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是漫长的一天的开始

    咯噔咕咚——

    不知是不是进了弯道的缘故,车身大大地摇晃了一下。

    “对,对不起。”

    正好在过道上走着的女性,朝座席倒了下去。大概是和恋人在旅行吧,她穿的是缀有荷叶边的可爱服装。座席是以双人椅子面对面的形式设置的,椅子背上有小小的扶手,不过她好像是没有抓住的样子。

    对着由于害羞而满脸飞红,惊慌失措的女性,有一只手轻柔地伸了过来。

    “您没有受伤吧,小姐?”

    伸出手的,是身穿长摆黑色服装的青年。虽然有着中性的端正面孔,但表情中却带着忧愁的阴影。作为男性来说稍微长了些的金色头发和蓝色眼睛。可以说是能不问性别让所有人都回头的容貌。

    他的胸前挂着大小两个圆圈和十字架相重叠的欧鲁达教的玫瑰念珠,是一个二十岁前后的神父。被扶起的女性宛如在做梦一般一脸恍惚。

    “这辆列车的行驶太粗暴了。真是让人叹息啊。”

    神父这样说着向她投以温柔的微笑,女性很慌张似地整理好了裙摆。

    “真,真是谢谢您了。”

    “不用客气。列车好像还会摇晃的样子。请您千万注意。要是再跌倒——发生了可悲的事情的话那就不好了。”

    “好,好的。……这是可悲的事情吗?”

    一度点头之后,又像稍微有些困惑般回问的女性。神父夸张地仰起了头。

    “是的,是可悲的事情。跌倒的话会说不定会受伤呢。说不定好不容易穿得漂漂亮亮的却弄脏了呢。万一弄成这样了,无论之前计划着多么快乐的事,也只能以灰暗的心情度过了。这样一想就……好悲伤啊!胸口都快要被撕裂了!”

    毫不顾忌是在列车中,以一脸马上就要哭出来般的表情大声喊叫的神父。女性就像说不出来话般,嘴巴不断地一张一合。

    “呀啊啊——”

    紧接着发出小声悲鸣的女性的视线,落在了神父对面的座席上。

    那里稳稳地放置着一个人形的巨大雕像。作为人类来说实在太大了。就算采用坐着的姿势脑袋也已经蹭到车厢顶了。或许是庆典活动还是什么时候的摆设吧,它身上穿着燕尾服,胳膊交叉着抱在一起。面孔则是模仿了猫头鹰或者别的什么的木雕面具,还像在打盹般一顿一顿地摇晃着。

    女ML互地看着那个雕像和神父,然后似乎多半是感到自己惹上了不该惹的东西,猛地一翻裙摆,以超猛的势头走掉了。神父无能为力地向她伸出手,然后耷拉下了脑袋。

    ——太可悲了。果然是这个猫头鹰的缘故吗。

    神父完全没有认为是自己的言行举止太可疑了。

    神父正在那里失落,摆设品的头啪嗒一下定住,然后咕噜转了过来。惹得周围的旅客们都对它投以“这机关做得真好啊”的感慨目光。

    “您醒了吗,阿隆先生。”

    被称呼为阿隆的雕像“咕呜呜呜呜——”地发出了像是猫头鹰叫声般的声音。恐怕是在打呵欠吧。乘客中发出些许的鼓掌声,神父则感到轻微的头痛。

    注意到鼓掌声,阿隆抬起一只手,很和蔼地低下了头。这一下鼓掌猛然停止了,取而代之地,大量困惑的眼光向他看去。

    毫不在意这些乘客们,阿隆将猫头鹰面具转向了神父。

    “还没到吗?传教士’大人。”

    和猫头鹰面具完全不相配的粗重声音。这回乘客们好像终于注意到那不是雕像而是人类了,都慌忙挪开了视线。

    “请不要用通称来叫我啊。我的名字叫做约哈埃尔。您差不多也请记住我的名字好不。”

    “唔唔。那个什么藕盒碍耳’的发音实在太难了啊。而且传教士’不是又好说又好懂么?”

    “所以说我叫约哈埃尔……唉,还是算了。”

    随着神父——约哈埃尔发出叹息,阿隆的猫头鹰面具歪了一下。光看这个样子的话果然还是只像一座观光胜地的装饰品。

    “而且,只要阁下挂着那个项链,那传教士’这个称呼就没有错呀。”

    “什,什么项链啊,这可是来历正宗的精杯’(Grail,就是“圣杯”)的玫瑰念珠哦?是我们由主欧鲁达的血获得祝福的证据!”

    “吾对宗教不是很了解。你所说的那个精杯’究竟是什么东西啊?”

    这一句话让约哈埃尔愕然了。“精杯”光是名字的话,就连小孩子都知道。就算不信仰欧鲁达教,也应该是谁都至少听过一两次的。

    ——多么可悲啊……。这是挑战吗?这个男的,想要考验我的信仰心吗?

    “不,名字吾倒是听说过,可是详细的由来却未曾有过耳闻。所以不清楚那个形状究竟那里像是杯子。”

    “……啊,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来给您讲解一下吧。”

    似乎在佛朗提那一般的认识就是这样。约哈埃尔把这当作传教活动来重新振奋起精神,开始了解释。

    “——本来我们的主欧鲁达是可以听取神的声音,治愈生病之人,纠正不实之事,给不幸者以救赎的。但是,因为不忠的信者背叛而受难之时,他违背了惩罚他’这个神的声音,原谅了背叛者。”

    “唔唔。真是一位伟大的人物啊。”

    “就算如此,可悲的是,我们的主始终是违背了神的意志。”

    “哦,他被惩罚了吗?”

    “哎,类似这么回事吧。”

    “真是不讲理啊。”

    “等等!认真听我说啊!”

    不知怎么感觉像是变成了在酒馆里说老婆坏话的客人一样,约哈埃尔抱住了脑袋。说起来,是向“契约者”宣扬教义的自己本身就错了吗?

    就算如此,约哈埃尔还是重整精神坚强地继续讲了下去。

    “神说要惩罚他是有理由的。无视了这一点的主欧鲁达不仅自己要遭受劫难,连使徒们也要一起跟着受难了。预见了这件事的主欧鲁达将自己的鲜血注入了一个杯中——无论疾病之时亦或健康之时,吾之血均将流于尔等之身,守护尔等——主这样说道。”

    “唔唔。这句话吾也曾听说过。”

    这既是教会的集会中必然说出的句子,也是巡礼的信徒在旅途中不断吟唱的语句。当然听到的机会很多了。

    “然后使徒们也把自己的血注入杯中,向主欧鲁达立下了誓言。那之后,主接受了自己的受难,被迎接上了天堂。所以那个时候的杯子就被称为精杯’,作为和主欧鲁达的契约成为了我们信仰的证据哦。”

    约哈埃尔像歌唱般满怀激情地诉说着。他全身充满了或许能把这个大汉引上正途的只有自己这样一种使命感。

    “唔唔。所以说那个项链为什么是精杯’呢?”

    结果根本就没说通。约哈埃尔变得悲伤起来。

    “哎……这个嘛。杯子不是有杯身和底座两个部分吗?也就是说这是从上面看的啦。两个圆代表的就是杯身和底座,十字架则表示它是从受难中诞生的这件事。”

    “唔唔。这下我就清楚了。”

    好像终于理解了般,阿隆大大地点了一下头。天花板被他的头撞到发出了咯吱吱吱的不吉利的声音。紧接着他又像想起了什么似地向旁边左顾右盼起来,他每转一次头,天花板就吱嘎作响,附近的乘客们的屁股都稍微离开了座位。

    这人的身材大小真是让人怀疑他究竟是怎么坐到车里来的,在座位上等待的约哈埃尔也只是稍微一错眼珠的工夫他就出现了。如此巨大的身体能不被任何人发现地移动,绝不是等闲之辈。

    “唔唔。平坂大人到哪里去了?”

    “说去吹吹风,很久以前就离开座位了。”

    迄今为止都没发现吗,约哈埃尔呆掉了。估计当然是因为受不了和这个超大雕塑坐在一起吧,不过要把这话告诉本人就太可怜了。

    阿隆带着猫头鹰的面具用力地盯着约哈埃尔的脸看了一会儿,不知为何像是受到伤害了般叹了口气。

    “唔唔……差不多是到站的时间了吧。吾去叫他回来。”

    看来他是想站起来的样子,车厢顶发出了吱哑哑的临终前的悲鸣。

    ——这个人,他打算怎么下车啊?

    随车摇摆的时候也一直有这样的疑问,可现在却真的担心起来了。约哈埃尔总算是想方设法把阿隆按在了座位上。

    “那个人也是契约者’所以到时间会回来的啦。”

    契约者——对精灵支付代价,从精灵那里获取了异能之力的存在。代价是从自己的生命这种硬币中提取的,由此产生出了名为制约的束缚。在这其中,也包括“不能打破契约”这么一条。契约者不能违背曾经做过的约定。

    不久后,过道的另一边有一个小小的人影走了过来。

    明明是在车内,却戴着雨伞般形状的巨大帽子,包裹着身体的不是衣服,而是绕了好几层的带状的布。布条卷得严实得根本看不见皮肤,上面还绣着很多弯弯曲曲七歪八扭的花纹,是东方岛国旭都的文字。后背上背着与自己身高几乎相等的长棒,同样是用布条层层包裹着。

    看到这个的乘客们,已经以世界末日来临般慌张的势头开始收拾行李了。

    “平坂大人!很快就要到了。”

    阿隆这么一喊,车里的窗户都发出了噼里啪啦的惨叫声。他的声音也和身材等比例地巨大。在他正对面的约哈埃尔的眼前瞬间一片空白。

    “阿隆先生。这里还有别的客人,请您稍微把声音放小一点。”

    他含着眼泪这样抗议道,阿隆好像很不好意思似地挠了挠戴着猫头鹰面具的脑袋。咯嘣一下,某种致命的声音响起,原本能坐两个人的座席大大地沉了下去。看来比起车厢顶来,座椅这边先到极限了。

    走过来的异乡人——要·平坂(Kaname·Hirasaka==)在约哈埃尔的旁边坐了下来。当然对面的座位上是只有阿隆一个人……不,就是因为连他一个人都支撑不了才会被压坏的。

    “平坂大人,外头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吗?”

    “不……没什么特别的。”

    沉闷的低音。说话的口吻带着些上年纪的感觉,不过也有可能只是装成这样,实际上还很年轻。从外貌和声音上别说年龄了,就连性别,不,就连人种都无法断定。没准儿还有可能不是人类,不过姑且还是人形的。

    听平坂这样回答,阿隆像觉得很不可思议般地歪过脑袋,已经化为残骸的座椅再次发出了叽吱嘎喳的呻吟声。

    “那么,为什么要到外头去呢?”

    ——你来问这问题可是错大了。

    约哈埃尔正在心中对他投以恰当的提醒时,只见要重重地点了点头。

    “外面,凉快。”

    “这里,热吗?”

    “这身打扮,很热。”

    这究竟是在蒙混过关呢,还是真的觉得热呢,从要的表情……不,因为表情本身都是根本看不见的所以也无法推断出来。

    ——果然,那身打扮还是会热的是吗?

    对这好像有哪儿没合上的对话,约哈埃尔正试着用这边的大陆是挺热的啊这样的想法来逃避现实时,阿隆微微晃了晃身子。这回别说座椅了,就连车体本身都发出了嘎吱嘎吱的讨厌的声音,列车的速度突然就慢了下来。

    “哎——,刚刚列车由于遇到狂风行驶速度有所下降——”

    脸色苍白的乘务员一面向四面抛出这样的报告,一面以很猛的势头从旁边穿过。约哈埃尔开始担心起能不能平安无事地到达目的地了。

    “凉快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觉得热之后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那么,热又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呢?”

    “会出汗,很难受的一种感觉吧。”

    听着这完全没接上的对话,约哈埃尔觉得头直痛。

    “吾不清楚热’和凉快’这些感觉。目标经常会喊疼’吧。可是疼’究竟又是怎样一种感觉呢,如今也很难回想起来了。”

    这会不会就是阿隆的能力呢。不过隔着猫头鹰面具,要揣测他的真心也是不可能的就是了……。

    就在观察阿隆的时候,约哈埃尔突然被雨伞般的帽子打中了面部。估计是要改变了脸的朝向吧。被帽子完全遮盖住,别提表情了,就连长什么样子都看不出来,可要似乎对此并不在意。

    “说起来,那件事’真的有根有据到足以动员三个契约者吗?”

    “啊,啊啊。我认为可信度很高。”

    抚摸着受到帽子直击的脸,约哈埃尔露出沉着的笑容回答道。

    “————只要得到那个精灵,代价’应该就能够回来。”

    ——契约的代价能够回来——

    对于契约者来说没有比这更有魅力的事情了。毕竟代价是左右能力大小的决定性因素,也是最大的阻碍。如果支付的代价能够得到偿还的话,契约者就可以无穷无尽地奉上代价,获得没有限制的能力吧。

    而现在,有了这种痴人说梦般的事情或许真能实现的传闻。

    “我的老相识中,有个在进行这方面研究的家伙。就是所谓的炼金术。可悲的是,他走火入魔,连自己的老婆孩子都当成研究材料用了。”

    “……炼金术?”

    要用似乎很诧异的语气反问道。不过这也很正常。听到炼金术不觉得可疑的人可不多——

    “——辞典上没写啊。是什么意思?”

    约哈埃尔整张脸拍在了车窗玻璃上。要——遥远的东方岛国旭都出身的契约者。虽然日常会话是没有问题,但果然对专业术语还是不太熟悉。

    约哈埃尔尽可能地避开专业术语解释了炼金术究竟是怎样一种东西。

    “——也就是说以用人手行使神的奇迹为目的,作为其手段和证据的一环,想要将铅变成金子是吗?”

    “正,正是如此。而所谓的原本是指代那种手段的一个词,不过现在好像是存在着以它作为称谓的精灵的样子。”

    “哦。那么那家伙的代价回来了吗?”

    “不。可悲可叹的是,就在还差一步的时候,被什么人消灭掉了。连同宅邸一起。”

    “那成功了没有不就不知道了吗?”

    “冷静冷静。就这样那家伙连同领地一起被消灭了,研究资料也没剩下,不过至少还留下了个名字。”

    “名字……?”

    “是的。那家伙的名字就叫里卡尔多·凡雷舒泰因。”

    “——艾尔米娜·凡雷舒泰因……是吗。”

    那就是的持有者的姓名。

    “就是这样。因为这名字很少见。如果是里卡尔多的亲属的话,那我觉得这事真不见得是空穴来风。”

    要不知是不是无法接受这种解释,像在深思般低下了头。

    “……也罢。我只要能斩杀契约者就行了。”

    不知是对契约者有什么深仇大恨,要如此喃喃道。约哈埃尔害怕着自己到时会不会也被斩杀,微微缩了缩身子。对这样的约哈埃尔,阿隆用猫头鹰面具那阴暗的双眸望了过来。

    “……和要怎么处理呢?”

    这是两个名副其实的契约者的通称。听说他们比约哈埃尔还要早一步获得情报,已经与目标艾尔米娜进行过接触了。那之后的消息不甚明确,不过还是有遭遇的可能性。

    约哈埃尔脸上浮现出像在哀悯世上一切般的忧伤笑容。

    “距他们行动之后已经过了两星期。过了如此长的时间都没流出任何情报,也就意味着被消灭了……或者就算还活着也失败了这二者之一哦。就算他们有可能来巴结咱们,也绝不会做出来干扰咱们这种可悲的事情的。”

    “……是这样的话,就好了。”

    听他的口气似乎还有哪块儿不能接受,不过阿隆没有再多说什么。

    “——哎,总而言之就是这么回事。希望你们到与目标接触为止要尽可能地不引人注目………………啊——,请不要惹麻烦好吧?”

    察觉到自己刚刚说出的要求已经绝望地落后于现状,约哈埃尔宛如恳求般地说道。

    不久后,车身大大地摇晃了一下,列车停下了。约哈埃尔想着是不是终于承受不了阿隆的重量无法行驶了而浑身颤抖,不过其实好像是到站了。

    那之后他刚想起这个大块头要怎么下车这个问题时,只见要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从约哈埃尔的面前走过,将手放在车厢壁上轻声细语道。

    “——吞没吧,。”

    约哈埃尔瞠目结舌。木制的车厢壁就像水面般漾起了波纹。他正想确认一下时,阿隆好像很高兴似地晃起了身体。

    “真不好意思啊平坂大人。如果没有阁下在,吾差点就下不了车了。”

    这样说着,阿隆势头很猛地站了起来。原本以为车厢顶会碎掉的约哈埃尔,再次目瞪口呆。

    唦嘭——

    阿隆的巨大身体确实贯穿了车厢顶,可似乎并没有把它破坏。约哈埃尔抬头一看,车厢顶也像水面一样摇晃着,简直就像从水中向上看水面的景象。

    ——物体穿透能力……吗?

    在约哈埃尔观察这个的期间,阿隆直接下车站到了外面的月台上。多半上车的时候也是这样弄的。紧跟着平坂也直接穿透了车厢壁下到了月台上。车门的存在意义被彻彻底底地无视掉了。

    ——“东方不败”和“牧神”吗……。

    契约者采取集团行动的情况很少,并且就算是同伴也不会相互打明能力。因为对于契约者来说,被他人知道了自己的能力,也就意味着被他人知道了自己的弱点。

    因此,契约者之间并不存在所谓的同伴意识。

    约哈埃尔露出了如同在目送即将奔赴死地之人般充满怜悯的表情。他的目光正投注在站在月台上的两名契约者的背上——

    叮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这时,尖锐的铃声响起了。车身“哐当”地晃了一下。

    “——啊啊啊啊啊啊啊!请,请等一下!我要下车。我要下车!”

    约哈埃尔的高喊只是枉然,钢铁的列车已经发出咯噔咕咚的沉重声音,开始动了起来。

    ★

    充满了铁锈和灰尘的气息的洛克沃尔的市郊。

    今天也依旧敞开的有着精美装饰的熟铁制院门。在它的另一侧,需要仰视的高大树木并肩而立,纯白色的石铺小路就像要横断它们般伸向远处。

    可是在那高雅的院门附近,却有些像发生过过某种争执般荒芜了的部分。简直像熊之类的来折腾过一般,草木七零八落,还有几棵树也折断了。

    在庭院深处——玄关的黎胡桃木制,厚重却十分气派的大门上,刻着羽翼形状的凡雷舒泰因家的家徽。那庄严雄伟的造型,能让人感到或许长达数个世纪的岁月流逝。一座无视这个大陆文化般的上流阶级的宅邸正耸立在那里。

    这是一座被称为海市蜃楼之屋的,奇怪却又美丽的宅邸。

    闪烁的阳光照射着这座宅邸的阳台,在那里发出轻微的咔嗒声放下茶杯的,是一位宛如人偶般面无表情的少女。

    深邃的翠玉色瞳孔中晃动着暗色的阴影,陶器般光滑润泽的皮肤是毫无瑕疵的纯白。朴素的裙子是琉璃色,紧紧地贴着仿佛快要折断般纤细的身体。

    她就是凡雷舒泰因家的当家艾尔米娜·凡雷舒泰因。

    “……你说的,我明白了。”

    宛如银啼鸟般平静而透彻的声音。可是那声音听起来却带着几分沉重。

    站在他正面的,是身穿笔挺燕尾服,戴着可爱圆片眼镜的少年。他是侍奉艾尔米娜的管家马尔科·马尔德沃克。

    平常,马尔科脸上无时无刻都挂着清爽的微笑,可如今那笑容也不见了踪影,表现出来的是仿佛在强忍什么般严肃的表情。

    艾尔米娜不知是不是在思考关于马尔科的报告的对策问题,虽然还在喝茶,但眼神却朦朦胧胧地不知道在看哪里。

    “……我想先确认一下,你和爱莎都处理不了吗?”

    “十分抱歉。我也难以掌握正确的情况。我想恐怕我和爱莎都只能做一些现场的应急处理。”

    “……明白了。”

    艾尔米娜终于把视线朝向了马尔科。那张脸上依然不存在任何的表情,但是翠玉色的眼眸中却潜藏了某种决心。

    “……果然,园丁好像还是必要的。”

    现在这座宅邸中,包括马尔科在内共有三名佣人。马尔科是管家——除了侍奉用餐和上红茶这些他的本职工作之外,还肩负着这座大得离谱的宅邸的所有的清扫工作。爱莎是侍女——专职是艾尔米娜的更衣和服装等的管理工作,另外空闲时间还要打理花坛等景观。

    而应该统领二人的总管多米尼克,因为当家艾尔米娜还太年轻,所以作为她的代理人在宅邸外奔走的情况比较多。现在也是正和被称为铁道王的人物进行交易,已经离家两天没有回来了。

    也就是说佣人的人数不够。无论再怎么考虑也不够。是绝望性的人手不足。从第一天上班起他就觉得这是个问题,可如今宅邸管理的极限终于到来了。

    十几分钟前。马尔科去取邮件,那时从邮递员那里听到了庭院的惨状。树木倒下,院子被弄得乱七八糟。这幅景象看着就像发生了什么争执一样,不过如果真是这样,宅邸的主人艾尔米娜不可能连一句话都不说。

    一番调查之后,明白了似乎是虫或病害造成的,但是马尔科和爱莎却都不知道具体的应对方法。

    于是,他只好忍着羞耻来向艾尔米娜报告了。

    从以前开始,姑且也算是放出了招募佣人的广告,可看了那个前来的人却一个都没有。这也是因为,这座海市蜃楼之屋的存在只有一部分的情报通才知道,并且还有着让未获许可者无法接近的力量之故。

    虽然设计的机关是看了广告的人就能走进来,可果然毫无戒备地进来这种不清不楚的地方的人还是非常少。马尔科开始在这座宅邸工作之后来访的外部人士,除了医生和邮递员之外就只剩下杀手了。状况之绝望已经到了该把从杀手中挑选佣人纳入考虑范围的程度了。(插花:实际上也这样干了就是了……|||)

    “……总而言之,园丁的事情我会想办法解决。收拾庭院就拜托你和爱莎了。”

    “遵命。”

    马尔科礼仪端正地鞠了个躬,……然后将视线投向了屋内的桌子。

    “顺便问一下,那边我也可以收拾了吗?”

    和吹拂着凉爽的风的阳台上的桌子相对照第,屋内的桌子上如山……不,更像是塔般层层叠叠地堆放着大量的书籍。

    艾尔米娜没有让表情出现任何变化,仿佛理所当然似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随便吧。”

    对于这个并非“拜托你收拾”而是“你愿意收拾也行”的回答,马尔科在心中小小地叹了口气。看来艾尔米娜是认为看完的书本来就应该由马尔科来收拾了。

    如果不想干的话,只要不问“需要收拾吗”这种话就好了,可一旦看见,不自主地就会感到在意。说到底,是马尔科已经彻底习惯了管家这个职业了。

    用手指支撑着书脊,将胳膊肘伸直,让书紧贴着手臂往起一抱,多达数十本的书之塔就没有崩塌地整体移动了。另一只手抱着用完的茶具,马尔科以杂技演员般沉着的步伐离开了主人的面前。

    将书收拾到书库之后,马尔科和爱莎两人开始整理庭院。

    卷卷翘翘的头发,琥珀色的眼睛和库兰人特有的褐色皮肤。群青色的裙子加上纯白的围裙和头巾。爱莎今天也是一如既往的侍女装扮。

    虽然联络上了工人,说傍晚时会来收走倒下的树,可是在那之前就这样放着不管也是不行的。

    “这样说起来,那个邮递员先生,真是经常来呢。是马尔科先生您的朋友吗?”

    “不,他只是因为工作才来的哦。”

    告诉他们有树倒了的就是邮递员泰德。来访者极少的这座宅邸,他短短10天内就已经来了4、5次。除了佣人之外出入这宅邸最多的就是这个男的了。

    “可是,他总是只找马尔科先生您一个人有事不是吗?”

    “啊啊,那个……。是因为我最近开始订阅杂志了,所以才这样的。”

    “杂志啊?”

    注意到爱莎似乎对此产生了兴趣,马尔科感到自己说漏嘴了。稍微踌躇了一会儿之后,马尔科决定实话实说。她毕竟也是契约者,或许有知道的必要也说不定。

    “是啊。虽然我觉得爱莎你要看还早了一点,不过是一本名叫《周刊契约者》的杂志。”

    “周、周刊……?”

    就算是爱莎也要发出困惑的声音了。

    “是的。每星期发行一次,大小和报纸差不多。因为其实就是把各种流言收集到一起,所以不能照单全收,但想知道其他契约者的情报时还是很有用的。”

    契约者一旦行动,因为其不可思议性,无论如何都会产生出流言。这本杂志似乎就是以此为基础编辑出来的,可同时还会登载上几行其周边的情况,作为判断材料来说极为优秀。虽然上面没写编辑者是谁,但决非可以无视的人物。

    马尔科之前从来没有长期停留在某一个地方过,所以只是偶尔拿到手的时候会看看,可现在住所终于定了下来,于是立刻就开始订阅了。

    “我都不知道。契约者,在社会上也是被承认的呢。”

    “不,这倒也不是……”

    契约者的存在,果然还是不为一般人所知的。只有保安官和黑帮分子之类的一部分人知道而已。因此普通人应该也是不知道有这样一本杂志的存在的。

    “上面都写些什么东西呢?”

    “这一周有动作的契约者的情报啦,还有就是招募契约者的广告之类的吧。不过,契约者如果被人知道了真名或能力可是致命的,所以写的都是通称就是了。”

    “通称是吗?”

    “是的。有一定程度实绩的契约者基本上都有通称。会自报家门的人好像偶尔也有,不过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在本人不知道的时候被人家乱起的。”

    所以偶尔也会有不知道自己通称的契约者。马尔科也是,在得知全身都包在黑大衣里的自己的通称是“黑衣”的时候,稍微沮丧了一下下……。不过现在穿的燕尾服也一样是黑的,所以“黑衣”这个名字倒也未必就是错的。

    “其他就是,想找人买的契约者也有自己登广告的,另外杂志还会自作主张地做一些排行榜之类的。”

    “是,是能买的吗?还有排行榜到底是……”

    “因为要按照强弱来排问题似乎会很多,所以排的都是什么最不想被其盯上的契约者前10名’啦、最想与其成为朋友的契约者前10名’啦之类的……”

    他本来是打算介绍一些看来像是爱莎也会感兴趣的报道的,可她却不知为何好像很失落似地一直抱膝蹲着。顺带一提,“黑衣”的名字曾经荣登“最不想和其走在一起的契约者”榜的第6名这件事可是秘密。

    嘴上聊天的时候,马尔科也一直在为移动倒下的树而奋斗。总算是想法把它搬到了有滑轮的货架上时,爱莎好像觉得很不可思议似地歪过了头。

    “马尔科先生您的能力,不能用来挪动东西的吗?”

    作为契约者的马尔科的能力,是操作影子,拘束之,或者将其破坏。

    “这是不可能的。因为虽然能定住也能弄碎,可一旦要移动,影子的位置就会发生变化。不过操纵手脚这种程度倒是没问题啦。”

    “那,弄碎之后再搬不是会比较省劲儿吗?”

    “您开玩笑吧。虽然倒了,可也是这么棒的一棵树哪。作为木材可是有很高的价值的。毫不吝惜地把它毁了这种愚蠢行为是绝对不能考虑的。”

    “是,是这样的吗?”

    “就是这样。而且把这木材卖掉的钱,……是可以拿来当佣人的临时收入的哦。”

    “哎哎哎哎哎?这个,不是做坏事吗?”

    对表现出极度正直的反应的爱莎,马尔科投以温柔的微笑。

    “爱莎……。能让人幸福的就只有金钱哟?”

    看着眼中闪着诡异光芒的马尔科,爱莎轻轻叹了口气。

    “马尔科先生的罪孽又加深了一层……”

    ——“又……”,是说我其他还干了什么吗?

    爱莎·库兰·韦德是拥有精灵之“魔眼”的契约者。她的能力是将映入视野的东西全部化为“灰”,和“看见”没有映入视野的东西。马尔科从厨房里拿走了银餐刀还没有还回来,以及曾经想把酒窖里的紫房果酒(=葡萄酒)卖到地下酒吧去的事情,都已经暴露得清清楚楚了。

    心中的头绪一个接一个浮现,马尔科的决心差点就要夭折了。可他也是几天前刚刚彻彻底底失去了所有的财产。可不能在这里认输。

    “怎么样啊?难得的临时收入。爱莎,你也买件洋装什么的如何?”

    他从没见过爱莎这件围裙加连衣裙的侍女装之外的打扮。而且也觉得既然她也是女孩子,应该就不会对洋装没兴趣。听马尔科带着圣人般的微笑如此对她耳语,爱莎的脸上露出了欢喜、不安和期待瞬息万变的表情。

    “不——不行啦。随便地把宅邸里的东西拿出去卖这种事……。而且,洋装的话艾尔米娜会给我——啊!”

    那之后,某种包含了亿万分期待的视线投到了马尔科的身上。

    “马尔科先生您要买洋装给我吗?”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将不假思索地涌上喉咙的这句话在千钧一发之际硬咽回去,马尔科露出了稳重的笑容。虽然自己能拿的份变少了是很心痛,可如果这样爱莎就能替自己保密的话,那也不算贵。

    “啊,可以啊。你就挑自己喜欢的吧。”

    ——只要让她当一次共犯,心里愧疚感占了上风,下次应该就没法说什么了!

    明明每次建立什么计划都会失败,可马尔科却还没有察觉这条规律。

    爱莎露出了很高兴似的天真无邪的笑容。

    “哇啊,谢谢您马尔科先生!我去跟艾尔米娜商量商量要买什么去!”

    ——让艾尔米娜知道了算怎么回事啊!

    马尔科想这样说阻止她的工夫都没有,爱莎一溜烟地跑掉了。好像相当高兴的样子,几乎都是蹦着走的了。

    于是,马尔科想把倒下的树卖掉的事情就被艾尔米娜知道了。

    ★

    马尔科正双膝一弯跪在地上时,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一个疑问。

    “——地面,是会恢复原状的呢………………”

    他身旁已经倒了好几棵树。虽然有剩下残桩从树干半截折断的,但也有连根拔起的。当然了,地面也被掀了起来——本来应该是这样的,可脚下紧致的土壤却如同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般地向四面延伸着。

    这里是海市蜃楼之屋。飘摇的海市蜃楼任何人都无法破坏。

    虽然一眼看上去只是一座豪宅(虽然相对这个说法实在是大过了头)而已,可其实这里是处于艾尔米娜能力的支配之下。没事的人无法认识到它,而领地内部若遭到破坏,还会像时间倒转般被复原,就是这样一种机关。

    以前,爱莎曾经不小心在墙上开过一个大洞,那时候也是没过几小时就恢复原状了。可这次树倒了却没有复原。本想着是不是庭院属于范围之外呢,但地面却又复原了。

    ——好像有能复原的东西和不能复原的东西之分呢……。

    回想一下的话,银餐具和摆设之类的既会落土也会脏。清理的话能变干净,第二天也不会再重新变脏。可是火炉里的煤灰却无论扫掉多少次第二天也会重新变回原样。这好像是连煤灰也一起复原了。

    要是这么想吧,庭院的花坛爱莎每天都在整理,摘下的花也从来没复原过。然而相对地地面又像这样复原了。

    ——是说从外面带进来的东西不受影响吗?

    摆设品都是旁人赠送,或者总管多米尼克带回来的东西。花坛的花也是,原本应该是从外面带进来的种子。

    ——可是,这里的树应该是瓦尔德邦没有的才对啊……。

    瓦尔德邦(Wild+Burn)大陆就像它的名字一样,炎热得如同火烧一般。可这庭院的一些部分却生长着红甘实果树之类的寒冷地区特有的树木。话再说回来,这洛克沃尔镇附近真的是除了荒野再无其它,根本就不是能长出大树的环境。

    马尔科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倒下的树。不,正确来说是撒在周围的“红土”——瓦尔德邦的荒野的残片。

    ——说起来,这里长着植物这件事本身就是异常的呢……。

    马尔科是知道的。在这广阔而绿意盎然的庭院下面,就是红色的荒野。而且还是只要挖到手腕般的深度,马上就能挖出来般那么浅。

    要打个比方的话,这座宅邸和庭院,就是反射出海市蜃楼的巨大肥皂泡。而就在这肥皂泡与外界的接壤线上,生长着花草树木。大概就是这个微妙的位置让花草树木能够不合常理地生长,但始终是从外面带进来的,所以又不能复原吧。

    想到这里时,马尔科突然惊觉了一件事。

    ——等等。这样的话,这种庭院岂不是没法儿让普通的园丁处理了?

    技术上或许是可能的。倒下的树的回收也成功地请到外面的工人了。但虽说或许是可能的,可真的会有人愿意在这种诡异的庭院里工作吗?马尔科和爱莎因为是契约者,所以这点小事还能接受,可一般人却是不可能的不是吗?

    ——这可是个问题……!

    马尔科正在为新的问题呻吟时,眼前冷不防落下了一片阴影。想着是不是阴天了而抬起头一看,马尔科无语了。

    紧挨着他的眼前,伫立着一座巨大的雕像。也不知是开的什么玩笑,是只穿着燕尾服的巨大猫头鹰。不,应该说是人类长了猫头鹰的头比较合适吧。燕尾服估计也是特别订制的尺寸,可还是紧绷到了让人觉得扣子能系上都很不可思议的程度。

    马尔科在哑然之际,又发现这似乎是个活人,于是更加困惑了。而戴着猫头鹰面具的男子一直在来回来去地盯着马尔科的脸看。

    ——莫非,是来回收倒下的树的工人吗?

    混乱的大脑总算演算出的可能性就是这个。

    这副巨大的身躯好像很适合做土木工作,这明显是强行套上的燕尾服如果要想成为了来这里而勉强地盛装打扮的话也可以接受。因为这座宅邸在镇上被称为海市蜃楼之屋,还传说里面住着一个妖精般美丽的姑娘。

    可是又为什么要戴个猫头鹰的假面具呢。马尔科正不知该作何反应时,猫头鹰男用低沉的声音对他说道:

    “唔唔。请我们来回收倒下的树的,是贵府没错吧?”

    看来果然是建筑工人的样子。猫头鹰的面具说不定是工人的标记。宅邸的正门处既没有门卫也没有门铃,对方也同样很困扰吧。

    “这真是失礼了。不过原本听您说是要下午才来,真是早了不少啊。”

    “唔唔!吾,一有工作可是其疾如风啊。”

    “哈啊……。您对工作真是热心啊。”

    虽然打扮古怪得不得了,但对工作似乎很积极的样子。马尔科将收拾好的木头指给他看。

    “不过您来了真是帮了大忙。说真的,我们这边已经都搬不过来了。那个,您是不是坐马车或者其他什么来的?”

    他将视线投向正门的方向,可却没有发现这一类的交通工具。他联络的建筑工人似乎购买了最近流行的火力车(=汽车)这么个东西。马尔科还期待着没准儿能看见呢……

    “唔唔。抱歉,吾没有开汽车来。”

    “是,是吗……”

    这里的这位工人肯定每次去工作都会被问同样的问题吧。简直就像读懂了人心般,猫头鹰如此回答道。

    “……哎呀?这样的话您要怎么回收树木啊?”

    猫头鹰的身体颤抖了一下,马尔科没有看漏这一点。猫头鹰好像很惊慌似地双手在空中挥舞了一阵,不久便像想起了什么般地将手放在了倒下的树上。

    下一个瞬间,马尔科的眼睛瞪圆了。

    “这个,就这么搬!”

    猫头鹰男把马尔科身体那么粗的大树,就像扛个酒瓶儿似地轻轻地扛了起来。这已经不是人类能做到的事情了。都该考虑这男人是契约者的可能性了。

    可就算如此,马尔科依然露出了清爽的笑容。

    “您的力气真大呀。……那么,您就这么拿着回去了是吧?”

    听他这么问,猫头鹰男像很困扰似地挠了挠头。

    “唔唔……。阁下真是相当地小心谨慎呢。”

    “不敢当。那么客人您今日来访是有何贵干呢?”

    刺客或绑架犯被派到艾尔米娜这里来是家常便饭的事情。这样的可能性当然也值得考虑,不过这大汉究竟为什么打扮成这样……不对,是为什么目的而来的呢,现在还一点都摸不到头绪。

    猫头鹰沉思了一段时间后,终于像放弃了般摇了摇脑袋。看来是想不出能解释圆满的说法来了。

    “唔唔……。也就是说呢,这座宅邸里应该有一位叫做艾尔米娜·凡雷舒泰因的姑娘。希望您能把这个姑娘交给我们。”

    看来目的似乎不是暗杀而是绑架了。马尔科保持着微笑恭敬地弯下了腰。

    “如此容易理解真是谢谢您了。不过以这类为目的的客人,按规定要请其在这里返回。”

    “唔唔,不能请阁下去通报一声么?”

    “处理会对主人造成危害之物也是管家的职务。”

    “唔唔……,那么,就没有办法了。”

    这样说完,猫头鹰把树丢在了地上。咕咚一声沉重的声音响起。马尔科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怎么能这样……!

    “害怕的话就躲开吧。如果是从吾身边逃走,阁下的主公也不会责备您的。”

    “不可原谅。您以为那棵木材究竟能卖多少钱啊?”

    “真是勇敢。为了主公不惜牺牲性命吗。”

    “不,谁也没这么说吧,我是说木材……”

    “唔唔。不用掩饰。这绝非羞耻之事。不如说阁下反当以此为傲。这样的话吾亦将以全力同阁下交手。”

    猫头鹰仿佛感动至极似地仰天长叹,随后又重新面向马尔科。马尔科的主张就如同有堵墙挡着般根本没传到对方那里。

    “哈啊……。今天可是很忙的啊。”

    在叹息的同时,考虑着猫头鹰男是契约者的情况,马尔科猛力一踢脚下。多亏倒下的树将地面翻了起来的缘故,现在地上四处都散布着石块。他就将那些瞄准对方的面孔踢了出去。

    带着土的石块迅猛地飞去,但猫头鹰男已经预测到了。他毫不慌张地用一只手防住石块的同时,挥起了岩石般的拳头。

    “不好意思,吾无法手下留情。”

    这个大汉高大到需要仰视的地步,与马尔科摆在一起有着大人与小孩般的差距。由这重量和体积所产生出来的破坏力,不是比喻而是真的有着能粉碎马尔科头盖骨的威力。徒手去接这一拳简直是用手帕去挡炮弹般的愚蠢行为。

    然而马尔科不管这些,依然伴着微笑果敢地将手伸向了那拳头。

    “所以呢……?”

    马尔科用手掌轻而易举地接住了猫头鹰的拳头——看起来是这样的。

    马尔科的能力是束缚影子。他其实是算准了时机踩住了猫头鹰的影子,而让它看上去像是用单手挡住的样子。吃了这一招还能保持平静的自诩力大者可是不多。

    猫头鹰大概也是相当无法相信吧,眼睛瞪大得就算隔着木雕面具也能看得出来了。然后他将视线投向自己的脚下,用必要以上的大音量高声喊了出来。

    “唔。是通过踩住影子制止行动的能力吗!”

    马尔科瞠目结舌。刚才那一手并没有给对方看穿自己能力的线索。因为影子采用的是人的形状,也没有进行操作。而且说起来,马尔科的能力原本就不是头一次看见就能识穿的那么简单。

    但是这个猫头鹰男却头一次就看穿了。最开始装成建筑工人也好,外表的愚钝也好,似乎都是为了迷惑对手而做的。要再加上一点的话,那就是明明完全被夺走了自由,却丝毫都没有害怕的样子。

    就像要对微笑瞬间僵硬的马尔科进行追击一般,猫头鹰继续说着。

    “唔唔。还有就是这影子,看似能以阁下的意志进行操作啊!也就是说只要接触到对方的影子就是阁下的胜利了啊。”

    马尔科直觉地感觉到了。虽然打扮得稀奇古怪,但这猫头鹰很危险。不能再多给他做什么的空闲了。他啪地一弹手指——

    咚哐——

    猫头鹰的拳头打中了自己的下巴。现场最有破坏力的凶器,就是这个巨大身躯挥舞起的巨大拳头。马尔科通过操作影子让它自爆了。

    因为脸上盖着假面具,所以也看不出管用没管用。马尔科正提心吊胆地窥探着他的样子时——

    “唔唔……。不好意思,不管用呢。”

    都从假面具下面滴答滴答地滴下红色的东西了,可猫头鹰却像感到很抱歉似地如此说道。马尔科甚至都感到有些战栗了,但不久就察觉了这个现象背后的真相。

    “……难道说,您没有痛觉吗?”

    “正是。这是吾的……咕吼?”

    猫头鹰用那巨大的拳头,再一次将自己的下巴杵上了天。就算拘束着影子也能让人向后仰那样巨大的冲击。这样的威力如果是一般人的话早就死了。可就算如此,猫头鹰的假面具却连个裂缝都没出。

    ——这张脸怎么会这么结实啊……?

    看上去明明只是个木雕的假面具,可用那拳头殴打了两次却都还没碎。马尔科感到惊讶的不如说反倒是这件事了。要问为什么的话——

    “唔唔……。吾都缩护卵愣………………了啊?”

    马尔科刚一解开能力,猫头鹰就发出沉重的声音倒在了地面上。

    “人类的头部里,可是存在着脑这样一个脆弱的器官的哦?”

    虽然对方大概已经听不见了,不过马尔科还是这样教给了他。

    这副巨大的身躯就算没有能力也已经是十足的凶器了。再加上感觉不到疼痛的能力的话,能靠肉搏战战胜这个男子的人物大概不存在了吧。这个组合就是如此强劲。

    可是就算疼痛能用能力防住,冲击却是消灭不了的。被殴打了两次头部,怎么也会产生一两个脑震荡的。

    ——可是,还真是个看不太出来到底是聪明还是笨的人啊。

    最后恐怕是对自己的能力过于自信了吧,可就算是这样,第一次见就看穿了马尔科的能力也好,伪装成建筑工人的事情也好,如果再多下点工夫的话,应该能取得更为有利的战果才对。马尔科能够取胜也是运气的成分比较大。

    唦嘭——

    事情就是在马尔科吐出安心的叹息时发生的。如同有东西落入水中般的声音响起,想着究竟是什么声音而反射性地将脸转向那个方向——马尔科僵住了。

    全身包着雪白布片的小小身影,就站在他的眼皮底下。轻飘飘的布片上印满了奇怪的花纹,头上扣着一个形状像伞般的巨大帽子。面孔也完全被布所覆盖,别说年龄了就连性别……不,就连是不是人类都很值得怀疑。

    ——怎么会这么诡异……不对,是什么时候?

    马尔科本人在来这大屋之前也一直都打扮得十分诡异,可眼前的这个生物却远远地凌驾于他之上。契约者有着对恐惧迟钝的特性,可就算如此马尔科还是感到了恐怖,慌忙飞身向后退去。

    完全没在意战栗的马尔科,一团白在猫头鹰身边蹲了下来。

    到了这时,马尔科终于注意到一团白背上背着像是长枪般的东西。那个东西也被白色的布包裹着,但有一头松开了,露出了把手。缠绕着细线的异国风的握柄,细看的话棒的部分也描绘着平缓的曲线。

    ——那是……东方国家旭都的剑——刀是吗。

    从来没听说过旭都的民族服装是这么古怪的玩艺儿,但是这个一团白或许是旭都的人也说不定。旭都的文明虽然不及佛朗提那般发达,但据说那里的人民也以和库兰人同样高水平的身体能力为自豪,并且还拥有不可思议的能力。

    一团白似乎想设法把猫头鹰抱起来,但体格差得太多了。因为一团白的身高比马尔科还要矮,而猫头鹰却有需要马尔科仰视般的巨大……

    一团白就这样奋斗了一会儿,但很快就像放弃了似地叹了口气。

    “……太沉了。”

    或许是脸上盖的布导致的吧,声音含含糊糊的很难听清。虽然像是刻意压低了般低沉的声音,但听起来还是很年轻。马尔科终于战战兢兢地开了口。

    “……这位是您的朋友吗?”

    听马尔科这样一问,一团白就像现在才刚察觉到马尔科的存在般地将脸转向了他。

    “什么嘛。汝还在呀。”

    “因为接待客人也是管家的职务。”

    事到如今向这个生物寻求像是人类的反应才是没道理的愿望吧。马尔科以清爽的微笑对应道。

    “这是你对阿隆手下留情的回礼。放你一条生路,赶快走吧。”

    “多谢您的关心,可是持有刀具的客人是不能通过——?”

    马尔科恭敬地弯下腰时,世界突然竖着分开了。右边和左边渐渐地上下错开——咔锵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

    滚落在地面上的,是以横梁为中心被割成了两半的眼镜。马尔科这才终于理解到是自己的眼镜被切断了。

    ——被斩了?什么时候,不,是怎么无视的干涉的啊……!

    马尔科的精灵对物理攻击有着几乎完美的防御能力。逼退它让攻击命中这件事真的是难以置信。

    对着惊慌失措的马尔科,一团白如同亲切的老人般低语道。

    “要是没看见的话,就是这么回事了。汝不是我的对手。我虽然不讨厌忠狗,可连自己的斤两也不清楚的话可是活不长的啊。”

    于是,马尔科终于理解这个聪明的猫头鹰为何会在最后做出愚蠢的举动了。

    能一击葬送猫头鹰男的巨大身躯的凶器,那是不存在的。子弹程度的威力大概是无法穿透这身雄伟的肌肉的吧。而感觉不到疼痛的能力正是适合作为盾牌的能力。再加上一眼就能看穿马尔科能力的洞察力。以这些能力将对手的能力揭露出来,传达给潜伏的伙伴一团白才是他的目的。

    契约者之间的冲突是先手必胜。原则就是在自己的能力被看穿之前解决掉对手,或者看穿对手的能力。这下马尔科肯定会被逼入极度不利的状况之中了。

    马尔科将颤抖的手,伸向掉在地上的眼镜。以前在遭受“魔弹射手”的猛攻时也未曾伤过一分一毫的眼镜,已经完全裂成了两半。大概是因为掉落的冲击吧,一边的镜片上已经出现了裂痕。

    他试图掩饰自己的动摇而用中指往脸上一贴,结果差点就戳到眼睛里去。(==)

    过了一会儿,马尔科终于以颤抖的双脚踏稳了大地,挤出了同样颤抖的声音。

    “——78斯皮尔16高斯……”

    听到马尔科宛如呻吟的声音,一团白的帽子歪了一下。看来是歪了下脑袋的样子。

    “你说什么啊?”

    “78斯皮尔16高斯……。这副,眼镜的,价格……!”

    不知是不是没听明白这话的意思,一团白的回答延迟了相当的时间。

    “也就是说呢……?”

    “我是在说,您弄坏的这副眼镜,花了我78斯皮尔16高斯!”

    这真的是超越了马尔科一个月薪水的金额。看着由于愤怒而全身颤抖的马尔科,一团白像愣住了似地轻轻叹了口气。

    “……我虽然不讨厌忠狗,可是讨厌笨狗啊。”

    一团白解开了一只手上的布。似乎是打算使用能力了。从布下面露出的手也是洁白如玉,并且意外地小。

    ——是说直接接触是使用能力的限制吗……。

    契约者虽然有异能但并非万能。使用能力时必然会有某些限制。就像马尔科的能力只要脚从地上离开就会解开这样。

    马尔科也将意识转向自己的影子。在他脚下展开的影子已经不是人形,而是张着大嘴的山犬的形状。一团白则采取了将露出的左手按在地面,右手搭在背后的刀上这样一种异样的体势。

    “——在下是要·平坂。报上名来吧,狗杂种。”

    狗杂种——马尔科的精灵可是山犬。马尔科将微微抽搐的面部肌肉全部动员起来,摆出了绅士的温和微笑。

    “我是凡雷舒泰因家管家马尔科·马尔德沃克。水母先生。”

    “水,水母——?”

    以失去了眼睛的马尔科的视力,一团白的形象只能捕捉到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那真是如果这不叫水母,那到底什么才叫水母般极为标准的水母。

    不知是不是从来没遭到过这样的评价,水母——要发出了极度抓狂的吼叫。

    ——这种程度就气得发疯的话,那您还差得远哪。

    作为对眼镜的报复,马尔科用鼻子发出一声嗤笑。

    随后,狗和水母同时发出了吼声。

    “——奔跑吧!”

    “——吞没吧!”

    山犬的影子像编织物般分解了开来。解开的影子分出层层的分支,如同荆棘般拧在一起在地面上奔驰。用这个影子捕缚住对方的影子,并进行支配就是的能力。

    可是——山犬的影子在即将接触到要的影子之前,就像被什么遮挡住了般停止了前进。影子的尖端宛如夏日的蒸汽般摇晃着,能知道它是被某种奇妙的力量捕捉住了。

    ——影子——扭曲了?

    从影子上感觉到的不协调感,让马尔科产生了警戒心。虽然不是像艾尔米娜般一边倒的豪不留情的力量,可相对地,却是难以理解且真相不明的力量。

    马尔科被这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分了神只是短短一瞬间的事情。可是就在这一瞬间,要已经踢开了地面。

    ——好快——!

    贴着地面的左手像勺子似地剜入地面,原本应该是土壤的地面却像水面般荡漾起了波纹。被这波纹接触到的马尔科的影子,眼看着渐渐消失了下去。就这样向前冲刺的身姿仿佛小型的黑野牛一般,可背在后背上的刀却连拔都还没拔出来。

    马尔科“直觉地”没有向任何方向闪避,而是当场像要躺倒在地一般将身体向后仰去。

    铿——以及某种东西撕裂的声音。

    眼前似乎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光,马尔科的领带如同树叶般散成碎片飞舞在了空中。

    ——没能看见……!

    虽然看见了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光,可被做了什么却完全没看见。或许是用了能力也说不一定。可是比起这个来,要的姿势稍微失去了平衡。

    马尔科在向后倒去的同时,手中拔出银餐刀,瞄准那伞般的帽子下方挥了上去。失去平衡的要不可能完全躲开。

    “——嘁!”

    一面发出锐利的吐息,要挥起了没被布包住的那只手。原以为他是打算徒手接住,不料他却用卷在那只手上的布缠住了马尔科的刀。

    ——切不断……!

    明明只是块布片,可马尔科的刀却没能把它切断。看来要的那身诡异奇绝的打扮并不是因为异想天开才搞的。

    马尔科当机立断放弃了刀子,以仰面朝天的姿势单手支在地面上强行将身体一扭。从勉强加力的手腕传来令人厌恶的感触,可已经没有闲工夫在意它了。就在他这样做的期间,要已经举好了刀。

    ——那把刀——什么时候拔出来的?

    用影子防御来不及了。马尔科一边拔出新的刀子,一边为了这次不再看漏而紧紧地盯住了要。

    单手放在地面上的同时让右腿向前滑出,以左腿为基点大大地扭转身体,上半身藉此如拧弹簧般加速反转,当然右臂也乘着这加速的势头,握在手中的刀借着离心力和长度进一步加速。而这所有的加速让位于延长线上的刀锋以远远偏离常轨的速度破风而来。

    ——这可,不妙!

    比起用剑斩来,更像是用战斧劈般的大动作。然而却那压倒性的速度却产生出了毫不留情的锐利。比起用眼睛看见了来更是“直觉地”感到危险,马尔科在千钧一发之际蹲下压低了身体。

    叮——伴随着清澄的音色,手边传来钝重的触感。

    在金属中也属于硬度较低的银制刀具,从刀身正中被切断了。从此马尔科明白了。自己不知道被他做了什么,并不是因为对方使用了能力,只是单纯地因为太快了所以没能看见。

    ——这个男的(?),与身为契约者这件事无关地,强大……!

    最初的那一刀也是,如果没有当场反仰而是横向或向后躲闪,大概早就无法避开而被切断身体了吧。

    马尔科边向后跳着拉开距离,边投出了第三把飞刀。可是这把刀也很凄惨地被弹开了。仅仅用手腕捻转一下刀这样随意的动作。

    自己跳进那把刀的攻击范围内恐怕是自杀行为吧。可是在其外发起的攻击已经被轻松地防住,马尔科的能力也刚在眼前被挡住过。再加上距离一拉开视线就会变得模糊,细微的动作也看不见了。

    ——汝不是我的对手——

    要的话语并非狂妄自大。

    如果持有**的话可能还能另说……不,这只白水母估计连枪弹的弹道都能看清楚并躲闪开吧。正因为同样是契约者,马尔科也能直觉地感受到这一点。

    一面继续拉开距离,一面继续投出第四、五把飞刀。总而言之以能命中程度抛出的那些都一一被击落了。他保持着距离,绕到了庭园的树荫中。

    马尔科的能力是影子这一点由于猫头鹰男的奋斗已经被看穿了。身处于只有自己的能力被看穿的这样一种逆境中,马尔科虽然觉得很焦躁,但就算这样也不能什么也不做地逃走。

    ——地利可是在我这边的哦!

    马尔科一绕进树木的阴影中,要就如同发现了地雷般地猛地止住脚步,然后大幅度地向后退去。

    从枝条缝隙中洒下阳光的庭院中的树木。以这宛如小森林般密集的树木为后盾,马尔科的影子完全融入了树木的影子中。正因为知道他能力的真相,要才不敢贸然攻过来。而另一方面,马尔科可是想怎么攻击就能怎么攻击。

    他拔出第六把刀,和要把手拍在地面上是在同时。被石板覆盖的地面,像水面般荡起了波纹。看来一直以来就是这“波”在阻止影子的干涉。

    ——翡翠鲸……?(=虎鲸)

    他看见在摇荡的地面上,映出了某种东西的影子。那仿佛新月的独特轮廓,让人觉得是属于水栖哺乳动物翡翠鲸的。那是拥有海王异名的凶猛海兽。看来要的精灵多半是翡翠鲸的精灵了。

    ——防御的判断倒是不坏,可能同时防住能力和刀子吗?

    就算能力能用能力来对抗,那个姿势也是不可能连刀子也防住的。确信这是将军的一手而想放出飞刀的马尔科,下一个瞬间就领教到了自己的错误。

    “——扫荡吧!”

    伴随着咆哮声,长刀在地面上掠过。别说马尔科了,甚至还在树木的另一头呢。对这完全在射程距离外的行动,马尔科甚至连感到疑问的空闲都没有。

    啪唦唦唦唦唦——

    突然,地面裂开了。

    卷着大量碎石的沙土直冲天际,对准马尔科以排山倒海的势头涌来。

    ——海啸……!

    高耸到需要仰视方见的沙土,真的是极为适合海啸这一名称的现象了。但虽然因为平地上冒出的海啸感到诧异万分,马尔科却不是会因此而错失良机的契约者。

    “——撕裂吧!”

    他毫不犹豫地抛出飞刀。这是如对山崩投出小石块般虚弱无力的反抗。理所当然地飞刀在冲突的同时就被沙土吞没而消失了。然而——

    吱——

    就是这虚弱无力的反抗,将雪崩般涌来的沙土如同玻璃般粉碎了。扔出的飞刀上跟着马尔科的影子。沿着直线飞驰的影之“魔枪”并非贯穿了沙土,而是将其影子贯穿了。

    马尔科的能力是拘束影子并“破坏”它。沙土由于其本身的巨大体积,会产生出大量的阴影。对于马尔科来说,那就只是一个极易瞄准的靶子。

    沙土被破坏道路打开之后,他用眼睛确认到了似乎到底是大吃一惊而停止了动作的水母的身影。

    马尔科全力猛蹬地面。放出绝招,并且那绝招还被体无完肤地粉碎,还不动摇的人不可能存在。就算是契约者也是一样。

    要慌忙想重新举好刀,可却被自己破坏的地面绊到而踉跄了一下。这无论是作为契约者,还是作为混黑道的人,都是绝不应有的失态。虽然是理所当然的,可马尔科也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白色水母猛地一颤身体。马尔科已经牢牢地踩住了它的影子。

    “看来,好像是客人您不是我的对手才对呢。”

    作为刚才的报复,他对对手投以优雅的微笑。马尔科用仿佛在款待宾客般的动作伸出刀子,用刀尖顶住了对方的喉咙。

    “那么,可以容我拜见一下尊容吗。”

    听马尔科以完美的微笑如此说道,水母的喉咙中发出了像有什么堵住般的声音。水母的布条一直包到了嘴边。原本以为是由于慌张而不小心咬到嘴里去的,但似乎并非如此。

    不久那怪声的音程渐渐升高,他才终于理解到对方是在笑。

    ——是,是相当地不甘心吗……

    这光景从旁人的角度看来,已经是该叫恐怖呢还是叫危险呢,总之是会让人像目击了心灵现象般,想要说上几句非常合乎情理的话后赶紧转身走人。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种再怎么看也不像神志正常的情况,马尔科正感到困惑时,笑声终于停止了。

    马尔科正怀疑他这次是不是傻了,要却用意外平静的声音回答了他。

    “我应该说过了才对。——汝不是我的对手——”

    哗啦——

    连对这话感到疑问的时间都没有,突然地面的感触从脚下消失,马尔科大大地摇晃了一下。并且,明明是站着的,视线却开始飞快地降低。

    ——沉下去了……?

    虽然说遭到了破坏,但在被树木包围的庭院内还是不可能发生的现象。可是现实却是,马尔科的脚就像陷入了沼泽地般扑哧扑哧地渐渐沉入了地面。

    在眼看着的期间就没到了膝盖的深度——然后,眼前伸来了一把闪着微弱光芒的刀子。

    “……要就这样,沉入地狱吗?”

    他凝视着伸到面前的刀锋,然后察觉到要的一只脚上的布解开了,露出了光着的脚。刚才显得没站稳似乎也是为了解开这条布的动作。

    ——得阻止他的动作才行,……不,会被能力防住。不想法脱身的话……

    “这是叫我水母的回礼。接着吧。”

    随后——要毫不犹豫地将长刀的刀尖扎进了马尔科的脸。

    “——,——,——?”

    连惨叫都无法发出,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呃逆般声音的马尔科。冰冷的异物从双目之间直插到后脑勺的不快感。马尔科一边因为翻涌上来的呕吐感而翻着白眼,一边为自己为何还有意识而诅咒着神明。

    “你最好别动哦?这个可以叫液状化’吧。我的能力就是把接触到的东西变成水块儿一样的性质。……当然了,要破坏也是可以的哦。”

    水块儿——大概就是倒入玻璃杯里的水,因为有表面张力所以像是要溢出来了却又没溢出来的状态吧。性质虽然确实是液体,但形状却不会崩坏的奇妙的能力。

    一面说着,要将长刀一拧,将刃朝向水平,就这样开始沿着双眼的连线平行移动。锐角的刀刃的切面横贯眼球,穿过太阳穴,最后把耳朵上下分断,刀终于离开了马尔科的头。

    从人生最糟糕的瞬间得到解放,马尔科当场就吐了。而要就像看着很无聊的东西一样俯视着不断喘息的马尔科。

    “……你那是什么样子。明明是个契约者,装什么人的样子啊。”

    这是说契约者就算痛苦也不该叫喊的傲慢呢,还是说契约者连人都不是的侮辱呢。

    无论是哪一个,要刚才的那句话都是不该说出口的。

    啪叽——马尔科的头脑中,响起了某种东西绷断的声音。

    “——!”

    随着马尔科的呼唤影子也做出了回应。同时似乎感觉到了危险,要向后跳去。

    啪啦——伴着打碎玻璃般的声音,地面上出现了裂纹。

    马尔科的脚是埋在阳光照射不到的地里的。也就是说,是整个被影子包着的。如果把这影子破坏的话,碎裂的就是地面本身了。

    地面打开了个小仓库般大小的大坑,马尔科从里面悠然地走了出来。对方骄傲于胜利而自己挑明了能力。同一招可不会再吃第二次了。

    “哟嗬……?”

    要也发出了像觉得很有趣似的声音。

    左手大概是刚才扭到了吧,不断地传来钝痛,反应也慢了。刀子也没剩多少了。影子的能力会和要的能力相互抵消。没了眼镜而减退的视力,甚至连对手的脸都看不清楚。

    可就算如此,马尔科仍然既没有畏惧,也没有迷茫。

    ——如果您是这样的人的话,那就让我也用同样的做法吧。

    马尔科的能力,本来是“破坏”的力量。把这个能力手下留情到不破坏对象的程度,“拘束”这个现象才得以成立的。

    瞳孔中摇荡着契约者的深暗阴影,马尔科以稳如泰山的脚步前进着。要也在周围荡起了波纹,重新举好了刀。

    “汝能保持不被破坏到什么时候呢?”

    “我不打算再多陪您玩下去了。”

    影子的能力是脚从地面上离开的话就会解开,但如果直接踩中对方的影子的话还是能加以干涉的。而且如果带着“破坏”的意图去踩影子的话,光这一踩就能杀了对方。真的就像踩死虫子一样简单。

    马尔科和要同时向前冲出——

    “——马尔科先生!”

    听到那宛如悲鸣的声音,马尔科有种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的感觉。

    冲上头顶的血液瞬间退下,不能再破坏……不,是不能再玷污这让人心情舒畅的宅邸的感情涌现出来。

    他回头一看,雪白的围裙和群青色的长裙上下翻飞,一名少女正向这边奔来。并且,虽然马尔科的视力不可能确认,但少女的眼睛看上去似乎染上了灰色。

    ——哎呀……?这个难道,不,可是,不会,吧……?

    就在他稍微动摇的时候,脚下的草就像烧焦了似地开始变色,皮肤也像遭到强烈日光照射般开始感到阵阵刺痛。

    ——我也在射程范围里了不是吗!

    “要,快躲开!”

    马尔科边说着边跳进了自己在地上打的洞里。要似乎也从马尔科带着惨叫感的语气中“直觉地”感到了危险,用能力将地面像喷泉般炸了起来。

    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

    抱着头蹲成一团的马尔科上方,草木变成灰色,开始噼里啪啦地塌落。

    爱莎·库兰·韦德的灰色世界——寄宿在幼小少女大大的眼睛中的能力。降映入世界的一切化为灰烬的“魔眼”。那破坏力可不是马尔科和要的能力能相提并论的。

    他提心吊胆地抬起头时,眼前有某种东西冲了过去。是那全白的水母——要。

    ——完蛋了。没必要连对手都救啊!

    要是马尔科没出那一声,要现在应该已经变成一座灰色的雕像了。特地从来救自己的爱莎手中保护了敌人。马尔科真是诅咒自己的愚蠢。

    要在举好刀的同时,瞬间就拉近了和爱莎间的距离。

    爱莎虽然是契约者可却不是混黑道的人。战斗这种事——

    嗖嘭——那是破风而过的锐利声音。

    “——哎……?”

    这傻乎乎的声音也不知是马尔科发出来的还是要发出来的了。对于在眼前发生了的,某件十分不自然的事情,马尔科简直怀疑自己的眼睛。

    要的手中,不见了长刀的踪影。而在其正面,是提起单腿的侍女的少女。他稍微过了一会儿后,才理解到是她把长刀踢飞了。

    “——喔哦?”

    “直觉地”有种要死般不妙的预感,马尔科当场滚倒在地。咔锵一声无情的声音响起,一柄闪着暗淡光辉的长刀扎在了应该是马尔科刚刚蹲着的地方。被踢飞的长刀,就像特意瞄准了似地直接对着马尔科落了下来。没能完全吸收掉冲击的刀身发出嗡嗡声微微地震动着。

    差点因为流弹丧命的马尔科擦掉了额头上的汗水。

    ——啊……!爱莎怎么样了?

    慌忙找寻着她的身影的马尔科,再一次怀疑了自己的眼睛。

    在灰色的世界中,少女正翩翩起舞。

    以琉璃猫般的动作,缩短与或许是因为失去刀的动摇而停止了动作的要的距离,顺着那股势头,如上发条般捻转脚尖,而上半身则向反方向回转。

    吃了这用尽全身弹性的一踢,无法承受而失去了平衡的要。但就算如此也没有倒下,而是用拳的背侧横扫过来反击,可爱莎一弯膝盖轻松地躲开了。

    卷卷翘翘的黑发来回摇荡,群青色的长裙随风飘舞,用细绳一直固定到脚腕的小皮鞋杯高速地劈头挥下。

    咚哐——就连马尔科的位置都能听见的,宛如用钝器敲打大树般的沉闷声音。

    以舞蹈般的身姿命中目标的是向膝盖的一击。随即是立刻改变轨道向着侧腹、颜面的连环踢。每一发每一发都带着锐利的声响划破空气。以马尔科的视力就连残像都无法很好地捕捉到。

    下段中段上段的三段踢。要无法忍受而弯下了膝盖。洁白的斗笠飞到了空中。

    就算这样爱莎也还是没有停下。琥珀色的瞳孔变成了灰色。可是要也将手按在了地上。

    “——烧尽吧!”

    “——喷发吧!”

    至近距离的“魔眼”的一击。同时翻起波澜裂开的地面。相互冲突的能力。像喷泉般迸发的沙土被“魔眼”瞬间变成了“灰”。

    同时,爱莎和要也在一刹那看丢了彼此的身影。而毫不犹豫地展开了行动的,是要。

    从脚尖到膝、腰,连同上半身一起如同陀螺般旋转,挥起右脚。动员了全身弹力的宛如断头台般的回旋踢。那没准连铁板都能踢折的一脚,突破了灰的墙壁直击过来。

    可是对面的爱莎也已经像倒在地上般压低上半身,将手猛地拍向地面。顺着那股势头将下半身弹起,放出了一记宛如蹴斗技般的踢击。

    咚哐——足以震撼大气般的冲突。

    踢击和踢击相互交错,库兰人和旭都人彼此向着相反的方向被弹飞了。

    库兰人——手持弓和斧这类原始的武器,面对使用火枪的开拓者毫不退缩地战斗到最后的一族。虽然早就听说他们的身体能力高强,但现实中看到还是头一次,马尔科也很惊愕。

    可是就算这样,要也还是没有倒下。他完全接住了那恐怖的一踢。对方也是与库兰人相媲美的旭都人。虽然遭到意料外的猛攻,可光这些还不足以击倒他。

    从失去了斗笠的头部,雪白的长带披散下来。原本以为是卷在身体上的那个布,但看来似乎是头发的样子。

    ——白发……不过好像不是老人啊。

    或许是被爱莎的“魔眼”烧到的缘故吧,已经有很多地方的布片开始脱落了。凭马尔科的视力是无法确认人的长相的,可要却像很慌张般地用手腕挡住了脸。

    是不想被人看见脸吗?马尔科正觉得奇怪,就听要发出了低吟似的声音。

    “大白痴。…………………都被看光啦。”

    好像没明白他话的意思,爱莎稍微歪了下头,然后眼看着脸颊就染上了红色。

    “哎……别看,啊哇哇哇哇!”

    慌忙按住裙子的爱莎。从这动作上马尔科也明白了意思,稍微捂住了脸。——可是,下一个瞬间他就醒过闷儿来大喊道:

    “爱莎!”

    趁着爱莎动摇的空隙,要拉近了和她之间的距离。他那能力能将碰触到的东西都液状化。回想起自己刚刚受到的拷问,马尔科急了。

    ——赶不上了……!

    用影子是追不上的。马尔科全力地蹬踏着地面,可距离还是太远了。就在他眼前要已经逼近了爱莎——

    咚嘭——如同钝器猛砸般壮绝的一踢。爱莎娇小的身体飞到了空中。这会儿马尔科总算是追到了。

    “爱莎。”

    马尔科正想抱起她,却意外地见到爱莎自己稳稳当当地站了起来。

    “……好疼啊。没能完全接下来。”

    爱莎带着哭腔按着一只手臂。一般的话这时或许该说些安慰的话也说不定,可马尔科已经哑口无言到连这话都说不出来了。

    ——接下来……是说她防住了刚才那一脚吗?

    这个姑娘,果然比自己还要强不是吗。马尔科作为契约者的自信心正遭到严重的打击,却见要向意想不到的方向冲了出去。

    “——啊。”

    马尔科察觉的时候,要已经捡起了刀。而在他的身后,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慢慢地爬了起来。一面摇头一面撑起身体到,是戴着猫头鹰面具的大汉——阿隆。他应该是已经得了脑震荡才对,不过看来是已经恢复了。

    猫头鹰按顺序扫视了一遍邀、马尔科和爱莎,然后暴怒了。

    “你这混蛋!居然对妇孺使用暴力,怎会有如此卑劣之人!”

    不知为何,阿隆朝着马尔科怒吼起来。

    “打,打爱莎的又不是我。是你的朋友打的吧。“

    “我不是在说你那边!平坂大人——“

    “——阿隆。那边那姑娘的能力,很麻烦。进入视野就会被干掉喔。“

    像要打断阿隆的话般地这样说着,拾起斗笠的要。站在他身边的阿隆。马尔科则像要把爱莎藏在身后般地站着。

    “爱莎。给客人领路是管家的工作。你回大小姐身边去。”

    “可是……”

    作为契约者也好,库兰人也好,爱莎的能力都很强大。可是要把一个十三岁的少女卷入契约者之间的相互残杀,马尔科还不至于落魄到那个程度。

    但爱莎也不是被这么一说就老老实实回去的人。二对二——四名契约者以一触即发的势头,相互瞪视着。

    打破这种气氛的,是第五名稀客。

    “那个——,不好意思,请问凡雷舒泰因家的宅邸是从这边走吗?”

    听到这毫无紧张感的声音,四个人一齐将视线投了过去。到底是被这阵势吓到了似地,稀客向后退了一步。这名稀客留着长金发,身上穿着黑色的衣服。凭马尔科的视力是看不清楚脸长什么样子,但从声音上能听出大概是男人。

    “神父……先生?”

    惊讶地低声嘟囔的是爱莎。原来如此,那黑色的衣服似乎是神父礼袍的样子。可也不可能连这种地方都跑来进行布教活动吧。马尔科正提高警戒心,就听神父用悲叹般的口吻高声说道:

    “为……为什么要发生争执呢!我不是都那么拜托你们不要引起事端了吗。阿隆先生也是,平坂先生也是。主都在叹息了。至于我……已经悲伤得都想去地狱的门前边画蘑菇了!”

    “吾等对他们可是极为友好的哦。”

    对神父那不吉利的话丝毫不表示关心,大汉主张着自己行为的正当性。(插花:绑人家的主人,毁人家的庭院,砍人家的管家,踢人家的侍女……哪里友好和正当了!==)

    “哎,我说阿隆先生。我啊,姑且也算是你的雇主哦?你看,像这种时候就应该保护一下我这颗小心灵嘛……”

    “吾是个粗人,所以做不了太困难的事。”

    遭到绕着弯子的拒绝,神父又转向要。

    “平,平坂先生您也是,住手啦。说起来,为什么您两个人先跑了呢。我都哭了哦。真的。”

    “大白痴。先不见人影的是你吧。”

    “呜……,不是,那是,我这边也发生了很多可悲的事情嘛。”

    相对于这异样风貌的二人,神父再怎么看都很平凡。如果神父独自一人的话可能也会挺显眼的,可要是被猫头鹰和水母夹着,那他个人的个性可就连道边石块的存在感都比不上了。肯定发生了不少纠葛吧。

    马尔科是这样解释的,然而麻烦的是,这第五名稀客似乎是敌人。马尔科由于看不清楚而将眼睛眯细,但同时还是露出绅士的笑容。

    “那么,客人您的事儿也是和这两位一样吗?”

    他这样一问,神父露出了十分抱歉似的表情(似乎)。

    “不。很抱歉。本来是不想惹麻烦的。今天我们就先回去了。”

    “就算您这么说,也不能什么都不招待就让您回去呀。”

    二对三。人数上的不利,再加上神父恐怕也是契约者,但能力却完全不明。胜算愈发地低下了,但就算如此这会儿要是让他们走了,那就会产生出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这麻烦的三名契约者袭击的噩梦般的状况。可不能让他们跑了。

    “区区我的道歉无法让大家都得到幸福呢。这种可悲的事情实在太让人难过了。”

    如同被击垮般地跪下,神父将双手拍向地面。

    “——起舞吧”

    轰隆——大地晃动起来。

    突然间发生了连站立都很困难的地震,马尔科和爱莎都当场跪了下来。虽然难以置信。但这好像就是神父的能力。

    在这地震中,要和阿隆却若无其事地站着。一看,他们脚下展开着水波一样的波纹。似乎是要用能力阻止了地震的干涉。

    ——等等,要是这样,被攻击的话……!

    对方能像没事人一样地行动,自己这边却别说行动了,连使用能力都很困难。只会单方面地被蹂躏而已。

    不去管脸色惨白的马尔科,要一个转身,阿隆也紧随其后。

    “——唔,等一下!”

    听马尔科大喊,要停下了脚步。

    “这话至少等站起来之后再说吧。狗杂种。”

    就算想让影子伸出去,在这震动中也无法操纵。三人像是对咬牙切齿的马尔科完全失去了兴趣般离开了。

    不久后地震停止时,现场只留下了目瞪口呆的马尔科和爱莎。

    七零八碎的石板路。四处散布的沙土。折断的花草树木。被他们如此夸张地折腾了一番,却连一个人都没能收拾掉。

    紧紧咬住后槽牙的马尔科的脸颊上,一双小手抚了上来。

    是爱莎。她用双手捧起马尔科的脸颊,琥珀色的眼眸笔直地注视着他。她的表情实在太过真挚了,使得马尔科惊惶不已。

    “马尔科先生……”

    “怎,怎么了爱莎?”

    不管惊慌失措的马尔科,爱莎就像要确定什么般地在马尔科的脸上来回抚摸着。被这双小小的手这样一弄,让人产生了一种也不知是刺痒还是瘙痒的,难以言喻的感觉。

    接着,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爱莎的眼中掉落下来,这让马尔科更加着慌了。

    “没,没事的啦。那些人已经走了,已经没事了哦?”

    对着惊慌的马尔科,爱莎好不容易才挤出了颤抖的声音。

    “……我,我还,以为,马尔科,先生你……死,死掉……”

    还没来得及说到最后,爱莎就开始放声大哭起来。

    “你看见了’……是吗。”

    马尔科终于理解了。虽然拥有怪力,但却是心地善良的少女为何会展开如此无情的猛攻呢。那是因为她当时气昏头了。

    爱莎的“魔眼”能将映入眼中的世界化为灰烬,同时也能“看见”并未映入眼中的远方的世界。她就是用那种能力“看见”的。看见马尔科被长刀刺穿了脑袋……。

    对于举目无亲的爱莎来说,这座宅邸里居住的人就像是她的家人。失去这些人对她来说恐怕是比什么都要恐怖的事情吧。所以爱莎才气得失去了理智。

    马尔科找不出可以对她说的话,只好在爱莎停止哭泣之前一直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

    不久爱莎不哭了后,马尔科用尽可能温柔的声音对她问道:

    “爱莎……。逼你想起来真是不好意思,不过你记得那个像水母的人的长相吗?”

    爱莎惊呆般地抬起头,然后瞪大了眼睛倒抽了一口气。

    “马尔科先生……!您的眼睛?”

    “啊不,只是眼镜坏掉了所以没看清楚而已啦。”

    “这可糟了!啊啊……不过,因为看不见了的马尔科先生是一定要人帮助的,这样一来我就……”

    要的那身打扮虽然引人注目到了恐怖的地步,可相反地,除此之外的特征却也能说毫不起眼。头发的颜色也是可以染的。也就是说还有变装接近的可能性。所以马尔科想至少先把相貌掌握了……可是。

    可是不知为何爱莎一会儿脸颊飞红,一会儿又露出悲伤的表情,才刚这样又马上很高兴地微笑起来。看起来爱莎的脑海中似乎正展开着一场超强的故事秀,马尔科慌忙在她眼前挥了挥手。

    “爱莎?听得见吗?”

    “啊呜……不,对,对了,那,那个人的长相是吗?”

    将食指放在嘴唇上,爱莎思考了一会儿。

    “我想想啊……。虽然头发是白色的,可是年纪大概跟马尔科先生您差不多。很瘦……就像故事里出现的邪恶贵族那样的感觉!”

    所谓邪恶的贵族是包含了爱莎的偏见,不过恐怕是说长得相当标致吧。契约者无一例外地都抱有某种阴影,所以看着有点像坏人也是很正常的。

    ——体格纤细,十七、八岁,长得很漂亮的少年吗……。

    知道了这么多条件的话,就算他变装肯定也不会注意不到了吧。马尔科正陷入思考时,爱莎就像要说什么似地拽了拽他的衣袖。

    “马尔科先生……。您打算去追是吗?”

    “是啊。不能置之不理啊。”

    理所当然似地这样一回答,爱莎又露出了真挚的表情望着他。马尔科蹲下身,对欲言又止的爱莎报以温柔的微笑。

    “爱莎。契约者不是连理由都没有就会随便来袭击的不法之徒。肯定是有人雇用他们的。”

    “可是……”

    “契约者就算只雇一个也是需要很多钱的。更何况还来了三个人。肯定是有个足够支付三人份的钱的人存在的哦。”

    “三人………………哎?钱……?”

    “对。必须要找出是谁雇的他们,把他的钱没收,让他没能力再做这种事情才行。”

    对着义正词严地发表大论的马尔科,爱莎脸上浮现出困惑的神色。

    “那个,马尔科先生……。您是说……钱吗?”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什么吗?”

    马尔科才刚在这间宅邸工作了十天左右,还没有领到薪水。再加上前些天还遭到全部家当葬身火海这般噩梦造访,有执着于金钱这种想法也是很正常的。

    爱莎露出疲乏的表情叹了口气。这肯定是因为和契约者交战的疲劳导致的。

    ——而且,他们究竟是如何侵入这间宅邸的也很让人在意。

    没有许可的人,就算走到这宅邸前面也无法注意到它的存在。这样的宅邸,为什么杀手啦契约者啦的却能如此大摇大摆地闯进来呢。他们究竟是从哪里得到了情报,又是怎样侵入的,也都必须要调查才行。

    他正想着这些事情,就见爱莎在围裙中来回来去地翻找着。没过多久找出来的,是有成人的拳头般大小的青金石。(插花:又见青金石……不过拳头般……好大!!==)表面上雕刻着库兰族特有的几何学花纹。

    “这是护身符。您带着它去吧。”

    说出这番话的爱莎的表情,已不再是刚才呆呆的样子了。她也相应地察觉到了马尔科的考量也说不一定。

    “那我就心怀感激地借用了。”

    “马尔科先生?这个,可是我在进孤儿院之前唯一拿着的一件东西。一定要既不弄脏也不弄坏地还给我哦?“

    那不知为何放出凛然气势的笑容,让马尔科心惊肉跳。

    “我会既不弄脏也不弄坏地还给你的啦。”

    听到这个回答,爱莎终于放松了表情。

    马尔科将接过的青金石小心翼翼地放进胸前的口袋,突然被一种奇妙的感觉所笼罩。

    ——哎,总觉得最近好像看见过和这个非常相似的东西呢……。

    虽然觉得是很重大的事情,但是一时间却无法回忆起来。

    想不起来也没办法,他死了心正向正门迈出脚步时,爱莎就像突然想起来了般对他喊道:

    “啊!马尔科先生,外出的时候不先告诉艾尔米娜是不行的哦!”

    这一句话就让马尔科僵硬了。

    “哎……?那个,你不能帮我去说一声吗?”

    “哎哎?可是,我没有批准这种事情的权限啊?”

    “这,可是……”

    “还是说马尔科先生……。您觉得我因为默许马尔科先生您出门而挨艾尔米娜的骂也没关系是吗?”

    爱莎仿佛受了伤害般地一脸阴沉的表情。看来果然还是因为把她丢下所以生气了。

    马尔科不情不愿地将行进目标转为了房子的方向。

    ★

    “……那正好。能领我到镇上走一趟吗。”

    “啥……?”

    马尔科连圆眼镜滑落都没注意到,发出了傻乎乎的声音。这副眼镜是过去用的,度数不合适了大小也不合适。可还是作为备用的保留下来了。

    陈列着大量书籍的书库。从一如既往地堆积了大量书本的桌子上抬起头,少女说出了马尔科完全没有预料到的话。

    毕竟在宅邸内打得那么夸张,他是已经做好了或许要被诘问的心理准备的,可却既没有挨骂,也没有遭到无言无表情的询问(插花:我虽然没翻错……无言要怎么问……)。因此他正放下心来提出“眼镜坏了想到镇上去修理一下”作为借口……可结果回答却是刚才的那句话。

    “……需要一个园丁。这不是能等到多米尼克回来再解决的问题。”

    “哎哎?不是,那个,我也不认识什么园丁啊。”

    “……到镇上的工商联合会之类的地方去问不就好了吗?”

    “这,这点事情就交给我去处理就好啦。”

    “……可能的话我想就这样直接带回来。而且是要在这座宅子里工作的人。我想亲眼确认他的人品。”

    “可,可是,我现在这副眼镜周围都看不太清楚,总不能在这种状态下给大小姐您带路……”

    “……视力要是真下降到那种程度的话,你一个人能走得到眼镜店吗?”

    “啊呜……,可是,所以说……”

    对结结巴巴地抗议的马尔科,艾尔米娜感到很奇怪似地眯细了眼睛。

    “……还是说,我跟着去,会有什么问题吗?”

    看来是对明显不愿意的马尔科感到怀疑了。听到艾尔米娜和平时不同的强硬口吻,马尔科明白再多抵抗只会有反效果了。

    “不,怎么可能有什么问题呢。”

    马尔科迅速摆出清爽的微笑,恭敬地弯下腰。艾尔米娜还想说些什么,对马尔科投以无表情的视线,但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那么,接下来就出门吧。去准备吧。”

    “一切都听大小姐您的吩咐。”

    马尔科恭恭敬敬地鞠躬,从书库中退了出来。

    ——怎么办啊……!

    虽然说了听她的吩咐,可是也不能真的带着去啊。袭击者的目的原本就是绑架艾尔米娜。再加上要收集情报肯定就得进不能带女人小孩去的那种地方。必须得考虑出一个不能带她去的理由才行。

    ——天气不好之类的……啊!对了。工人(真正的)会来收木头。把接待他们作为理由就好了。

    心理这样想着,马尔科的脚却已经走向了艾尔米娜的卧室。轻轻地推开主人不在的房间门,拿起随便地搁置在桌子上的手包,回到玄关大厅。在那里拿起了挂在那里的阳伞,又再次走向书库。

    ——工人或许要使用大型的工具呢。应该也有必须艾尔米娜确认的事情。

    他确认过自己的想法没有不自然之处后,静静地敲了两次书库的门。听到进来的回答后打开了门。

    “大小姐。”

    听马尔科毅然决然地开口道,艾尔米娜虽然面无表情却也像很佩服般地点了点头。

    “……准备得很好。”

    对艾尔米娜用褒奖来回答感到不解之后,马尔科才终于注意到了自己手中抱着的那堆东西的存在。

    阳伞和手包。马尔科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刚才被命令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马尔科当场无力地跪倒在地。

    明明是要找出契约者的雇主把他的钱卷走,顺便再问出情报出处的大工作,马尔科却在第一步就完全地掉进沟里了。

    “……怎么了呢?”

    对艾尔米娜从心底感到不可思议般的声音,马尔科万分艰难地回以笑容。
友情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