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

    chapter3仿若梦境(Absolutedestruction)

    隔天是星期六。假日。

    因为里绪他们要来家里,我们九点左右就起床了。

    与会成员是除了舞鹤以外的四个人。至于舞鹤,她缺席的理由是不能放直川君子一个人。当然她的反应照样是「谁要去啊」。

    不过集合归集合,我们并不是要开作战会议。

    既然完全不知道对方的栖身之处在哪里,我们就无法拟定具体的方案。真正能决定的只有临战之时,我们要采取何种作战。然而因为各自的能力与特性,作战在某种程度上也已经固定,所以一开始我们便预计今天只是要一起聚会顺便吃午饭。

    我觉得就算只是这样也好。

    毕竟——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聚在一起。

    等到一切结束之后,再把舞鹤找来大家一起找点事来做或许也不错。可是没有人知道,等到那个时候我们会怎么样。

    就算打得赢,所有人都全身而退的可能性也不高。如果打输更不用说。我大概会失去硝子,甚至连城岛晶这个立场也不保吧。里绪、舞鹤、佐伯老师,也可能无法维持现状。我们现在的日常、现在的生活,已经呈现没有虚轴这个非日常便不成立的状态。

    或许扭曲,不过却是事实。

    「主人,午餐该做些什么菜好呢?」

    时间已经过了上午十点。集合时间是正午,但硝子从刚才就一直在为午餐菜色烦恼。

    「随便凑合凑合就好了吧?」

    佐伯老师只吃一点点,里绪更是什么东西吃起来都一样。

    「不可以这样。」

    听到我回答得这么随便,硝子手插腰,气得鼓起嘴巴:

    「既然都要做了,就应该多用点心思。而且佐伯老师和里绪,平常总是吃得很随便……偶尔也该让她们吃点营养均衡的东西才行。」

    「那么煮个咖哩之类的就好了。」

    「怎么可以想煮一锅东西就打发!」被骂了。

    「主人根本是不打算自己动手就不当一回事……你就是这一点卑鄙。」

    「……不好意思。」这么说来她昨天好像也这么说过我。

    「等一下,主人,你在笑什么?」

    因为嘴角上扬又被骂了。

    「……哎呀,反正又不能离开家门,你就用现有的材料做点东西出来吧。」

    我如此敷衍了一下,硝子总算勉强点头说声:「知道了。」再度回到厨房准备做菜。

    无论如何,不应该随便出家门是事实。

    妈妈能够再次使用「完全终结」(allinone)的时间——如果相信他们当时说的「十天后」——就是今天。我认为他们的说词并非虚假,所以确实有提高警觉的必要。我可不想漫不经心地随便跑出去,结果敌人趁我们不在家时展开行动。

    硝子用体温探测确认小芹在家里。如果她走出家门我们马上会知道,如果有人入侵她们家也一样。

    姬岛姬和皆春八重那边,我请姬岛配合,要她们两个到直川那里,也就是殊子家去玩。舞鹤大概会不高兴,不过也只有请她忍耐了。

    ——如果可以,真想二十四小时监视她们。

    真的想保护她们,只能将她们监禁在某个地方加以看守。以现实层面来说根本不可能。相对的,无限回廊(eternalidle)随时都可以对我们身边的人下手。

    自从那个家伙出现之后,约莫过了半年。

    换个角度去想,还真亏我们撑得了半年……当然,这也是因为那个家伙一开始的目的只是想恶整我们。

    「主人,来帮我忙。」

    声音从厨房传来。于是我中断思考,应了一声,前往硝子身边。

    ++

    这里很安静很好。才过不了多久,她已经开始怀念当初自己对这个家的评价。

    「啊,那么小蜜,你再来换弄这个,把它搅一搅——」

    塞到手中的钢盆里有几颗打好的蛋。老实说,她根本没做过几次菜……应该说她对做菜只有不好的回忆,所以实在是兴趣缺缺。

    不过这是君子的拜托,又不能说不。

    「君子,我呢?」

    「啊,那么八重——你顾一下锅子。小公主把这个切碎——」

    「喂、这不是洋葱吗,君子!你是要让我哭就对了!」

    「不想的话切青椒也可以喔——」

    「……你明知道我讨厌青椒还说这种话!」

    「啊——蛋包饭一定要放青椒的……」

    「这个嘛,切碎一点可能吃得下去吧。」

    「那你就尽量切碎一点——」

    「呜呜,这就叫自爆发言吧……」

    老实说,她觉得再吵也不过如此。

    她在今天上午得知皆春八重和姬岛姬要来远见家。

    硝子打电话给她,片面告知她们两个会过来玩,之后就万事拜托了。她硬是被塞了这份警卫工作,却连吼都来不及吼回去。因为君子很高兴,她也没办法叫她们不要来,结果只好像这样心不甘情不愿地陪他们玩起朋友游戏。

    中午以前倒也还好。因为她态度强硬地坚称自己有事要忙,一个人关在殊子的房间里。她们三个人在客厅玩,虽然喧闹声偶尔会传到二楼,至少她只要注意一下有没有什么异状就好,得以度过一个平静的上午。

    然而到了午餐时间——

    君子跑来叫她,说大家要一起煮午餐,要她也下来帮忙,从此情况便急转直下。

    她一开始加以拒绝,说自己去了也只会碍事,只是因为说的时候不小心摇晃她的义肢,君子便自觉失言,看着她的眼神像是十分对不起她,于是她一句「如果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便脱口而出。她痛恨自己的愚蠢。

    钢盆很大,底部还贴了橡胶,即使搅拌时没有另一只手扶着应该也没问题。

    总之她拿着筷子搅拌起来。

    她心想:既然是蛋,把蛋黄弄破好像不太好,小心一点搅好了。可是既然这样为什么要搅?不过一定有某种用意吧。君子说的话肯定不会错。

    「呜哇,好刺激……我要哭了!」

    「来,还有三颗喔——」

    「魔鬼君子!」

    姬岛和君子一面尖叫,一面切着蔬菜。

    就在她不经意地听着她们的嘻闹声,同时搅拌蛋的时候。

    「那个,舞鹤同学……?」

    负责看顾锅子的皆春,朝蜜的手边看了一眼。

    「怎么了?」因为蜜不太想跟她说话,所以回得很直接。

    「……蛋。」

    「蛋怎么样?」

    皆春不介意蜜这样的态度,只是带着难以判断的表情歪着头。

    「……蛋要打散才行。」还说出莫名其妙的话。

    「啥?打伞?还怕它晒伤?」

    君子只有说要搅拌,所以这样就行了吧。

    「舞鹤同学……」但是那个板着脸的家伙表情变得更加凝重。

    「……你做过菜吗?」

    并且问了这么个问题。

    「怎么样,你是……」瞧不起我啊?

    说到一半,蜜回想起六月做便当时的梦魇,及时转了个念头,战战兢兢地发问:

    「……我、我有哪里弄错了吗?」

    若是这时逞强出了什么差错,可能会把君子的料理搞砸。自己丢点脸没关系,现在还是老实一点比较好。

    听到蜜这么说,皆春的眉头深锁,像是在生气。

    应该说她根本搞不懂这个女人的表情。面无表情的硝子还比较好懂。

    「给我吧。交给我来弄。」

    看来她似乎没有生气,还伸出手表示要蜜把筷子给她。

    「这、这样啊?那就麻烦你了。」

    蜜将料理用的长筷子交给皆春。

    「那你帮我看着锅子。偶尔搅拌一下,不要溢出来就好。」

    「好。」回应的同时,蜜斜眼偷瞄皆春的动作。

    ……她大动作搅动碗里的东西,把蛋黄打破了。

    蜜不禁感到惊讶。

    ——难道这才是正确的做法?

    仔细想想,光是用筷子搅动那些蛋的确不太可能发生什么变化。这么一来自己喇才的行动简直蠢毙了。

    完蛋了。肯定出糗了。

    从脸到耳根都变得通红的蜜面对锅子,像是想要逃避皆春。

    这次要小心不能再失败了。注意不要让锅子里的东西溢出来是吧?

    她盯着锅子。还没沸腾。应该没问题,不过还是先搅一搅再看看好了。

    「啊,小蜜……」

    「咦?」这次换君子叫她了。

    「锅子、锅子——!」

    声音莫名惊慌。究竟怎么了?东西又没有溢出来。

    还是搅拌得不够呢?蜜歪头不解。

    「舞鹤同学,不是那个,是隔壁的!」这时姬岛也出声了。

    「……啥?」

    蜜这才发现。

    自己正在看顾的炉子旁边还有另外一个锅子,已经滚到冒出泡沫。

    「而且你那个锅子里面只有水!」

    难道……

    ——只有装水的锅子,不用搅拌也不会滚到溢出来吗?

    姬岛无暇理会惊讶的蜜,慌忙叫道:

    「火、把火关掉!」

    「啊、好。」于是她转动瓦斯炉的开关,但是——

    「弄反了!那边是大火!」

    「咦……啊、哇啊!」

    已经进入怎么做怎么错的境界。

    「这、这是怎么回事,要怎样才关得掉!」

    因为羞愧与焦急,蜜的脑袋已经乱成一团,君子和姬岛则是拚命帮她善后。

    「……这下没救了……」

    皆春在她们背后语带叹息地轻声说道,幸好没传到蜜的耳中。

    ——三十秒之后,蜜逃回殊子的房间。

    她再次离开房间,已经是煮好午餐之后,君子好说歹说才把她劝出来。

    ++

    「呵呵呵呵呵晶同学,你看。你不觉得这挺有艺术气息的吗?」

    看见佐伯老师在蛋包饭上面用番茄酱画死亡现场的人形示意图,主人露出打从心底感到受不了的表情。我则是边叹气边看着他们。

    「硝子硝子,这要加多少才对?」

    「啊、里绪等一下,那个……」但是我这边也不好过。里绪开始在蛋包饭上面毫不节制地淋上大量的酱汁,而且拿的不是番茄酱,还是猪排酱,我只好赶紧阻止她。

    她们才刚来三十分钟左右。

    我做的菜色有蛋包饭、沙拉、汤,还有日式炸鸡拼盘。

    但是到了这两个人手上,我用爱心做出来的料理只不过是玩具。

    最麻烦的是她们完全不认为自己在玩食物。总之我和主人只好负责照顾她们。

    「我说里绪也就算了,佐伯老师好歹是大人吧!」

    主人终于动怒了,责备玩起番茄酱残酷绘画教室的佐伯老师。

    「呵呵呵呵……外表看似大人心智却像小孩,真相永远只有一个……」

    「什么『真相永远只有一个』!小心等一下凶杀案的被害者就是你!」

    「啊,这个好吃耶,硝子。」

    「呃、里绪,加太多猪排酱了。这样会有盐分摄取过度的问题。」

    「硝子在说什么?这又不是盐。」

    「就算不是盐也含有盐分……」

    ——真是的,怎么会这样。

    是做了蛋包饭的我不对吗?还是这两个人不对?恐怕两者都有吧。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蜜和殊子不在。再怎么说,蜜总是负责照顾里绪,而殊子负责照顾佐伯老师。我现在深深体会到这一点。凭我们两个——实在难以担当这样的重责大任。

    「……真是的……我不干了。」

    主人终于放弃照顾佐伯老师。

    佐伯老师一面玩着她的番茄酱绘画,一面说什么「呵呵呵……变成分尸命案了……哎呀,右手不见了。」开始一个人自言自语。但是主人丢下她不管,开始吃起自己的餐点。

    「根本就连座位分配都弄错了。」

    「这么说来……的确是。」

    现在里绪坐在我身旁,佐伯老师坐在主人身旁。如果像平常一样让里绪和佐伯老师坐在一起,她们两个自然会闹在一起,如此一来就不会有问题。

    ……好吧,真的变成那样,我们大概也不知道该如何应付。

    「算了。反正这样感觉也挺有趣的。」

    「是啊。」

    不知道是死心了还是接受了,总之主人露出苦笑,于是我也配合他点头。

    「味道如何,主人?」

    「嗯,跟平常一样。」

    「那就没问题。」

    他的「跟平常一样」就是「好吃」的意思。我正式开始煮饭大约四年,一直以来,这样的对话就像通关密语一样重复出现,令我感到满足。

    我拿汤匙从自己的蛋包饭上挖了一下,一面送进口中,一面看着她们的互动。

    「里绪同学看看这样如何?呵呵呵……我用饭粒比拟飞散的肉片。看起来还满漂亮的吧?好像很好吃……嘻嘻。」

    佐伯老师因为主人不理她,便开始找里绪讲话。仔细一想,或许一开始就应该对她置之不理比较好。虽然她会不停讲一堆削减我们食欲的话,还是可以假装没听见。

    「妮雅不行喔。这是硝子的料理,不用改变形状也很好吃。」

    里绪爽朗地应付佐伯老师。可是里绪……那盘沾满猪排酱的蛋包饭已经脱离我的料理范围,变成某种不知名的东西罗?

    不过两个人都是一口接一口地吃,或许这就算了吧。

    「对了,晶同学。」——此时。

    佐伯老师忽然呼叫主人的名字,他也应了一声:有什么事?

    「我先说,别跟我聊尸体。」

    「呵呵呵,不是……今天决定菜色的人是晶同学吗?」

    「不,是硝子。怎么了吗?」

    主人一脸奇怪。

    佐伯老师于是问我:

    「这样啊……硝子同学,原来你知道?」

    她的神情平常就很阴沉,但是以她来说,这样应该算是微笑了。

    「知道……什么?」

    「喔,你不知道啊……我兢觉得奇怪,自己应该没跟任何人提过,知道的人大概也没几个。呵呵……」

    佐伯老师的话语并未切中核心,令我们偏头不解。

    里绪也愣住了,转头看向她。

    佐伯老师看见我们的反应,视线看着下方缓缓开口:

    「殊子同学很喜欢……蛋包饭。」

    「……咦?」听见她这番话——

    所有人都停下动作。

    「殊子、吗?」

    「之前她有一次对我说溜了嘴。因为她说这样感觉很幼稚拜托我不要说出去,我就一直没有说……所以今天看到不禁吓了一跳。」

    「原来……有这回事。」

    主人以沉重的语气开口。

    然而不同于其他人,有另外一件事更让我惊讶。

    「这说不定……不是巧合。」

    「哎呀,此话怎么说,硝子同学?」

    「我本来在想要煮什么,所以……问了小君她们的菜色。」

    今天在远见家,小君要煮八重、小公主,还有舞鹤蜜的午餐。

    我寄过电子邮件询问她们要做什么。

    「于是她说她们要做蛋包饭。所以我才会做一样的菜色……」

    小君大概知道殊子喜欢这个吧。

    当然她已经死了,小君不可能记得这件事。可是有个可能,就是在她的内心深处,修正力影响不到的地方,还有资讯的碎片残留在某个角落。今天她在无意之间想到,于是选择蛋包饭。

    我没办法继续说下去。

    光是要拚命压抑住涌现在心头的情绪,便用尽全力。总觉得眼前的蛋包饭上,似乎浮现殊子的笑容。

    正如佐伯老师所说,喜欢这个是有点幼稚。

    可是我不觉得意外。

    喜欢这个和她莫名搭配,完全保密这一点,也很像她的作风。

    「呐,硝子?」

    在所有人默不作声、一片寂静之中——响起里绪开心的声音。

    「一切结束之后,硝子可不可以再做一次蛋包饭?这次把蜜也找来,大家一起吃蛋包饭。好不好?」

    「……好啊。」主人微笑回答。

    「也好。」佐伯老师也闭上眼睛,吃了一口蛋包饭。

    所以——

    「好的。」我抬起头来,眼角带着泪水笑了,并且用力点头:

    「嗯。我会大显身手,投注的爱情也会比平常多百分之五十。」

    能够和她们像这样聚在一起,这恐怕是最后一次了。

    一切结束之后大家再一起吃蛋包饭。这样的未来或许不会到来。

    我一边将不安赶出脑外,一边笑了。

    好——那就做吧。

    六人份。

    为了防止被拿来玩,我会先用番茄酱在上面写好每个人的名字。

    ++

    当天。

    无限回廊(eternalidle)睡醒之后,发现父亲难得离开房间。

    母亲正在煮饭。时间接近中午。

    「哎呀,早啊,晶。午餐快煮好罗。」

    「哼……这是怎样?」现场的气氛实在太像日常生活——就和他想像中的典型家庭一样,无限回廊(eternalidle)顿时觉得可笑,咯咯笑了起来。

    格局无特别之处,极为普通的公寓。

    在客厅休息的爸爸,正在准备午餐的妈妈。

    以及睡到将近中午才起床的儿子。

    太过正常反而显得疯狂。这个家里,有任何人梦想过如此日常的场景吗?没有任何人期望这样。顶多就是那个失败作吧。

    然而尽管不期望,现在他们却在歌颂日常。

    「哎呀,怎么了?什么事这么开心?」

    母亲发现他不太对劲,因此如此问道。难道镜没有察觉这样的场景有多异常吗?大概是没有吧。能够理解这是怎么一回事的,只有和日常无缘的非日常一起生活至今的他。

    「开心……是啊,我是很开心。的确是很开心。」

    树什么也没说,只是坐在椅子上看书。他叼着没点着的香烟,根本没注意到无限回廊(eternalidle)。一如往常令人无法理解,却如此融入日常之中,感到恐惧的无限回廊(eternalidle)又笑了。有意思。我的家人怎么会如此疯狂。

    他心想:再这样下去恐怕会被这个日常所埋没,于是开口:

    「树、镜……我有件事要问你们。」

    他从以前就很想间这个问题。身为这对疯上加疯的夫妇之间未能诞生的小孩,他一直有个疑问。见到父母两人都看向他才开口:

    「这个计划……你们说要破坏、统合一切虚轴的打算。如果失败,你们又有什么打算?」

    「嗯?」树一脸爱理不理地抬起头来:

    「你问这是什么问题。不会失败的。」

    「有什么根据?你有自信打得赢他们吗?」

    「哎呀,当然会赢啊。对不对,老公?」

    「是啊。」树没有丝毫动摇:「应该没问题。」

    两人的态度似乎都觉得这不值一提。

    「我觉得很难说喔,树、镜。」无限回廊(eternalidle)不禁失笑。

    「虽然我刚才用计划来称呼,实际上我们根本没有计划。而且你们太小看失败作了。我不打算批评你们太掉以轻心,不过……完全没有计策就想打赢失败作他们,我不觉得我们的力量有赢过他们这么多。」

    「是啊,或许是吧。」镜停下做菜的手:

    「我对那个孩子会采取怎样的作战还挺有兴趣的。他的作战,或许可能导致我们打输……对吧,树?」

    「嗯,是有可能。」树点头同意。

    「那么到时候你们要怎么办?」

    无限回廊(eternalidle)有些恼怒。

    不——是害怕。

    如果自己输了。如果那个冒牌城岛晶,凌驾于爸爸、妈妈,还有自己之上。到时候双亲说不定会放弃自己,选择让失败作变成真正的「城岛晶」。

    如果他们修正轨道、变更计划,抛弃他选择冒牌货……他不禁这么想。

    「我和你们万一都输给那个失败作……到时候你们不就失算了吗?不就无法制造完整的世界了吗?」

    再次被抛弃。

    对无限回廊(eternalidle)而言,这是他唯一无法以之为乐的恐惧。

    这远比自己就此消失更令他难以忍受,更不想体验。

    「到底怎样?回答我……树。」

    「……呼。」

    父亲——树一如往常以兴致索然的表情看了他一眼,折断那根没点着的香烟,丢进桌子上的烟灰缸里:

    「搞什么,真是的……根本还不行嘛。」

    「……什么意思?」

    「我的计划不会失败。」树的回答和刚才一檬。

    「的确是有输给那个家伙的可能性,到时候也只能承认他有本事。不过这种小事根本无所谓。话说你是不是搞错什么?」

    「你说我搞错了?」

    「嗯。在我的『计划』之中……必要条件不包含赢过那些家伙。就是这样。」

    树又拿出一根香烟,还是没有点火,直接叼进嘴里。镜代替他接着说道:

    「放心吧。即使我们打输,计划也不会结束,对于完成计划也不会有任何问题。当然还得看是怎么输的,在某些状况或许会产生影响……但是只要我们别那样输就行了。无论那个孩子会做出哪些我们预料之外的举动,要以我们不期望的方式打赢我们的可能性都无限趋近于零。我们也是有所准备的。」

    「我的行动也不是完全没有依据。」树跟着说下去:

    「所以那个,该怎么说,别担心了。」

    「……好,我知道了,爸爸、妈妈。」

    过了许久,无限回廊(eternalidle)只是这么说道,便坐在椅子上默不作声。

    ——刚才那番话让他确定。

    果然,即使要牺牲他,这两个人也在所不惜。

    几天前镜也说过。如果发现无限回廊(eternalidle)派不上用场,又发现那个失败作派得上用场,父亲母亲会选择让失败作当城岛晶。他又会被丢回浩瀚的虚数域之中,继续在孤独的虚无里永远漂泊……变回未曾出生的废物。

    他不要。无法忍受。

    无论发生任何事,都绝对无法接受。

    「行动时间是星期一,对吧?」所以——

    所以无限回廊(eternalidle)咬着双唇、双手握拳,看着公寓的天花板。

    「是啊。怎么了?」

    「我想今天找个时间先动手。我也想参与你们的计划。所以……无论我今天是成是败,能不能把计划提前?」

    「这个嘛……老公,你怎么说?」

    母亲一问,父亲也干脆地点头:

    「可以啊。反正你的力量已经完全恢复。那么现在马上行动?」

    决定得实在太过单纯,一点也不像是要采取重要的行动。

    ——这样啊。那么。

    无限回廊(eternalidle)笑了,起身说道:

    「不。今天只有我动手……等到明天再三个人一起上吧。」

    「啊,这么啊。也好。」

    「……爸爸这么说了。我是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不过要不耍我帮忙?」

    「我一个人就可以了。让我一个人去吧。」

    母亲点头说声:「知道了。」父亲则是再次兴致索然地翻开书本。看着两人,无限回廊(eternalidle)如此心想。

    成功与否并不重要。既然爸爸和妈妈都不靠计策,那么自己也不靠计策。

    只是无论如何。

    自己应该做些有别于他们两人的准备。

    无论是被批为一文不值,或是和那个家伙一样被打为失败作都无所谓。

    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不是让双亲认同他。

    而是不被他们舍弃。

    ++

    对蜜而言,今天是凄惨的一天。

    到了晚上,姬岛和皆春回家之后,她总算能够瘫在客厅的沙发上,放松自己疲惫的身心。

    最糟糕的是,她今天几乎把一辈子的脸都丢光了。

    蜜无论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吃了大亏。一切的一切都是硝子害的。那个家伙根本应该把皆春和姬岛叫到自己家里。这样一来她就可以和君子两个人独处,悠闲地度过一个舒适的假日。

    下个星期杀了硝子吧。她如此下定决心。实际上,事情之所以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蜜冷淡拒绝硝子的邀约——但是她早把这件事搁在一旁,忘得一干二净。

    而且她不是只有在煮饭时丢脸。

    午餐后,她还搞不清楚状况便被迫和其他人玩起人生游戏,就这样臭着脸丢骰子,结果破产了三次。连续三局都是远远落后的最后一名。第四局姬岛刻意手下留情,所以没有变成最后一名,但是被人同情更让她想自杀。至于最狠的人是君子,破产三次之中有两次都是因为加上对君子的负债。

    基本上她不习惯和一群人一起玩。

    如果可以,她比较想一个人静一静。国中时的君子从来不曾介绍朋友给她认识,不知道是被谁影响了。果然还是硝子吧。

    蜜对硝子的怨恨逐渐升温,几乎要把一切怪到她头上。一方面也是因为不找个人来怪罪的话,只会回想起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失败而更加苦闷。

    ——她稍微想起殊子。

    仔细想想,那个女人虽然动不动就跑来逗她、对她恶作剧,或许是因为如此,她才能够和周围保持适当的距离。蜜如果想独自和周围接触,总是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出问题,因而自掘坟墓,弄得自己更加丢脸。殊子的行动似乎在不知不觉问产生防患于末然的效果。

    不过主要还是因为捉弄她很好玩吧。

    想到这里,蜜不禁苦笑,然后轻声叹口气。

    时间已经过了晚间十点。

    君子正在洗澡。应该快泡完澡了。她洗完就轮到蜜了。

    今天就早点睡吧。蜜一边思考,一边闭上眼睛。

    她听见更衣室的门打开的声音。或许是因为截断视觉,无意识间让她的听觉变得更加敏锐。差不多该听见君子拖拉步伐的脚步声了……

    这时她听见人声。

    「……咦?」蜜反射性地睁开眼睛。

    那不是普通的人声。

    听起来像是君子吓了一跳,然后倒抽一口气。

    蜜站了起来。她瞬间绷紧背脊,不经任何思考便打开客厅的门。

    如果只是弄错就算了。可是事情总有万一。没感觉到有人进入家中。不过也可能只是没有察觉。会不会只是看见蟑螂了?可是如果不是——可是。可是。可是。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否定希望的反对意见,同时蜜已经冲到走廊,朝更衣室飞奔而去。

    「……!」接着映她眼帘的景象。

    是身穿睡衣,吓得呆立在原地的君子。

    以及与她对峙的男子背影——

    「无限(eternal)……回廊(idle!」)蜜低声叫出那名男子,有着津久见奏外型的家伙的名字。

    「怎么,『破碎万花筒』(delayedkaleido)?」无限回廊(eternalidle)稍稍回头,看了蜜一眼。

    「你发现我啦。」嘴角露出浅笑。

    他是从哪里闯进来的?

    还有他想对君子做什么?

    焦躁与愤怒扭曲她的视野。她忍不住想扑上前去,但在千钧一发之际克制。现在可不能像殊子那时一样失控。

    「你这个家伙……随便闯进别人家里想干嘛?」

    她出言牵制,但是控制不了声调,话语当中流泄杀意。

    「哼。想干嘛?你这个问题真有意思。」

    无限回廊(eternalidle)的态度傲慢,说话方式也令蜜不悦。

    仔细想想,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蜜之前只有在照片上看过现在这副津久见奏的长相。

    为什么他会突然来找君子?蜜抱持着这样的疑问,同莳瞪着无限回廊(eternalidle)的背影。

    「回答我,你这个怪人……你来做什么?」

    「哼、哼。」敌人笑着扭动身体。

    「……是来这样的。」

    突然朝着君子伸出手掌。

    「……『破碎万花筒』(delayedkaleido)!」

    蜜无暇顾及自己是在君子眼前。

    她将头发刺进走廊的墙壁。头发跳跃平面,组成防护墙出现在君子及无限回廊(eternalidle)的手掌之间网住君子。同时——

    漆黑的发丝上,出现小规模的爆炸。

    「呀啊!」

    在蜜制造的防壁——「破碎万花筒」(delayedkaleido)的另一头,君子吓得发出尖叫。

    爆炸的威力不足以破坏房舍。不过要炸死人倒是绰绰有余。

    「你……!」蜜瞪着对手,忍不住低吼。

    「想怎么样!」

    如果是想掳人选可以理解。君子既是硝子的朋友也是蜜的弱点,做为人质相当有用。然而刚才的行动并非如此。那不是为了绑架而想打晕她。

    很明显的是想杀了她。

    这么做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只是杀了她而不是拿来利用,只会助长蜜和硝子的愤怒。如果是以前无限回廊(eternalidle)还在刺激晶时也就算了,事到如今还这么做,令人摸不清他的意图。

    「哼。果然没那么轻易让我得逞。」

    无限回廊(eternalidle)脸上依然带着笑容。

    「不过我也不会这么轻易放弃的,『破碎万花筒』(delayedkaleido)。」

    「……开什么玩笑!」

    如果只有敌我两个人就另当别论,只是现在在这个地方战斗,对自己不利。

    必须先将君子和这个家伙分开。

    蜜瞬间做出判断,便将数十根「破碎万花筒」(delayedkaleido)朝无限回廊(eternalidle)延伸而去。

    「……混帐……」发丝缠绕在他的脖子上。

    蜜顺势一扯,将他整个人拉起来,沿着走廊直线抛向自己背后。

    「嗯……唔!」

    无限回廊(eternalidle)掉在玄关另一头的走廊,忍不住哼了几声。蜜转身将君子守在背后,同时准备用缠在无限回廊(eternalidle)脖子上的「破碎万花筒」将他斩首。

    然而此时出现一个声响。

    被摔在走廊地板上的无限回廊(eternalidle)没有改变婺势,直接切断黑色钢丝。

    他手上拿着形状如剑的黯淡光束。

    「……哼。竟然这么快就动手了,真没耐性。」

    「你闭嘴。」

    总算少了些许顾忌。蜜让几根头发进行平面跳跃朝背后的君子而去,缠住她的脖子,然后尽可能放轻力道,温柔地勒昏她。

    「抱歉,君子……你先睡一下。」

    等一下再把她搬到床上。就告诉她是作梦吧。虽然有点牵强。

    「好了……接下来该怎么处置你这个擅闯民宅的家伙呢?」

    最好是在短时间之内分出胜负。时间拖得越长越有可能对家里造成损坏,妈妈也可能随时回来。万一家里遭到破坏大概可以用「绝对言语」(babel-sbind)修复,还是要尽可能避免不必要的疲劳会比较好——真是的,之前的自己早就什么也不想,先冲上去再说。

    最令她顾忌的是对方的力量是未知数。

    记得里绪和他打过两次,一次赢了一次输了。晶和硝子则是三战两胜。自己又是如何?相信自己使出全力应该不会输给他,不过不清楚对手的底细便不能掉以轻心。

    「首先……」先来小试身手。

    她令头发刺进周围的墙壁、地板、天花板。发丝以平面为媒介移动,杀到无限回廊(eternalidle)周围,从前后左右同时进攻。

    「……死吧!」

    蜜试图同时切断他所有的肢体,发丝划过空中。

    「……哼。」

    无限回廊(eternalidle)摆出架式,大喊一声:

    「喝啊!」

    破碎万花筒(delayedkaleido)像是被无形的东西弹开,在即将接触目标时全被挡了下来。

    那就从下方。

    发丝从敌人脚边延伸而出,如藤蔓般缠住他的左右脚踝——这次成功了。

    同时切断。

    「唔……嗯!」无限回廊(eternalidle)失去立足支点,当场倒地,模样凄惨。

    见到有机会得胜,蜜再次以钢线之刃从对手周围发动攻势。

    这次失败了。和刚才一样,在命中之前撞上看不见的墙壁。

    「……哼。看来在这里打对我不和。」

    蜜摆出架式瞪视无限回廊(eternalidle)。只见他的双腿不住扭动挣扎——然后站了起来。脚踝以下的部分原本应该已经完全割断,但是还在。已经接了回去。

    「对了,你好像可以自我疗伤。」

    蜜佯装失笑,在心中自问。

    ——怎么办?

    以暴力互拚只会没完没了。将他整个人四分五裂、碎尸万段或讦就不会再生,但是要做到这种地步太辛苦了。那么有什么方法可以解决他?大概只能靠偷袭吧。从背后偷偷接近……不对,等一下。

    想到这里,蜜察觉最糟糕的一件事。

    这个家伙,即使失去固定剂还是能够活动。

    而且能够随便找人附身。

    这么一来是不是不能杀他?

    即使将津久见奏的身体切成粉碎,无限回廊(eternalidle)还是完好如初。不只如此,根本无法攻击与固定剂分离的虚轴。只会让自己无计可施。

    再加上如果让他转而附身在君子身上——

    蜜回想起他把姬岛姬当成固定剂的事。当时因为事不关己,所以蜜不在乎。可是如果是君子。如果牺牲的人是君子。

    她叹了口气。

    虽然有风险,但是如果只顾着考虑之后的影响,后果将会更加不堪设想。

    召唤「绝对言语」(babel-sbind)连同虚轴整个消灭。只有这个方法。

    「……觉悟吧。」

    蜜在心中准备迎接世界。她集中在脑髓中奔驰的电流,把手放到世界之门上。

    ——然而。

    像是在嘲笑蜜的决心,无限回廊(eternalidle)耸肩说道:

    「哎呀,别这么紧张嘛,『破碎万花筒』(delayedkaleido)。」

    「叫我别这么紧张?瞧不起人啊。」

    「失败了。是我输了。就当作是这样吧……要是胡乱刺激你,让你使出全力我也受不了。而且如果我动手消灭你,到时真的会被树骂。」

    到了这个时候还敢说这种话。

    「怎么样,这次就当我只是过来传话,放我一马吧?」

    「传话?你在说什么……」蜜皱起眉头,但是他接下来说的话——

    「明天晚上七点。」

    「……明天……该不会?」

    让她怒气全消。

    「地点在你们的学校。你们全部都要来。我们全面开战,杀个你死我活。很好玩喔。一定会非常好玩。应该会成为从过去到现在最差劲、最下流的一场厮杀吧。」

    指定时间日期。言下之意就是——

    「意思是你们会在那边等我们去杀你们?」

    「哼,说不定是你们自己跑来送死喔?反正随便了。结果死的是哪边都无所谓。无论情势如何发展,我都要达成我的目的。」

    「目的?你究竟有什么……」

    「喔喔,对了……我就当个好人再告诉你一件事。」

    无视蜜的疑问,无限回廊(eternalidle)朝玄关退了一步。

    「树的目标不只你们,还有……直川君子,以及森町芹菜。」

    同时说出让蜜不明就里,而且更令她惊愕的——名字。

    「你说……什么?」

    「你们如果过来学校,我们就晚点再处理她们。要是不来……就会像今天一样,在任何时间地点行动。你们绝对守不住。哼哼……懂了吧?」

    蜜的思考停滞,无限回廊(eternalidle)没有放过这个机会。

    「啧!等……」

    话一说完,他便大步朝背后一跳。原本已经上锁的大门兀自敞开,无限回廊(eternalidle)有如被外面的空间吸出去一般飞到门外。

    着急的蜜打算追出去,又想到不能丢下昏倒在地的君子一个人,只好不甘心地咬着嘴唇。

    「那个家伙到底想怎么样……」

    悔恨彷佛抡起拳头,蛮不讲理地折磨着蜜,但是蜜也已经无计可施。

    蜜确定背后的君子遗在睡,于是抱起她,带着沉重的心情走向电话所在的客厅。

    ++

    于是。

    当天晚上,每个人接到舞鹤蜜的联络都很惊讶。

    问过所有人的意见之后,城岛晶立刻整理出结论。

    他们没有一个人能够入睡,但是过了一个晚上,太阳依然无情地升起。

    表面上一如往常的日常结束——

    最后一夜,就此来临。

    ++

    秋阳短暂。

    过了傍晚六点半,太阳已经挂在西方的山顶,令人无法不联想到黄昏。

    我看着穿衣镜,确认身上的制服是否整齐。

    把戴着硝子送的手环的左手放在左胸。

    心跳又强,又快。我感到紧张。

    比半个月前和爸爸重逢时还紧张。比五天前去码头找无限回廊(eternalidle)时还紧张。

    想就此结束一切——是这样的决心与气势,令我的心跳加速。

    我环视自己的房间。

    摆设和小时候没有什么差别。最大的变化,应该只有多了几个书架,还有换张大床吧。因为我本来就不会贴什么海报,而且从小使用成人尺寸的书桌,没有变化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所以我不用闭上眼睛,也能够回想起过去的情景。

    ——六年前的那一天,硝子来到这个房间。

    衣着明显不属于这个世界、这个时代,身上带着杂讯,是个孱弱枯瘦、彷佛随时会消失的女孩子。在虚无缥缈之中感觉得到坚定的意志,令我为之惊愕,同时颤栗——更被她所吸引。

    后来过了六年。

    爸爸和妈妈消失,少女长大成了我的情人,双亲归来变成我的敌人。

    原本不存在的哥哥。

    不应该诞生的我。

    狠下心割舍的青梅竹马。

    新结识的友人。

    去了远方的朋友。

    要回顾这一切,似乎还太早了。

    将今天可能是最后一次看着这里的感慨藏在内心深处,我离开房间。

    没折好的睡衣扔在床上。待机状态的电脑。

    走廊。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熟悉。

    走到隔壁——硝子的房间,打开门。

    以女孩子的房间来说,实在过于简单朴素。如果没有我送她的布偶和洋娃娃,说不定会有人觉得这里没什么生气。

    尽管如此,这里还是有硝子的味道。

    在爸爸妈妈消失之后,我就不太常进来。硝子长大了,这也在下意识里成为顾忌,有事找她时多半只是敲门叫她出来。不过硝子本人倒是会肆无忌惮地闯进我的房间。

    我关上门,走在通往楼梯的走廊。

    柱子上留有量身高的刻痕。我不记得最后一次量是什么时候,只知道最新的刻痕位置在我的胸口附近。

    楼梯。我曾经两度不小心从这里摔下去。不过那是小时候的事。

    客厅。我的生活大部分在此度过。

    爸爸妈妈也是在此消失。

    在这里吃饭、看电视、看杂志,和硝子度过每一天。

    即使失去一切,日常依然持续。这里正是日常的象征。

    我并不打算与此告别。然而视觉却想将这幅景象烙印脑中。

    玄关传来开门声。

    我过去一看,硝子正好走进家中。

    「你上哪去了?」

    「啊,没有。」硝子稍微迟疑了一下才说道:

    「我去帮院子里的树浇水。」

    「这样啊。」院子的部分我完全不管,但是平常应该没有特别帮树浇水。看来硝子——心里应该也有什么想法。

    「准备好了吗?」

    「请稍等。」硝子脱了鞋,看着挂在玄关的镜子。

    只见她开始整理缎带,我便绕到她的背后。

    「我帮你重绑吧。」

    「好。」硝子顺从地点头。

    我先解开缎带,拿起放在鞋柜上的梳子梳理她的头发,抓成一束,拿缎带穿过、绑好,整理成形。之前绑过好几次,手已经记得动作。

    「好了……这样可以吧?」

    「可以。」硝子没露出明显的表情,看在我眼里仍然像是在笑。

    「那么……我和里绪约在公园。然后佐伯老师先去载舞鹤之后,就会过来接我们。」

    「走吧,主人。」

    我们四目对望。

    硝子踮起脚尖,挺起胸膛。我弯下腰,曲着身。

    我们接吻,相视而笑,然后——走出家门。

    对面的屋子映入眼中。我看向硝子。她点点头告诉我:

    「没问题。芹菜学姊在家里。」

    老实说,我一直在想到底应不应该离开她身边,犹豫了一整晚。

    舞鹤说过,昨天晚上无限回廊(eternalidle)对她这么说。

    爸爸的目标是森町芹菜和直川君子——

    我完全想像不到他为什么会说这种话、意图何在。难道是有什么内情让他们不得不这么做,或者纯粹只是为了让我们不知所措撒的谎。无论如何,既然他都威胁说我们不去就要先对付她们,不管是表面配合还是真有意愿都只能去了。

    没办法中的办法,只有让小町先去学校。

    同样的,我们也预计让小町留在小芹家和远见家监视。

    我们会比他们指定的时间稍微晚到,故意这么做,藉此确认小芹她们会不会遭到伏兵攻击,再去找他们。这么做会对里绪造成负担,但是即使超越她的极限,也只能请她尽力。我要充分利用她,直到她失去意识为止,甚至失去意识也要打醒她继续利用。这是我能对里绪表示的最高标准的礼貌。

    「主人。」硝子握住我的手。

    「我们走吧。」

    「好。」心中还有所留恋。

    可是正因为如此——更要回来收拾我的眷恋。

    我们迈开步伐。

    ++

    我轻轻瞄了森町家一眼,手握着主人的手。

    我撒了个谎。

    我不是去帮树浇水。而是瞒着主人偷偷跑去森町家。

    跑到家门前的邮筒。

    前天晚上,主人告诉我了。

    原本他一直不记得,现在已经回想起来。

    说不定今天之后我就会消失了。那不如——想到这里,我认为应该让她知道这件事。

    我这样算卑鄙吗?不,肯定是卑鄙的。

    可是没办法。谁叫我的固定剂、我的主人也一样卑鄙。

    交握的手如此温暖,前行的脚步如此规律,我们就这么走着。

    心里想着或许会死,可是我不打算死。

    回来之后,我还要吃冰箱里面那个特地留下来的布丁。

    ++

    走下自己居住的大楼,目光无意间看向脚边。一片枯叶掉在地上,不知道是从哪里飞进来的。虽然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却也足以让柿原里绪驻足、回头——带着微笑,看向自己几乎每天在走的这条路。

    她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慨。

    不过心里的确想过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这里是父母给予里绪,是她一个人的住处。她是从三年前遇见小町、接纳小町,有了决定性的改变之后才住在这里。

    无法分辨他人,行动原理和伦理观也不同于以往——讲得明白一点就是发疯。为了隔离这样的女儿,双亲买了这个房子给她。他们的心情如何,在里绪变成这样以前对她灌注多少的爱,她完全不记得了。因为她变得一点也不在乎。

    就完全割舍日常适一点来说,自己的确是和珠子很像——她不禁心想。

    回想起前几天自己在顶楼对晶说过的话。

    「……里绪也和殊子一样啊。」

    自己也和殊子一样弱——就是这样。

    假如今天小町消失了。输给无限回廊(eternalidle)和镜,失去「有识分体」(分裂病)。即使如此,里绪恐怕还是无法回到日常吧。

    里绪早已不知道已经割舍的日常长得什么样子。

    而且她也无法想像失去小町之后留下来的欠缺该如何填补。由于与她同化的世界太大,使她深信造成的伤口根本好不了。

    既然不记得切断的手脚长成什么样子,又怎么能再生。

    她能够像这样展露笑容,是因为遇见晶和硝子,殊子和妮雅,还有蜜的关系。自己不过是个虚假的世界,是个怪物,只是和同样的怪物交朋友,在这样的关系中找到日常而已。如果自己不再是固定剂,和晶他们的关系也会跟着断绝。而想恢复日常又办不到。那么等待她的,就只有完全的虚无。分辨不出任何人,只能够在只有自己一个人的世界里孤单地活着。这不能算是活着。

    如果可以,她希望一切结束时,所有人都不会失去世界。

    只是这是不可能的事。即使打倒城岛树后所有人都能毫发无伤,他们一定也无法迎接一个和昨天相同的明天吧。

    里绪是这么想的。

    不久之前她就察觉一些端倪,昨天听说无限回廊(eternalidle)想要直川君子的命之后,她便做出具体的推测。开了一个又一个名为虚轴的洞,不断用「修正力」填补它们造成的欠缺,这个世界——大概快要到达极限了吧。

    所以就连原本并非虚轴的直川君子也成了令世界失去均衡的原因。无限回廊(eternalidle)昨天一定是想去填补她造成的漏洞。

    她不知道晶发现了没有。可是她不想说。也不敢说。

    因为她已经是个没有虚轴就活不下去的人。

    「可是……现在想这些也无济于事对吧,小町?」

    对着在脚边抬头看她的小町笑了一笑,里绪再次迈开步伐。

    或许又会有人像殊子一样消失。可是如果因此踌躇不前,说不定会害得所有人都落入同样的下场。

    不可以让这种事情发生。最重要的是晶不希望这样。

    只要有这个理由,便足以驱使名为柿原里绪的自己奋战。

    「那就加快脚步吧,小町。要是拖到约好的时间就麻烦了。」

    脚边传来一声「喵。」以示回应。

    里绪不再回头,哼着歌冲下大楼的楼梯。

    ++

    蜜在殊子的房间里换衣服。

    为了一个人穿好这件衣服,她吃了不少苦头。

    尤其是她还为了尽量不动到家具和随处摆放的东西而处处留意,更是花费不少心力。花了平常的两倍时间,终于换好衣服的她深呼吸,走出房间。

    心跳很快。但这不是因为紧张,而是杀意所致。

    身为虚轴的本能。冲动。为了即将来临的虐杀所做的准备运动。

    反正我就是这种人。她如此心想。

    她决定在事情结束之后,再次和君子保持距离。这五天只不过是紧急情况。照理来说,自己完全不应该和君子有任何瓜葛,却不小心因为寂寞和伤心而放纵自己,打破自己订下的约束。

    所以到此为止。

    轻轻走过走廊,走下楼梯,小心不让君子发现。她应该在客厅准备晚餐。不要发出声音就没问题了。

    「……小蜜?」如意算盘还没打完。

    「啊……」不知道是碰巧,还是蜜发出声音。

    她和离开客厅来到走廊的君子碰个正着。她在心里喊了一声「糟糕。」但是已经太迟了。无计可施之下,她只好露出微笑对君子说声:

    「我要出去一下。」

    「咦,是吗——?那么晚餐呢?」

    「对不起。我今天应该会直接回家吧……」

    「这样啊——」君子看起来不介意,接着又这么说道:

    「那么我还是会先做你的份——你要回家就放着吧。」

    ——对了。

    这个女孩就是这样。蜜在觉得抱歉的同时也感到高兴。

    「不用这么客气。」

    说归说,君子大概还是会做吧。

    就在蜜这么心想时,君子突然上下打量蜜。

    「这套衣服好漂亮喔——」然后眼睛一亮出声赞美。

    「是啊。」蜜心想她第一眼看到竟然没发现,只能面露苦笑,坦率地点头接受称赞。

    她身穿一袭完全不像日常穿着的礼服。

    颜色是黑色。质料是天鹅绒。裙摆和两袖设计左杭确对称。

    曾经弄得血迹斑班又破烂不堪,多亏有佐伯妮雅才能变回原样。

    蜜面对君子,稍微伸展双臂,像是在炫耀:

    「这是很久以前……姊姊给我的。」

    「是喔……真棒——」

    「好看吗?」

    「好漂亮——而且很适合你。」

    「君子穿起来一定也很好看。」

    「啊哈哈——我不适合啦——」

    君子关怀大笑的模样,令她回想起两人换穿衣服的过去。

    对了。如果——如果我今天死了。

    衣橱里那些衣服,不知道君子会不会收下。

    会不会像那个时候一样爱穿。

    蜜一方面想着不会有那种事,一方面又闪过一个念头,觉得她会收下的话,那么死了也无所谓。接着又想:就算没有死,活着回来之后也可以挑几套送给她。

    「那么我该走了。」

    蜜走下楼梯,经过君子身边,穿上事先放在玄关的鞋子。一黑一白的漆面皮鞋。这也是殊子送给她的。

    她正准备头也不回地走出大门。

    从背后极近的地方,响起君子的声音。

    「呐,小蜜。」

    「嗯?」蜜的手放在门把上,应了一声。

    ——她是不是察觉到什么?或许是对昨晚的事情还有些微印象。

    君子的语气不像平常那样迷糊佣懒,而是非常恳切、非常认真。

    「你一定要回来……不可以不见喔。」

    这番话。

    她的这番话——

    让蜜再也按捺不住,整个人转过身。

    用力抱住一脸不安的君子,在她耳边轻诉:

    「嗯,没问题……我一定会回来。」

    没错。没问题。

    我才不会不见。

    我才不会像那个笨姊姊一样消失。

    ++

    森町芹菜都看在眼里。

    手牵手离去的两个人影。

    虽然她只是从窗帘的隙缝偷看,但是绝不可能看错。

    两天前。晶拒绝了她,她也拒绝了晶,之后她便郁郁寡欢,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她只对妈妈说自己「不太舒服」饭也吃不太下。

    星期一该带着怎么样的表情去学校呢?她左思右想仍不得其解,最后开始钻牛角尖,心想加果会见到他,不如干脆别去学校。

    同时对面的屋子似乎变成自己完全不知道的莫名事物,令她非常害怕,却还是忍不住要想偷看。然后。

    她看见他们两个走出家门。

    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但是不知为何——总觉得他们看起来相当紧绷,让她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

    而且有件事令她更加好奇。

    在两人出门之前没多久,硝子来到家门前,丢了一样东西进邮筒。

    那不知道是什么?

    他已经不是自己认识的他。别和他扯上关系比较好。虽然试图说服自己这么想,还是压抑不住。芹菜走出房间,在玄关穿好鞋走到信箱。她在里面摸了几下,在空荡荡的信箱紫只找到一个信封。

    ——「森町芹菜小姐收」

    没贴邮票,没写住址,只有收件人。

    从胶水未干的封口一扯,封口就开了。

    信封里只有一张信纸。端正的字迹写着简洁的内容。

    芹菜学姊:

    对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错。

    或许道歉也无法得到你的原谅。

    可是,有件事我一定要让你知道,所以才写了这封信。

    他没有失去和你之间的回忆。

    理解纸上文句的含意时,芹菜的心脏几乎快要停止跳动。

    这是什么意思?她带着急切的心情,继续看了下去。

    他撒了谎。

    所以请不要担心。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和我到来之前一样,是个善良的人。

    如果我死了,你也看不到这封信了。

    可是我还是要说。

    他——晶,还请你多多关照。

    城岛硝子。简洁的信件,最后以署名作终。

    「硝子……?」

    她不觉得上面写的是谎言。

    非但不是谎言,更有种走投无路的感觉。

    简直就像接下来准备赴死。像是知道自己可能再也回不来,因此做好心理准备。这样的决心从文字、笔迹,甚至折信的方式都看得出来。

    ——是啊。

    我都知道。

    发生在半个月前,整个学校变得很奇怪的那起事件。

    当时得知了一个事实。名为虚轴的怪异存在。

    硝子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晶在硝子来到这里之后产生变化。

    我被他明确拒绝。他说过,我没有办法回应小芹的心意。

    脱离常轨的奇异现象。从天而降的成堆零件。

    然后有人消失——晶亲手杀了某个人。

    之后迷迷糊糊过了一段时间。在那段时间里,是津久见逆绘,还有数户同学在照顾我。那段期间内我就像在作梦,但是依然记得。

    没错——我记得一切。

    我很害怕。不想相信那个拥有莫名其妙的力量,杀了人还满不在乎的人是晶。可是记忆中的那一幕的确是事实,我非常确定,也因此对一切绝望。觉得自己认识的晶已经不复存在。

    可是,或许我错了。

    说不定只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说不定是我误会什么,其实有很复杂的理由,就像这封信上说的,他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善良的、乍看之下不太可靠,其实却很能干的「小晶」——

    得去确认一下才行。她不禁心想。

    要跟踪他们,好可怕。想到可能遇到危险,脚便不住颤抖。可是如果未来得一直害怕他、一直活在被丑化的回忆之中,只会更可怕。

    她看向两人离开的方向。

    大概还追得上。他们还没走远,这附近的路也不算复杂。而且他们穿着制服,说不定是要去学校,即使跟丢了也可以直接去学校看看。就算到时候没找到人,努力过后也比较能够死心。

    ——芹菜迈步向前。

    心中灿烂美丽的回忆引领着她前进。

    如果说有所谓的不幸,大概就是小町还没抵达森町家吧。

    ++

    能够发现她准备出门,几乎是个巧合。

    因为她一直请假没来学校,所以很不放心,本来想在远方观察一下,结果刚好看到她。原本只是在屋子外面看一下就走,这样的行动实际上根本没有意义,然而他就是坐不住。

    我们的同班同学,她的好朋友绪方美弦也很担心。

    敷户良司一路上就这样说服自己,却在前往森町芹菜家的途中,在别人家前面看见芹菜。

    他观察了一下,觉得不太对劲。

    芹菜每到一个转角,就贴到墙边,做出像是窥伺前方状况的举动。似乎是在跟踪什么人。他怎么看都只有这个可能。

    理所当然的,良司不太好意思出声叫她,只好尾随不知道在跟踪谁的芹菜,跟踪在后。

    简直像个跟踪狂。想想自己的行为,忍不住苦笑。

    事实上,他和跟踪狂也相差不远。他从一年级就喜欢芹菜,却迟迟无法说出自己的心意。

    因为他知道芹菜喜欢青梅竹马城岛晶,即使告白也不可能会成功。而且晶和他交情很好。

    自己怎么可能胡乱告白,破坏现在的关系?更何况这样对晶不好意思。

    他觉得维持现在的关系就够了。每天可以在班上见面,聊些不着边际的话题,一天结束之后就分开。在一起的机会也不算少,不应该强求更多。

    ——只是。

    他偶然看见芹菜时,感觉她的状况非比寻常,于是便跟了上去。

    其实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他不是没动过这个念头。

    然而他的身体就是不听使唤,像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着他——阻止不了。

    敷户良司不知道,他的行动应该归因于什么。

    虚轴被晶消灭,受到修正力影响的他,对于芹菜为什么这么奇怪、为什么将近半个月没来学校,其中的原因完全忘得精光。

    不仅如此,就连自己的虚轴引发波及全校的大事——

    晶和硝子是虚轴。自己曾经一度与他们为敌——

    曾是他的情人的鸳野在亚——

    关于无限回廊(eternalidle),以及城岛树的事——

    有关最近半个月发生的事情所有的记忆——世界都不允许他观测。

    尽管如此,有如偶然看见留在记忆深处的些许残渣。

    良司没有多想什么便跟在后方十公尺处,看着一路小心翼翼的芹菜。

    他们穿过巷弄,沿着国道前进,来到熟悉的道路。

    ——终于抵达学校。

    ++

    和里绪会合,等待佐伯老师来接我们,坐上车过了大约十分钟。天空笼罩一片微暗,星光乍现的七点十五分——我们抵达敌人严阵以待的学校。

    我们从后门进入校园,守规矩地把车停在教职员停车场。操场上还有学生三三两两的在练习。应该快结束了吧。他们指定的时间真是只顾自己方便,完全不管学校的状况。想到这里,我忍不住轻轻一笑。

    「话说回来……这个组合也够奇特了。」

    重新审视一下,真是相当奇怪。

    两个人穿制服。一个人穿自袍。一个人穿运动服。最妙的是哥德风。

    「……怎么样,你有意见吗?」

    舞鹤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没有什么意见。」

    见到她身穿殊子送的礼服,我又能抱怨什么。

    「我觉得你很可靠。」

    「……就算你夸奖我,我也不会给你什么好处也不会感到高兴。恶心死了。」

    听她的回嘴,我耸了耸肩,放心不少。

    「呵呵呵呵……对了晶同学,你对我的装扮没有任何看法吗?」

    说着说着,背后传来一个略嫌阴沉、又像是在期待什么的声音。

    ——呃、老实说,我是刻意不提的。

    佐伯老师的白袍下方,穿着和之前一样的紧身皮衣。

    「很好看啊。妮雅这样穿好可爱。」

    我完全无法理解里绪是以怎样的心情用「可爱」两个字形容倥伯老师的穿着,但是佐伯老师听了眼睛一亮。不过那是猎奇杀人犯找到可以埋尸体的洞那种感觉。

    「啊,谢谢。会这么说的人只有里绪了。真是让我高兴地想在这里自焚。可是……现在不行。因为史蒂芬妮也和我在一起。嘻嘻。」

    没错。这个人比上一次更夸张。

    平常坐在她的汽车副驾驶座,那个缠着红墨水绷带的熊宝宝布偶——史蒂芬妮,现在也在白袍的口袋里。

    「这样就万无一失了。史蒂芬妮会把可恨的敌人全都咬死……当然,因为史蒂芬妮怨恨所有人类,杀完敌人之后会连我们一起攻击。」

    「……主人。」

    硝子已经完全搞不懂老师在说什么,叹口气说声:

    「我们这样没问题吗?」

    「对上警察大概无计可施吧……敌人打一一0报案就完了。」

    「到时候即使没受伤也得住院吧。」

    「不过这样一来,就算杀了他们也可以靠精神监定获判无罪。」

    我半开玩笑地开口,才发现自己的思考完全被老师污染……真糟糕。

    「现在呢?时间早就过了,怎么办?敌人怎么了?」

    舞鹤不耐烦地问道。

    「已经来了。一里绪如此回答:

    「无限回廊(eternalidle),还有晶的爸爸妈妈。全部都在。」

    「在哪里?」

    「里绪和晶的教室。」

    「……真是坏习惯。」

    这次轮到我不耐烦了。

    二年三班。那里是无限回廊(eternalidle)首次策划——五月的事件时,和皆春八重以及直川浩辅战斗的地方。怎么想都是故意的。肯定是无限回廊(eternalidle)提议的吧。

    「小芹他们呢?」

    「没问题。房子周边没有虚轴。」

    森叮家及远见家方面目前没问题吗?

    「……好。」

    我重重呼口气,暗自抚平窜过背脊的紧张,望着所有人。

    「走吧。」接着宣言。

    我先看了佐伯老师一眼:

    「……准备好了吗,『unknown』(摇摇晃晃)?

    尽情挥洒狂乱的命运吧……当我们的命运走上不好的方向时,你要立刻玩弄、凌辱,好好款待一番,让命运择日再来。」

    「呵呵呵呵呵呵。」佐伯妮雅笑得诡异。

    「戒慎恭敬,谨遵卿命!…我的血肉骨头、五脏六腑,都将规避一切厌恶一切拒绝一切,完美地克服一切呈现在你眼前……应该可以吧。我没什么自信。嘻嘻。」

    接着我看向舞鹤:

    「轮到你出场了,『破碎万花筒』(delayedkaleido)。

    那里是教室,是你最拿手的封闭空间(innerground)。充分发挥你的杀意吧。放肆舞动你的敌意吧。凭藉恶意奋战吧。千刀万剐切割一切,让我们沭浴在血雨之中吧。」

    「用不着你来说。」舞鹤笑得狂妄:

    「叫他们尽管发抖吧。我绝对会杀了他们。既然我都说了,这些话就是事实。然后等我尽情将他们破坏殆尽……接下来就轮到你们了。觉悟吧。」

    对里绪说道:

    「走吧,『有识分体』(分裂病)。

    我信赖里绪。我肯定里绪是足以利用的人。所以就分裂己身将一切化为同一,平等地搔抓他们啃食他们喵杀他们,咽下他们再反呕出来吧。」

    「OK。」柿原里绪笑得天真:

    「里绪是晶的棋子。里绪是晶的手。里绪是晶的脚。里绪、里绪、里绪,所有的里绪都会和晶在一起,如里绪最喜欢的晶所愿,将一切全部变成代名词。」

    然后对着虚无的天空:

    「你看得到吗,『闹钟』(忐忑不安)?

    看不到也无所谓。听不到也无所谓。你只要负责计时就好。你的未爆弹由我继承。导火线已经点着了。你的仇……我们一定会帮你报,而且还要百倍奉还。」

    最后。

    「……我的情人(allinone)。我的家人(allinone)。我的所有物(allinone)。我的一切(allinone)。

    敌人是世界。够资格当我们的猎物。我们是最凶恶的祸害、最下流的罪恶、最可怕的灾难……将要囊括一切定义一切,将一切导上唯一的毁灭!」

    「是的,主人。」硝子的微笑,是无表情的决心:

    「我是你的。是你的情人。你的家人。你的所有物。因此我想要的只有一件事。不存在一切踌躇与宽容与犹豫,不混有一切怜悯与同情与哀惜,冷酷、伶俐而纯粹的——你。只要有你,我……将卑躬屈膝,以机械的无情与人类的激情,竭尽所能完美达成你的命令!」

    于是我牵起点头的她。

    我,我们——开始行军,前往教室。

    ++

    约好的时间已经过了二十分钟,操场上几乎没有声音传来。

    在他们久候多时的教室外面,走廊上终于出现人的气息——无限回廊(eternalidle)因为喜悦与期待,还有恐惧与惊悚而浑身发抖。

    「……哼、哼。」

    人影有五个。

    看来对方真的使出全力,前来反抗他们。

    他完全没耍任何小手段。

    既然杀害直川君子的行动失败,现在无限回廊(eternalidle)心中的念头只有一个。

    杀了那个失败作,将他沉进虚数域之海——如此而已。

    他不明白父亲有何意图。父亲表示这场战斗的结果只是计划的一环,甚至连输赢都不需要执着,这让无限回廊(eternalidle)感到无法理解,同时更感到不安。

    母亲也一样。既然她用以判断一切的依据,只有理论、定义,以及对丈夫的顺从,肯定可能在紧要关头抛弃他。

    身为城岛晶。作为城岛晶。

    这是无限回廊(eternalidle)的——未能诞生的城岛晶的唯一愿望。

    只要杀了失败作,就只有自己可以成为城岛晶。到时候无论他有多么不成材、多么不符合父母的期待,他们都只能爱他。

    「呐,树,开始了。」

    对背后的父亲露出参杂尊敬与怯懦的笑容。

    看着那个眼神依旧无法理解,像是在嫌麻烦的眼睛:

    「我想变成你的儿子。想继续当你儿子。弑父的程序已经完成。那么接下来,你该看着我离巢了……对吧?」

    「哼。」父亲轻哼一声,用嘴角玩弄没点火的香烟:

    「这个嘛,加油吧。」

    「听好了,镜。」

    他对身旁的母视,献上交织着亲昵与怜悯的微笑。

    看着身上穿着原本以为没机会再穿的学校制服,看起来相当开心的少女表情。

    「谁才是失败作、谁才是不成材、谁才是代替品,你就看个仔细吧。然后守护优秀的一方,对于劣等的一方……就像鬼子母神一样将他淘汰吧。」

    「……呵呵。」母亲以充满慈爱的、佯装慈爱的表情点头。

    「没问题的,晶。有我在。」

    人影伸手放在门上。

    那个家伙每天上课的教室,原本应该是他每天上课的教室,门缓缓拉开。那个家伙带着原本应该跟在他身边,和他是同类的虚假世界。

    唉,多令人憎恨,多令人羡慕。

    做弟弟的竟敢反抗哥哥,怎么可以这样。

    门打开了。

    无限回廊(eternalidle)的敌人从阴暗的走廊,进入亮着灯的教室。

    「嘿,失败作。」

    从无法出生到现在体验过的所有情绪全写在他的脸上,他带着珍藏已久的扭曲表情,对眼前的弟弟嗤笑:

    「来吧,结束了。开始了。我要杀了你。来杀我吧。我要撕碎你。来撕碎我吧。我要以妄想及幻想作为交换,让你见识到现实与真实!你和你那些虚假的世界……将会由我这个虚假的世界将会加以击灭,让我成为真正的世界!」

    弟弟没有回应。

    只是默默地用手上那把机械构成的剑指着他。

    ++

    我不发一语,对挡在我前方出言挑衅的哥哥举起剑。

    已经不需要多费唇舌。话语对他们不会有任何作用。

    各种情绪在心头浮现又消逝,但是全都没有意义、没有价值。

    硝子在我背后严阵以待。

    里绪在一旁令小町分裂,守在硝子周围。

    舞鹤在我身边,头发蠢蠢欲动,唇间发出声音。

    佐伯老师站在最后面,影子不断翻涌。

    总觉得殊子似乎在某个角落冷酷笑着。

    没错——

    现实如幻梦。夜梦乃真实。

    就让我们这些幻梦的产物,反噬他们那些现实的具现吧。

    我不发一语,笔直向前跳跃。

    终焉就此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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