻死的可能性还是有的——不过本来就不是深深伤到筋骨的伤,而且知道血已经止住了。

    只是……

    “简单的食物也来作祟吗?”

    体力不足。

    由于流血和——持续浸泡在冰冷水中的原因而损失的体力化作了名为疲劳感的重量压在了他的身体上。在这时候食物简单的事情也成为了间接原因。

    “这样子的话要逃掉就……没辙了啊。”

    托鲁用事不关己的语调说着。

    在生命面临危险的状况下——他的语气和表情仍然没有任何紧迫感。这并不代表他很乐观,而单纯只是性格而已

    “弃兽——而且还是以独角马为对手。”

    “……”

    少女说不出话来。

    即使是从身上的各处都能感觉到高傲态度的少女……面对在山中被弃兽追逐的状况似乎也能理解到这是何等绝望的事情。

    “不行啊。手段。拿不出来。”

    接着托鲁耸了耸肩——从背上的伤口传来的疼痛让他的脸稍稍有些扭曲。

    “……真是无聊的人生啊。”

    托鲁早早地下了这样的判断。

    “无聊的,人生?”

    少女眨着眼睛说到。

    简直像是听到了意义不明的词语一样。

    “要放弃了?”

    “……算是吧。”

    托鲁苦笑着点头。

    “会死?”

    “大概。”

    “麻烦?”

    “那是当然了。”

    托鲁耸肩。

    “死。可怕?”

    少女指着托鲁问到。

    “啊?啊——是啊。虽然要说不害怕的话那是假的——”

    这样说着,托鲁的视线从少女身上移开。

    这是为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本来……就是连活着有什么好都不明白的家伙。”

    托鲁脸上浮出了自嘲似的笑容这样说到。

    “这样的……世界.”

    不知道该面对什么。

    不知道该追求什么。

    想做的事情一件都没有。都消失了。

    到了现在也没有想要成为的东西。

    明确的欲望与希望也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就已经处于只是呆呆地活着,懒散地拖延日子的状态了。

    找个正当的职业?

    然后会变成怎样?

    为了那一天的面包而工作,到了适当的年龄就娶个老婆,住在街道角落窄小的家中,重复着直到老死都持续下去的不变日子——如此将有限的时间平淡的消费掉吗。

    那是有什么意义的事情?

    那和现在死在这里有什么不同?

    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而诞生的。

    考虑着这种——即使考虑也没有任何回报的事情。努力了也不能得到回报。知道一个人类能做到什么程度的事情。连做出能够影响世界一小片的事情都不能的活着,然后死去。

    什么也做不到,什么也派不上用场。

    简直就和虫子与野兽的活法一样。

    活着的目的。

    瞄准的目标。

    曾经明确有过的那个——托鲁将其毫不怀疑的当作自己诞生目的的那个,突然在某一天被夺走了。

    因为那样,托鲁就以这种不知道该做什么好的样子,在这一年间,自甘堕落地浪费着每一天。

    就算说已经腐烂都可以了。

    “虽然以前有想做的事情就是了。”

    托鲁耸肩。

    “但是现在已经没有了。消失了。从那以来就一直怠惰的活着了。”

    “……”

    少女——暂时侧起头看着托鲁。

    “再发现。”

    唰的指着托鲁说到。

    简直就像要命令什么一样。

    “啊?”

    “再度。找到了。从现在。再一次。”

    像是说着某种理所当然的道理似的样子,她这样说到。

    但是——

    “已经晚了。”

    “为什么?”

    “说实话,我没有其他的能耐。”

    曾经拥有的生存目标。

    为了那个而用掉的日子。

    没有学习其他技术及思考方法的余力。托鲁一度认为那就像是烧成盘子的粘土那样的东西。到了现在想要用来喝汤也已经迟了。想要描绘不一样的人生也无法顺利。

    但是——

    “……”

    少女则是——

    “好痛!?”

    啪啪地突然不断打向托鲁的后背。

    “你要干嘛啊!?”

    “啊。抱歉。遗憾。”

    “遗憾什么啊!”

    虽说不深,但是拍打伤口的话当然很痛。

    “——一起。”

    少女一下子指着自己说到。

    “什么?”

    “无能。一起。可能——仅仅如此。”

    这样说着……少女向一旁的棺材伸出手,冷静地将它打开。

    就如浮在河中的时候想的,里面大半是空的——但是。

    “——那个。”

    托鲁圆睁着眼睛说到。

    少女取出的是钢铁的道具。

    一瞬间,从那个长度看上去托鲁还以为是骑兵机枪之类……但是不对。

    长长的铁管。

    在根部拧入的机关部分。

    瞄准调整用的测距器。

    为了握住机关部分而加上的木质握把以及固定用的两脚。

    那是——机杖。

    魔法师在击出魔法时使用的道具。和骑士使用刀剑,射手使用弓矢一样,魔法师使用的就是机杖。所以机杖也就是魔法师的证明。

    “你……原来是魔法师啊。”

    “肯定。”

    少女露出了稍显得意的微笑——利落的将机杖组合了起来。

    虽然在零件状态取出的时候就明白了……那是比她自身还要长的大型物品。冰冷的黑色钢铁与温暖的茶色木制部分不可思议地呈现对比。

    “除了这个。没有其他能力。但是。”

    少女最后将两脚张开放置在了棺材上。

    “这个。各种各样。可能。”

    “比如说——”

    托鲁眯起眼睛。

    他自己并不是魔法师所以不明白详细的事情。但是——关于魔法师的力量还是有所耳闻。

    魔法由于机杖的庞大与沉重,还有操作繁琐的原因几乎都无法便携使用——而且也不是为了可以在移动中使用的。基本都是被放置着,就算不是也要在使用者好好地固定立足点后使用。

    但是——一次发动出来的魔法的威力是剑与枪无法比拟的。

    在有着长距离射程的同时——如果有充分的时间进行准备的话,单单一个人,以及就能发挥出将一座城打飞的威力。数年前被杀死并以他的死而宣言战争结束的“魔王”——被冠以之名的伽兹帝国的大魔法师阿尔图鲁·伽兹,曾经用其绝大的一击魔法削平山峰,干涸河流。

    因此——

    “不是要从独角马手下逃走……而是将其杀死?”

    “大概。”

    忽地——少女浮现出了自信的笑容点头。

    恐怕是对自己身为魔法师的技术有充足的自信吧。

    “但是。术式启动中——行动。不行。”

    “……就知道。”

    当然——有着巨大威力的魔法师也出现在了战争中,但是他们几乎没有在最前线用那股力量奋战的事情。他们基本都担任后方支援的责任。使用又重又长的机杖,在现场不进行仔细调整就无法发挥力量的魔法师可以说完全无法面对接近战斗。

    也就是说——

    “先用探查系的魔法探查弃兽的所在。然后攻击……”

    说到这里。

    “……”

    “……”

    少女愣住了。

    托鲁发出了一声叹息。

    已经不需要转身了。

    大大睁开的少女眼睛将托鲁背后的景象——也就是从树木之间现出的黑色怪马的姿态清楚地映了出来。

    而且——

    莫露泽伦莫露泽伦艾鲁穆恩

    在独角马头部的“角”——就简单地如此称呼的器官正闪着光。

    光在马面上细微的动着划出残像……那不仅没有消失的滞留下来,甚至还自行伸长开始描绘出复杂的纹样。

    赛布伦瓦姆伦托乌伦

    修涅论霍伦亚伦

    那是——魔法阵。

    弃兽。

    那是对能使用魔法的生物的总称。

    虽然人类基本使用机杖作为辅助道具就无法使用魔法——准确的说是不是用机杖就需要几乎不现实的手续——但是弃兽单凭身躯就可以使用魔法。弃兽的身躯就具备了魔法的编纂及发动媒介的功能。对独角马来说额头长的角就起到了那个作用。

    因此——

    “——呐。”

    托鲁没有强行转过身而是看着少女说到。

    “时间,拖延一下就好是吧?”

    “——唔伊?”

    “拖延时间的话,魔法,能使用吗?”

    “……肯定。”

    少女点头。

    对魔法士来说,距离不过是防止受到敌人攻击的“盾”,并不是不拉开距离就无法使用魔法。

    也就是说——为了少女能够发动魔法而拖延时间的话,托鲁和她就能活下来了。

    “用这种东西和弃兽做对手的话,说不定负担有些大啊。”

    说着托鲁拔出来的,是放在腰部鞘中用来挥砍的柴刀。

    不用说,就算那也是利物,也不过是在进入山林时分开碍事草木用的东西——既不是战斗用也不是狩猎用的。

    但是——现在不是说这些没用事情的场合了。能用的东西说什么都要使用。

    柴刀的话——还是有记得的技能的。

    “——我乃钢铁’”

    托鲁清楚地低声说到。

    “……唔?”

    少女反射性地发出疑问,托鲁并没有回答。他已经进入了极度的精神集中状态,少女的声音不仅没能进入他的耳朵,甚至连意识都无法触及。

    “因为是钢铁而不胆怯’……因为是钢铁而不迷惑’……”

    实际上……虽然还记得但是仍然还有不安的部分,但是一开口之后接下来的部分就自然而然的从喉咙深处滑出。果然重复再重复了数万次之后被刻在了意识深处的词汇单凭数年的空白这种程度是不会消失的。

    这到底是该喜悦还是该悲伤呢。

    说实话,现在的托鲁还不清楚。

    “一次与敌人相遇则一切所有的踌躇皆无’”

    那是某种“钥匙”。

    为了挥舞平时不使用的凶器。

    每当念出一节之后都可以感觉到自己里面有什么东西切换了。

    “此化为毁灭之凶器’——”

    彻底地——将为了战斗的技巧与方法敲入骨髓的人类化作了兵器本身。

    那不是简单的臂力或脚力的问题。

    而是将全身——连神经和生理现象都包括在内再定义为最适合战斗用的状态。

    为了战斗而呼吸,为了战斗和鼓动,为了战斗而思考的存在——那已经不再是人类。

    那简直就是有着人类形状与机能的兵器。

    那是一切存在,一切所有全都为了一个目的而集合的——单一功能的道具。

    但是……这个样子的话作为人类生存就产生了不合适的部分。为了战斗而特化反过来说的话,就是落得其他任意一个方面都比不上普通人能起到的作用的下场。

    道具终究是道具,里面并没有像是人类的部分。

    因此将其交到敌人手上是危险的。终究会追求道德与忠诚与信义的——那种家伙果然只能是人类。

    因此有替代的必要。

    人类与兵器——将这两个极端结合起来的方法。

    曾经有过这样想法的人们。

    而且这些人将这一想法化为了现实的技术——一族家臣成功的将这个技术传承了下来。

    人们称其为——奥义

    “呼…………”

    全身汗毛倒竖。

    沉睡的肌肉被唤醒,神经自身不断传来有着燎原之势的战意。从这一瞬间起,托鲁虽然还是托鲁但又不再是托鲁了。

    他是一把剑。

    他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鼓动,每一次思考,这一切全都是为了屠杀眼前敌人而作出的。

    所有的表情都从他的脸上消失了。

    不……不但如此,独角马和少女都看到他的容姿突然发生了色彩变化。

    作为全身气脉活化的结果,他的身体浮现出了宛如刺青一般的纹样。同时在皮肤生循环的高压的气改变了光线的折射率,因此他的全身宛如带上了磷光,而且在气脉的影响下头发与眼睛的颜色也发生了一目了然的变化。

    红色的双眼,红色的瞳孔,红色的纹样。

    全身带上了血色的托鲁的姿态看上去就如有着人类外形的怪物。

    但是——

    修涅论霍伦亚伦

    独角马的咒文咏唱结束了。

    从角的尖端出现的魔法阵缓缓地转动并如呼吸般闪烁。

    不愧是弃兽的一种——面对只是外表样子改变了的人类不可能会退怯。

    “来吧——驮马”

    托鲁握住柴刀说到。

    黑色马体的轮廓开始变得模糊。

    下一个瞬间——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用划出残像的速度,独角马跳了起来。

    黑色巨体在树木间画出了多重曲折的轨迹逼近托鲁。本来那是无论拥有怎样的跳跃力都无法达成的动作。因为时不时的那四肢踢向了虚空。

    这就是独角马的魔法。

    在这个魔法发动的期间,所有物体——就连空间本身都足以成为独角马的立足点。是有必要甚至可以在墙壁或天花板上奔跑,跳跃,迷惑猎物的眼睛发动袭击的怪物。而且那副身体没踢一次就会加速,最终能够获得不输给利箭的速度。附加上高速的利齿,以及最根本的那巨体的重量都是如文字形容般的必杀凶器。

    独角马所瞄准的——并不是少女而是托鲁。

    从可以使用魔法就可以看出了,总体来说弃兽比通常的野兽有着更高的智能。至少是能够理解人类语言的程度——应该。看出托鲁这一边比较强所以积极的想要先收拾掉。

    “——!”

    托鲁吐出锐利的吐息举起柴刀。

    左手一起举起的那把厚实利刃在和独角马的牙齿相碰的下一个瞬间。

    牙齿和刀刃的碰撞擦出了火花。

    “……”

    不用说凭借托鲁的体重是不可能停下独角马突进的,他和黑色弃兽的巨体像是拴在一起一般一同落入了河中——不过他的脸上完全没有浮现焦躁与愤怒。依然保持着令人畏惧的伶俐表情仅仅是是把握并分析着自己现在所处的情况。没有分神考虑表情之类事情的余力。之前那句“驮马”也只是为了挑拨对手的一句话而已。

    独角马没有锐利的爪子。

    因此它的攻击就是用身体冲撞或是用利齿斩击。

    而且对重视速度的兽来说——瞄准就是一击必杀。知道是瞄准喉咙的话无论怎样告诉都是可以接下的。

    接着——

    “不会让你跑的。”

    用双腿卷住独角马脖子的托鲁说到。

    叽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独角马发出了吠叫。

    水中——对于独角马来说那是最为苦手的领域。这只弃兽通过魔法获得超高速来压倒对手狩猎猎物——如果想要快速的移动,水和空气比起来会给它的巨体带来更大的阻力。结果就是能够封住它的速度。

    而且——

    “这个样子就和速度没关系了!”

    附着状态的话对手的移动速度就不再成问题。托鲁两脚倒吊在独角马的脖子下再一次挥动柴刀。

    瞄准了独角马的——下颚。

    但是……

    金属的悲鸣响起。

    用牙漂亮地咬住了柴刀,强行将脖子扭转的独角马如文字所说接下了托鲁的一击。

    这个样子托鲁称得上唯一的武器就不能使用了。

    但是……

    “中计了。”

    托鲁像是要对自己进行肯定一般点头。

    他用双手将柴刀压向独角马嘴的深处说到。

    “这样就没办法咏唱咒文了!”

    能够使用魔法的“芯”的确是角,但是咒文咏唱也是使用魔法的必要条件。

    但是现在——独角马的下颚正用来阻止托鲁的柴刀。愚蠢地张开嘴的瞬间,刀刃就会将独角马的头部上半部分从它的身体上斩飞。即使是弃兽,脑与身体被切断的话也只有死路一条。

    独角马用充血的眼睛盯住了托鲁。对普通野兽来说绝对不可能的——用包含憎恶的视线射向托鲁。

    “那么——来比忍耐力吧。”

    托鲁用平淡的语气宣告。

    独角马无法使用魔法。

    托鲁无法放开柴刀。

    如剑与剑的锷迫一般维持着柴刀与牙齿互相压迫的状态,托鲁和独角马随着河水漂流着。

    (即使如此还是对我这边不利)

    简直像事不关己一样,托鲁做出冷静地分析。

    之前的行动让托鲁背后的伤口再一次裂开了。被流水浸泡的话无法停止的出血会不断的夺走体温。

    说到体力的意义就不用多说,身体巨大而且至今仍然无伤的独角马有着数倍的优势。

    但是……

    ——————————

    少女用拉下机关部分上的装填杆相同的动作将其拉回原处。

    嘎锵——发出这样的声音完成了蓄念桶的装填。同时发条装置上的增幅术式筒发出了清脆的声音开始回转。

    “嗯……”

    最后少女将右手深入自己的长发之间摸索起脖子的位置。

    正确的说——是在找那里纹上的纹章。

    确认了那不会改变的东西从指尖传来的微妙触感之后,少女从机杖中拉出接续索如项圈一般绕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通过接续索上的纹章与自己脖子上的纹章相重合可以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已经与机杖相连。

    “……”

    少女像是确认对自己选择咒文进行确认一般低声说到。

    虽然是最简单的魔法之一,但也因此咏唱迅速而且应用简单。

    进行了一次深呼吸——接着少女开始了咒文咏唱。

    “……括露库特……艾鲁姆……”

    被赋予了能量的咒文展开成为魔法阵。

    在少女与机杖周围的空中复杂的苍蓝纹样数重的——而且有数个浮现了出来。

    “……纳伊库特……茵提……纳因特……瓦姆·艾……”

    慎重地选择着咒文的少女持续咏唱。

    将魔法的效果投射到远处的时候,与周围的状况相配合进行微调是不可缺少的。温度和湿度就不用说了,甚至还要包括星辰与地脉。对这些逐一进行确认是将魔法调整为最合适所必要的。就因为这样,启动同样的魔法也会因为时间与场所而导致咒文内容发生微妙的变化。

    “瓦姆……米鲁塔……露……”

    蓝白色的魔法阵在少女的周围回转。

    数个悬浮着的纹样互相咬合形成了另外的形状。带着复杂与混沌这一印象的魔法阵遵从着少女的言语进行整理,减少数目,最终汇成了单纯又明确的一个形状。

    宛如支离破碎的零件组合了起来一样。

    接着——

    ——————————

    最先发出声音的,意外的是托鲁的柴刀。

    “——!”

    随着锐利的声音,刀刃被咬碎了。

    弃兽晃动脖子吐出了碎片,再次开始高声咏唱起咒文。

    托鲁依然维持着吊在它脖子下的状态,独角马踢击水面高高地飞上了空中。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独角马踩着空气不断向高处上升。从树木的枝杈间跳出山林的独角马——突然地翻了一下身。

    接着下一个瞬间用猛烈的气势冲向地面。

    落下的速度加上独角马的魔法使那副巨体进一步加速。

    ——那么就来比耐力吧。

    独角马露出了这样说的样子。

    愚蠢地在空中放开独角马的话,那个瞬间独角马就会咬向他。没有翅膀也没有魔法的托鲁没有在空中避开独角马攻击的手段。而且也没有了能够挡下的武器。放开独角马的话那一瞬间托鲁就会被杀死吧。

    但是不放开一直抓住的话——和独角马一起撞向地面的话。恐怕托鲁也好独角马也好都会变成肉片四散飞舞吧。

    (——糟糕)

    笔直落下的托鲁与独角马。

    在战斗中加速了数倍的意识之中托鲁判断出了现在的状况。独角马如果没有自杀打算的话肯定会降低下落的速度,踢向空气减弱气势的瞬间会来的。要放开的话就是那个时候。向对手方向的正对面跳的话就能争取到距离和时间了。

    然后——

    “——!”

    双腿滑了一下。

    (……极限了吗)

    托鲁咬了一下嘴唇。

    虽然还以为能在坚持一会儿——但是因为流水而失去的体温与血液夺走了他预想之上的体力。通过而进行身体强化也无法弥补根本性的体力地下。或者该说会以比平常还要快的速度消耗才符合道理。

    托鲁像是被剥落一样无力地在空中放开了独角马。

    这才踏向空中的独角马进行了减速——调整姿势。

    没有魔法而且已经失去武器的托鲁在下一瞬间已经没有了保护自身的手段。

    这个时候——

    “…………来吧!”

    突然。

    “显现吧!”

    少女的声音响起。

    下一个瞬间——

    (——!)

    真的只有一刹那。

    但是……处于强化状态的托鲁能够用眼睛详细地看清。

    从虚空中渗出的魔法阵在空中将独角马层层缠绕。然后回转着瞬间集束消失在了马体的内侧。

    接着。

    咕啦啊啊啊啊啊啊啊!?

    咆哮与悲鸣响彻了山林。

    简直像是被看不见的巨大利刃斩断的样子,独角马的身体一半以上被切断——左右裂开之后被吹飞了。

    鲜血如雨般降下

    被吹飞的两半弃兽身体并未直接落下,而是各自撞上两旁的树干——流出了大量血液后滑落。

    “……!”

    托鲁挤出力量伸出手臂。

    用手抓住茂密生长的树枝,折断,坠落又继续抓住另一根树枝——如此降低坠落速度的托鲁在眼看就要落到地面的时候终于成功吊在了一条粗壮的树枝上。

    “……”

    托鲁一边大喘着一边确认到达地面的距离之后——跳了下来。

    潮湿的腐叶土发出声音接住了托鲁的身体。为了以防万一,托鲁转向了被切为两半的独角马,实际已经没有运动的迹象了。

    死了。

    将弃兽——杀死了。

    “……做到了,是吗?”

    托鲁念叨着。

    “我宣告战斗的终结’”

    读出“键词”将自己切换。

    “我乃人类’……”

    通常的五感与意识恢复——感觉到冻结为钢铁形态的自己的内心再一次重新组合。半麻痹中的感情也缓缓地在托鲁之中扩散。

    老实说,存活下来的喜悦以及伴随着胜利的单纯的高亢都没有。

    只是……

    “……”

    这是为什么呢?

    这种——奇妙的充实感。

    咀嚼着在他自己内心之中产生的,本质不明的感受……从河的对面传来了少女的声音。

    “没关系吗?”

    “——是啊”

    点了一下头之后托鲁拖动因为疲劳而变得沉重的身体渡过河,回到了少女的身边。少女重新将长枪放回地面,用稍显惊讶的样子说到。

    “吓一跳。”

    “什么?”

    “强。”

    少女用手指指着托鲁的鼻尖。

    “……啊…………”

    托鲁叹了一口气说到。

    虽然不是该宣扬的事情——但是对这个少女也没有隐瞒的意义。

    “嘛,那是,原·乱破师就是了。”

    那是对曾经——在战场上活跃的特殊士兵们的总称。

    和重视形式与礼仪的骑士与展示不同,他们从事着战场上肮脏的工作——暗杀与扰乱,侦查,负责诸如此类诸多作业的存在。

    因为这种原因他们大多不属于国家而是经常以佣兵形式受到各国的雇佣。具备必要时就可以抛弃这一方面对雇佣方来说也比较有利。因此乱破师们形成了他们独自的集团,通过向各方借出他们的技能来维生。

    但是——

    “战场消失就没有用了。”

    托鲁自嘲地说。

    没错。

    乱破师受到重用只有在战乱之中。一旦和平到来,那个时候他们的技能对掌权者来说就成为了烫手山芋。因为乱破师是叛乱与谋反时最有效的力量。

    结果……包括养育托鲁他们的阿丘拉在内,乱破师之里的大部分被各国的国王们取缔了。托鲁等人本来也该被杀尽的,但是早一步得到消息的阿丘拉之里的乱破师们各自逃散——一直到了现在。

    从生下来就一直接受着必然成为乱破师的教育。

    将作为乱破师战斗并燃烧自己的全部这件事当作目的活着。

    但是这些——在托鲁初次上阵之前就被夺走了。

    战场已经不存在于这片大陆的任何一个地方,需要阿丘拉的乱破师的人也没有了。仅仅一小部分乱破师们受到了诸侯的雇佣——其他的人则不得不舍弃了作为乱破师的人生。

    为了战斗而诞生。

    为了战斗而培养。

    为了战斗而死亡。

    这就是阿丘拉的人所定下的矜持。

    只有通过战斗,阿丘拉的人才能与这个世界产生联系。

    除此之外托鲁一无所知。也没有被任何人教导过。

    但是现在——

    “起到了作用。”

    少女的声音换回了托鲁的意识。

    “……诶?”

    “得救了。你,在的原因。”

    少女抱起双臂用自以为是的态度这样说到。

    应该是——在鼓励吧。

    既没有奉承也没有亲切,可以明白她是真心那样想到就随口而出的。她并没有机灵到会根据场合耍小聪明说谎的人。

    “……嘛,不常有的吧,这种事情。”

    “强烈同意。”

    少女笑着点头。

    接着——

    “再委托。”

    “恩?”

    “带路。”

    “……啊。”

    说起来这还是托鲁自己说出的提案。

    “那请就多指教了。那个——”

    少女侧起了头。

    “……托鲁。”

    注意到她在询问名字的托鲁说到。

    “托鲁·阿丘拉。你呢?”

    “柴卡·伽……”

    摇了摇头之后她重新说到。

    “重来。柴卡·特拉班特。”

    乱破师托鲁·阿丘拉。

    魔法师柴卡·特拉班特。

    偶然相遇的二人——当然在这一时刻他们对于自己的未来会发生什么,连一丝一毫都还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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