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银色之风 亦或是死

    这一夜,月光惨白,稍带凉意,圣堂被寂静所包围着。门外没有半点活人的气息。本来在这郊外,小山丘上的圣堂里,只有一个丁字新教的一个老年牧师居住着。他是奉着「国王这命」外出到此,来调查建筑物的强度,最多一个晚上就会搬走。莹国的国王同时也兼任着新教主教的职务,所以牧师无法违逆命令,甚至没有一丝怀疑的样子。

    但这命令本身其实只是个幌子,实际上另有目的。

    有十几人的炼术师混入了圣堂之中,并进行着作业。

    茵伯西=提蒂斯一边默默远观着工作的进程一边独自叹着气。背靠在圣堂的墙壁上,双身插在胸前,略带紧张地咬了咬下唇。

    年纪仅仅十九岁的他,以炼术师的身份参与活动才没多少时日。与其他的年轻炼术师居住于这匍都的理由相近,他也有着自己的野心,这次的工作可是鼓足了干劲。也就是,以这工作作为跳板,借此往上爬。

    茵伯西=提蒂斯生于距匍都以北三百公里开外的小乡村当中,只能种出黑麦和马铃薯贫瘠的土地,连像样的特产都没有。

    本来就贫困的村落,伴随着炼术的发明所带来的产业革命——也就从二十年前开始,长男以外的孩子基本都不再干农活,而是选择到匍都,或者更南边的矿山去寻找掏金的机会。留在匍都的,则大多是在纺织工厂工作。

    工厂不分白天黑夜,以炼术为原动力的机器不断地转着它的齿轮,持续着纺织的作业。

    这自然要人在一旁进行着操作,这项工作的劳动者可以说是不间断地进行着炼狱毒气的洗礼。

    当然,只是让机器动作的炼术,所散发的毒气也不会太浓烈。

    也会有抵抗力差而弄坏身体的——不过如果雇主对这帮还是孩子的工作真有心的话,也不会变成这样了。

    一天,平均是十六小时,没有白昼黑夜,所得到也只是黑面包片和变质的葡萄酒,住的也是只有盖席子的小房间。

    十二岁开始就在这恶劣环境中生存的小孩子,抵抗力都变得很差,自然也容易生病。

    在炼狱毒气的侵食下,最先是肺部,接着是内脏,甚至生命。

    大概半年的时间,周边已经扩散开了慢性的感冒症状,一年后开始有人咳血,不久肺部与喉咙就会溃烂,两年后活下来的只有原来的一半,三年的时间里则不及原来的三成。

    在南边的矿山则有比这更严酷的传闻。开采所使用的机器的动力,炼术的纺织工厂与其完全不能同日而语,毒气掺加着石粉快速地侵蚀着肺部。

    与这些相比,茵伯西显然幸运得多。他没有去矿山而去了工厂,其次,对于炼狱的毒气他有着与生俱来的高抗体。

    在工厂完成工作的孩子,会被迫让他们对自己的人生作出选择。是回乡去,还是留在匍都找点活口,亦或者成为炼术师的门下弟子加入他们。

    身体被侵蚀而变得奄奄一息的人都拿着报酬返乡了此残生去了。一些折了寿的,身体很快又复原的,都在城里找到的工作。

    茵伯西没有走前面两条路,十二岁开始就十五岁的三年里,他的内脏到肺部都没有发生病变,保持着原来的健康。

    这种对毒气有着超强抵抗性的——正是百里挑一,有着炼术师才能的人。

    『炼术』二十三年前正式被实用化,产业革命的基石。

    起源则要更加推前两年,追溯至二十五年前,某个学者机缘巧合下,在这世界一个地下阶层通向的另一个世界所发现的。

    确切地说是那个世界与这个世界相连的通道,也就是说找到了通往异世界的方法。

    最初,有感觉这个世界有空空如也的感觉,花草树木也好岩石或者别的生物也好,天与地也,一点都看不到。

    要说这是为什么,因为这个世界连一点光都没有。

    唯一所漏显出的来,只有带着花香的奇妙空气,而且这空气带有毒性,长期吸入可是性命攸关。

    按一般常识去考虑,这根岩石表层裂开的瓦斯洞口有着同样的危险性。开着也是束手无策,无意义的发现。

    可是这个学者立即便注意到了,事情并非这么简单。这个异世界并非什么都没有,而正是相反,什么都不缺少。

    异世界所充满着的空气,有着极为特殊的性质。也就是,在外部刺激与人的意识的干涉下,它可以产生包罗万象的变化。

    想着花草树木的话它就会变成花草树木,想着岩石的话它就会变成岩石。不只如此,包括金银之类的矿物,甚至是光、风、水,以至连生物都可以变。

    人们即刻便能繁华起来,这是取之不尽的宝山。

    只要想的话想的的东西便能立刻到手,简单就跟做梦一样,黄金乡一般——但却总是进展得并不顺利。

    异世界的大气对这个世界的人来说是有毒这一点不会改变,相对地,这个世界的空气对异世界而言也是有毒物质。

    也就是说从异世界所带出来的空气,与经由此提炼出来的一切,包括有机物与无机物,生物与非生物,在现世中被一经放置都一概地烟消云散,真的可以称作是幻想中的产物。

    在经历了数年的时间之后,终于诞生出了可以保留这种物质留存于现世的技术,但要生产一克黄金所需要的代价是三十克黄金的费用,这种技术很难得到实际应用。

    话虽然这么说,能暂时将幻想中的物质自由进行变化生产是极为了不起的技术成果这一点依旧没有改变,剩下的就是要考虑如何节省成本。

    毒气对人的健康有着影响,这个缺点依然存在,所以也在伦理与宗教观点方法给社会带去了影响,但结果人们还是都欣然接受了这一技术。

    如此,产业革命得到了发动,领先着其他国家一步,这个莹国也一跃晋升为世界第一。

    但这异界,却并非世人所称赞的黄金乡。是现世与地狱的夹缝,现世与天国连接的桥梁一般的地方——简单地说就是,炼狱。

    浑沌与混乱、无尽与初原的旋涡、知识与恶梦之都。

    从这个炼狱之中提取毒气来创造万物的技术被称作为炼术,而使用着这种炼术的人,则被世人称作为炼术师。

    炼术所用的空气对这世上一切生物来说都带有着毒性,但对这毒性的抵抗力却因人而异。

    既有稍带浓稠便会立即感觉不舒服的人,也有像茵伯西=提蒂斯一样连续在工厂里工作了三年也平安无事的人。

    不用说,茵伯西=提蒂斯也不是最强的抗体,还有比他抵抗力更强的人存在,特别在炼术师的世界里,这样的人比比皆是。

    没有什么训练能改善这一抵抗力,这些都是与生俱来的才能。

    由于与二十三年前相比,炼术师数量不多,所以便成了一个相当赚钱的职业。

    茵伯西=提蒂斯十五岁作为门下弟子跟着师父,就在四年前刚刚出师。从工会处自己挑选着工作,总有一天要出人头地,换个说法就是成为一个有钱人。

    作为炼术师,有着各种各样高收入的工作。从工厂开始,到国民生活的各种必要设施的管理人员都可以从企业得到丰富的报酬。

    有足够立场能够培养后备人才的话,也可以从工会那里得到不错的收入。进行炼术的研究到达某个程度还有可能会被国家所雇用并且有能够成为贵族的可能。

    不过,能够胜任这样工作的人在炼术师当中也是凤毛麟角。

    有取信于企业的处世之道,有招揽到弟子的实力,有从事研究的头脑——最重要的是作为炼术师的经验。

    炼术师一般都是向着这样目标而努力,但也有无法达到的,便开始将自己的技术运用在暴力方面的人。

    比如说成为企业所雇佣的打手,又比如说负责治安很差的地区的警务工作,再比如说更加直接的,像杀人或者对杀。

    结果,炼术真正被用于和平发展方面的只有很小的一部分,能让机机械呀齿轮呀动作的技术只是基础中的基础。

    炼术的种类繁多,其精华都被投入到了战争军事之中。随着炼术的发明,国家也正面临着巨变。

    产业革命的发展,企业正逐步取代着贵族。以二十年前的市民革命为导火线,加快促使了长年来持续统治着国家的王权变得名存实亡起来。宗教也面临着同样的处境,废弃了将炼术作为外法的法王厅,政府借此创立了新教。

    这其间可以这样说,炼术是靠着鲜血所发展起来的不也为过。

    企业与贵族、左翼与右翼,在宗教改革中,在彼此的不快与摩擦之中,比谁都更加追求着用于杀人的技术。和平技术的发展,充其量只是副产品罢了。

    虽说与他国暂时不会发生大战,因为莹国是所岛国,所以能在战争中发挥作用的已经不是骑士,而是炼术师。

    不过他们可不像骑士那样,会堂堂正正地进行对决。

    「喂,年轻人。」

    位于圣堂中心,正在描绘着阵的同伴其中一人停下了手头的工作,朝着这边走来。

    「闲着无聊吗?」一个年纪约莫三十来岁,有着精悍的胡子脸,浅黑色的皮肤面带笑容的男子。

    「唉……差不多是这样吧!」茵伯西点了点头,其实事实就是这样。

    圣堂内外有着大概二十人左右的炼术师,可只有自己没被分配到工作,一直空在一边。有的也只是跟外头交换轮流看守而已。

    「但也没办法,你还不到可以绘制这阵的程度。」明明在圣堂里,却还拿出了纸卷和烟草,吞云吐雾起来。

    茵伯西睁大眼睛盯着他,但这并非无礼的举动,男人没有用打火石,而是用炼术点了火。

    恐怕是受『灼水』的冲击而反应起火的,是利用粘性液体的燃烧所创造出来的炼术。

    属于基础技术。问题是这个男人,没有进行任何的仪式就完成这一动作实在不太寻常,光从这一点就可以窥视得出这人有着雄厚的实力。

    几乎所有的炼术,开始都要先打开炼狱之门,连接异世界与这个世界,才能开始作业,这个就需要一样叫作『键器』的机械来辅助才行。

    一般都是以武器的样貌来展现,做成炼术师所拿手的刀剑、权杖、弓箭的样子被使用。

    所以要看一个炼术师的水平,就要看他从门的另一头漏出的毒气置换成假想产物的过程来判断。

    毒气有着随着我的意愿来发生改变的特性,但这并不是说可以心心相印。

    那边终究是异界,与这边有着不同的法则。所以要把这边的意思,向那边进行简单易懂的翻译。

    翻译的形式有很多,可以是如咏唱咒语一样,也可是描绘阵,也可以是什么动作,总之方法千差语万别。

    只要遵循一定的法则来表现,大概就跟这异国的语言很相近了吧。炼术的力量其实就是这种『异国语』,用仪式来扩大效果。

    也就是如何更快捷,更简单,更确实地做出自己的想要的幻想物质。

    光看这一点,这个男人相当得出色。

    茵伯西自己要完成这个作业需要三四遍的咒语咏唱,但这个男人竟然只用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就完成了仪式。

    「的确如此呢!」

    被这样的男人评价自己水平没有到家,确实也没有什么可以辩解的。

    「我跟您比起来当然资历尚浅……您不是敌人还真是幸运。」

    「还真够坦白的!令人愉快的家伙。」男人笑着吐着烟。

    「嘛,也没什么好谦虚的,你再过十年的话也可以达到这种程度……前提是你还活着的话。」男人的话是正确的。

    炼术师这项工作,说到底就是杀人,这样也当然会伴随着被杀的可能性。

    茵伯西在这半年的时间里已经杀了十五个炼术师了,幸运的是没有碰到过昔日的兄弟手足,但这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自然没有后悔,也不会背负什么罪恶感,一开始就不存在那种过于天真的价值观。

    生于小孩繁多的乡村,在工作已经习惯了面对朋友之间的死亡,对杀不会有抵触,对被杀也做好了觉悟。

    而且为了使用炼术,而长期置身于炼狱毒气之中,再怎么好的身体,也会折寿。

    男人所说的『十前后还能活着的话』其实也带着一些自嘲的意味。

    将吸了大半的烟放在鞋底揉灭,男人用披风将肩膀裹住。

    「不管炼术用得怎么样,一到真打起来就完全是另一回事,再说你是特意为了保护我们才被叫来的,撇开炼术不提,实战肯定比我们要强。」

    「……谁知道呢?」即使有意回避,但事实确是如此。

    男人的身体看上去精悍,但也有很多赘肉。手上的键器是杖的样子,不是冲锋陷阵而是后方支援的类型吧。

    不提远距离攻击,近身战的话自己应该不会败下阵来。

    要当前锋,比起炼术来剑术或许来得更要紧。

    「嘛,我就如你所见的,这回负责后方。」

    男人把脸转过去,那里同伴们还是老样子,默默地在绘制着,如那个男人所说茵伯西所无理理解的深奥内容。

    他们看起来似乎比男人更加擅长战斗,都是一幅消瘦且神经质的学者的模样。一定是研究人员。

    擅长构筑那种大而复杂的炼术,以此为代价对战斗却一窍不通。

    但也不能因此而以貌取人,要说为什么,大概身边这个男人就是个例子。

    作为前锋的炼术师,包括自己在内共有五人,其余四人正在外看守,自己担任的则是建筑物的内部。虽然这样,但敌方会不会现身也没有一个定数。

    「……这到底是什么?」视线注视着正在绘制阵的炼术师们。

    「有什么意义吗?」

    「我从工会那里什么都没有听到。」没有隐瞒的必要,直接回答。

    自己所接受的委托,以以往的经验看起来也格外地难以理解。

    所知道的也仅仅只有『为某个作战做护卫的工作』这种程度而已。

    接到这个工作的时候也心想其中必有原由,事情成功之后的报酬也是,不算封口费也已经是难以相像的高价。

    但是,要在指定的时间内到达指定的地方,等待别人来与自己会面,然后又被带到了这间圣堂,到了现在,脑袋里的问号已经越变越大。

    到底是什么秘密行动,设想一下,政治的还是宗教的?不知道内幕连心都变得静不下来。

    作为护卫现在也没有一点可以做的事情,结果就变成了只能干站在一边奇怪氛围。

    还考虑过就这样不用战斗到结束然后领报酬,不过这费用与自己工作内容却完全不匹配,那比钱都够吃喝玩乐整整一个月了。

    这些由这个男人作出了说明,不过是用很小的声音,一边注意着圣堂中央进行着作业的同伙,说完后,他双手插在胸前说道

    「工会什么都不讲是经常的事情吗?他们所负责的就是把我们的委托介绍给别人的中介工作,有保密的义务吧!」

    「是这样没错,但这样的情况还是第一次,大概连工会自己都不知道这次工作的内容。」

    「原来如此。」男人笑了笑,显得对茵伯西表示赞同的样子。

    不一会儿,他又取出了烟点上了火,之后缓缓说道

    「看得还真准呢!小子。」

    茵伯西睁大双眼。

    「工会所委托的,只说内容是护卫工作,其实什么都都没讲。然后就是这边要求的一些条件,年龄啊,身手什么的,有满足这些条件,其余让他们看着办。」

    「……原来如此」

    如此不明不白的条件也会介绍有点吃惊,恐怕是收了高额的介绍费。说不准自己怀里的面包就是其中的一部分。

    「那么,你准备怎么样呢?」男人冷不防地露出严肃的神情

    「确实你什么也不知道,但作为雇主的我们倒是希望你什么都不不知道,那你还指手划脚些什么?回应雇主的要求,不是身为你们这个行当所该做的事情吗?」

    「是的,就像你说的一样……可说实话,我不想为了自己所不信任的雇主拼上命去战斗。」

    面对男人异常的迫力,茵伯西也无半分退缩。

    「……还真敢说啊你!」

    男人把眼睛眯成条缝,略带满足地说道

    「真年轻啊!我倒是不讨厌这种类型。」

    听他这样说,茵伯西也笑了。

    「说本来就年轻人年轻可算不上什么称赞的话语哦!」

    某种意义而言这是种自信,这种自信,是来源于力量的落差,实际上,最坏的情况下,自己完全可以将那边那些研究人员甚至包括这个男人一并斩杀。这种自信的态度强烈地表现了出来。

    「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告诉我?现在画的这个阵,到底是发动怎样的炼术用的?还有,发动这个炼术的目的是什么?」

    如同质问一般的语调,一下子让在场的空气凝固起来,男人的笑容消失了,茵伯西也咬紧了下唇,紧张使呼吸也变得短促起来。

    不久,男人维持着双手插前胸的姿势,深深吐了口气,想说什么的样子,还是忍了忍没有开口。

    吱吱嘎嘎的响声打开了圣堂的大门,打破了此刻的寂静。

    茵伯西吐了吐舌头,感觉扫兴,难得就要把话逼出来了,看守着的家伙到底目的何在,总算像是望到了这个问题一出入口。

    「……嗯」紧皱眉头。

    门口所站着的不是一同看守的同伴。人数有两个,而且是一名少年和一名少女。

    少年约莫十六七岁,照茵伯西看起来要年轻几岁,有着贵族的特征,穿着极质的服饰。自己这样的贫民出身看来实在不正经,但另一方面又因见到真正的贵族而感觉好笑。

    从背后可以看到剑鞘一样东西探出来,应该是武器。

    但比起少年的武器更吸引着茵伯西眼球的是少年身边的少女,大概比少年还要小几岁,十四五岁的样子。

    借着窗外照射进来的月光与位于门边上燃烧着的篝火,终于看黑夜之中看清了少女的样子。

    不被黑暗所吞食的,闪闪发亮般的银发,生病一样纤细的手脚,毛骨悚然地整齐,面无表情的样子。

    服装的异常也很明显。宽松的裙子装饰细致,质地也是绝品,是贵族才拥有的华贵。

    与这份豪华相反,欠缺风雅的金属制品,用黑色的草摺扣住,说是如同礼服般的铠甲或许比较合适。

    上半身所穿着的衣料相当地轻薄,如同内衣一样的无袖衫极其合身地贴近着身体,连件羽制品都没披。

    与裙子同一款式的长手套将双手包覆起来,更添了几份艳丽,仿佛若隐若现。

    完全没有想到的两个人物登场,全员一下子都停止了行动。

    这也既是她们两个将成为被招待的客人的意思。

    「什……什么!」

    一会功夫,研究人员的其中一人用颤抖地声音叫道

    「你们,是什么人?」

    回答这个质问的是少年传来的声音。

    「是希格=卡第斯与其一干同伙吧。」

    茵伯西不知道希格=卡第斯是指的在场的谁?全员的表情都明显地僵硬起来。少年也没有进一步确认,端正礼仪继续道

    「我们是王室所属的炼术师,想必各位已经猜到这话的意思了吧?」

    与此同时。

    「小子!!」身边的男人用几乎可以撕开这夜里的空气般的声音大叫着说

    「这两个就是……敌人!」

    闻言,茵伯西立即拔出腰间的宝剑,这是四年的训练加上半年的实战所练就出来的本能反应,摆出了架势,瞪着远处的两人。

    剑的护手处内藏有键器。往里面注入力量,就会在动作的时候发现一种尖锐的声响,伴随着这个还会有股使鼻子发痒的花香飘出来。键器内正在打开炼狱之门,毒气开始发散。

    接着嘴里又开始含糊不清地念着些什么单词。

    「赤、焦热的遗迹、帐、纠缠」这就是——咒语。

    对发出的单词的声音起了反应,炼狱的毒气也开始变化起来。化为了青色的粘性液体,茵伯西双手持剑,让那液体缠绕于剑身。

    这与刚才那个男人用来点烟的方法属于同一类的炼术——第六冠术式『灼水』。冠位来说虽然低,但杀伤力极强,可以说是战斗用炼术的常见手段。将此涂于剑身,在对砍之中可以释放出火焰,利用其威力成为有效斩杀对方的利刃。

    与此同时,身边的男人也发动了他的炼术。男人举起权杖,向着四周,在杖的前端出现了五根锋利的冰柱,悬浮于空中。

    这是第四冠术式『冰之箭』。就如同字面的意思,将冰化为箭来射击,属于高级冠术。

    「上啊!」男人大叫

    就像一个成年人胳膊一样粗的冰箭聚集在一起向着少年与少女,一口气飞去了三十支。丝毫没有因为对手是年少的孩子而留情的打算,男人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地犹豫和不忍,先不说作为一个人,起码作为炼术师,这是相当了不起的觉悟。

    茵伯西紧握着剑,沉下腰,等着对方对射出的冰箭进行回避,在其回避的一瞬间,锁定目标,将其斩杀。

    离被射中已经不到一秒的时间了,然而还是看不出对方有回避的打算。

    大概已经不需要自己出手了,就在他这样想的时候。

    「唉……」

    茵伯西与在场全员都睁大了眼睛。

    「……呜」

    少女感觉无聊地哼了一声,这个有个可爱又有点小讨厌的举动,带来的却是喧闹的声响。

    少女与一旁的少年面前的冰箭就像被一堵看不见的墙对挡住了一样,全都变得支离破碎。

    这是第七冠术『障壁』,如同字面意思,构建具有物理防御力但看不见的墙壁,就是这样的炼术。

    但少女也好少年也好,都没开始过咏唱咒语的仪式,然而『障壁』的发动时,强度、规模、厚薄、都需要进行定义,比起冠位上的低下,更多倾向于其仪式的复杂。和用一点『灼水』来点烟的技术完全不相同。但——这是怎么做到的——不,等等。

    说起来他们连键器都好像没有起动的样子。

    「发什么呆呢!小子。」

    一边又传来了男人紧迫的声音。

    「继续战斗。」

    「……啧」

    因疑问而变得焦躁不安起来。但对方抵挡住了这边的攻击是事实,那除了继续进攻别无他法,手握涂有『灼水』的剑冲上前去。

    要攻击谁?是少年?还是少女?

    一瞬间的决断过后,决定选择前者。

    明白自己是被攻击的对象后,少年也从身后拔出了剑。

    说是剑,倒不如说是类似于弯刀模样的武器,弯曲的刀身显得非常短小,大概只有三十厘米左右。

    刀刃藏于内侧,少年反手握刀。没有像要发动炼术的样子,那么只要确准时机展开突击。

    对手是轻量型的装备,要从哪边下手比较好呢——这必须在一步之内计算好,哪里停下,全凭自己拿捏。

    看准了对方,直面地向少年的腹部刺了过去。

    就在这节骨眼上,茵伯西本该屏住的呼吸突然紊乱起来,喉咙里灼热而强烈的香味,令他不住地咳嗽起来。

    「咳……啧……!?」

    ——这是?

    炼狱的毒气,而且是极其高浓度的。

    是少年干得吗?刚才拔刀的时候起动了键器?

    少年振动手中的刀,面无表情地对茵伯西手中砍了过去,受到出乎意料的冲击,手中的剑一下子像水花一样溅起。

    被砍到的部分因为『灼水』的原因而燃烧起来。

    退后一步,挥动了一下剑,消去了上头的火焰,茵伯西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呼吸。

    胸口,还有肺部变得疼痛起来,连拥有能成为炼术师的抗体的身体都无法忍受,难以相像的浓度。

    「刚才的……是?」再次适时地调整了一下呼吸。

    而少年身旁的少女则迷糊地朝着这眼望了一眼,便嘟哝道

    「……仸古」

    这好像是那个少年的名字,听到这话后,少年的视线立即转向了少女。

    「怎么了?艾尔特。」

    他问少女的话时表现的仪态端正,就好像是少女的随从一样。

    ——艾尔特和、仸古。

    茵伯西在心中默读着两人的名字,一边警戒地等着谈话的继续。

    然而她、却说出着实让人惊叹的话语。

    「这些人,可以全部杀掉吗?」

    「什……么!?」

    意想不到,让人呼吸都急促起来。这个年幼的小女孩,面前自己和后卫的男人,两个炼术师再加上一干研究员共计十五人,竟然完全视若无物。

    「嗯,就这么办吧!」少年落落大方地点了下头,好像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一样。

    「处置的方法就按您喜欢的来好了。」

    喂,别开玩笑了!不,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

    这小女孩才几岁,十三吗?十四吗?十五吗?即使成了炼术师,也无法将炼术练就的得心应手。

    说还要说回来,她根本连像样的键器都没有掏出来过,别说手杖什么的,连短刀都没看到,完全是赤手空拳嘛。

    没有键器是无法打开炼狱之门的,难道她把键器藏在了裙子下面不成。

    「知道了。」

    少女就像小孩子一样回应了一声,朝向了这里踏前了一步。

    茵伯西的五指紧握着剑柄,怎么会这样?满是疑问。没开玩笑了!这种愤怒。

    这个小女孩是恶鬼,把我们——把我当猴耍。

    的确,茵伯西在炼术方面还是个新手,炼术的熟练程度也不及背后的男人。但对自己的剑术还是有相当自信的,对炼术师的战斗也颇有经验,自认绝不会输给这种比自己还要小四五岁的小女孩。

    可茵伯西没有察觉到,这并非自信,而是自己的傲慢在作祟。

    『灼水』已经溶于空气中,消失殆尽。所以再次操作键器,重新从炼狱之门召唤毒气。

    「梦和现实、纽带、缘分、离间、病、或是,飞散」

    咒语,跟刚才相比明显更加地严密细致。

    「黑金、白银、铜、集会、全部、蠢动……!」

    茵伯西所持的剑刃周边,出现了肉眼所看不到的小铁片,尖锐地,锋利地,各自在高速回旋开来,发出异常的高音震动着空气。

    『断裂钢』。大约十年前,由为了进行实验而重复无差别杀人的疯狂的炼术师,雷德=奥达姆所发明的第四冠术。

    这回转的细小刀刃,别说『障壁』,就连钢盔都能切割——是茵伯西的杀手锏。

    刚才还是即便是敌人,要杀这样的一个女孩子还是心有不忍的想法完全不见了。

    「啊哦!」向着背后的男人,声音穿过后背。

    「支援我!」

    「……啊啊!」男人低声回应

    但他完全没有等待对方的回应的打算。在这黑暗,他好像在说「你没有帮忙的必要。」

    闭上嘴,在一边看着就行了,这家伙由我来解决。

    ——假设

    茵伯西能再多积累点经验,或许就会注意到。刚才的『障壁』,完全没有使用键器的举动便发动了,实在异常。

    刚才在与少年的对阵中,吸进去的高浓度毒气实在令人有不协调的感觉。

    尽管外面守着五人的炼术师,两人还是从正门进了圣堂也就意味着——

    上少女对茵伯西摆出架子,身后的支援炼术师再次起动了『冰之箭』,斜视了一眼那十三个缩成一团聚在一起的研究员,

    噗,笑了起来。

    映入茵伯西的眼帘的是这奇妙的风景。

    少女的上半身——身体被相当合身的如内衣一般的无袖装薄薄地盖住,大概只有前半身,就像围裙一样奇特的形状。

    也就是少女的后背完全地裸露着,从背部至肩膀,有着黑色花纹一样的东西一晃而现。

    不,不是幻觉。

    觉得有可以是刺青,但果然不对,刚才还没有的,现在就像浮出来一样,而且这花纹还在动。

    窥视的两肩的开端,只不是很小的一部分而已。背上有着更加复杂的图案浮现出来。

    用几何学来解释,就是由直线所构成,乍一看是张不规则的图表,但一根一根的线就像活的一样蠢蠢欲动,两端开始离开少女的肌肤,独立存在起来,正向着空中延伸。描绘出立体的画面,或者说,由线所构成的羽毛悬空的样子。

    这与圣堂的地板上所描绘的图案有着共通点,有着炼术发动仪式的一种——『阵』一样的特点。

    「……别开玩笑了!」

    茵伯西背后的男人嘟囔起来,无视全场的气氛,就像在笑一般。

    「这家伙是怎么回事?竟然用炼术制造出炼术阵来……」

    本来炼术阵这种东西,就是为了那种咒语与动作都无法达到效果的高级炼术所准备的仪式。

    如果说咒语与动作是简易的翻译异国语的话,那炼术阵大概就是出书深度解析了。

    实际,一个五十厘米的四方阵就相当于咒语百遍,加上繁杂的动作。

    所以,阵的绘制是细致且复杂的——不经过专门人员大量的计算是构建不成的。

    刚才的研究员聚在一起的作业就是例子。

    然而少女却极其轻松地,从自己的背部将这个阵描绘了出来。

    没有经过任何计算,而且是用炼术做成的。

    那么用来描绘阵所用的炼术又是怎么构成的呢?咒语?动作?好像不是这样。

    该不会仅凭自己的意志,直接地对炼狱进行了干涉吧。

    「不可能……」

    炼狱可是异世界。

    异世界有着异世界的法则。再说,要反炼狱毒气创造幻想产物,必须将自己的意思翻译成那个世界理解的语言。

    为什么这个翻译的过程不见了。

    再则,这种即兴地制作出阵的行为简直就像——用炼狱的母语与其交谈一般。

    不知什么时候,少女的身边开始飘浮着蓝色的物体。

    数量是十五,如水晶一般的固体。

    颜色和味道与『灼水』相近。但并不是那种不温不火的东西,她的背后开始向空中扩散的阵,用目测来看的话,大概有一百五十遍咒语的程度。

    茵伯西对自己的行为感到了后悔。

    现在实在不是启动『断裂钢』的时候,所应该做的是,尽可能地造出厚而大的『障壁』来保护自己。

    少女嘟哝着。

    「——『炎』」

    刹那间,十五根蓝水晶朝着茵伯西他们飞来。

    速度就像大炮,背后的研究员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便一个接着一个被水晶给刺中。

    年轻的男子是腹部,中年的女人是头,老头是肩膀,年轻的女性是腰。

    茵伯西虽然飞身躲闪开了,但那子弹又立即改变了轨迹,追着茵伯西跑。

    算是勉强靠着天生的反射神经折腾着身体,最终右手还是葬送了。

    手肘处中弹,被贯穿,前臂被硬生生地切开。水晶就这样卡进了他的身后的桌子上。

    算是捡回条命,拿下地上的茵伯西的耳膜仿佛被什么轰鸣给震动了一般。

    「呜——好热!」

    全身都好痛,就像被火烧,没错,就是烧伤。

    是在被水晶击中的同时,对着目标的人大量释放出的。

    里面恐怕是有高浓度的『灼水』,或者其本身就是那种的浓缩体。

    这样的东西有十五个,而且是高速击出,甚至可以制御轨道。

    别开玩笑了,这完全是第二冠术的水准,战略兵器——本来需要数人的术师共同协作,花大量时间才能构筑出来的高等炼术。

    爆发的水晶,有着喷发火焰的特点,墙壁地板以及天井都燃烧起来,瞬间圣堂被一片火海所包围。

    「啊!这……」

    往后头看了一眼,茵伯西在地上匍匐前进着。

    都快要死了,已经不是战斗的时候了。

    由于失去了右肘,造成了大出血。

    不走运的是,随着刚才爆流有大块的木片深深扎进了大腿,加上衣服也烧焦了,背上出现了大块烧伤。

    想要用炼术进行治疗,但武器也不知丢到哪去了。

    嘛,即使武器还在身边,这样的伤势下也顶不了什么用。

    治疗炼术最多是让代谢加快。炼术终究是幻想产物,即使用来代替了肉与骨,不久也会再度变回毒气。

    周围一片火海,也没处可逃。

    直说好了,一切都完蛋了。

    「活下来两个。」

    火海的另一端,少女向着少年汇报道。

    能释放战略兵器级别的炼术将十几人瞬间虐杀,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如此异常的情况令人不寒而栗,少女刚才话的意思是?

    有两个活了下来!

    一个是自己,那么,另一个呢?

    要转身去确认一下吗?算了吧!看了又能怎么样?自己都已经自身难保了。

    活下来的,大概就是那个人。

    意想不到的笑声不住地传来。

    「……哈哈」

    浅黑皮肤的胡子脸,那个不拘小格的炼术师。

    之前虽然对自己的支援请求表示回应,但其实是计划着逃跑了吧!没错的话是趁着圣堂被火所包围的那个混乱时刻……

    「没问题。」

    少女回答道。少年则在圣堂的中央,那个绘制着阵的附近蹲下身,像下是调查着什么。

    不久在地上捡到了什么站起身来。少女微笑着。

    「目标达成,回去吧!」

    少女指着茵伯西问少年。

    「这个要怎么处理?仸古。」

    「啊……这还真够惨的。」

    看来失血过多导致意识开始模糊,茵伯西笑了笑。

    自己与在场的全员从一开始就没当成人,硬要说就是如同蝼蚁遭受蹂韧的角色。

    这样一来别说负罪感,连表情都没了——嘛,这也是当然的,竟然会有这样不可理喻的力量存在,没法想像那是跟自己一样的人类。渴望怪物大发慈悲实在愚蠢至极。

    「可以带回去吗?」

    纯粹是幅与说出的话相违背的语调。

    对于这样的她,少年摇了摇头。

    「不必……命令说的是破坏在这圣堂进行的仪式,而且,他应该也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答得好,小子。」

    熟悉的少年愤怒地说道,模仿着那个男人用自以为是着,嘲笑并轻视着。

    「可惜了……那个全都知道的家伙已经逃走了。」

    「这跟我们没关系,剩下交给警察来调查就行了。」

    说起来,这家伙自称是王室所属的炼术师,也就是这个国家,王宫附属的亲卫队。

    那样的话自己的遭遇就可以说得通了。自己所保护的是一群企业颠覆这个国家的人,那个阵大概是出于要毁灭这个地区这样的目的,或者就是炼禁术。

    「要制止吗?」

    面对思绪回转的茵伯西,少年这样问道

    火焰已经将圣堂完全包围,建筑全部摇摇欲坠。

    所以,摇了摇头。

    「不了,反正……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意思已经处在了朦胧状态下,却还对对方要帮助敌人这件事感到窝火。

    「是吗?」少年干脆地回答

    依恋也执着也同情也,也赠言都免了。真够干脆的。

    茵伯西叹了口气,他也没对少年多加理睬。

    「那么该走了,艾尔特,辛苦了。」

    少年——仸古用恭敬地语调催促着少女。从圣堂门前,已经被火包围的出入口离开,不久又止步下来,惊讶地回过头去。

    少女——艾尔特还是那样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怎么了?」仸古问

    艾尔特瞪着眼睛看着他。

    感觉心情十分不快地撅着嘴,什么话也没说。

    「……嗯」

    赌着气,有点粗鲁地向他长出了手。

    「工作都已经结束了,可以了吧!」

    少年表现很有点为难的样子,耸了耸肩,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像是总算放弃了一样,露出温柔的笑容,牵着她的手。

    艾尔特立刻露出笑颜,好像刚才的表现都是假的一样,非常地高兴,心情愉快极了。

    「呐,回去以后一起玩游戏吧!仸古。」

    「可以是可以,玩什么呢?」

    「玩『征服世界』好了,你当米拉达候,我则是维内紫塔公主。」

    「明白了,艾尔特。」

    亲手制造惨剧的另一面,就像一对小恋人一样。

    失去了意识却眺望着这一情景——已经濒死炼术师,茵伯西=提蒂斯不知为何想起了故乡的事情。

    感觉对不起兄长和父母,下个月已经不能汇款回去了。

    那个贫穷的村落是不是还会把生下来的孩子送出来,就像自己一样被送到这里,然后跟自己一样地死去。

    一心到这些,就感到一股寒心。

    说起来,一直倾慕着的青梅竹马的表姐现在怎么样了呢?

    比自己要年长一岁,先到了这匍都,所以自己也跟了过来,以为只要在一个地方就一定还会再见面。

    却连这里跟那个小村庄不同,莹国的首都住着比自己相像地还要多得多的人。

    希望化为了泡影,自己与她被分在了不同的工厂,已经七年没有见过了。

    害怕自己知道她早就已经死去,所以在成了炼术师之后,也没有彻底去找过。

    还过得好吗?特莉艾拉。

    如果已经死了的话,在天国能见到了吧。

    对这个国家的新教而言,正统丁字教,使用炼术的都是异端者,要下地狱。

    就这样,在希望与绝望交织的思绪中,他失去最后的意识。

    剩下的只有火焰与尸体以及正要倒塌的圣堂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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