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向着王城的箱庭

    对这个莹国来说,首都匍都可以说是经济与政治的中心。

    有着在产业革命的推动下快速领先于周边各国的傲人历史,创建以来从未被人侵占过。

    另一方面,这里又被混沌所包围着。

    首先是,沿海地带林立的工业地带。

    谁能想像三十年前这里只是一片砖块建造的无机建筑物,房屋下面只有机械与齿轮在运转着。

    日复一日,生产着作为炼术源动力的炼狱毒气。

    将多余的部分不断从排口排放出去。

    排放的毒气大部分随着西风向着大海消散而去,剩余的都因地形的原因被滞留在了南部的低洼地,给那里的住民带去了颓废与疾病。

    世间将这样的地方称作为『灰色街』

    在劳动阶层,特别是那种一般人不愿干的工作都继续不下去的贫困人群,基本都住在这里。

    施恩于这些进入工厂地区河川的外来劳动者,是可疑的女子贩卖,甚至还有毒品的买卖,不只是偷摸拐骗,长期住于这个破烂地区的人的健康状况,比起工厂里工作的人来说也好不到哪去。

    『灰色街』另一边,北部则是贵族街。

    企业经营有成的人,祖上留有土地的纯种血统者,有各种各样的出身背景。

    他们不必担心工厂毒气的威胁,也见不到灰色街的低等住民,每天都是喝茶与舞会,或者悠闲自在的社交活动。

    位于贵族街与灰色街之间,西侧是市民区。简单说,就是中产阶层的街区。

    是在劳动者中有着平均生活水准的人,占了国民人口的八成,自然,这里也占了匍都面积的一半。

    其中有一块,是被称为『特区』的隔离地带。

    有着包含炼术工会在内的国内所有工会的集合,是主管国内各种买卖的总商社『雷奎利之宴』的本部。

    就像国家机关也无法在这里横行霸道。他们有着私设的警察维持着秩序,就算贵族也不能安然出入。

    确切说来,『特区』并非市民区的一角,而是经营者在『特区』附近集会,以商人为中心。

    普通市民再生活在其附近,按经济的发展的形成。

    工业地带

    灰色街

    贵族街

    市民区

    这四者相互依存,而同时傲视四方的是这个匍都的核心。

    大致于二百年前建造,这个国家最具历史的建筑物。

    没错,就是王城。

    当初建造的时候,这里与王就等同于首都甚至国家。

    当是,现在城也好王也好,都不过只是摆设罢了。

    曾经是绝对的君主专制,王即代表了国家。

    在二十年前的产业革命之前,更久远的过去,曾暴发过一场市民革命,废除了君主专制,但王还是作为象征没有被废弃,只是转变为君主立宪制。这对王族来说,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吧。

    之后,四十年过去了。

    现在的莹国的国家机关实质是王城附近所建行的议会堂与若干的报告厅。

    从贵族与市民中挑选出一部分作为议员,而他们的工作则是控制着工业地带,睥睨着灰色街,奉承着贵族街,挑着市民街的毛病——这就是这个国家的政治,议会。

    虽说如此,但王并非完全的装饰品。

    王族没有被全盘否定,也就是说他们的血统还是有着一定价值的。

    比如像是市民革命的时候那样,抑制那些君主专权国家的反感,或者像是炼术发明的时候那样,从将炼狱之力视作外法的法王厅分离,从而设立新教。还有像现在,以爱国的名义安抚那些因生活变化巨大而无法适应的国民。总之,王与王室的存在对历史有着很大的影响力。

    之所以要以君主立宪作为国家的体制,这也是重要的理由。

    现任国王,是拉艾王朝第三代继承者,托马斯=米尔=拉尔。

    是仸古的雇主的同时,也是艾尔蒂美希娅=巴罗=拉尔的父亲。

    走廊的窗户嵌着天使在这片土地上飞舞的玻璃画,这是宗教革命之前旧教文化的遗留。

    墙壁和天井上则雕刻着蔷薇。这是带有第二期普蕾布样式特有的纹路,细致的花纹。

    每每装点的东洋壶与北方版画,让人感觉有种异国情调,但让专家来鉴定一下就会发现,城里的装修是那么地漂亮协调着。

    只有铺着的毛毯,与建筑相比是新的。应该是经由一流的专业人士之手,以拂国的利斯塔尼尔的样式所手工纺织,没记错的话应该刚换好五年了。

    但这种种奢华灿烂背后,也有其苦处。

    在走廊里肃静地走着,不过还真是来几次都让人放松不下来的地方——仸古这样想,连自己都觉得失敬。

    但实际上,自己身穿的便宜货的贵族装与腰间挂着的弯刀与王宫又不着调。

    衣服算不小心,至少应该把武器放下。

    后悔了,每次来这里都要后悔一下。

    可以允许佩刀是怎么一回事。

    「喂,这不是仸古吗?」

    沿着走廊下,一个人迎上前来。

    脸骨架突出,下巴上留着挺立的胡子的老人,一手拿杖,向这缓缓走来。

    然后,一副威严地站在了仸古的面前。

    「你好,梅捏雷库贵族议员。」仸古心里皱着眉头,却笑脸相迎道

    「没记错的话,你昨晚没工作的吧。」

    被问到话的他点了点头。

    「所以刚刚接到报告。」

    「原来如此,这么大清早的还真辛苦你了。」

    没有感觉一丝慰劳的意思,只是客套话而已。

    梅捏雷库作出失望的表情继续道

    「不过陛下也真的是,像你这样的人都要花时间来接见。你也是,要拜见陛下,那个什么来着?还穿着这么破烂,真大胆的。还在腰间挂着这么不净的东西进宫,有够下贱的。」

    「请容我说一句,梅捏雷库大人。」觉得太烦人了,仸古打断了他的话。

    「对您来说也许破烂,但对我来说却是合适的正装,如果一介骑士装扮华贵和身份不符,才是真的不净。这是我对陛下的忠诚,身为陛下之剑,佩刀也是很自然的,没有什么好被你指责的地方。」

    「哼,说得好听,什么骑士?只不过是一下等的炼术师。」

    梅捏雷库忌讳着的样子说着。

    「谢谢你的陛下的忠心,但给我小心点,别让这王宫上下也沾染上你那炼狱的毒气。」

    ——真是!

    仸古暗自叹了口气。

    明明没有吵架的打算,但还真吃不消。

    梅捏雷库是伯爵,先祖历代都是贵族,所以他眼里也没有贵族,对不是贵族的人根本不当人看。

    所以这种说话的态度。

    对于拥有骑士资格的仸古,也完全不会一视同仁。

    本来,骑士这种只有一代限制的根本就不算是真正的贵族。

    直说的话,可以算是时代的悲剧。

    所以议会也是,国民院与贵族院的争执也一直十分激烈,贵族院的人几乎不把国民院的主张当一回事。

    老是任意地颁布些不合理的法律和政策。

    「是的,这是当然。」仸古以夸张的样子行了一个礼,让路道

    梅捏雷库则是一副自鸣得意地继续前进着。什么不没有,只是故意来挑毛病。

    瞥了一眼那个走过去的老人的背影,抬起了头。

    反省了一下刚才的表现是不是有缺成熟。

    梅捏雷库确实是伯爵,自己与他的地位也相差悬殊。

    但从政治上看,他也不过只是贵族院的议员一个,派系内也没多大影响力,最多只有一票的价值而已。

    能被王记住已经很不错了,完全没有撼动国家内部的立场。

    对仸古也一定只是表面上的认识,当成一般的王宫附属炼术师。

    这样看起来,倒是不会给仸古添什么太大麻烦。

    能除了他的那些厌烦的话当然最好不过。不然又会忍不住嘲讽。自己也许有些急躁了也不一定。

    王座之间,一股股压力扑面而来。

    跟刚才梅捏雷库那样的小人物不同,都是贵族院里王权派的主要人物。

    简单说就是最具影响力的几个人。

    爵位也不会只有伯爵这样的程度,都是公爵,甚至大公,也就是说跟王族也有很深的姻缘关系。

    当然,他们也知道仸古不只是普通的骑士,也对艾尔特的身世一清二楚。

    对他和她来说,在这个国家是无法得到自由的。

    王权派的议员在贵族院里占四分之一,算上国民院的话只占整个议会的六分之一。

    对仸古这样的人来说,这些人的话很具分量。

    昨晚的事情。

    据情报部的调查,已经证明是由过激派所计划的破坏活动。

    既是对新教的圣堂展开的无差别的破坏。

    初步判断,是那些憎恨从国民之间榨取的企业的左派。

    不过既然以企业为目的,为什么要破坏圣堂呢?

    这里只好理解成是把将炼术正当化的新教视为了眼中盯。……虽然对方也使用了炼术,从这一点看起来又感觉矛盾。

    总之为了防于未然,而派出了王属炼术师进行了镇压。

    本来这事情应该由警察来处理,但想借此扩大王宫权力的议员们以『国王是新教教主,应由王属军来主导。』为名,结果就变成了仸古和艾尔特以王属炼术师的身份前往了郊区的圣堂。

    到此为止。

    问题是,艾尔特把圣堂给烧了,本来应该是为了防止对方破坏圣堂而出去,结果却把圣堂给烧了,这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警察也对王权派的做法提出了异议。

    于是次日的早晨,仸古被狠狠了指责了一通。

    被含糊地说教威吓折腾了两个小时,没有国王的早朝恐怕还没这么简单结束。

    事实上,仸古早就预想到了自己然受到责难。

    其实昨晚,他有一半是故意让艾尔特把圣堂烧毁的。

    昨晚,自己在那些过激派的集团面前,曾经对艾尔特说过这样的话。

    ——处置的方法就按您喜欢的来好了。

    放出高浓度结晶化的『灼水』的飞弹,然后不加掩饰地使出『炎』,这是她常用的战斗手法。

    而且她也没有那种小心不弄坏建筑物的判断力。

    按喜欢的来,说这样的话就应该知道是什么后果,圣堂最终会变得怎么样,仸古很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

    这样做的理由只有一个。

    不想再让艾尔特做这样的事情。

    如果是为了王国的话也算情有可原,毕竟保护王现在的地位与艾尔特的安全也有关系,而且艾尔特也希望如此。

    但如果是为了那些王权派扩张权力的话,而且还让艾尔特做这样的事情,别开玩笑了!

    艾尔特作为炼术师才二年,本来如果不是王有需要,不到关键时刻是不会需要她出手的,也就是所谓的最终手段。

    但最近的王命有点过于随便了,理由很简单,王的地位在王权派的影响之下已变得越来越弱起来。

    这次的事件已经说明了,王权派的制约已经开始渐渐成效。

    也就是明确了说了,你跟艾尔特没有自由可言的宣言。

    确实她是优秀的炼术师,能如同呼吸一般地炼成毒气,可以独自发动第二冠术以上的炼术,恐怕她的实力在这个国家也是屈指可数。

    但这些,却不是她所想要的。

    她的力量全是由于她体力的炼狱之门所带来的特殊体质,因为自己无法抑制住那扇门,经常会持续释放出高浓度的毒气,会让靠近她的人都接近死亡的诅咒般的身体。

    害死了自己的亲生母亲,作为王族,不,被王族生下来开始,就一直被幽禁于那个暗无天日的地牢当中,作为权力与斗争的道具而被使用着。

    对于以自己为中心的派系,被卷入其中而身不由己,王不能说没有一丝地同情,但他也不得不拿艾尔特作为自己的挡箭牌。

    至少让他们觉得自己用错了人,为了防止圣堂再度被烧毁,王权派多少会对艾尔特的使用更慎重一些。

    嘛,结果作为监视的自己被长篇大论地说教了一番。

    总之,从早上开始就累得要命。

    幸好,今天午后没有什么要事,先回一趟家,之后再去塔那里。

    考虑着这样的事,不知不觉到了王城的中庭。

    庭院的中央有一个园池,虽然小巧,却也是典雅地风景式庭院。

    草坪与花坛也一应俱全,大理石造的纯白色的小桥装点在园池上方。

    「仸古大人!」

    延伸开来的亚麻色长发源于父亲,柔和的容貌与母亲极为相似,而她的笑容才是最为爽朗,十分符合她十二岁的年龄。

    带着纤细的刺绣的衣服,朴素却不失品位,从素质便可看得出身份。

    是不是应该态度差一点比较好?仸古有点疑惑。

    但,她应该没有听说自己被教训了才对,证据就是一直看着池子的贵族没有紧张地出来阻止。

    往这边跑了过来。

    「危险!」仸古多少注意了一下。

    果然没听说吗?

    「早上好,感觉好吗?」

    少女是莹国正式地第一王女,麻伽蕾特=巴罗=拉尔,她在仸古的面前停下,提起裙子行了一个礼。

    是受到了良好的教育的原因吧!她的行为,一举一动,都像模像样。

    「麻伽蕾特殿下还是依旧这么动人。」仸古赞美了一声。

    「真是,不要这么见外,明明叫你直接称呼麻伽就行了。」

    麻伽蕾特翘着嘴,露出不满的样子。

    「十分抱歉,公主殿下。但我只是一介王属炼术师,只有骑士的身份,实在不值得公主殿下如此抬爱……」

    「去池边吧!听说昨天父王又弄到了新的鱼放进去。」

    第二次的提醒也被无视了吗?

    「喂,快点。」既然这样,仸古也没有客气的必要了。

    「好像是草鱼,故乡是东方的大国。」

    「不,那个……」

    她从以前开始就这样。

    不知如何相当中意仸古的样子,每次见面都会如此。

    小时候还好一点,但她差不多也该到了察觉男女有别的年龄了。

    而且她还是王族,如果有什么不好地传言的话,连我这边都有危险。

    「那个,公主殿下。」

    再这样缠着不放我可要生气了。刚想这么说的时候,却已经晚了。

    「喂!无礼之徒,离麻伽蕾特殿下远一点。」

    刚才和她一起在池边的贵族总算追了过来,将麻伽蕾特从仸古身边拉走,盯着他。

    这边出现的也是小时候认识的一张面孔。

    名字是基亚斯=梅捏雷库,年龄十六岁,从名字就可以看得出来,他就是那个梅捏雷库伯爵的孙子。

    「你好,刚才见到了你的祖父。」

    仸古低下了头,对方厌恶地咋了下舌头,这锐利的视线,细长的眼鼻倒是与他的祖父颇为相似。

    说起来,以前也有听闻。

    梅捏雷库伯爵一直很想攀上公爵甚至大公的地位,为此还策划了让自己的孙子与麻伽蕾特公主联姻。

    真是时代的悲剧,在这个时代爵位几乎已经没有什么太大价值了,却还是忘不了以前的荣耀,只能用愚蠢来形容了。

    而且为了保全王族的政治地位,麻伽蕾特公主会成为获取外国贵族血统的重要砝码,与国内的贵族联姻什么的也不是民心所向,

    确实王应该是这么打算的。

    但这孙子却对祖父的一堆空话全盘照收。

    「不是让你放开了吗?下等的家伙,还打算这样持续到什么时候……」

    就好像守护公主的骑士一样,对仸古明显暴露出了敌意。

    「请饶了我吧!基亚斯大人。」

    仸古苦笑着,轻轻甩开了麻伽蕾特的手。

    实际上,被这个公主缠着不放根本不是自己的本意。

    这是立场上的问题,换个角度,也有感情上的因素。

    要说为什么,对仸古而言,本来该在这个庭院里天真地欢笑着的第一王女不是麻伽蕾特。

    真正的第一王女应该是先代王妃所生,她同父异母的姐姐艾尔特。

    但她却并不知道这件事。即使见了面,也一点不会想到她就是自己的姐姐。

    与仸古一样,只是王属的炼术师的身份。

    当然这一切也不是麻伽蕾特的错,之后才生下来的她,是无辜的。

    但果然作为照顾艾尔特的人,无法与她相处地很好。

    「我只是小小的炼术师,丢人地接受着骑士的待遇,下等人而已。」

    仸古笑了笑,退下一步恭敬地行了个礼。

    「能被公主殿下记住已是不胜荣幸。这里是王宫,护花使者是谁自然不用说,就是下任的伯爵大人。」

    从开始出入宫内外的这两年来。

    已经渐渐习惯了这样不带感情不带表情地说话方式,即使现在大半的权力掌握在议会手中,但在宫中还是盛行着前时代的作法,虚假的笑容与低头处世的态度是必须的。当然,两面三刀也是很正常的。

    「哼,记住?不要说笑了,像你这样不是贵族出生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的污秽的孤儿……只不过是公主殿下消遣的玩具罢了。」

    看来即便低声下气也平息不了他的怒气,他祖父那套东西全都搬了出来,但这边还充满着我愿意。

    某种意义上来说孙子这边更加棘手也不一定。

    没有争执的打算,他的话也多少算是事实,没有可以指责的地方。

    不知道父母是谁,也无法确认血统,这样的自己被允许在城外的庭院建一座小屋,还赐予骑士的身份,全是王的一时兴起,会被人轻视也是理所应当。

    仸古仍保持着笑容,又行了一礼,转身告辞。

    虽然任性的麻伽蕾特有点生气自己被无视这件事,但以她那种天然的性格,大概不到一小时就会忘记今天的无礼之举吧。

    「还真是的。」

    出了中庭直到看不到他们两人的身影,仸古自言自语道

    「跟我这边的公主,差别还真大。」

    口是心非地说着,表情渐渐地放松下来,好像是想起了她的事情来。

    果然我比起这种需要一直回避非难的王宫,还是那个黑暗深处被牢笼所包围的箱庭更适合自己。

    慰灵塔的周围,以及庭院的负责打理的女仆。

    这就是伊奥=塔莉丝在王宫之外所担任的工作。

    当然作为打理庭院专任的园艺工,她对工作非常地认真。

    伊奥的管理没有一丝地懈怠。

    照这样看慰灵塔即使再过二十年不增添人手也没问题,到了有必要的时候,那一定是因为堆积了大量的重工的时候。

    在旁人看来,这可是个闲职。

    从十五岁开始担任这工作已近九年了,在同事们看起来是又羡慕又可怜。

    可以什么都不干就白白拿工钱,但代价是无法出城,也没了被贵族看中的机会而一举麻雀变凤凰。

    朋友们都奚落她是被束缚了人生的女人。

    不过,这完全是个误解,不解释一下不行。

    伊奥的工作——当然包括了慰灵塔周围的庭院管理——但更重要的,是必须要拼上性命的事情。

    之所以在塔旁边专门为其建造一个住所,还可以拿到比侍女长还要高的工钱。

    一切都是因为她要负责照顾这座塔的地下,生活着的莹国第一王女,艾尔蒂美希娅。

    从出身之日起身体里面就有着炼狱之门,如同呼吸一般释放出炼狱毒气的悲哀的公主。

    身为王族不能随便杀掉,但也不能公开出来。

    就这样静静地生活在了这地下深处。

    伊奥很清楚自己得到的高价是包含了自己的性命以及封口费这一点。

    照顾艾尔蒂美希娅工作就意味着平日里会吸进比工厂里更加高浓度的毒气,而且绝不能让秘密暴露。

    如果世人知道正式的第一王女没有死,还被亲生父亲的国王囚禁于此的话,整个国家一定会暴出不得了的丑闻。

    但其实,伊奥对自己的工作并没任何不满之处。

    不只如此,还很高兴。

    理由有两个。

    其一是,她觉得这就好像是为她专门准备的天职一般。

    伊奥对炼狱毒气有着万里挑一的抗性,她曾经也是从某个地方出来,十二岁开始在工厂工作了三年,周围的人都一一死去,只有她依旧相当精神,工厂的工作结束后接受了炼术师的适应测试,结果得到了很高的评价。

    甚至有说,她即使每天使用炼术也能平平安安活到六十岁。

    但伊奥却不想当炼术师,她害怕战斗,也明白自己没那个头脑。

    脑袋不好使的炼术师,出路是相当可悲的,没有办法出人头地,只能一味地,在被杀之前不停地战斗着。

    不被毒气侵蚀寿命也会死于剑下,一无所有。

    不过,就这样回乡去的只能单单增加家里的开销,又没有可以从事的职业,一番困惑之后,她听到了一个号召。

    而且工作的内容只是照顾一名少女,一时喜出望外。

    至于其二,就是这名少女——艾尔蒂美希娅。

    跟她第一次见面是工厂工作结束后的两个月之后,现在想来当初要是拒绝的话,说不定会被人杀掉封口吧。

    在与她见面的瞬间,伊奥仿佛受到了上天的启示一般地打击。

    要说原因的话,实在是太可爱了!

    晶莹剔透的银发,就像市民区商店里陈列的人偶一般,有种朦胧地美感。

    没有晒过日光而纤细地手脚就跟白磁一样,光滑夺目。

    五官像极了画像上的前代王妃,气质不失可爱,同时有着让人沉醉的魅力。

    就连从身上散发出的香甜地毒气也纸彰显着高贵。

    九年前在这,伊奥被艾尔蒂美希娅所迷住。

    随着日益地成长,而不断变得更加地美丽动人,能谒见这样的她真是上天给自己的最大的幸福。

    这个可以说有点接近崇拜。或者说,是艾尔蒂美希娅体内所流着的统治者的血液让自己无法抗拒。

    父亲就不必说了,作为母亲的前王妃也一样是王族的人。

    是位于东方大陆的拂国,那里的王家所出身的。

    可惜的是,就算是伊奥也不能进到这牢狱之中。

    塔的最深处无论如何也吃不消,艾尔蒂美希娅所居住的笼中的毒气的浓度是更加地难以相像。

    那是可以侵蚀伊奥那高抗性的身体,只能接近到五米,连触碰都不能真让人心急。

    本来要触碰王族就是不胜惶恐的行为,就算没有毒气也是不能做的事情。

    但对于田间长大的她来说,这种事或许就不拘小节了。

    就这样没有多加考虑艾尔蒂美希娅这悲哀的体质,伊奥=塔莉丝今天也是老样子,哼着歌送着早餐。

    从城里的厨房所送过来的是面包和南瓜汤,名义上是供奉王妃用的,一日三次由伊奥负责运送。

    双手拿着蓝子正要进入塔内的时候,突然听见背后有人叫到自己。

    「伊奥小姐。」

    是那个少年的声音,所以挥着手招呼道

    「啊,早上好,仸古。」

    仸古与自己一样是负责照顾艾尔蒂美希娅的人,只不过自己负责的是生活的方方面面,而他只负责当对方的玩伴。

    「昨天辛苦了。工作,很累吧?」伊奥的问话,语气很随意。

    实际已经相处了很长时间了,大概快九年了吧。

    他是比伊奥更加稀有的类型,对炼狱毒气有着完全抗性的人类。

    也就是说,即使触碰艾尔蒂美希娅也不会缩短寿命,现阶段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刚开始有些嫉妒,但看到艾尔蒂美希娅高兴的样子,想法也跟着改变了。

    现在对伊奥来说,仸古是可以共享秘密的重要友人。

    仸古笑着点了点头。

    「还是今天早上比较累人,被叫进了王宫。现在顺道过来。」

    「不好吗?艾尔特也会高兴的。」

    艾尔蒂美希娅是仸古与伊奥对外所用的称呼。

    取这个昵称的人是伊奥。

    本来艾尔蒂美希娅这个名字,用美希娅作为爱称比较普通,不过作为第一王女的艾尔蒂美希娅,出生后立即便腰折这件事是众人皆知的,所以用这个名字不太好。

    所以就稍稍变换了一下风格,用在外头也能随口叫出的称呼。

    幸好,艾尔蒂美希娅并不讨厌这个称呼。

    不过在塔里的时候,还是会称呼艾尔蒂美希娅殿下或者公主殿下。

    但仸古还是老样子叫她艾尔特,这是伊奥对少年为数不多的不满之一。

    取出钥匙串,打开塔的入口,跟仸古两人并排进入。

    从一层开始向上的楼梯,楼上当然放着王妃的慰灵碑。

    到这里不再前进,而从隐藏的门进入地下。

    螺旋的楼梯相当地长,自然,两人开始了轻松的对话。

    「这个,是早餐吗?」

    「是的。」

    「里面是?」

    「老样子,面包和汤汁,是南瓜的。」

    「又是南瓜吗?不跟昨天一样吗?」

    「里多厨师长说是进货进多了,不过就算只是供品,也太偷懒了一点。」

    「去提下意见怎么样?」

    「被怀疑打供品的主意怎么办?我说啊仸古,你想让我背黑锅吗?」

    「艾尔特也能吃饱,相比,只是你背下黑锅,不挺好吗?」

    「……还真敢这么说啊你!」

    这个少年无论做什么事都会把艾尔特美希放在优先考虑。

    「嘛,也好。被怀疑的话,就说王妃陛下的显灵,不知道能行得通吗?如果是热诚的信徒也许会信以为真吧。」

    要说这点,自己也一样。

    「就说你是拂国混进来的,不就行了吗?」

    仸古打断了她的话,笑着说道。

    「啊!越来越觉得可疑了!」

    伊奥那略带点绿的茶色头发,是莹国南部所居住着山丘民族的特征。

    与以金发碧眼为主的拂国人相比,要说像又不太像。

    「总之明天找人拜托看看。」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我可不负责。」

    「这不是伊奥的工作吗?」

    「你……」

    在这有点完全放松下来的对话中,螺旋楼梯很快就到了下面。

    像今天这样的阳光明媚的天气,光线从窗户照射了进来,没有火光也能看清脚下。

    而且,对于每天都在这楼上上下下的伊奥来说,就像闭着眼睛也恐怕不会踩空的样子。

    终于到了最下面一层,艾尔特美希所住的房间。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长期以来把这牢笼称为房间,却感觉不到一丝违和。

    出入口设置的铁格栅,艾尔特美希醒来后就会点上火的墙壁上的烛台,已经完全没有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了。

    自己也能进到房间里就好了。但这却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只是站在房间的门口那花香就会特别地呛人,吸进太多的话马上就会感到不舒服。

    如果硬是要忍耐着抱住她,只抱一次就可以让你睡上三天,折寿三年。

    不说伊奥如何,艾尔特美希是不会同意这种事的。

    她是一个善良的女孩,因此这件事便成了两人的秘密。

    所以,接下来就托给背后那个人就行了。

    「是。」

    用钥匙打开了铁格栅,回过身,递出了篮子。

    「那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推开伊奥所打开的门,仸古把脚踏入了牢狱之中。

    在这里,没有那种地下常会闻到的霉味,原因自然就是笼罩于这里的花香——高浓度地炼狱毒气。

    别说霉菌和虫子,那个个世界的大气不只人类,对一切动植物都具有危害。

    唯一例外的就是有着完全抗性的艾尔特自己。

    「艾尔特?」

    黑暗之中,没有看到人影就叫唤着名字,没有听到回应的声音。

    一步一步前进,前往花香的流动更加浓厚的地方,最后来到了床前。

    裹着薄薄地被子,他的公主此刻正在静悄悄地酣睡着。

    即使在睡觉的时候,她身体里的炼狱之门也不会关上,会不由自主地连接着这边跟那边,持续释放着毒气。

    也就是说,她自身就是如同键器一般的——而且一直保持着扣下扳机的状态。

    是找遍全国也没有先例的特殊体质。

    本来,要在现世打开炼狱之门需要满足特定的条件。

    满足条件的因素复杂繁多,比如在某种温度和湿度下,比如在一种强磁下,又比如推导物质的组织构成,所有的条件都不明确,所以基本上都要依靠场所和物质来进行辅助。

    自古以来认为是瓦斯洞穴的地方,其实也常有这样的说法,炼术师的武器中内藏有键器,是将一种能构造炼狱之门的特殊合金进行加工而成。这种合金的内部所存在的门具有一受到某种刺激就会打开的特性。

    所以会准备与枪栓连动的扣动扳机,把手之类的是很普通的一件事。

    至于艾尔特,她的身体构造就是满足条件的因素。

    许多有名的专家学者也进其进行了详细了调查,但结局还是不明其由。

    内脏的配置、血流、细胞的状态、或者是血脉、进一步更为根源性的内容、应该说是灵魂的形态。

    只能认为是这些形成身心的要素复数地缠绕在一起——连接了炼狱之门,且一直保持开放着的状态。

    在母亲体内的时候,她就没有受到过炼狱毒气的侵蚀,如果没有抗性的话在出生就早就应该死了。

    完全的抗性是身体里门所打开的时候必然形成的,也可以说是奇迹与奇迹的重合。

    顺便一提,从自身散发出来的那呛人的香甜气息,她本人对其没有任何感觉。

    不止这样,在炼狱毒气所包围的她,嗅觉功能仍可以正常运作。

    证据就是她对身旁站着的仸古手中的烤面包的香气产生了反应,睁开了眼睛,瞥向这里。

    「好香……」

    揉了揉眼睛,缓缓地醒了过来。

    「早上好,艾尔特,吃早餐了哟。」

    「嗯。」艾尔特上半身坐了起来。

    长长地头上垂在枕头上,就像水银从背后流下一样。

    「早饭,是什么?」

    「面包,还有南瓜的汤汁。」

    仍旧一副睡眼惺松,稍稍有点皱紧眉头。

    「想喝水。」

    听到这话,仸古立即把蓝子盖好放下并回过身。

    床边上话着一个架子,他从那里取出了玻璃杯,来到了房间角落了一口水井边上。

    他用压着抽水的工具,往杯子里注入水。

    这时艾尔特已经从那篮子里取出了面包开始啃了起来。

    接过了装上水的玻璃杯,以一副仍未睡醒的样子说道

    「头发,梳一下。」

    这是一直以来的习惯。

    从架子里取出梳子,探入她背后的那片银色之中,就像大不戏水,梳子柔顺地从头发上流了下来,看来完全没有梳理的必要了。

    过了一会儿,艾尔特的肩膀微微动了一下,这是表示已经可以了的信号。

    仸古放下了梳子。

    「只吃面包可不行哦!」

    从蓝子里取出了那装有汤汁的陶器,暗自注意着。

    「不要。」翘起尖嘴的艾尔特。

    「跟昨天的一样,而且我讨厌南瓜,是甜的。」

    「讨厌甜的,你不是喜欢是砂糖点心吗?」

    「讨厌的是黄颜色的甜的东西。」

    「还有这一说吗……」

    她的这种任性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了,比起这,艾尔特基本就没有听过仸古的话。当然作为炼术师在外工作的时候除外。

    不过想想也难怪。对艾尔特而言,世界是如此的狭小。

    终日待在如此阴暗的地牢当中,基本就没有出去过。

    实际上,在成为二年前还没有当上炼术师的时候,她对外面世界的认识只限于书本上所看到的。

    天空也好、月亮也好、太阳也好、街道也好、全是靠想像出来的。

    不过现在这些情况也没多大改变,能出去的只有在执行的任务的时候。

    没有闲暇慢慢地散步,天空、月亮、太阳、街道、能看到的也不过一下了。

    无法知晓伸着懒腰仰望天空的乐趣,无法被阳光照得睁不开眼,无法在夜里沐浴月光漫步,而要赶去进行暗杀。

    出来的时候,眺望到的街道也是老样子,风景和人没有什么变化。

    对敌人也一样,与艾尔特战斗的对手几乎被弄得无法抵抗,但弄坏人偶的时候却会感觉心痛。

    从过去到现在,艾尔特真正抱有尊重的只有三个人。

    作为王的父亲。女仆伊奥,还有负责照料工作的自己。

    其中,真正能做到心意相通的,还可以肢体碰触的,只有一人。

    所以,艾尔特在仸古的面前不会有任何的隐瞒。

    在牢狱之中的任性,在外面时候的顺从,既有傲慢无理的时候,又有娇气的一面。

    即会展现没有烦恼的笑容也会有一脸阴郁的时候。

    本来,一般人在社会上就会使用各种的脸色,全部展现给了一个人。

    「真是……白天,可别说什么肚子饿了。」

    所以库弗一直包容着她的任性。

    顺便说一下,『讨厌南瓜』是现在的埸面下的谎话,艾尔特所讨厌的东西是不断随着日子跟心情在改变的。

    想要的却总是不自觉地变得不顺眼起来,而开始胡搅蛮缠。要说,就是总感觉闷闷不乐地样子。

    早餐结束后,艾尔特下床站起身。总算像彻底清醒过来的样子。

    看了看牢狱内,墙壁上所放置的烛台一个接着一个,随便花香慢慢变浓,蜡烛也被一根根点了起来。

    整个房间被光照亮之后,她坐在了位于中间的一座摇椅上。

    「呐,仸古。」一脸地期待,开口问道

    这是执行任务之后的第二天必定会问的一个问题。

    「关于昨天的工作……父王有说什么吗?」一脸天真无邪,就跟小孩子一般。

    要说为什么的话,这对艾尔特来说等于存在的理由一样。被父亲给夸奖。

    不可能被拥抱和抚摸脑袋,更别说是到这地下来,就像去拜见也不是以亲生女儿的身份也是作为王所属于的炼术师。

    但艾尔特却一直仰慕着父亲,爱着他。

    所以仸古的回答,也一直都是一样的。

    「是的。」结果呢。

    「陛下他非常地高兴。」即使今天王说的是「不要弄出多余的麻烦。」这样的话。

    「真的吗?」

    「当然,还说艾尔特美希干得很好。」

    「是吗?太好了。」回味着这份喜悦,在摇椅上抱住了膝盖缩成一团。

    开心的样子,真的是好开心,艾尔特笑了出来。

    不可能不觉得心痛着,自己的话,态度,全部都是谎言。

    如果昨晚自己没有跟艾尔特说什么『处置的方法就按您喜欢的来好了。』的话,没有把圣堂给烧了的话,王也许会把艾尔特叫到王座之间,说句话也不一定。

    但这个机会已经被自己给夺走了,同时还得说这样的谎话。

    王高兴得很的话来讨艾尔特开心。

    但从另一方面来考试。

    艾尔特无论多么爱慕着她的父亲,也无法得到她父亲对一个女儿而付出的爱。

    坐在王座上的国王一直都带着假面具,背负着身为一国之君的重任,承受着作为国家象征的重压,感情与心声都被掩藏于威严之下。在王宫里所表现出的喜怒哀乐都是他身为一个『王所具备的演技』,别无其他。

    跟慰劳艾尔特时所展现出来的笑容一样,也就说连笑容也是假面。

    对自己的女儿也使用假面,说到底他更靠近『王』这个职位。

    不是作为父母称赞孩子,而是作为一个君王称赞家臣。

    这种形容要用感情来形容就扯远了。

    何况王他在执行公务以外的时间是决不会接见艾尔特的。

    前王妃,也就是艾尔特的母亲,听说王发自真心地爱着她。

    而与留有强烈地她的印象的女儿见面的同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害死自己最爱的人的凶手的她也成了,这样一看还真令人同情。

    但仸古在作为王的家臣之前,先是艾尔特的看护人。

    所以,会想法牵制王,用谎言来哄骗艾尔特。

    不会后悔,有的,也只是罪恶感而已。

    这谎言可以让她高兴,同时接到更多的任务——也就是被驱使去杀人这件事。

    「呐。」她以满怀期待的声音看着这边。

    「下次的工作是什么时候,我还能被父王表扬吗?」

    「说的是啊!」虽然感觉到了胸口的疼痛,还是点了点头。

    「大概在近期,还会再出去一次。」这句跟之前不同,是真话。

    当然,要出门也就意味着,艾尔特又要承担杀人这样的事情。

    「真的?真叫人期待啊!」可是,即便如此,她还是笑了。

    为什么,因为艾尔特相信只要杀人就可以从父亲那里得到爱。

    就因为靠近自己的人会死,所以才会被关在这地牢之路,注定着她与外界无缘,这是诅咒的力量。

    而现在却被用来杀人来换得爱,这是何等的矛盾。

    「那,到时当然也会一起去的吧?仸古。」

    中了毒而发狂的炼狱姬,会把接近人全部杀死的,纯粹的杀戮者。

    在王族当中被这样传闻而被厌恶着的少女,用闪闪发亮的蓝色瞳孔望着仸古。

    仸古回应着她,笑了笑。

    「当然会。」

    为什么——眼前的这名少女没有发狂,这件事自己再清楚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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