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挚友

    黄昏时分。

    城下街。

    莫名有几分寒意。

    「嗯?」

    莱纳轻声地说。

    「……咦?天一黑,就会有点冷吗?」

    他摩搓着两只手臂说道,一旁的菲莉丝说:

    「唔,因为雨季就快到了。」

    「咦~~雨季应该还要过一阵子才来吧?」

    莱纳说到这里,顿时住嘴了。因为他感觉到有冰冷的水滴落在脸上。

    他抬头看着天空。

    不知什么时候被云层覆盖住的天空看起来一片漆黑。

    「咦……白天时天气明明那么好……要下雨了吗?」

    菲莉丝也抬头看着天空。

    「会下。」

    「看云层的样子,恐怕雨势会不小吧?」

    「唔。不过没关系吧?如果下起雨来,你就脱掉衣服拿来当雨伞……」

    「等一下~这么冷的天气,脱衣服淋雨可会感冒的耶。」

    「没问题。」

    「有。」

    「没。」

    「……唔,对妳来说是没问题啦……」

    莱纳沮丧地说道,再度抬头望天。

    小雨开始落下来了。

    「……召唤你是讨厌耶,雨季都会好冷,我讨厌雨季。」

    莱纳说道,菲莉丝转头过来看着他。

    「唔。是因为那个原因吗?你的意思是说,雨季时赤裸着全身,在深夜里四处袭击女人太冷了,所以你不喜欢?」

    她竟然这样说。

    莱纳闻言,半睁着眼睛看着菲莉丝。

    「……我说妳啊……从我认识妳以来,妳说的话可从来都没有变过。」

    「唔,如果你能早点变成一个规规矩矩的人,我就不用这么苦口婆心了……」

    「那可真是对不起了。」

    「嗯,你有幸能有一个给你这么体贴忠告的伙伴,你应该心存感激。」

    「是、是,我真是太幸福了。」

    莱纳一如往常随意敷衍相同的对话,继续看着天空。

    雨势开始慢慢地增大了。

    「……看样子不是在这里胡说八道的时候啊。哪,妳推荐的美味咖哩店就快到了吗?」

    菲莉丝点点头。

    「唔,应该就在这一带……」

    说完,她咕噜噜地转头看着四周,然后狐疑地歪着头。

    「好奇怪啊,地图上明明说是在这里的。」

    「啊?地图?妳没有去过那家咖哩店吗?」

    「嗯。是这样的,那家店是我昨天在书店买来的书上所推荐的店。」

    「哦?书上介绍的店?这么说来是蛮值得期待啰?」

    于是菲莉丝不知为何,竟然很得意似的挺起胸膛。

    「嘻嘻,而且可是排行榜第一名的店哦!」

    「真的吗?!」

    「真的。」

    「那、那么,应该很好吃啰?」

    「唔,味道浓郁美味……书上是这样写的。」

    「哦哦哦,我好像开始觉得咖哩比汉堡好吃了。」

    莱纳真的满脑子都是咖哩了。

    对哦,这几个星期以来好像都没有吃到咖哩。

    不,两个月前常去的那家便当店的菜单上删掉了咖哩丼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吃过咖哩了。

    哇,已经有两个月之久了?

    现在突然好想吃咖哩哦,而且想吃正宗专卖店的咖哩……

    「啊,快啦,快找到那家店啦,我好饿啊。」

    莱纳说道。菲莉丝点点头,然后又咕噜噜地环视四周。

    「……唔。我想应该就在这一带。」

    「迷路了吗?」

    「唔?」

    「啊,算了,地图呢?妳没有带地图的剪报来吗?」

    莱纳问道,菲莉丝便看着他。

    「没有,我把整本书带来了。」

    「原来妳带了?那就让我看一下,我帮忙一起找。」

    菲莉丝点点头从怀里拿出一本小小的书,递给莱纳。

    莱纳见状。

    「咦?真的是书啊?我还以为是杂志什么的……」

    他一边说一边接过那本书,真的是一本很小的口袋书。

    书的封底这样写着:

    「决定关键!甜点和丸子商店排行榜!」

    「…………」

    莱纳看着文案。

    看着看着……

    「喂,这跟咖哩一点关系都没有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是出自灵魂深处的吶喊。

    因为,他都已经满脑子咖哩了。

    嘴巴和胃都已经为咖哩做好万全的准备了。

    然而、然而。

    「那、那妳的意思是这样吗?现在我们要去的店不是以咖哩而闻名的店,而是只有甜点和丸子的咖哩店?」

    于是菲莉丝很干脆地说:

    「咖哩是附带的。」

    「丸子才是附带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又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吶喊。

    莱纳用差一点快哭出来的声音说:

    「骗人,我都已经满脑子咖哩了说……啊,算了,只要能吃到咖哩,就是一般的咖哩也好……」

    「汉堡呢?」

    「我早忘了。」

    「你也是用这种方式忘掉过去被你袭击过的女人吗?」

    「什么跟什么……」

    在他们废话的当儿,雨势越来越大,莱纳轻轻叹了口气之后说:

    「算了。现在告诉我刊载着那个附带咖哩、莫名其妙的店家的页数吧?」

    于是菲莉丝点点头说:

    「唔,不过在那之前,借你的衣服当伞……」

    「我杀了妳……咦?啊?你当真要我脱下来?不会吧?喂……」

    「嘿嘿嘿嘿~~再抵抗也无济于事啊,小姑娘。」

    「谁是小姑娘啊……」

    然而,就在那一瞬间。

    雨势真的哗啦哗啦地下了起来。

    天空划过闪电,远处甚至响起雷鸣声。

    「喂,菲莉丝,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唔、嗯。」

    「第几页?」

    「第二十五页。」

    「OK。」

    说着,莱纳赶紧翻开书页。他看着右边书页角落的地图,确认地点,然后举目四望。

    那家店好像就是在他正后方的店,莱纳回头一看。

    确实有家店。

    小小的店,阴暗的店。

    应该说是完全没有灯光的店。因为没有点灯,所以没能发现它的存在。

    而且挂在那家店门前面的招牌上这样写着:「咖哩餐饮专卖店:本日公休」。

    「今天公休!」

    「唔,好像是。」

    「那怎么办?」

    「到平常去的那家酒馆吧?」

    「结果还是到那家店吗!啊,算了。至少那边也有咖哩……我要咖哩酱汉堡。」

    莱纳说着开始跑了起来,菲莉丝也跟着往前跑。

    于是,两个人就这样前往平常常去的那家酒馆。

    ☆

    地点再回到洛兰德城。

    克劳·克洛姆打开门。

    窥探着房间内部。

    「喂~西昂,你在吗?我来了~~」

    可是。

    「…………」

    没有回应。

    房间里面也一片阴暗。

    「嗯?睡了吗?」

    说着,他走进房间。点上灯。可是,房间里面没有人的气息。

    「人不在啊?」

    克劳环视四周。

    房间跟往常没什么不一样。到处都是文件,连个象样的奢侈品都没有,很扫兴的房间。

    克劳眺望着房间。

    「真是的,把人家叫来,自己又不见人影,这算什么?」

    就在他兀自嘟哝的当儿。

    「咦,克劳学长。克劳学长也是被叫来的吗?」

    克劳闻声一回头。

    于是,他看到一个金发,有着一张如少年般脸孔的男人,卡尔尼。

    他看着卡尔尼。

    「你也被叫来了?」

    「是啊,好像说有什么急事……」

    「那么,西昂呢?」

    「咦?不在吗?」

    「看就知道了吧?」

    克劳说道,卡尔尼也窥探着房间里面。

    「真的耶,不在。」

    「我说吧?」

    「咦,可是,交代我要九点到这里来的……」

    「我也一样啊。」

    「西昂先生是一个绝对会遵守时间约定的人呀?」

    「嗯。」

    「那么,为什么人会不在?」

    克劳闻言,耸耸肩。

    「我哪知道啊?会不会去上洗手间了?」

    「啊,会不会因为拉肚子,出不了厕所,所以才迟到了~~?」

    「对啊对啊。」

    可是卡尔尼却轻轻笑了起来。

    「什么话?人家又不是克劳学长。」

    「啊?你说什么?」

    「没什么。」

    卡尔尼诙谐地说笑着,一边走进房里。

    他打量着四周,然后手握上位于办公室里面,通往简易寝室的门。

    「事实上,西昂先生和爱人正翻雨覆雨当中,没来得及赶上时间!」

    他嘴里胡说八道着,同时顺势将门打开。

    可是。

    「…………」

    里面依然不见西昂人影。

    阴暗的房间里只有整理得干干净净的床铺。

    其实要是他人在隔壁的房间,早就应该会感觉到他的气息了。

    克劳见状说:

    「没有啊。」

    「不见人影呢。」

    卡尔尼点点头,关上通往寝室的门。

    结果,西昂好像是不在这个房间里。

    克劳再度打量四周,但是已经没有地方可找了。

    他说道:

    「果然不在。」

    「是不在啊。」

    「……哪,关于你刚才说的话……」

    「咦?刚才说的话?」

    卡尔尼看着克劳。

    克劳点点头。

    「就是你的胡说八道啊,我不是很清楚啦……西昂最近有爱人了?」

    于是卡尔尼露出一副「啊,你是指这回事啊?」的表情。

    「这个嘛……」

    他歪着头说。

    克劳见状说:

    「啊?既然不知道,为什么又说他跟爱人怎样怎样的?」

    「咦?因为男人只要上班一迟到,唯一可以想到的理由就是跟女人翻云覆雨之类的事情啊……」

    「我想只有你会这样吧?」

    「是吗?克劳学长只要跟娜亚小姐约会,就总是……啊,我住嘴我住嘴。所以,请把那本厚厚的字典放回桌……」

    可是,克劳不予理会,将那本字典给用力地丢了过来。

    「哇!」

    卡尔尼尖叫着忙闪避开来,闪开的同时,用左手一把抓住那把字典。

    「……啊、好危险啊……而且这本字典其实是很贵重的东西耶。」

    克劳一听,露出不耐的表情。

    「谁晓得?」

    可是,卡尔尼的嘴巴并没有停止,他看着字典的书名,一本正经地将它放回书架上说:

    「我说啊,克劳学长。这一年来你跟娜亚小姐之间的感觉那么好,却还~不出手,这是怎么回事?你有问题吗?」

    克劳闻言,皱起了眉头。

    「啊,真是够了,你很吵耶!」

    「我哪有吵!娜亚小姐很可怜耶!你们老是一直约会,感情你侬我侬的,却总是差那么临门一脚,再怎么矜持的女性……」

    「什、什么叫临门一脚,我说你啊……」

    可是卡尔尼还是不放过克劳。

    「哪,请你就放手一搏,袭击娜亚小姐,跟她结婚、生子,稳定下来吧,否则我会很担心很担心的。」

    弋「我才担心你的脑袋啦……」

    「啊,好过分。」

    「过分的是你吧?」

    说完,克劳叹了口气。

    最近跟这家伙谈话,最后老是会谈到这件事。

    一直催着,跟娜亚结婚吧!跟娜亚结婚吧!

    我这个当事人根本就没那种打算。

    克劳抬起头来,看着卡尔尼,打算这样跟他说——

    可是卡尔尼打断了他的话,一脸完全知道克劳想说什么话的表情。

    「……我相信,战争是会发生的,克劳学长。假如今后发生战争……就算克劳学长会战死沙场……娜亚小姐也想跟克劳学长在一起哟。」

    他这样说。

    「…………」

    克劳闻言皱起了眉头。

    「再说,也没什么时间了,整个世界的情势……」

    说到这里,卡尔尼停止了。

    但是,克劳已经知道卡尔尼想说什么了。

    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目前的平稳状况不会长久持续下去。

    他非常清楚。

    目前拜和尼尔法、鲁纳等邻国之间的同盟关系之赐,得以拥有一段没有纷争、平稳的时间,然而中央大陆一带的情况似乎已经变得相当严峻了。

    而火线迟早应该会蔓延到南方大陆。

    所以,趁现在……趁短暂的平稳时间。

    因为追根究底,人所能做的事情只有两件事——

    生与死。

    只有这两件事。

    然而。

    「既然如此,那你自己又怎样?」

    克劳问道。

    「啊?」

    卡尔尼发出惊讶叫声。

    克劳说:

    「我是说,你老是担心别人的事,自己又怎样?」

    卡尔尼笑了。

    「咦?我跟克劳学长不一样,我一直都保有良好的女性关系啊?我经常跟三个贵族夫人……」

    可是,克劳打断他的话。

    「那么,你要跟她们结婚吗?」

    他不屑似的说。

    「……咦?啊,不,那个……」

    「你要跟那些女人们玩一玩,生生小孩吗?」

    「……那个……」

    卡尔尼欲言又止,克劳不予理会,继续说道:

    「要是我记得没错,艾丝莉娜已经十四……不,十五岁了吧?在这个国家,已经到了可以结婚的年龄了。」

    卡尔尼一听,很困扰似的笑了。

    「真是的,克劳学长玩笑开过头了。艾丝莉娜跟我差几岁……」

    「只差四岁呀!这根本不算什么。我跟娜亚差得才多。」

    「……可是——」

    「如果是你,费欧尔也不会反对的。」

    「那跟事实没有关系……」

    可是,克劳又打断他。

    「你喜欢艾丝莉娜,不是吗?」

    他这样说。

    可是,这句话并没有让卡尔尼的表情有任何变化。

    然而,克劳比谁都清楚,卡尔尼的内心起了严重的波动。

    卡尔尼开口了:

    「不,我说啊,那真的是克劳学长的误……」

    他又被打断了。

    「你以为我认识你几年了?」

    「我就说你误……」

    「我没有误会。我说你啊,你对艾丝莉娜的态度太奇怪了,老是刻意跟她拉开距离,又老是故意提起跟其它女人的话题……其实你的心意是昭然若揭的。」

    这时卡尔尼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

    「请问,真的那么明显吗?」

    「嗯,非常明显……」

    「……啊,我有一种……想死的感觉。」

    卡尔尼的表情变得好脆弱。

    克劳见状笑了。

    「你看吧?你也一样……这一年来,你也什么都不敢做呀?」

    「……唔。」

    「你这只败家犬。」

    「……唔唔唔。」

    「好,既然如此,我就直接覆诵你刚才对我所说的话。嗯~你怎么说的……战争是会发生的。卡尔尼。假如今后发生战争……卡尔尼太弱了,所以可能会战死沙场……尽管如此,我相信艾丝莉娜也想跟你在一起哟。」

    卡尔尼一听,皱起了眉头。

    「……听起来比我说的话,还更要讨人厌呢。」

    「就别计较那么多了。」

    「当然要计较。因为我跟克劳学长不一样,我是个很纤细的人。」

    「哪里?」

    「譬如这一带。」

    说着,卡尔尼用手压着胸口一带,克劳见状盈盈地笑了。

    「如果会痛,我就用力给你惜惜吧?」

    「那样我会死的,算了。」

    卡尔尼又带着玩笑般的表情耸耸肩。

    这个话题就此结束。

    结果还是没有结论。总是这样。这个话题总是变得很暧昧,而且所有事情都变得很暧昧,一年也就这样过去了。

    一年。

    「……结婚啊?」

    克劳轻声地嘟哝道。

    「啊?」

    卡尔尼反问道,然而克劳却摇摇头说:

    「……没什么。」

    然后,他从怀里拿出怀表来看。时间是九点十五分,已经超过约定的时间十五分钟了。

    「西昂那家伙的动作真的太慢了。」

    此时,他看着附近的桌子。

    这张桌子应该是一年前左右突然出现,老是在西昂身边打转,白吃白喝的那个让人生气的午睡男所用的桌子。

    克劳把放在桌子上的书本或字典全都从桌面上给拨落到地上,然后整个人坐到上头说道。

    「……会不会弄错集合地点了?」

    卡尔尼也坐到西昂的桌子前面的椅子上。

    「咦,可是我也是被叫到这里来的呀?」

    「唔,那么,真的是拉肚子吗?」

    「或者是爱人的关系?」

    「他没有爱人吧?」

    「不不,别看他这样,西昂先生……」

    可是,卡尔尼此时闭了嘴,面有难色。

    「不,他真的没有爱人。」

    「我说吧?」

    卡尔尼带着很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克劳。

    「怎么说呢?西昂先生为什么对女人一点兴趣都没有?那个……不会是偏好男色吧?」

    「……唔。」

    「西昂先生才需要赶快生儿育女,连那个弗洛瓦德先生也很担心呢。」

    说着,卡尔尼笑了。

    克劳闻言也笑了。

    是的。

    曾经有一段时期,弗洛瓦德认为英雄王西昂·阿斯塔尔必须尽快生下一子半女好继承血脉,拚命地帮西昂介绍女孩子,不过一切的努力也都白费了。

    「对了,那个阴森森的家伙最近都没说要帮西昂相亲了。」克劳说。

    「啊,说的也是。」

    「为什么?难道西昂有女朋友了?」

    「我没听说啊?」

    「我也没听说。啊,可是……」

    这时,克劳突然想起一件事,遂住了嘴。

    卡尔尼见状说:

    「咦?咦?难道你心中有谱?」

    「不,啊~还不算什么谱啦,不过……哪,就是那个啊,不是有一个一直跟那个万年昏睡的笨蛋男人在一起的女人吗?」

    「菲利丝小姐?」

    「就是那小妮子。」

    「那个人真是个大美人,是吧~虽然有点冷漠。」

    「你不认为就是因为那女人只有一张脸好看,所以才跟西昂合得来?会不会是跟她交往之后,使得西昂对女人一点兴趣都没有了……」

    可是,卡尔尼一听,笑着摇摇头。

    「没有没有,没这回事。因为菲莉丝小姐喜欢莱纳先生。」

    「嗯?是这样吗?」

    「是啊。否则两个人老是黏在一起,不是很奇怪吗?」

    「啊,说的也是。如果不喜欢,女人应该不会跟一个那么爱睡觉,看起来已经可以确定没什么未来可言的男人在一起的。」

    「就是嘛,这当中有爱。爱。」

    「爱,啊?」

    说着,克劳漫不经心地回想起那两个人的身影。

    一年前出现,莫名其妙地在西昂身边哇哇哇地吵个不停的两个人。

    每次克劳看到他们时,大部分都是那个笨蛋男人一脸昏昏欲睡的样子,而那个女人则拿着剑痛殴那个笨蛋男人。

    克劳说:

    「……这种爱还真是让人不舒服。」

    「很有高度吧?」

    「啊?高度?那是什么东东?」

    「咦?因为那就是一种游戏啊?」

    「是吗?」

    「就是啊,否则被打成那样,一般人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唔,我觉得两者有点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那当中有爱。爱。」

    「我说你啊,你不过只想说那句话而已吧?」

    「啊哈哈。」

    卡尔尼笑了,然后转过身,转向西昂的桌子。

    然后。

    「…………」

    沉默了。

    克劳见状,也沉默了。

    然后他看着房间的窗外。

    外头下着很大的雨。

    天空划过几次电光。

    接着雷声慢了一步,轰然响起。

    「……听起来雷落在很远的地方啊?是在山对面吗……?」

    他这样说。

    这阵子一直都没有下雨,然而从今天的雨势来看,今年的雨季可能会来得比较早。

    气温也明显地下降了。

    季节变换了吗?

    「……真是麻烦耶。」

    克劳轻声地嘟哝道。

    雨季提早到来的年度,雨量多半都会比往常多,也因此一定会造成水灾。

    唔,这一年来,西昂在这方面着力甚多,就算雨水多了些,也许还可以撑过去。可是……

    「西昂那家伙怎么这么慢啊?会不会是忘了自己把我们叫来的事情?」

    克劳这样说。

    可是卡尔尼此时说:

    「克劳学长。」

    不知道为什么,他用低沉而细微的声音呼唤克劳。

    克劳闻声,将目光从窗户转回卡尔尼身上。

    「嗯?」

    这时卡尔尼依然背对着他说:

    「……那个,我知道我们被叫到这里来的理由了。」

    克劳闻言,露出讶异的表情凝视着卡尔尼。

    「啊?什么意思?你看到了什么?」

    「…………」

    可是卡尔尼没有回答。

    仍然背对着克劳。

    「喂,卡尔尼。」

    「…………」

    「你干嘛?很啰嗦耶……你看到什么了?」

    于是,卡尔尼回过头来。

    他在笑。那种往常在遭到克劳欺凌时会露出来的,像是感到困惑似的微笑,手上紧紧抓着一叠厚厚的文件。

    克劳见状问道:

    「那是什么文件?」

    卡尔尼仍然顶着一抹悲哀的笑。

    「……在讨论正事之前,我可以收回我刚才说的话吗?」

    「啊?你到底在说什么?」

    「……哪,就是刚才说的话呀。我说要你赶快向娜亚小姐告白的事……我想,还是请你让我把那些话收回来吧。」

    卡尔尼这样说。

    克劳闻言,立刻了然于心。了解了卡尔尼到底看到了什么,了解了今天为什么会被叫到这里来。

    结束了。

    沙漏里的沙子已经流光了。

    「……啊,是吗?」

    克劳这样说。

    「是的。」

    卡尔尼点点头,然后——

    「想看吗?」

    把手上的文件递给克劳。

    可是克劳却摇摇头。

    「不用了。」

    「西昂,那家伙会亲口跟我们说吧?」

    「应该吧?我们就是为了这个理由被叫来的。可是……西昂先生一定很不好过吧?」

    「不,那家伙……」

    这时,天空闪过一道光。

    这一次轰隆声紧接着响起。

    克劳因此被打断了。

    「…………」

    可是,他已经不再多说什么了。

    ☆

    时间已经超过十点了。

    可是。

    「……可恶。雨怎么还不停呢?」

    从酒馆里出来时,莱纳抬头看着天空。

    在酒馆里吃吃喝喝,和菲莉丝打打屁,不知不觉当中,从西昂那边要到的金币竟然被菲莉丝收进她的怀里,莱纳对她怒吼——妳别乱来!结果,终归只能哭着说,反正我怎么说都没用,对吧?

    就这样,三个小时过去了。

    都已经过了三个小时了,雨势却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

    「看起来好像比进酒馆之前还要大吧?」

    莱纳呻吟似的说。

    看样子回到旅馆时一定一身湿了。

    「这个样子怎么办啊,菲莉丝?」

    他回头看着一样从酒馆里走出来的菲莉丝。

    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拿着伞,而且是两把伞。

    「咦,妳怎么拿到的?」

    莱纳问道,她简短地说了一句。

    「要来的。」

    「跟谁要的?」

    「唔,一个小时之前不是有几个上前来搭讪,企图追求我的,面相看起来很差的男人吗?」

    「啊~妳是说被妳打到只剩半条命的那两个男人?」

    当天晚上,一共有十六个男人找菲莉丝搭讪,全都被菲莉丝很干脆地拒绝了,最后她还狠狠地揍了两个莫名执拗、不肯罢休的男人。

    「他们怎么了?」

    「他们说,今天晚上不回去了,大姐请尽管拿去用。」

    「大姐?」

    「唔。」

    「……妳……真的很容易就会吸引这种人哦。」

    她一听,用力地点点头。

    「谁叫我是个美人呢。」她说道。

    不,虽然是美人,可不是偏好暴力吗?莱纳很想这样说,可是又怕拿不到伞,于是——

    「……唔,妳确实是个大美人。」

    他姑且敷衍了一下。

    她竟然高兴了起来。

    「唔!」

    点点头之后,抬头看着天空。

    「话又说回来,雨下得可真大呀。」

    「嗯。温度也大幅下降了,好冷啊。」

    「看来今天晚上还是早点回去的好。」

    「也是。回家吧。」

    「嗯。」

    她点点头,往前踏出一步,撑开伞,而且竟然同时撑开了两把伞。

    然后,她一个人撑着那两把伞,作势要回家了。

    「等一下~」

    她闻声,回过头来。

    「嘻嘻嘻~」

    「唔,现在不是嘻嘻嘻的时候。」

    「想借伞吗?」

    莱纳一听,露出很惊愕的表情。

    「不,我想说的是,妳同时撑两把伞,水滴不就从两把伞之间滴下来了吗?」

    「啊。」

    菲莉丝闻言,轻轻呻吟了一声。

    是的。因为她勉强要同时撑两把伞,以至于雨水从两把伞之间的细缝滴下来,淋得她一身湿,而且气温又很低。

    「妳现在一定很冷吧?」

    「唔。」

    「别做傻事了,赶快给我一把伞。」

    「唔、唔。」

    说着,她把伞丢给莱纳。莱纳接下了伞,然后撑起来,从酒馆里往路上踏出一步。

    顿时被一阵吵杂的雨声给整个笼罩了。

    「好大的雨啊。」

    莱纳说道,菲莉丝用颤抖的声音说:

    「莱纳。」

    「嗯?」

    「冷得太异常了。」

    「赶快回家去!」

    莱纳怒吼道,菲莉丝闻言点点头。

    「那么,我回去了。你也别夜里光着身子到处跑,四处袭击女人哦。」

    「……我想下这种大雨的夜里,应该没有人会出门……算了,妳小心点。」

    「唔,那么,我回去了。」

    「路上小心。」

    「唔。」

    「那再见了。」

    「唔。」

    菲莉丝点点头,转身走了。

    莱纳凝视着她的背影好一会儿。

    于是他发现,也许是莱纳让她喝了一点酒的关系吧?她的脚步有点踉舱。

    不过,不会因为这样就出事吧?

    就算有二十个粗汉子袭击她,可怜的应该会是他们吧……

    这时,他打了个哆嗦。

    「啊,好冷……我也赶快回去吧。」

    说完,他便转身背对菲莉丝。

    然后往前走。

    在商店街中途转了个弯,进入巷子之后又来到一条大一点的路上。

    雨势仍然很大。

    宛如要在今晚一口气将这阵子没下到的雨量给一口气都下足了一样。

    时间过了十点多一点。

    对那些聚集在小酒店里的客人们而言,这个时间只能算是好戏刚要开锣的时候,然而,路上完全不见来往的行人。

    「唔,好冷啊。」

    莱纳轻声地说道。

    只要穿过这条路,就到达他投宿的旅馆了。只要再过几分钟就可以回到旅馆了。所以,他试着去仿真着回去之后的流程。回旅馆,洗个澡就上床睡觉呢?还是先睡觉,明天早上再洗澡?

    「啊,可是身体被雨水给淋湿了……还是先洗个澡吧?」

    他一边嘟哝着一边走着。

    更重要的问题是明天,他想,西昂那家伙虽然说工作已经结束,可以好好休息一阵子了,可是万一那是骗人的,明天可能一大早又要被叫醒,催促他赶快工作。明天真的可以一直睡到中午吗?果真如此,那真是太幸福了。莱纳一边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事情,一边走着。

    旅馆就近在眼前。

    就快到了。

    「…………」

    然而,就在此时。

    莱纳突然停下脚步。

    因为在吵杂的雨声中。

    他仍然可以微微地感受到人的气息。

    他把伞微微倾斜,抬起视线。

    于是,他看到道路的前方。

    黑暗的前方,站在一个男人。

    在这么大的雨势当中,竟然没有撑伞。

    头发和衣服都被雨水整个淋湿了。

    男人全身湿透,定定地凝视着莱纳。

    可是,莱纳看不清楚男人脸上的表情。

    因为雨水模糊了视线,使得他看不清楚男人的表情。

    男人在笑。

    或者在哭?

    男人脸上的表情就是这样让人分不清楚。

    莱纳凝视着那个男人——

    「……西昂?」

    他说道。

    于是男人回答。

    「……莱纳……」

    因为雨声太大了,莱纳也听不出男人的声音当中是带着什么样的感情。

    莱纳见状说:

    「你连伞也没撑到底在干什么?会感冒的?」

    于是西昂抬头看着天空,宛如现在才发现从天而降的雨一般。

    「嗯?啊……啊,说的也是。」

    「唔,什么叫说的也是,我说你啊……算了。先赶快到我的伞下来。」

    莱纳把伞高高地举起说道。

    虽然西昂全身都已经湿透,现在再撑伞挡雨也没什么意义了,但是比继续被雨淋好吧?

    「哪,进来吧。」

    莱纳说。

    可是,西昂却看也不看他。

    只是仰望着漆黑的天空。

    「…………」

    「喂!你到底是怎么了?」

    说着,莱纳皱起了眉头,作势要走近西昂。

    他往前踏出一步。

    可是,此时。

    「……嗯?」

    莱纳又停下脚步。

    然后将拿在手上的伞微微拿高。

    好将四周的景色看个仔细。

    雨势仍然很大,视野很模糊,声音也听不清楚。

    尽管如此,莱纳还是举目四望,同时竖耳聆听。

    他只看得到黑暗。

    只能听到雨声。

    风声。

    还有时而响起的雷鸣。

    没有人的气息。

    时间都已经这么晚了,再加上这条路平时来往的行人就不是那么多,最重要的是现在还下这么大的雨,没有人的气息是理所当然的吧?

    然而,雷鸣的深处……莱纳将意识集中在黑暗的深处。

    有一股小小的异样感。

    微微的,真的只是微微的……

    此时,莱纳凝视着西昂。

    「嗯……」

    莱纳开口道:

    「这次,你到底又把什么麻烦事推给我了?」

    西昂闻言,看着莱纳,仍然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

    像在哭。

    又像在笑。

    或者是他那一如往常让人生气的微笑?

    莱纳再度往西昂的方向前进一步。

    「你刚才不是说了,工作已经结束了?」

    「是结束了。」

    他又往西昂走近一步。

    「那么这次又要干什么了?」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看看你的脸。」

    西昂诙谐地说。然而,也许是风太强的关系吧?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颤抖。

    莱纳又往西昂走近一步。

    「啊?你说什么?」

    「我是说真的。」

    「听了很不舒服。」

    「哈哈。」

    西昂笑了。

    然后又是一步。

    再一步。

    莱纳在走到西昂身边的时候停下脚步。

    因为,此时他已经看清楚西昂的表情了。

    「…………」

    莱纳凝视着西昂。

    在雨中。

    他微笑着的脸。

    看似愉快地、喜悦地微笑着的脸。

    然而,却流着泪的脸。

    莱纳凝视着他那张脸说:

    「你……在哭吗?」

    「没有。」

    「可是看起来是。」

    「是雨水的关系。」

    「是吗?」

    「是的。」

    西昂点点头,又笑了。

    脸上的泪水看起来确实像雨水。

    莱纳见状。

    「嗯。」

    他觉得无趣似的点点头,然后说:

    「所以?你现在打算做什么?我……」

    此时,莱纳住嘴了。

    他再度确认了四周的状况。他把目光转向四周将他包围起来般,释放出杀气的人,最后又把目光转向前方。

    凝视着西昂。

    西昂仍然笑着。

    悲哀的微笑。

    让看的人更感难过的微笑。

    莱纳见状说:

    「……我早就想到,也许总有一天会有这样的局面产生。」

    他半带着笑意说。西昂没有回答。然而莱纳却顶着又像笑又像哭的表情说:

    「……总是这样,事情总是突然就变成这样……」

    「…………」

    可是西昂没有回答。

    所以,莱纳凝视着他。

    「我说西昂……」

    「…………」

    「你。」

    「…………」

    「你想……杀我吗?」

    他这样问道。

    西昂——

    「…………」

    仍然没有回答。

    只是凝视着莱纳。

    只是定定地凝视着他。

    怜爱地、怜悯地、悲哀地、愉快地,当中掺杂着这许许多多的复杂感情。

    可是,他在微笑。

    一如往常的笑容。

    被称为完美无缺的国王的他,惯有的完美微笑。

    「…………」

    然而,最后……

    他的表情最后突然——

    整个变了。

    一直都是完美无缺的微笑整个扭曲了。

    就像一个小孩子眼看着就要号啕大哭起来似的表情。

    「……对不起,莱纳……」

    他开口了,声音是颤抖的,沙哑的,宛如压抑着惨叫声似的声音。

    「……我没能遵守约定……对不起……」

    西昂这样说。

    然而莱纳闻言。

    「…………」

    不发一语。

    不,是没有说话的时间。

    因为杀气在他四周一口气膨胀了起来。

    潜藏在黑暗中的影子现身了。

    左右和后方。

    从气息就可以推估出这些人的实力高下。

    状况相当棘手。

    然而,莱纳动也不动。

    只是。

    「…………」

    只是寂寥地笑着。

    然后轻声地说:

    「……啊……是吗……」

    他这样嘟哝道。半睁着眼,死了心似的寂寥地嘟哝着。

    因为,他认为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因为,他已经很习惯这种事情了。

    因为,自己是复写眼怪物,是只会伤人、让人讨厌的人。

    说穿了是没有生存价值的怪物。

    所以,他已经习惯被重要的人所背叛。

    不,甚至连他自己一直都是这样想的。

    还是早点消失要来得好。

    早点从这个世界消失要来得好。

    在伤害任何人之前,在因为这种事情而受到伤害之前,早点死了会比较好吧?

    他自己也这样想。

    然而,自己却一直苟延残喘至今……

    而且又伤害了一个重要的人。

    他看着眼前的西昂。

    西昂在哭。

    压着胸口哭着。就好像压着洞开在那边的洞一样,用力地抓着衣服,几乎要把胸口一带的衣服给扯破了一样。

    深深受到伤害的表情。

    深沉绝望的脸。

    此时声音响起。

    又是那个声音——

    「丑陋的怪物……做着什么无法实现的梦啊?」

    莱纳一听,顿时好想哭。

    「你明明应该知道的。你那沾满了血的怪物的手……是无法掌握住什么……是无法抅到任何地方的。」

    莱纳闻言好想哭。

    「这家伙是一个只要活着就会为害世界的怪物。」

    莱纳好想哭。

    他想吶喊——我自己最清楚了!

    可是,尽管如此……我还是做了梦。

    做了无法实现的梦。

    因为菲莉丝……那家伙说过,即使我是这样的人,她还是需要我的。

    因为西昂说过,跟我一起走吧,我需要你。

    所以,我做了梦。

    做了愚蠢的梦。

    以为大家一直笑着、哭着、怒吼着,然后又笑着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

    我做了那样愚蠢的梦。

    然而。

    然而结果是——

    「这样吗……」

    莱纳用放弃一切似的声音嘟哝道。

    他不懂,为什么事到如今西昂才想杀他。

    可是他又觉得,这都无所谓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死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

    如果能死在西昂手里的话。

    如果能死在曾经说过需要他的人的手中,也许那是最好的结局吧?

    这时。

    杀气的主人来到莱纳身边。

    某种东西。

    某种东西逼近,企图砍掉莱纳的脑袋。

    莱纳闭上眼睛。

    「…………」

    可是,一个奇怪的影像突然浮上他紧闭的眼底。

    是那个粗暴、让人伤脑筋的丸子姑娘的脸孔。

    她平常总是面无表情,然而现在浮上莱纳脑海的却是快要哭出来似的寂寥表情。

    她说过——

    「……你是白痴吗?如果你死了……」

    此时,莱纳倏地睁开了眼睛,一把抓住了从旁边挥过来的某种东西。

    他的动作之快……

    「咦?」

    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

    本来打算就死的,然而不知为何,身体却产生了反应。

    他一把抓住从侧面袭击过来的某个人的手臂,制住关节,用力一折,然后将那个人给丢了出去。再转向从左边袭杀过来的人,左边的刺客也被他处理掉了。

    莱纳一蹲,闪开了来自后方的攻击,一站起来,又朝着后方一个回旋踢,踢中了从后方袭来的敌人的头部一带,敌人飞甩出去。

    就这样,他将所有的敌人都料理完毕。

    如行云流水般的动作,看也不看对手,只凭着气息就灵活得活动身体。

    飞向后方的敌人摔落地面,再也站不起来了。

    确认之后,莱纳再度转向看着西昂。

    滂沱大雨的前方。

    他凝视着黑暗前方的身影……

    「……好像……啊~~不好意思,西昂。我不能死在你手上。」

    莱纳这样说。

    西昂闻言。

    「…………」

    没有回答。

    可是,莱纳继续说道:

    「我突然想到,好像……像我这样的人死了……也会有一个感到寂寞的笨蛋。」

    「……你是指菲莉丝吗?」

    「嗯。」

    「哼。你是说那个说过,『……你是白痴吗?如果你死了……我会很寂寞的』的人……?」

    「……啊,你又提起这些话,我会很害羞的……」

    莱纳搔着头,然后说道:

    「可是,我不再逃了。我不想伤害她。」

    西昂闻言笑了。

    「……是吗……可是,失去了你,我也会很寂寞的呀?」

    「是吗?」

    「嗯。」

    「那为什么要杀我?」

    「……因为有这个需要。」

    「能不能说明理由?」

    「不行。」

    「这样太过分了吧?」

    于是西昂耸耸肩。

    「现实……总是很严苛的。」

    「嗯……也是啦。可是,既然如此——」

    说着,莱纳开始放低体势,把力量注入全身。

    对西昂——对他的挚友摆出战斗架势。

    「既然如此……我就不能让你杀我。除了这个理由,我也已经跟人约定好了,要杀我的人选已经决定好了。」

    是的。

    说好的。

    不再逃了。

    不再逃避去伤害人了。

    不再逃避自己身体里的怪物。

    而且,如果自己败给了那个怪物……

    到时就杀了我。——他这样对菲莉丝说。

    而她……也点头答应了。

    「如果这样……能让你回来的话。」

    她这样说过。

    对她来说,这是万不得已的约定,是只会让人心情恶劣的最差劲的约定。

    然而她却这样承诺过。

    所以。

    「……我不能让你杀我。」

    莱纳对西昂说。

    西昂面露困惑道:

    「那也是和菲莉丝之间的约定吗?」

    「是的。」

    「好像……你老是只跟菲莉丝承诺约定,我有点嫉妒。」

    「又说这种让人听了不舒服的话。」

    「哈哈……算了,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先破坏约定的人是我。」

    莱纳一听,凝视着西昂。

    「……我还是把你当成好朋友。」

    西昂一听,表情又扭曲了,又哭又笑似的表情。

    「……我也一样。」

    「可是,你还是要杀我?」

    「嗯。」

    「已经决定了吧?」

    「嗯。」

    「那么……」

    莱纳这样轻声说道。

    「……那么……没有办法了吗?」

    西昂闻言点点头,带着一张像傻瓜般的悲哀表情。

    「嗯,没办法了。」

    他也跟着放低身体,从腰际拔出刀子。

    然后——

    「让一切结束吧,莱纳。」

    他这样说。

    结束。

    已经走到尽头了。

    是的。结局总是突然到来。

    就算奋力吶喊着,等等!——还是无法制止。

    总是这样的。越是觉得重要的事物,就越是快速地消失。

    只要有一瞬间的犹豫,立刻就会从手中掉落。

    放弃,失去。

    放弃,失去。

    一直、一直在重复这样的循环。

    以前一直认为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因为自己是怪物,完全没有生存的资格。

    身边的人们哭了,那个女人哭了,碧欧哭了,姬法哭了,汤尼哭了,泰尔哭了,法露哭了,拉夫拉哭了,普艾佳哭了。

    最后连菲莉丝都哭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这是无可奈何的。

    因为不管再怎么吶喊,重要的东西还是很快就会消失。

    因为结局很快就会到来。

    自己是怪物,足没有生存价值的人……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干脆从一开始就别想要什么了。

    一开始就放弃算了。

    失去了。

    结束了。

    「让它结束吧。」

    讲这些话的西昂哭了。

    又是一样的情形。

    又有重要的人哭喊着,消失吧。

    结束。

    结束。

    结束。

    结束了。

    一切都那么简单地结束。

    一切都那么轻而易举地从自己手中滑落。

    放弃,失去,放弃,失去——一再的反复循环。

    要是以前的自己,也许就会觉得这是改变不了的事情而轻易放弃。

    要是以前的自己,也许就会觉得那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而轻易放弃。

    然而。

    然而,现在莱纳却笑了。

    「……很遗憾,西昂,没有结束。你是赢不了我的。」

    「可以的。」

    可是莱纳摇摇头。

    「不,你赢不了。如果我使出全力,可是非同小可哦?在狠狠揍你一顿之后,你亲爱的朋友莱纳大人会好好听你说,你到底为了什么事情苦恼成那样。」

    西昂闻言。

    「…………」

    他再也回答不出来了。

    可是莱纳继续说道:

    「顺便把菲莉丝也叫来,让我们好好大笑一番,把你那愚蠢的烦恼给一脚踢到外层空间去。」

    是的。

    因为已经决定了。

    因为已经不一样了。

    说好了,如果找到了重要的东西,就不要再失去了。

    说好了,至少也要加把劲去争取。

    因为认识了菲莉丝。

    因为认识了西昂。所以才让自己有这样的想法。

    所以——莱纳对西昂说:

    「……我不会放弃的。」

    「…………」

    「就算你再怎么钻牛角尖,再怎么想不出办法……沉入黑暗,无法从黑暗中挣脱出来……」

    「…………」

    莱纳看着西昂,语气坚定地说:

    「我都不会……放弃你的。」

    「…………」

    西昂没有回答。

    可是,莱纳不在意。他伸出手。

    那是很久以前有人对他说过的话。

    是很久以前西昂对他说的话。

    莱纳把手伸向西昂。

    语气坚定……

    语气坚定地说:

    「……跟我一起走吧,西昂。」

    莱纳这样说。

    「…………」

    西昂的表情没有变化。

    不,其实是已经扭曲到没办法再有任何变化的程度了。

    他脸上的表情宛如承受着某种疼痛、忍受着某种痛苦一样。

    他用微小纤细的声音道:

    「……不……你将死在这里。」

    「我不会死。」

    「你会死。」

    「我不会死。除非把哭成那样的你给救出来,否则我不会死。」

    西昂又沉默了。

    抬头望天。

    任凭雨水清洗他泪水似的拍打着他的脸,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

    然后他再度看着莱纳。

    泪水已经不再流了。

    只是无限爱怜似的凝视着莱纳,笑了。

    「……啊,果然……我的决定果然是正确的。」

    「我~就问你,你的决定是什么,先跟我说明……」

    可是,西昂打断莱纳的话,挥起刀子。

    然而。

    「……我要救你。不管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啊?你在说什么……」

    「结束了,莱纳。」

    「我就是要你说明一下……」

    可是,西昂开始行动了。

    他把刀子放低,开始笔直地朝着莱纳跑过来。

    莱纳见状也摆好架势。

    「啊,可恶。」

    他们认识已经有几年了,他却从来没有和西昂认真地交手过……

    「…………」

    莱纳定定地看着西昂,发现他的动作比莱纳想象中的还快。

    可是,尽管如此。

    「……你竟然这样就想杀我。」

    「我没这样想。」

    「既然如此……」

    可是,此时莱纳不说话了。

    因为背后——

    刚才被他打倒的敌人气息在背后再度复活了。

    而且有强大的杀气朝着莱纳袭击过来……

    「哇?!」

    莱纳在危急之际闪了开来。

    他回头看着后方,企图再度打倒袭杀过来的敌人……

    然而,此时——

    「……咦?」

    莱纳忍不住发出惊愕的叫声。

    因为眼前空无一人。

    因为他明明是对来自背后的强大杀气产生反应而回头的,然而却空无一人。

    眼前真的没有任何人影。

    本来他以为复活的刺客现在依然乖乖躺在不远处的地上。穿着黑色衣服的刺客,完全昏死过去倒在地上。

    眼前没有人影,没有人袭击他。

    然而杀气却不断地膨胀开来。

    「这是怎么回事……?」

    莱纳注意着四周的气息,然而仍然不见有任何人影。

    杀气从空无一人的空间浮现……

    可是。

    「……啊。」

    此时莱纳发现了。

    他面前的地面上。那些倒在地上的黑衣刺客们的身体慢慢变小了。

    更准确的说法是,他发现倒在地上的黑色衣物里面的东西……溶在地上了。

    人体发出嘶嘶、嘶嘶嘶的奇怪声音,变成液体混杂在雨水中。

    好异常的景象。

    莱纳看着那个景象……

    「……西昂,你不会……」

    莱纳知道那是什么景象。

    「你不会……」

    人变成液体。

    莱纳看过那种景象。

    那是以前的洛兰德。

    在那个疯狂时代的洛兰德所进行的,疯狂的实验。

    疯狂的人体实验。

    在众多人体实验当中,这算是一种最恶质的实验。

    只有成功的理论,从来没有真正成功过的实验。

    以一百个人做实验的对象,造成一百个人死亡的实验。

    而且是从母亲的肚子里强行将胎儿取出所进行的最恶质的实验。

    自从西昂当上这个国家的国王之后,这种实验当然就立刻被禁止了。不,应该说,几乎所有的人体实验都被禁止了。

    全结界、腐食法、艾姆禁忌咒语应该都已经被禁止了。

    所以,这是应该还没有完成的实验。

    应该是不存在于这个世上的实验。

    然而,那种手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

    「……你、不会……」

    莱纳全身颤抖。看着西昂。

    不可能的。这家伙,西昂应该不会做这种事的。

    可是,西昂拿着刀子,断然地说道:

    「……是的,我让实验完成了。」

    「你骗人!」

    「是真的。」

    「为什么要这样做?」

    莱纳吶喊道。

    可是西昂却说:

    「……你有余裕看看四周吗?」

    剎那间。

    杀气在莱纳的脚底下爆发开来。

    半透明的手臂突然从原本一无所有、只是被雨水濡湿的地上窜出来,企图抓住莱纳的脚。

    「可恶!」

    千钧一发之际,莱纳跳离了原地。

    可是,他跳开的地方又有别的刺客等着。

    别的刺客。

    又有别的人体实验的牺牲者。

    这个刺客也已经不成人形。

    黑色的装束当中长着四只像手臂一样的东西的怪物。

    手臂作势要袭向莱纳……

    可是,他避了开来,同时承接住手臂。然而承接住手臂的手背部分却发出嘶的声音。

    「啊!」

    他发出痛苦的叫声,刺客的手臂像火一样炙热。

    那只手臂又朝着莱纳伸过来。

    「唔。」

    他赶紧抓住刺客的脸,企图连脸带头整个折断……

    然而。

    「啊啊啊啊啊!可恶!!」

    莱纳却折不断对方的头,他没办法杀了刺客。

    期间,刺客那如火焰般炙热的手臂依然烧灼着莱纳的肩膀。

    「唔哇!」

    莱纳发出苦闷的叫声。

    背后又有西昂拿着刀子挥过来。

    「……不能对敌人仁慈!」

    作势要将刀子刺进莱纳的脖子……

    然而,莱纳用左手制住了他,但是西昂的攻势一时停不下来,莱纳直接就被他推倒在地上。西昂整个人压在莱纳上方,把刀子逼了过来。

    莱纳企图将两脚高高举起好弹开刀子,打算让刀子撞击在地上,再用力一跃而起。

    然而,他的脚却被人给抓住,动弹不得。

    是那个液体化的刺客抓住了他的脚。

    「可恶。」

    莱纳呻吟道。

    这时,在西昂的对面又有一个刺客开始描绘光之魔方阵。

    那也是莱纳第一次见到的魔方阵。

    那是一种禁忌的咒语。

    因为效果太大了,完全没有可以解咒的方法,使用者还会被迫付出太大的代价……基于这种种的理由而被禁用的魔法。

    现在刺客却企图使用禁忌咒语……

    「糟糕……」

    莱纳嘟哝道,闭起眼又再睁开,他那黑色眼睛中央已浮起了红色的五芒星光芒。

    特殊的眼睛。

    被称为复写眼的特殊眼睛。

    每个人所忌讳、排斥的怪物烙印。

    但是那对眼睛可以看透所有的魔法。

    就算是禁忌咒语也一样。

    莱纳看着在西昂对面的那个刺客作势要发动的魔法。

    瞬间他透析了那个魔法的一切。

    效果,反应,发动方式,展开时间,还有解咒的方法。

    于是他发现,那个禁忌咒语——

    「…………」

    果然是最恶质的魔法。

    使用者的身体组织会腐败,做为施放敌人绝对无法解开的诅咒的代价。

    只要使用一次那种魔法,使用者的皮肤就会瓦解,内脏会溶化,全身都会腐败。这是一种普通人绝对不能使用的魔法。

    可是,那个刺客却面不改色地企图使用它。

    不,应该说他有能力使用。

    因为有别的魔法施在那个刺客身上。

    莱纳用复写眼看着刺客。他发现那个刺客的喉头中央刻着一个复杂的魔方阵。那个魔方阵……是莱纳所熟悉的。

    是为了进行腐食法这个实验所做的魔方阵。

    是为了制造全身腐化、对痛感麻痹,身体遭到破坏也依然可以持续作战的怪物的实验。制作全身腐败却可以继续活下去的怪物的实验。

    而那个实验的牺牲者正企图使用禁忌咒语。

    可是……

    「我会让你得逞吗?」

    莱纳用一只手制住西昂的刀子,另一只手在空间中舞动,企图描绘出可以在那个魔法发动之前将之消除的魔方阵……

    然而此时——

    那只手臂遭到烧灼。

    「哇啊啊啊啊啊!」

    莱纳的手臂被那个拥有火焰手臂的刺客给烧灼着,整个人被制压在地上,发出惨叫声。

    期间,禁忌诅咒完成了。

    「陛下,请离开,咒语已完成……」

    刺客这样说。

    可是,西昂却摇摇头。

    「……不用了,解除魔法吧。」

    「可、可是,这样一来,陛下会……」

    可是西昂仍然摇着头。

    「不用担心,没问题,我会杀了莱纳。」

    「……知道了。」

    禁忌诅咒就这样立刻被解除了。

    刺客听从了西昂的命令。

    从声音听来,他的身体虽然被施以持续腐化的实验,却好像对西昂个人崇拜不已一样,听起来不像是遭到洗脑的声音。

    莱纳闻声,抬眼看着西昂。

    「……你……到底对这个国家做了什么?」

    于是,西昂带着跟刚才截然不同的平淡表情说:

    「……没做什么,我做的是很普通的事情。我只选择必要的事情做。」

    「因为必要,所以做人体实验?」

    「…………」

    「因为必要,所以要杀我?」

    「……我不需要再跟你说话……」

    可是莱纳打断他的话。

    「回答我!你到底在这里做什么?你背负着什么包袱?难道我就帮不了你吗?」

    「…………」

    「你一年前不是骂过我吗?骂我为什么在钻牛角尖之前不跟你商量商量?你问我,觉得难过时为什么不跟你说清楚?现在这是我要说的话!为什么不跟我说?为什么要独自背负责任?我现在要把你以前说的那些胡说八道还给你!我是事不关己的人吗?!我不是你的好友吗?!回答我!西昂·阿斯塔尔!」

    莱纳怒吼着。

    可是西昂的表情没有改变。他带着宛如看不到任何东西似的空虚表情说:

    「……都结束了,莱纳。」

    「没有结束。你回答我……」

    可是,他的话被打断了。

    「结束了。我要杀了你。」

    西昂将整个身体重量都压了上来。刀子逼近莱纳的脖子,光用一只左手臂要撑住这整个重量是相当困难的。

    可是莱纳还是怒吼着。

    「你杀不了我!」

    然而他的声音并没有传进西昂耳里。

    尽管如此,莱纳还是怒吼着。

    「你、你杀不了同伴!」

    可是,声音并没有传进西昂耳里。

    西昂的整个魂魄仿佛远在天边一样,没有任何反应。

    遥远——非常地遥远。

    宛如置身于黑暗之中。

    莱纳所不知道的黑暗当中。

    雨。

    黑暗。

    洛兰德。

    人体实验。

    面无表情的西昂。

    哭着的西昂。

    英雄王。

    完美无缺的……却又孤独的国王。

    而且,整个人为之丕变的国王。

    「……你……你到底在什么地方?」

    「…………」

    可是,西昂依旧没有回答。

    只是更加地用力,刀子更加使力逼进——他是玩真的,这家伙真的想杀我!

    可是,莱纳却瞪着西昂说:

    「……我要把你拉回来!不管你在哪里,我都要把你拉回来。」

    莱纳的眼睛为此而锐利地瞇细了。

    「……我有点火了。」

    说着,他在左手臂上加注了力道。

    然后将西昂拿着刀子的那只手的手指头给折断了两根。

    「哇!」

    西昂的表情立即剧变。

    但是莱纳并没有停手,直接用被火焰手臂制压住的右手臂的指尖描画出小小的魔方阵,使其启动。

    「索求雷鸣>>>·稻光!」

    刹那间。

    出现了小小的,真的很小的闪电。威力弱得与一般的稻光没办法相比拟,

    几乎没有任何杀伤力的魔法。

    而且因为手臂被制住的缘故,连魔法施放的方向都没办法正确地锁定。

    可是,莱纳的手指头却指向地面。

    被雨水濡湿的地面。

    瞬间。

    从魔方阵释放出来的雷电施放在被雨水濡湿的地面,而且——在水面上窜移。

    雷击袭向制压住莱纳的右手臂,拥有火焰手臂的刺客,以及袭向制压住莱纳的脚的液体状刺客,同时也袭向莱纳本身。

    可是,这个雷击并没有造成任何损伤。

    只是造成一点震撼的效果。

    然而,这样也就足够了。

    右手臂和脚的束缚力道瞬间削弱了。莱纳利用这个空档,拔出右手臂,挣脱两脚。

    然后立刻将西昂的手臂给一折,一把抢下他手上的刀子,便用那把刀子往他右手边那个拥有火焰手臂的刺客的脚上一挖。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刺客立刻发出惨叫声,倒在地上,莱纳不予理会,又大动作地舞动右手。

    这个动作是为了释放大型的稻光。

    用这一招应该可以对付液体状的刺客。唔,当然得斟酌力道,避免造成他的死亡。

    如果能够减少敌人的数量,应该也可以轻松打败在西昂后方的那个腐食法的牺牲者吧?

    然后再把西昂打昏,把他带到菲莉丝家去,强迫问出事情的来龙去脉,如此一来,应该就可以解决事情了。

    不会有问题的。

    事情会很顺利的。

    救西昂,救这家伙不难……

    可是。

    「…………」

    西昂看着莱纳所描绘出来的光之魔方阵。

    仍然顶着空虚,宛如眺望着远方似的表情。

    然后,他慢慢地伸出手来,好像要阻挠莱纳描绘魔方阵的手。

    可是。

    「太慢了,已经发动了。索求雷鸣>>>·稻光。」

    莱纳诵唱着咒文。

    魔方阵中出现了闪电。

    事已至此,除非直接变动魔方阵的构造,否则魔法是停不下来的。

    然而,西昂却伸出了手,伸出他断了两根手指头的手。然后宛如扬风似的倏地一挥。

    瞬间。

    出现了几个奇怪的东西,将莱纳的魔法给包住。

    那是像黑色的剑一样的东西。

    黑。

    黑。

    比夜色更黑、更漆黑的剑。

    剑身上冒出了像烟雾一样的东西,不停地变换着形状,缓缓地晃动着。

    黑色的烟。

    变换形状的烟。

    不知道为什么,莱纳竟然知道那些烟是什么东西。

    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记得好像在哪里见过那种东西。

    那是——

    那些黑色的烟是血的颜色。

    漆黑的血的颜色。

    那个时候看到的是铠甲。

    用血铸成的铠甲。

    在梦中。

    是的。在梦中。

    在那道红色之门外的景色。

    一边哭着一边挥舞着剑的男人,身上所穿的铠甲。

    在梦中。

    男人挥舞着剑。

    一边哭着一边挥舞着剑。

    怀着坚定的意志。

    抱着坚定的决心。

    他一边哭着一边挥舞着剑。

    一开始是女人。

    美得让人难以置信的女人。

    散发出几近炫目的神圣气息。

    女神。

    是的,她一定是女神。

    他杀了那个女神。

    他一边哭着,一边杀了女神。

    一个。

    两个。

    三个。

    四个。

    「这、这是什么……」

    莱纳颤抖着。

    然而,浮上脑海的记忆却仍然不止歇。

    杀、杀、杀女神。

    在不停地杀戮期间,泪水干了。

    男人的脸上甚至浮起了笑容。

    那个男人的脸孔似曾相识。

    莫名地觉得熟悉。

    五个。

    六个。

    七个。

    八个。

    景色被血、被血给玷污了。

    世界被血、被血给玷污了。

    就这样,女神消失了。

    这个世界的一切。

    一切都因此而结束了。

    世界因此而结束了。

    而且——

    那个杀了世界的男人的脸孔似曾相识。

    穿着铠甲的男人让莱纳觉得很眼熟。

    莱纳……

    莱纳慢慢地抬头看着西昂。

    「……你究竟……」

    此时,莱纳描绘出来的魔方阵消失了。

    被西昂制造出来的血剑一刺,魔方阵就完全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怎么可能?」

    莱纳见状,感到惊愕。

    因为,他突然不知道自己现在所施放的魔法的构造、魔法形式,不,甚至连那是什么魔法都不知道了。不,他忘记了现在展开在眼前的魔法是什么,就好像打一开始就没有那种东西存在一样。

    莱纳刚才确实是使用了某种魔法。

    可是,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模糊的记忆中有一种心灵好像开了个洞的感觉。

    西昂杀了那个魔法的存在本身。

    可是,他并没有停止杀戮。

    西昂俯视着莱纳。

    可是,在莱纳面前的已经不是他所认识的西昂了。

    不,外表是西昂,然而看起来已经不像人了。

    全身的皮肤闪着金色的光。

    绝望在身体里面游移。

    用复写眼也完全没办法理解的复杂图案、咒文、魔法、绝望,这世上的所有一切事物都在西昂的皮肤底下游移。

    那个诅咒扩及全世界。

    黑暗,比黑暗更深的黑掩盖了整个世界。

    景色消失。

    街道消失。

    世界的景象宛如飞跳到另一个时空一样消失了。

    接着西昂开口了。

    用他那金色的眼睛凝视着莱纳。

    可是,那个声音……

    也已经不是人的声音了。

    「……啊啊、啊啊啊、莱纳、啊啊、啊啊啊、你在这里啊……我、我挚爱的……悲哀的……寂寞的恶魔啊……拜你之赐,我拔出剑了……」

    那不是出自西昂的口中。

    那是从世界的所有一切。

    从世界的所有一切响起的声音。

    「你、你是……」

    「时间到了吗?是时候了。那个时间。开始了吗?是的。开始了吗?我要吃掉你。然后我将化身成『真』。『解开所有公式者』啊……啊啊啊啊啊啊,你在这里啊?啊啊啊啊啊,你在这里啊……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那我就吃掉你。」

    「我、我问你,你说什么啊……」

    可是西昂……

    不,那家伙打断莱纳的话。

    将手,将那绝望不断游移着的手掌靠在莱纳的脖子上。

    就这么一个动作。

    「………………」

    莱纳就说不出话来了。

    他没办法说什么话。

    那家伙只是顶着空虚的表情,继续说道:

    「永远。在永远的地狱里徘徊的时间。我要把你送到那边去。送过去。送过去。啊啊啊、呼呼呼呼呼、啊啊啊啊啊啊……哪,吃了吧。世界在等着。哪,吃了吧。世界……………………」

    可是,此时。

    莱纳的胸口。

    一只手突然从他的胸口跳出来。

    纤细的手。

    白皙而纤细的手。

    那是女人的手。

    而且莱纳也知道那只手。

    是在那个梦中出现的手。

    哭泣着、挚爱着莱纳的那个女人的手。

    那只手从莱纳的胸口跳出来——不,那只手是从不知何时被烙印在莱纳胸口上,那像黑色文字一般的图案所在地跳出来的。

    那只手缠住了西昂的手臂。

    「……还不到……还不到那个时间吧?请住手。」

    声音响起。

    而且是从莱纳的身体里面。

    女人的声音。

    是那个女人的声音。

    是那名不知身分,但是让莱纳一听就感到无限怀念,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的女人声音。

    「………………」

    可是,莱纳说不出话来。

    他发不出声音。

    他想吶喊。他想叫出女人的名字,叫出西昂的名字,然而却什么话都没办法说。

    只是无助地倒在地上。

    这时,西昂狐疑地歪着头。

    「你是什么人?『甜』吗?不,不是『甜』。既然如此,就别碍事。我将化为『真』。我要吃掉这个……吃掉『解开所有公式者』……」

    女人说道:

    「请住手。现在还不是时候吧?你应该也清楚。请离开。『ω』。『编组所有公式者』啊……」

    面对她的质问……

    那家伙现身了。

    西昂的背后。

    仿佛就像……

    仿佛就像那家伙一开始就在那边似的现身了。

    金色的头发,以及一张和菲莉丝神似,端整得几近异常的脸。

    是路西尔·艾利斯。

    路西尔面带微笑。

    「……啊,没想到你们竟然会做到这种地步……看来我好像有点轻忽你们了。『

    』公爵夫人。」

    不知道为什么,莱纳没听到中间那一段。

    可是现在不是在意这种事情的时候。

    重要的是,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路西尔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ω」?

    「编组所有公式者」?

    那是指路西尔吗?

    可是那究竟……

    然而,此时女人说话了:

    「立刻制止他,放开莱纳。」

    路西尔闻言,耸耸肩。

    「……他想吃。」

    「可是现在应该不是时候。」

    「啊,是啊,是啊。不过,万一错过了这次机会,妳可能又会出面阻挠。既然如此,干脆现在就在这里让一切都结束了……」

    「不行。还……不行。世界不会因为你的恶作剧而改变……如果事情有那么简单,就没有人会受伤了……我跟你,还有你最珍视的那个女孩……你最清楚的,不是吗?路西尔。」

    女人说道。于是,路西尔那没有表情、没有感情的脸上微微地起了一些变化。

    然后——

    「……啊,说的也是。妳说的……没错。」

    「既然如此,就制止他。」

    「……我知道了,就制止吧。」

    「……太好了,还好你还保留有一点理智。」

    路西尔一听,转过身来。凝视着莱纳的胸口。

    「理智?哈、哈哈、哈哈哈,理智……理智吗?那是妳说的话吗?我倒希望能从妳身上看到那种东西啊。」

    「…………」

    然而女人并没有回答。

    路西尔继续说道:

    「可是,西昂不一样。他跟你们不一样。他绝对不会失去理智。他绝对不会迷失重要的东西。所以,我选择了他。因为不管再怎么痛苦,再怎么哭喊,胸口再怎么疼痛欲裂……他都会选择正确的道路。所以,妳的想法……」

    此时——

    「住口。」女人说。

    可是路西尔不听制止。

    他窥探着莱纳的脸说:

    「没错,西昂背叛了你。他背叛了你,听到了吗?有没有在听?莱纳·龙特。丑陋的野兽,悲哀的恶魔啊……」

    「住口!」

    女人怒吼道。

    可是,路西尔仍然继续说道:

    「西昂背叛了你……而你将遭到背叛了,永远在比死更深、更痛苦的海里……」

    「叫你住口!!」

    女人大声狂叫。

    路西尔闻言,又耸耸肩。

    笑了。嘲讽似的、悲怜似的笑了。

    他举起手来。

    「……不过,无所谓。继续玩你的友情捉迷藏吧。不仅他内心的苦恼,举着无聊的正义旗帜,吶喊着无聊的爱……你只要一如往常安稳地睡觉就好了……」

    他这样说道,用手覆盖住莱纳的脸。

    顿时。

    意识开始远去。

    掩盖世界的血色消失,景色恢复,但是景色又泛白,消失。

    意识仿佛被什么拉扯着,逐渐远去、远去,消失。

    此时。

    「啊……」

    发得出声音了。

    原本消失了的声音恢复了。

    可是,意识却好像要消失了。

    一切都化为纯白。

    在那几乎要消失的意识当中。

    在最后,莱纳还是——

    「…………西昂。」

    呼唤着他挚友的名字。

    ☆

    此时……

    「……喂。」

    响起这样的声音。

    「喂……喂,醒来了!」

    响起这样的声音。

    那个声音叫他起床。

    可是,声音究竟是从何而来?

    此时——

    「别睡迷糊了。赶快醒来!」

    虽然听得到声音,可是眼睛却睁不开来。好想睡,我的眼睛根本睁不开。

    可是那个声音又叫道:

    「快起床啦!」

    「……嗯」

    「一直在这里睡觉会感冒的。真是的,你这个白痴,赶快起床!」

    此时,脖子一带被人用力一抓,头整个被迫抬了起来。

    「……嗯啊……啊~~」

    这时,我终于睁开眼睛了。

    我睁开眼睛,不,是企图睁开眼睛。然而那一瞬间,强烈的光芒射进来,让我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脑袋里面一阵刺痛,感觉自己好像无法把眼睛睁开。

    所以。

    「好想睡啊。」

    我说道。

    「我也想睡啊!」

    被那家伙给吼了。

    「喂,赶快醒来啦!」

    我闻声,勉强睁开眼睛。可是,脑袋却昏昏沉沉的。

    好严重。好严重的疲累感。

    可是,我还是死命地想睁开眼睛。我用细细的声音说「知道了」,回答那个一直催我醒来的声音,企图睁开眼睛。

    接着,我微微地、一点一点地睁开眼睛。

    于是,我发现自己在经常待着的房间里。

    只有书架和两张桌子的简朴办公室。

    我问道:

    「……咦?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又睡呆了吗?!」

    又被吼了。

    我把目光转向声音的来处。

    于是,我看到一张非常熟悉的脸。

    黑发。

    黑眼。

    个子比我高一点,有点驼背的瘦长身躯。

    朋友的脸。

    挚友的脸。

    那家伙总是一脸浓浓的睡意,充满倦怠的色彩。

    今天也一样顶着昏昏欲睡的表情。

    「我说你啊,明明要我来帮忙工作,自己却先阵亡,这算什么啊?」

    他这样说。

    可是,我回答:

    「咦……咦、莱纳……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不是、你不是……」

    可是莱纳闻言却皱起了眉头。用力地敲着我的头。

    「喂、喂?还没清醒过来吗~~?」

    他这样问道。

    我看着莱纳的眼睛,茫然地凝视他那顶着不耐烦表情的脸好一会儿。

    「……咦?我睡昏了吗?」

    这时,我突然发现了。

    啊,原来如此。

    我在中途睡着了。因为有很重要的工作,因为有连续熬个几天夜也做不完的工作要做,既然如此,一个人工作太无聊了,干脆把莱纳一起拉来,而今天已经是连续熬夜的第五天了。就在工作快要结束的时候。

    「……我睡着了吗?」

    「睡死了。」

    「睡了多久?」

    「四个小时。」

    「不会吧?」

    「真的。」

    「真的是真的?」

    「你很啰嗦耶!」

    不知道为什么,莱纳这一吼让西昂有一种终于醒来的感觉。

    回到现实的感觉,终于可以感觉到眼前景象的真实感。

    可是——

    那么,那个呢?

    「……那些全部……都是梦吗?」

    「嗯?梦?」

    莱纳问道。我点点头。

    「……啊……好像、好像——」

    「唔。」

    「好像……」

    可是,此时我不说话了。

    我想说明刚刚所做的梦,可是却发现到,自己竟不记得那是什么样的梦了。

    「咦,我忘了?」

    「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不,我刚才真的还记得的……可是……」

    莱纳一听,顶着愕然的表情瞪着我。

    「我说西昂啊。」

    「嗯?」

    「有男人要说梦境给我听,我觉得很恶心。」

    他这样说。

    我一听,忍不住笑了。

    「啊……啊,是吗?说的也是。」

    「就是啊。」

    「对不起。」

    「不用了,没那么严重,倒是——」

    莱纳说到这里,然后顿了一下。

    「所以?」

    他又说道。

    可是我不懂他的意思。

    「咦?所以是什么意思?」

    于是莱纳耸耸肩。

    「我是说你的梦。很不舒服的梦吗?或者是好梦?」

    他这样问我。

    我再度回想着。

    可是还是想不起梦的内容。只知道一件事。

    那个梦非常地——

    「……我觉得好像是一个很不舒服的梦。」

    「真的?」

    「嗯。」

    「那还好我把你叫醒了。」

    我闻言又笑了。

    「嗯,还好你把我叫醒,谢谢了。」

    莱纳也笑了。

    「其实是这样的~你在梦中说了一些『嘻嘻嘻,被熟女的胸罩包围,我真是太幸福了啊~』之类的梦话,所以老实说,我还犹豫着要不要把你叫醒呢。」

    「我说了那种话?」

    「说了。」

    「糟糕……我的嗜好泄底了吗……」

    「唔,你承认得这么干脆,就一点都不好玩了……」

    「啊哈哈。」

    我一听,又笑了。

    然后看看房间里的时钟。

    已经是早上六点了。如果莱纳说的是真的,那么我就等于是从两点一直睡到现在了。

    顺便要说的是,工作的截止时间是九点,只剩三个小时。

    「……那么,该开始回到工作上了吧?」

    我说道。莱纳闻言,又露出不耐的表情。

    他用力地敲敲我桌上的文件。

    「已经做完了。所以你立刻到隔壁的房间,给我上床睡觉去!」

    他这样说。

    「咦?」

    我看着莱纳的脸,然后又看着桌上的文件。

    文件都处理好了,企画书也整理出来了。

    我又抬头看着莱纳。于是,他仍然顶着那张昏昏欲睡的表情。

    我凝视着那张佣懒的脸说道:

    「……咦?那个,不会是你一个人全部做完了吧?」

    「嗯。」

    「为什么?」

    「因为距离截止时间没多少时间了,有什么办法呢?」

    「可、可是,为什么你一个人……为什么不把我叫……」

    可是莱纳打断了我的话。

    脸上的表情嫌麻烦似的皱紧,不知道为什么,他还刻意把视线移开。

    「啊,真是烦死人了,叫你也叫不醒啊。」

    他这样说。

    可是,他在说谎。

    很容易就会被戳穿的遗言。

    一看就知道。

    所以,我又笑了。

    所以,我又想哭了。

    所以,我又觉得好幸福。

    只因为这么微不足道的事情。

    只因为这么小小的一件事,为什么就会有这样的心情?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虽然做了那么阴郁的梦,即使看到了绝望,吶喊着好痛苦,却只因为这小小的……

    只因为这小小的平稳的感觉,心情就都恢复了。

    所以,我看着莱纳说:

    「谢谢了。」

    莱纳闻言,眉头皱得更紧。

    我又笑了。

    「谢谢你了,莱纳。」

    「真是的,烦死人了烦死人了!算了,你赶快去睡觉吧!」

    我闻言点点头。

    「不用了,我已经睡了四个小时了,现在可以跟你一起继续工作了。」

    「我还没有睡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莱纳吶喊着。

    一如往常的景象。

    一如往常的发展。

    我又笑了。

    我又笑了。

    我拚命地笑着,笑到只要稍一不留神,泪水就要决堤的地步。

    「…………」

    可是。

    可是,此时我又发现了。

    这是不对的。

    这个景色。

    这个景象。

    已经是过去的记忆了。

    是经常梦到的梦中景色。

    只要想哭,就会做的梦。

    只要感到悲伤,只要心情感到沮丧的时候就会做的梦。

    事实上……

    事实上,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本来以为会永远持续下去的那个时光,已经不会再回来了。

    是的。

    因为没有永远。

    不管我再怎么吶喊。

    不管我再怎么哭叫,再给我一点点时间。

    都没办法要到「永远」。

    时间流逝,齿轮转动。

    推着我的背,要我往前。

    时间已经到了。

    必须从梦中醒过来了。

    世界在等着。

    现实在等着。

    所以,必须从梦中醒过来。

    所以,必须睁开眼睛。

    明明知道这个道理。

    明明知道是这样的。

    可是。

    可是,莱纳,我……

    我……

    「……心情好沮丧啊……」

    西昂·阿斯塔尔这样说。

    再度睁开眼睛。

    于是,他发现自己身在雨中。

    天空是阴暗的。雨势仍然不断地增强,泪水都被流走了。

    不,应该说泪水都已经流干了吧?

    西昂已经分不清那是泪还是雨了。

    然而,他还是再度闭上了眼睛。

    为了止住泪水。

    为了止住没有意义的泪水。

    为了止住没有意义的雨水。

    西昂闭上眼睛。

    然而,闭上眼睛之后,前方的黑暗当中已没有梦想。

    那段时间不会回来了。

    现在是往前进的时间。

    做选择,往前进的时间。

    「……往前进吧。」

    西昂睁开眼睛,把金色的眼睛望向自己的身体底下。

    他看到莱纳。

    失去了意识的莱纳。

    总是睡得一头乱的黑发被雨水淋湿了,连衣服也湿了。

    如果再待在这里……

    「……会感冒的……」

    西昂轻声道。

    然后,他从腰际拔出一把刀子。看着刀子,雨滴弹跳的刀刃部分映着他自己的身影。

    面无表情,空虚的倒影。

    「…………」

    是人的身影。还是人的身影,还没有完全被那个给吃食殆尽的人的身影。

    所以,现在他要做的事情是可以根据他自己的判断来做选择的。

    「…………」

    西昂用力地握住刀子,然后缓缓地放下刀子。

    慢慢地、慢慢地,将刀子抵在莱纳的脖子上。

    接下来,只要把刀子推进去就可以了。

    接下来,只要把刀子微微地推进去就好了。

    一切就会因此而结束。

    苦恼将会因此而终结。

    莱纳将因此而获救。

    「…………」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再这样活下去,莱纳将会成为不死身。他将会成为怪物的供品,永远的痛苦、永远的绝望将会持续下去,他将会坠入无限的黑暗当中。

    如果现在不杀了他。

    如果现在不杀了莱纳。

    现在——

    「……杀了他。」

    西昂命令自己动手,力量注入拿着刀子的手上。

    「……杀了他。」

    世界变得如何都无所谓。

    其它的事情都无所谓。

    为了救朋友……为了救挚友……

    「……要杀掉他。」

    手在颤抖。拿着刀子的手在颤抖。

    再一下。

    只要再把刀子往下压一下。

    一切都可以因此而终结了。

    「………………」

    他看着莱纳,顿时记忆在心头萦绕。没有必要的记忆又在心头萦绕。雨水应该已经流干了,泪水应该已经流尽了,然而,无谓的记忆又在脑海中萦绕。

    第一次认识的时候。

    第一次笑的时候。

    没有必要的记忆在脑海中盘旋。

    佣懒的脸。昏昏欲睡的脸。没有干劲的脸。生气的脸。这家伙顶着生气的脸说——他说,不是虚幻的。他说,你做得已经很够了。

    明明什么都不知道。明明不知道我一直在做什么?明明不知道我背叛你到什么地步?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的。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然而那家伙却说——我不会放弃你。

    他说,我们一起走吧。

    他说,我要从那边,从那个黑暗当中把你拉回来。

    总是顶着那张嫌麻烦似的脸。总是顶着那张昏昏欲睡的脸。总是顶着那张生气的脸。尽管如此,最后却还是对着我笑。

    所以。

    所以我——

    「……要把你从黑暗当中……」

    雨下着。

    雨下着。

    用力地握着刀子,伸向莱纳的喉头。

    「从黑暗当中……我要把你从黑暗当中救……」

    然而,此时……

    「…………」

    他不说话了。

    刀子没办法取下……莱纳的性命。

    莱纳仍然睡着。

    西昂凝视着那张脸。

    凝视着朋友的,那张傻瓜般、失去意识的挚友的脸,西昂悲哀地笑了。

    他放开了刀子。

    刀子就这样掉落地面。发出锵的高亢声音,掉落地面。

    然而,莱纳还是没有醒过来。顶着一如往常那张佣懒的脸,睡得很幸福的样子,宛如没有任何不安,傻傻天真般的睡着。

    这张脸和第一次认识他的时候是一样的。打从西昂第一次认识这家伙时,他就老是昏昏欲睡的样子,一点干劲都没有。

    西昂见状笑了。无限爱怜地、悲哀地笑了。

    他站起身。

    「……啊,可恶……你赢了。我没办法杀了这家伙……」

    他这样说。

    于是,声音突然响起。

    声音从他的身体内部响起。

    另一个自己的声音。

    那个声音说:

    「没有人……没有人赢。你就是我。」

    「…………哈哈。」

    西昂笑了,语带哭意,充满自嘲。

    「……说的也是,你就是我。」

    「嗯。」

    「……我……我们,好脆弱……」

    「嗯,但是我们仍然往前走。」

    「背叛朋友?」

    「…………」

    「把朋友当成供品,往前走?」

    「…………」

    「……我们把朋友当成活生生的供品,把朋友打进地狱,然后往前走?」

    「……是的。」

    「让人无法忍受。」

    「嗯。」

    「我无法忍受。」

    「嗯。」

    「然而,然而我却是一个连杀莱纳……连救莱纳都没办法的懦夫。」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少胡说八道。」

    「不要再苛责自己。」

    「……少胡说八道。」

    「你的选择并没有……」

    「不要胡说八道!你懂什么?!你究竟懂什么?!」

    西昂狂叫道。

    西昂在雨中狂叫。

    心就要死了,再这样下去,心将会死去。绝望将埋葬心灵,被黑暗、被漆黑的黑暗给吃食殆尽。

    不行了。

    已经不行了!

    已经——

    「……我想消失。」

    片刻,另一个人的声音悲哀传出:

    「……是吗?」

    「……吃掉我吧。让我消失。我的心……奉献给你。」

    「……嗯,我明白了。放心吧。你不需要再苦恼了。接下来……接下来由我负责。」

    「……对不起。」

    「嗯。那么,你消失吧。」

    西昂点点头。

    闭上眼睛。

    于是。

    「…………」

    「…………」

    「…………」

    「…………」

    接着,西昂再度睁开眼睛。

    他从内心深处啃食悲伤,来到外头。

    外头依然是一片雨声。

    外头依然是一片黑暗。

    他看着自己的脚底下。

    看到在他脚边的同伴。

    朋友。

    挚友。

    活生生的供品。

    绝望。

    西昂看着绝望,压着胸口,心果然就要死了。黑暗就要将心灵整个掩埋了。

    好想哭。

    好想吐。

    好想吶喊。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谁让我从这种痛苦、从这种悲哀当中解放出来啊——

    他想这样吶喊。

    然而。

    尽管如此……

    「……我,要往前走。」

    西昂这样说道。

    对消失于胸口内部另一个自己说。

    对做了甜美的梦、做了悲哀的梦的另一个自己说:

    「……没问题。我没问题。我要,往前走……」

    于是,他往前走了。

    在雨中。

    在雨势猛烈的雨中。

    走向黑暗的对面。

    突然,他停下脚步。

    停下了脚步。

    回头看着后方。

    「……我们……我们不会再见面了,但是……最后能见你一面真是太好了,莱纳。」

    他喃喃说道。

    然而,莱纳没有醒过来。

    雨下得这么大,他却好像感觉很舒服似的睡着。

    西昂见状笑了。

    很喜悦似的笑了。

    然后。

    然后他——

    「……再会了。」

    他又往前走了。

    再也没有回头。

    因为只要一回头,心意就会动摇。

    所以,他不再——

    「…………」

    他不再回头了。

    ☆

    于是,世界的景象一口气整个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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