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与银色的叹息

    回过头的时候,已经离马车很远了。似乎玩弄野兔的幼崽玩得太开心了呢。而且其实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在玩弄谁。

    她展开卷在腰间的衣袍。游戏结束咯一一她这样对野兔笑了

    笑。野兔们互相看了一眼,然后轻盈地跑开了。

    "好了。"

    自己也该回巢了呢。那个由马拉着、带着车轮的木与铁制的巢穴。

    虽然它经常都装满了货物,但至少现在并没有什么东西,空间非常舒适。不过货物太多固然会狭窄难当,但空荡荡的又会让人觉得有些冷。

    在木箱与木箱之间铺上粗皮,躺在其间会觉得非常安心,也能起到挡风的作用。用装满了谷物的袋子当枕头,准备好厚实的毛毯。然后整个人在毛毯下蜷做一团,既可以悠然地数数木箱的数目,也可以眺望天空。

    今天阳光很好,一定能把毛毯晒得蓬松又温暖吧。

    想象着被它裹着的感觉,在吃过午饭后,她大大的伸了个懒腰。

    虽然人类的嘴巴被脸颊包围着,感觉很是拘束,但也只有人类能在伸懒腰的时候高高地举起双手。

    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几百年来的狼形姿态,但很意外的也并不怎么讨厌人形。怎么说呢,在人形的时候就会想要打扮一下自己。身为狼自然有毛皮覆盖,与人形时的衣饰不能相比。

    当然,如果是狼形的话,在像今天这样的好天气里也会想要改变一下自己毛皮的颜色和外貌,这也并非毫无乐趣。

    但最大乐趣莫过于有人看到这样的自己并给予回应。

    虽然这么说有点对不起自己的旅伴,但他的确是个哪怕对一条围巾、一件长袍都会有巨大反应的男人。

    但问题是,要打扮就得花钱。被称之为贤狼的自己,当然不会为人世的区区金钱折腰,不过现在却以人形之姿与人类一起旅行。

    而且,同伴是个被称为行商人的从商者,对金钱有着让人惊叹的执着。虽然刚才他对自己说因为天气很好,所以到这片草原休息下吃个午饭,但实际应该有其他的理由吧。

    放马在这里吃草的话就可以节省饲料,而且,那个男人还在想着之前那个城市的事吧。

    昨天晚上他一直仰望着夜空喃喃自语。刚才吃午饭的时候也一直凝视着远方,连自己偷吃了两片奶酶都没发现。

    要问旅伴究竟在想什么,毫无疑问应该是在之前的城市见到的货币和毛皮吧。

    虽然货币和毛皮这种东西在市场上流通的种类多得数不胜数,但它们交换比率却是有利可图的。也就是说,倘若用黑色的毛皮交换白色的银币,再用白色的银币购买茶色的毛皮,用茶色的毛皮再次交换红色的铜币,最后用红色的铜币买进黑色的毛皮,这一来一去就能产生利益。

    所以昨天晚上他应该是在计算帐目吧?

    毕竟在人类世界,无论是旅行还是做其他任何事都需要钱,旅伴也正是为此而开始旅行的,所以她没有生气的理由。

    而且,旅伴所挣的每一分都是辛苦得来的血汗钱,要她堂而皇之地要求他给自己买一些并非生活必需的东西,有些难以启齿。

    不过在回到马车上后,看到他还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存在,又不免微微竖起了尾巴。

    "汝啊,究竟要在这里呆到什么时候?"

    她摊开毛毯,问道。

    不知是不是她有些冷淡的语气奏效了,旅伴终于抬起了头。他午饭也没怎么吃,一直用手拿着削好的树枝,在涂着蜡的木板上涂涂抹抹地计算着。

    "嗯……哎呀,已经这么晚了啊。"

    无论身在什么地方,只要抬头看看天色就能立刻知道大概时间,

    这就是人类的智慧。

    罗伦斯慌慌张张的收起木板和树枝,把面包往嘴里塞。

    至于自己偷吃了他两片奶酶的事,到现在他还没发现呢。

    "已经散步回来了吗?"

    就在她准备铺好毛毯然后钻进去好好睡一觉的时候,旅伴忽然问道。

    原本以为他没注意自己,没想到还是有在关心呢。

    "咱去稍微远一点的地方汝就会觉得不安吗?"

    旅伴顿时大笑起来。不过那傻瓜般的脸上多少带着些掩饰性的恶作剧味道。

    毫无疑问,他肯定会露出某种丑态了。

    这个愚蠢的家伙,就像一只虽然怕水却又想捉鱼的猫儿似的。只听他这样说道:

    “什么嘛,不管你去多远的地方,只要肚子饿了就自然会回来了。”

    带着那让人连生气都气不起来的笑容,笨蛋旅伴露出一副自以为说了个绝佳笑话似的得意表情。

    能弄不清状况到这种地步,也算是值得褒奖了。

    "好了,差不多该把鸟儿牵回来,准备出发了。"

    说着,旅伴从车夫台上站了起来,往牧马的方向走去。

    而赫萝则两手撑在马车边上,看着他的背影。他虽然是个大大咧咧的老好人,却也是有时会在奇怪的地方有着虚荣心的自信家。

    除了性命以外最重视的就是金钱,偶尔也会让自己觉得有点害怕。

    不过要说他是个只会存钱的吝啬鬼的话,他同时又会在奇妙的地方很大方,让赫萝都不由得会赞许地摇摇尾巴。

    此外,虽然旅伴很清楚用食物就可以让自己上钩,但似乎觉得无论什么食物她都会觉得美昧,误以为被称之为贤狼的自己是如此浅薄的人呢。

    说什么肚子饿了自然就会回来了,她怎么可能做这种蠢事。

    自己会回来,只不过是因为讨庆一个人吃饭罢了。以为给她点吃的就会冲他摇尾巴,那不过是他自以为是的想法而已。

    "笨蛋……"

    旅伴似乎被吃革的马儿弄得不太高兴,摇了摇头,左右拉扯起来。

    那是能让自己这个冷静沉着的狼也忍俊不禁的情景。

    "明明只是只羊啊…"

    赫萝在马车边托着脸颊嘀咕道。

    安静而温暖的日光让那个傻瓜旅伴的身影分外清晰。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满或不足。赫萝的嘴角不由得露出了一个微笑。同时又觉得这样的自己有些奇妙,于是笑容更加扩大了。

    "也许,笨的人是咱也说不定呢·…"

    就在她呆呆地低喃着将目光落向地上的瞬间。她发现草丛里似乎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什么啊?"

    她探身看去,却还是不知道那是什么。于是她索性从马车上跳下,将它捡了起来。只见那是一根环状的皮绳,上面挂着一个金属制的兽脸。

    "这是啥啊。"

    她嘀咕着抬头望去,只听到旅伴的声音远远传来。

    "驾!驾!"

    似乎是好不容易获得自由的马儿由于他的打搅而在闹别扭呢。看着它那攘黑的大眼睛,倒是颇有些像模像样的霸气。

    不过话说回来,要逃走的话,像这样的机会多得是。所以它应该还是挺喜欢旅伴的吧。

    这倒也不错。

    "喂,别生气,先套上这个…啊啊我知道啦,乖一点。"

    旅伴似乎也已经习惯了,一边安慰着一边眼明手快地给它套上了缰绳。

    一直很完美的人偶尔犯傻会让人觉得很可爱,而一直很白痴的人偶尔聪明一下似乎也不赖呢。

    但当她看到哎呀呀地叹着气的男人被马儿从背后用鼻子狠狠撞了一下后,她立刻决定收回前言。

    "真是的……好了,该出发了……诶,怎么了?"

    也许是急着想回马车上用毛毯把自己裹起来吧,虽然听到旅伴似乎是在问自己捡到的东西还是其他什么,但因为想着其他的事所以没听清楚。

    含糊的应了一声后,赫萝踩着车轮爬上了车。

    而旅伴似乎也并不在意,坐在车夫台上握紧缰绳又出发了。

    在嘎吱嘎吱作响的马车厢里裹着毛毯,赫萝又重新拿出了刚才捡到的东西。

    她在人类世界也见识了不少闻所未闻的石头和金属,手中这东西似乎是铅。大约大拇指大小,刻着不知是狗还是狐狸,或者是粗糙的狼一般的兽脸。

    它似乎经历了漫长的岁月,雕刻的纹路几乎都被磨平,细节部分也都已经发黑了。但即使如此,这种古朴感却反而更让人觉得有趣。

    比起亮晶晶的东西,贤狼赫萝似乎更适合这种风格的物品。而且既然有皮绳栓着,那索性把它带上好了,她也很期待旅伴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这样想着,赫萝将它往手腕上戴去,但皮绳太长了,并不怎么合手。于是她又想将它挂在脖子上,但那里已经有麦穗了。

    究竟戴在哪里好呢一一一她如此思索着。

    既然人类会在头发上绑细细的带子,那么狼的话,系在尾巴上应该也不会太奇怪吧。

    虽然皮绳有点长,但轻轻地绑好后再稍微调节一下就刚好了。铅的部分只有大拇指大小,看起来倒是并不坏。像这样在尾巴上绑绳子之类的事,以前在森林或麦田的时候是绝对不会做的。

    赫萝站了起来,像只小狗一样追逐着自己尾巴上摇晃的饰品。

    "呵呵呵呵"

    就在她为自己捡了一个有趣的东西而忍不住露出微笑的时候——

    "啊,对了,我有件事想问你。"

    车夫台上的旅伴忽然回过头来。而正在玩追尾巴游戏的她掩饰不及,瞬间暴露在他的目光之下。不过好在赫萝原本就是为了让旅伴看才系上这东西的,所以在男人震惊地问"你在做什么?"的时候,她还刻意摇了摇尾巴给他看。

    "怎么样?很不错吧?"

    她两手叉在腰间,模仿曾经在城里见过的舞女,转了一个圈。旅伴的目光凝固在她的尾巴上。

    似乎哑口无言。

    "啊,啊啊,还不错吧……"

    吧?

    那句末的"吧"字似乎是在为自己老实的赞叹而后悔似的,带着些憾恨的感觉。

    真是个不可爱的雄性。就在赫萝这么想的时候,旅伴又开口道:

    "这究竟是什么?"

    "嗯?刚才在路边捡的。"

    赫萝再次审视了一下自己,还是觉得很合适。深茶色与尖端那白色的毛中,点辍近乎黑色的灰色,看起来很不错。

    她轻轻地摇了摇尾巴,而旅伴则是一副微妙的表情,半晌才说了句"是吗?".,然后就又回过头去了。

    只要赫萝稍微像城里的姑娘那样可爱地歪歪头,旅伴立刻就会方寸大乱呢。

    所以他那奇妙的表情应该是对这装饰意外适合她的佐证吧。

    哼……赫萝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轻盈地跳上了车夫台。

    "对了,刚才汝想问什么?"

    在他身边坐下后,由于身高差,变成了她仰望他的姿势。

    在她还是巨狼的时候,通常都是由她俯视别人的。

    所以,这种仰望的姿势一开始让她有些甜蜜的好像心痒痒的感觉,直到现在也很喜欢。

    尤其是在旅伴行为有异的时候,这姿势非常有效。

    赫萝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奸笑,而是努力绽放出一个纯洁无暇的笑容。而旅伴在瞥了她一眼后,似乎更加努力掩饰自己的疑惑。

    除了吃饭睡觉,这就是赫萝最快乐的时光了。在她的微笑攻势下,旅伴干咳了一声,终于开了口:

    "咳咳,啊啊,不是的,没什么……"

    说到一半,他瞥了一眼赫萝的尾巴。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就是关于昨天我们路过的那个城镇的毛皮质量。"

    "哦。"

    似乎要将话题转移到赚钱上去了。

    当然,如果旅伴能赚钱的话,也就意味着她可以吃很多好东西,没有比这更让人愉快的了。

    并非特别的阿谈奉承,不过既然是在一起旅行,笑脸总是比冷语好得多。

    真没办法呢。赫萝也咳嗽了一声,说"那个啊。"

    于是,旅伴仿佛连珠炮似的问这个毛皮如何那个毛皮如何。毕竟人类是靠眼睛看和用手摸来确认毛皮的质量,总比不上用鼻子嗅

    来得准确。

    这个不错,这个不好一一赫萝一一回答道。而旅伴的注意力也逐渐从面前的她转移到商品上去了。

    在回答完最后一个问题后,男人连谢也不说一句便陷入了沉默。

    真是个无礼的家伙。虽然赫萝这样想着,但又并不讨厌旅伴那

    认真的脸,只能叹息着看着他的侧面。忽然,旅伴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向货厢伸出了手。

    他拿过已经涂抹了不少计算痕迹的蜡板放在膝盖上,一边嘟嚷着一边奋笔疾书,随后突然大叫起来"果然是这样!"

    人类的鼻子与耳朵不够灵敏,所以经常会像这样大喊大叫,一惊一乍的。

    这声音不仅吓了自己一跳,连马都受惊了。但旅伴却毫不在意,胡乱将蜡板向车厢里丢去后,一把拉住缰绳把马车停了下来。

    "……怎么了?"

    耳朵还有点不舒服,赫萝像猫儿一样伸手抚了抚耳根,问道。而旅伴则一脸喜色。

    "果然行情有空子可钻,可以大赚一笔!"

    立刻掉转马头准备回去的旅伴,看起来就像是一只牙都还没长齐的小狗一般。

    在男人身边呆久了,赫萝也多少懂得一些商业方面的东西。比如通过各种商品的买入卖出,这样不停转手,直到回到最初的物品时,已经能从中获得不少利益了。

    听旅伴的话,似乎是有利可图的样子。

    "买高价物品的时候大家都讨厌别人使用小金额货币,同样,买便宜物品的时候大面额的货币又让人头疼。所以一般都会选择与货物价值相符的的货币。当然,在买卖毛皮的时候也是如此。简而言之……"

    "就是说在交换买卖之后,最后一算总帐发现有不合理的情况了吧。"

    "没错。我已经算了好几次,不会错的,我在城里的买卖至少会赚两到三成,简直是绝佳的交易啊!"

    也许是很厉害吧,不过看到旅伴兴奋成这样,赫萝反而有些扫兴。而且好不容易装饰的尾巴最后也没有得到什么像样的褒奖。

    但也没办法要求原本就不能同时专心于两个事物的旅伴太多。

    就这样,他们返回了今天早上才离开的城市。还是和之前一样人流如织,不过赫萝很怀疑旅伴眼里还能不能看到这些人群。

    无论什么事都有成功和失败的可能。至少可以肯定的是,男人还拥有连赫萝自己都快忘记的冒险心。

    在一旁看着他那为了尽早交易而难掩焦躁的侧面也是种乐趣呢。

    不知旅伴是不是打算把马寄放到马屋,他回过头来对赫萝说:

    "那你先在酒馆里等等我好吗?"

    "诶?"

    之所以会一愣,是因为她本以为旅伴会让自己陪他一起去鉴定皮毛的好坏和货币的优劣,因此听到这句话后有些不快。

    "因为要到各个店里来来回回的交易呢,你不是很讨厌在人群里挤来挤去的吗?"

    真狡猾。赫萝想。

    老实说带自己会很麻烦不就得了吗?明明是他不想带她去,偏偏说什么是自己讨厌。这样让她连反驳也不行了。

    也许是以前都没怎么在意吧,但旅伴其实经常做类似的事。

    "那好吧。"

    赫萝露出一个敷衍的微笑,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快。不过男人似乎误会了,像抚摸幼崽一般摸了摸自己的头。

    也许是以为自己因为寂寞才不满的吧。为什么他总是自以为很了解自己呢。

    简直是个让人哑口无言的傻瓜。不过看着对方那自信满满的脸还会觉得很可爱的自己也许更傻也不一定。

    "那么至少应该意思一下吧?"

    赫萝一把抓住了男人看起来很细实际却相当结实的手腕。虽然对方立刻露出了不情愿的表情,但最后还是老实地交出了一枚美丽的银币。

    "别花光了哦。"

    旅伴还不放心的可嘱道。

    实际上,现在旅伴应该也没有时间和她一起悠然地散步了吧。

    在四周被城墙包围着的城市里,只能靠钟声来分辨时间。

    每到钟声响起,市场就会开门。再到钟声响起,工人就会休息,简直像是随着鼓点而起舞的木偶一样。之前在投宿的二楼一手拿着酒杯悠然眺望楼下的人流时,这种感觉尤其强烈。

    这样想来的话,那个在广阔的大地上驾驶着马车飞驰,只相信自己的能力,跟着太阳和月亮而动的旅伴,无疑属于人类中最自由的一类。

    自由与强大同根同源。所以笨蛋老好人的旅伴应该也在某处隐藏着强大的力量吧。毕竟,他是个坚信自己力量的强大存在。

    回想至今为止的旅程,其实赫萝每次独处都不需要什么安慰。

    或者说,用时间来平息自己的怒气这种解释还比较恰当。

    既然只有一枚银币,那只能去沿街连墙壁都没有的开放式酒馆了。而会在太阳还没下山的时候去那种地方的人,只有懒惰的旅人或是孰绎子弟。但即使这时候客人也并不多,在酒馆一角的赫萝仍然变成了旋涡的中心。

    由于她没时间换衣服,所以外貌还是修道女的模样。

    所以,不时会有人走到她的桌边,而他们所有人都说着同一句话然后丢下一枚小钱。

    "愿得神之加护……"

    在一拜之后,有人还会要求握一下子,随后他们便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赫萝原本很讨厌迷信神的人,但像这样被愚蠢的人类崇拜,却生不起气来,反而有种奇妙的感动。

    时不时伸手抓几颗煎豆,擦掉因为伸懒腰而渗出的泪水,将酒送进口中。

    一边考虑着倘若旅伴交易失败该怎么办,一边喝着发酸的劣质葡萄酒。

    强烈的睡意让原本就为被丢下这一事而生气的赫萝的心情更加恶劣。就在她恼火地擦去沾在嘴角的葡萄残渣时,一个身影忽然进入了她的视野。

    那是背上满载着毛皮的旅伴,正目不斜视地路过酒馆门口。

    男人的眼神显示出事情进展得很顺利。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有自觉吧。每当进展不错的时候,他虽然会自称非常冷静,但脸上总是会泄露出一些雀跃的情绪。相反,在失败的时候,他虽然号称绝对不会方寸大乱,但面色却是如考毗霜。

    总而言之,男人的内心一定是随着事情的发展而起伏的。绝对的冷静,只可能出现在睡梦里。

    况且,如果告诉旅伴,偶尔他以为她睡着了、在一旁凝视着她睡脸的事她都知道的话,不知男人会做何感想。

    但是应该会紧张得睡不着吧。

    那也挺可爱的呢。赫萝这样想着,瓶里的酒不知不觉已经喝光了。

    因为没有聊天的对象,所以不免一直闷头喝酒。赫萝提起空瓶,向似乎很闲的店主人要求再来一瓶。

    不知旅伴是第几次经过这个酒馆门口后,他终于从嘈杂的人流中走进了赫萝所在的安静世界。

    喝多了劣质葡萄酒后,赫萝觉得自己满肚子都是水,所以最后还是忍不住要了面包和奶酶,但男人却并没有指责她的浪费。

    反而是满面笑容。

    现在就算是突然被他抱住或是被弹脸颊,赫萝应该都不会觉得惊讶吧。

    "你还是这么超然物外的感觉啊,我忍不住了。"

    说着,旅伴一把揪住了她的脸。

    似乎真的很高兴呢。

    不过即使如此,他也没有追加一枚银币什么的给她,真不愧是商人本质呢。

    "你看起来就像是捡了什么天大的便宜似的。"

    "何止是捡便宜,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以这种语气说着这样傻话的男人,仍然是一副自信满满的表情。

    看着他的笑脸,赫萝最终也不禁露出了微笑。

    似乎的确赚了不少呢。这从他每次经过酒馆门口时所背的皮毛数量在逐渐增加就可以得知。

    不过赚得越多所需的投入也越多。

    正因如此,所以为了预防万一,旅伴才会在交易开始前就让自己替他分辨了毛皮的优劣,这样假如交易进展不顺,也能把损失降到最低限度。

    该说他是太过小心谨慎吗?不过他向来如此。

    比如,旅伴对于不喜欢的东西,通常会采用"并不讨厌"这种滴水不漏的回答方式。他总是会将自己的所有行动计划得完美元暇,并早已经布好万一时的退路,实在是个狡猾得让人叹服的家伙。

    但他偶尔表现出的勇气与胆识又会让人觉得他其实是个异常矛盾的人。

    赫萝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中,不知不觉间喝干了不知道多少杯酒。因为实在是喝得太快了,所以让她怀疑是不是酒瓶底部有个洞。就在此时,视野中忽然出现了一只脚,吓了她一大跳。似乎因为酒意,让她的视线也变得狭窄起来了。

    抬起头,拨开汗湿的刘海,又看到了旅伴那满面喜色的脸。

    "大赚一笔啊!"

    他咚地一声坐下后,冲她摇了摇手里鼓鼓囊囊的钱包。

    "不过半途被同样发现有机可图的商人抢了生意,少赚了一点。

    还好在两败俱伤前大家达成了共识。"旅伴刚坐下就拿起一杯酒一口气喝了一大口,然后叹了口气。似乎是奔走了很久的原因,他的身上满是灰尘的味道。

    "我是很想说让我们举起庆贺的酒杯,但看来你已经喝得够多了。"

    旅伴看着她,苦笑道。

    闻言,赫萝有些闹脾气地拿起已经空了的酒瓶往嘴里送。

    "明天再喝吧。今天我们先找个地方投宿……毕竟赚钱了嘛。"

    把自己酒杯里的残酒一口喝完后,旅伴高兴地道。他应该是真的很开心吧。

    看着他那愉悦的表情,她也只能微笑。

    "好了,我们走吧,你还能走吗?"

    在握住对方伸出的似乎已经好几百年没有碰触过的手掌时,已经有些醉了的赫萝觉得浑身更加炙热了。大脑反应迟饨,睡意席卷而来。

    虽然似乎有损贤狼之名,但在旅伴付钱的时候,她就像只渴睡的幼崽一样紧贴在他身上。

    "喂,振作一点,马上就到旅店了。"

    虽然模糊昕到男人在叫自己振作,还担心的问有没有事,但现在的她已经没空理这些,整个人都快站不住了。

    就这样像幼崽一样被他牵着手,走进了傍晚的人流中。

    耳边传来洪水般的声音,虽然眼睛几乎已经睁不开了,但她仍然大概可以知道现在城里的样子。人们说话的声音,动物的鸣叫,还有似乎在敲打物体般的尖锐声音。

    然而,即使身在如此嘈杂的环境中,旅伴心脏跳动的声音却格外清晰。

    不,也许那是自己的心跳声吧。

    这种暧昧的感觉让她觉得心情愉快。在摇摇晃晃的脚步中,所有的意识都只能感觉到旅伴拉着她的那只手而已。真希望能持续到永远。但浮现出这个想法的瞬间又不禁觉得愚蠢。就在这时一一

    "你说这个毛皮不能买是什么意思?!"

    一声怒吼忽然唤回了赫萝的意识。

    "不能买就是不能买。我们收到商会的消息,说有人在利用毛皮赚钱,所以我们不能买。"

    "这算是怎么回事!"

    在喧哗的城里,这声怒吼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但刚才利用毛皮大赚一笔的旅伴却注意到了。

    "还真危险呢。"

    旅伴看着那边笑着说。

    这就是所谓的悬崖勒马吧。赫萝不由得这样想,同时又为能与旅伴共有这个秘密而笑了起来。

    不过那个正面临危机的商人却似乎无法忍耐了。

    "把你们的商会负责人叫出来!"

    这时,终于有城里人开始驻足,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个抱着山一样多的毛皮的商人十分激愤,在赫萝看来多半是在演戏。也许是打算靠引起骚动来逼迫对方买下商品吧。因为旅伴也经常做这样的事,不过这也算是商人中令人惊讶的胆识了。赫萝多少带着些佩服之意看着那边。

    "走吧。"

    但已经顺利结束交易的旅伴却拉了拉她的手,准备走开。

    他的面色有些阴沉。毕竟虽然他自己已经平安赚了一笔,但亲眼目睹即将遭受巨大损失的同伴还是有些不忍吧。虽然有些傻却又很温柔的雄性。

    就在她准备跟着旅伴离开的瞬间。

    "看清楚!这可是盖有迪雷欧尔商会的印章!这样你都不买是什么意思?!"

    说着,商人从手中如山的毛皮里拿出一捆来,高举到头顶。而另一边负责收购的商人则露出困惑的表情,恐怕对方口中的印章是能证明什么的东西吧。

    因为跟着旅伴见识了不少他的交易过程,所以赫萝很清楚人是很喜欢讲信用的生物。因为经常要从陌生人那里买或卖各种东西,所以所谓的信用是必不可少的。而商人在表现出自己的信用后仍然被拒绝交易的话会怒不可遏也是理所当然的。

    真是件麻烦事呢。赫萝这样想着,甚至不顾旅伴的拉扯也硬要留在原地继续观看事情的发展。不过这并非是出于对那个商人的怜悯。

    只是因为那人手中高举的那捆皮毛上用来绑它的绳子让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深茶色的毛皮下悬挂着银色的物体。

    虽然旅伴更加用力地拉了拉她,但赫萝还是坚持回过头看向袍子下尾巴的方向。然后再次看了一眼激愤的商人,确定那银色的物体与之前自己所捡到的东西是同样形状。而对方手中所持的是品质并不太好的粗糙狐狸毛皮。赫萝感觉到了旅伴手掌心所渗出的汗水。

    不用问,之前在马车上的一切疑问都得到了解释。

    旅伴看到自己尾巴上的皮绳时所产生的动摇,其实并非是由于它太适合自己。她尾巴上绑着的,正是买卖狐狸皮时所用的类似价格标签的东西。

    而无论多么傻的狼,也不会傻到在自己尾巴上绑上价格标签并为此沾沾自喜吧。

    而会以为旅伴是因为觉得这与自己很相配而害羞一一她简直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傻瓜。

    但却生不起气来。

    因为之前和现在的态度。

    他在看到她为尾巴上的价格标签而得意的时候,就己经努力掩饰了。他硬拉着她离开,还有刚才不肯带她去交易,还有之前看着她摇晃的尾巴动摇不已都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一定是打算保持沉默,息事宁人吧。现在,当全部都暴露之后,他无可奈何地看着自己却又无话可说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虽然他并没有恶意,也绝对没有嘲笑赫萝的意思。

    但却还是在无意之中让贤狼做出了这样的蠢事。虽然赫萝曾觉得覆盖在人脸颊边的皮很不方便,但这个瞬间,她却无比感谢能隐藏她愤怒猿牙的双颊。

    至少,它能起到帮她隐藏一些表情的作用。

    "那、那个?"

    就在旅伴绞尽脑汁似乎想要说点什么的瞬间。

    赫萝从他汗津津的手中抽离,一把抱住了他的手腕。就像城里的姑娘们常做的那样,把脸紧贴过去,连身体也紧紧地粘住对方。

    她清楚地感觉到了旅伴身体的僵硬。应该是想起了在森林或深山中被野狗袭击的经验吧。

    但她可不是野狗。

    她是贤狼赫萝。

    她抬起头来,笑容满面地道:

    "汝啊,被掌握在咱手中的行商人啊,汝究竟是属于哪种品质的商品呢?"

    "不,那个"

    "汝不是赚了很多钱吗?呵间。不知道为了庆祝,汝会请咱喝什么样的酒呢?咱很期待哦。"

    要说究竟是谁比较恶劣。也许,是她自己也不一定。

    但她还是不能就此一笔带过。而旅伴似乎对她的无理取闹也显得有些无可奈何,苦涩地看了

    她一眼后,僵硬地点了点头。

    不可能一笔带过。

    这可是能让比这城里大多数人都聪明的旅伴屈服于自己的任性之下的机会呢。

    虽然她知道这很傻。

    但她还是不会罢休。

    因为叹息着拉着她走开的旅伴的侧面,看起来并非那么不情愿。

    她更紧地抱住了旅伴的手臂。

    只有贤狼才了解这个男人的正确价值。而她不打算让其他人知道。

    虽然他是个傻瓜,但,这不是和会做把标签挂在自己尾巴上这种蠢事的自己很相配吗?她这样想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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