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要用一句话简单描述东京都杉并区的话,那就是位于右下角的倾斜菱形。

    春雪的自宅公寓和梅乡中学所在的高円寺地区位于菱形的东角,从这里向西走就是黑雪姬所住的阿佐谷住宅。西南方向是谣所就读的小学所在的松之木地区。再南方的大宫地区记得就是谣家所在的位置了。

    从梅乡中学向南延伸出去的砖石地板步行道上,走在身穿白色制服的谣身旁,春雪回忆起和她初次相遇的那一天也有过同样的经历。

    那个时候在刚刚进入大宫地区的地方,坐在设置于步行道边的长椅上进行了组队对战。对手是绿色军团所属的Bush·Wutan和Olive·Grove这对组合。面对对战中途发动《ISS插件》能力的Wutan,春雪束手无策地被逼入了绝境,但是谣则毫发无伤地击退了拥有同样力量的Olive,并且呼唤出巨大的炎浪将Wutan烧尽。

    ……难道说,今天也会变成相同的展开。

    虽然不是完全没有思考过这种可能性,但是幸好谣今天没有说出【希望见识一下实力】,只是安静地走着。虽然装有鹏的食物套餐的袋子由春雪拿在手上,但是抛开这一点,谣的步速依然快得令人完全感觉不出身高的差距。脊梁挺直,轻快平滑地移动双腿的那副样子正像是接受过某种步法训练一样。

    显示在假想桌面上的导航地图的住所标记变化为大宫一丁目,之后又前进了二百米左右的时候朝东面离开了步行道。周围排列着古老建筑的住宅区在地图上零星地显示出寺庙与神社的标记。

    「怎么说呢……和高円寺一带还真是截然不同呢」

    春雪下意识地小声呢喃了一句,谣轻轻点了点头。

    【UI>小时候,傍晚一个人在这附近走的时候十分害怕呢】

    ——现在应该十岁前后的谣这样一说,年长四岁的春雪终究没办法吧「两个人一起走也很可怕」这句话说出口。可是,古树在左右连续不断地围墙对面随着温暖的微风沙沙作响……枝叶的沙沙声老实说,简直和《墓场》舞台一样令人紧张。

    明明才六点,道路上却没有其他人应。如果没有治安摄像头的支柱兼街灯等间隔排列在道路两边的话,甚至会让人怀疑自己迷失到了五十年前的过去。两个人无言地走在微妙地有些曲折的道路上,就在春雪的方向感终于开始就连依靠导航地图都不太准确的时候——道路右侧出现了一扇充满年代感的茶室风格的门。

    门由发黑的天然木制成,屋檐上覆盖着真正的瓦片。门从左右严密地紧闭着,完全无从把握门内的情况。可是,作为不是简单民宅的证据,右侧的门柱上挂着一面醒目的看板。

    谣在门前停下脚步,春雪也随之停下并抬头看向看板。那几个以雄浑有力的楷书写成的漆黑汉字是【杉并能舞台】。

    「杉并……能、舞台?」

    轻声读了一遍,谣轻轻点了一下头,迅速地打起字。

    【UI>这里就是我的家。欢迎光临】

    接着走向了紧闭着的木门一旁的像是常用通道似的金属门,左手轻轻一挥。那理所当然是在操作假象桌面吧,但那看上去简直就像在用某种超常之力下达命令一般,沉重的开锁声随之响起。

    谣推开门之后便邀请春雪通过。事到如今才紧张起来,一边说着「打扰了」一边穿过常用门的春雪第一眼看到门内的景象便惊呆了似的张大了嘴巴。

    简直就像无限制中立舞台内的《帝城》。不,当然在规模上没有那样巨大,但是建设在树龄不知道有几百年的巨木背后的和风宅邸风景令人实在没有现实感。建筑物,而且似乎有两栋的样子。右侧的是平房的住宅。而左侧的是一眼看上去令人想到神社的高大厅堂耸立在那里。恐怕那就是门外看板上所写的《能舞台》吧。

    院门重新上锁,对着向前走到自己身旁的谣,春雪小声地发问。

    「四埜宫同学,那个《能》……那个……就是和歌舞伎之类属于一类的那个?」

    虽然是极端模糊不清的疑问,但是谣微笑着点了一下头。

    【UI>正是如此,就是和歌舞伎属于同一类的传统艺能。您竟然能知道呢】

    「抱,抱歉,我所知道的就只有这一点」

    缩起脖子谢罪之后再次战战兢兢地提出疑问。

    「……那个,能和歌舞伎,有什么不同呢?」

    当然,偷偷地利用假想桌面在网络上搜索的话无论怎样的解说网页都可以轻易找到,但是这种临阵磨枪地伪装如果暴露了的话实在是相当丢人。不如说在谣面前肯定一下子就会暴露了吧。所以说还是诚实地承认自己的无知比较好。对于在心中暗暗这样思索过之后提出的疑问,谣的回答是,

    【UI>烦闷的就是能,傻傻的就是歌舞伎,枫姐曾经这样说过】

    就是这样。

    看着哑然的春雪,如微风般无声地笑起来的谣很快又开始打字。

    【UI>明确的区别会在舞台那边进行说明。请这边走】

    谣所说的《舞台》果然指的是建在宅邸西侧的礼堂似的木造建筑。

    走到近前观察可以发现是相当奇妙的构造。大小两幢建筑物通过长廊连接起来,但是大的那边三面敞开,正对面的墙壁上画着精美的松树笔画。整体风格相当具有年代感,给人一种不怎么被使用的印象。从建筑物的左侧,倾斜地延伸出十米左右上面带着屋檐的走廊,和小的那边相连。

    穿过如同深邃森林的庭院,绕到小的建筑物的背后就到了一扇拉门设计的入口。谣从制服口袋中拿出一把古旧的金属钥匙将锁打开。用双手静静地拉开门之后,对春雪点头示意。

    「……打,打扰了」

    春雪说出第二次客套,接着穿过了古风的房门。谣紧随其后,将拉门紧紧关上之后打开了墙上的开关。

    天花板上的,而且还是旧式的白炽灯点亮的过程中,春雪惊讶地倒吸了一口气。

    这是何等奢华的空间啊。虽然只有三坪程度的空间,但是天花板,墙壁,地板以及家具全都是精心打造的天然木制品。说不定在这座建筑物被建造的时候这个样子是在普通不过的事情,但是在现在这个时代要新建一间同样的房间应该需要话费不得了的庞大资金吧。

    在入口的地板框出脱下鞋子的谣从一旁的鞋箱中取出了两双拖鞋,并且将其中一双递给春雪。致以一礼后春雪也踏上房间。

    房间中的家具只有占据了右侧墙壁的古董衣橱和一把地面上摆着的没有靠背的椅子。另外在正面还摆着一样不知道是什么的大型家具。那是垂直放置的,由可以左右折叠起来的厚重板子组成的东西,虽然只了解到这种程度,不过和其他家具比起来只有这个看上去相当新。

    在房间中四处打量的时候,聊天窗口中缓缓地出现了文本。

    【UI>这里就是能舞台中被称为《镜之间》的房间】

    凝视了一小会儿这句话之后,春雪将视线转向了谣的方向这样问道。

    「镜……之间?」

    【UI>是的。现在就向您展示。请坐在那边的椅子上】

    被这样催促之后便走了几步做到了圆形的木制椅子上。正面的就是那件谜样的大型家具。谣走了过去,将装在侧面的金属挂钩取下,接着将最靠近手边的板子从右向左打开。接下来,又将里面的板子从左向右打开,一直展开到春雪背后。

    ——诶?这不是家具而是门吗?

    脑海中一瞬间冒出了这种想法。然而理解到并非如此的理由就是和坐在眼前极近距离的,有着一张圆滚滚脸蛋的中学男生对上了眼神。

    反射性地仰起身,正面的中学生也同样仰起身。两个人同时被站在背后的小学女生支住后背,勉强避开了跌倒的危机。

    这种蠢呼呼的圆滚滚中学生当然没有几个。也就是说,春雪所见到的依然还是春雪。迷之家具实际上是十分巨大的三面镜子。

    虽然春雪平时就连一秒都没办法面对镜中的自己,但是只有这一次因为过于惊讶而呆愣楞地仔细注视过去。自己一次都没见过这样巨大又精致的镜子。有田家最大的镜子就是妈妈房间里的穿衣镜,不过现在面前的镜子大概轻而易举地超过了那个的十倍吧。简直就像三面由镜子墙壁包围住的小房间一样。

    「………………」

    无言地注视了十秒钟以上,春雪这才注意到三面镜子的特征不光只有大这一点。

    作为镜子的清晰度,也就是表面玻璃的透明度和镀在背后的银膜的反射率也同样令人惊讶。大概比井关玲那在学校借给自己的高鲜亮镜子还要优秀吧。与其说是镜子,不如说更能让人联想到这是通往左右颠倒的异世界的入口。

    【UI>能和歌舞伎的区别虽然有很多……】

    不经意的,在只有这个无法被映出来的全息窗口中无声地流过一段文字。

    【UI>最为突出的一个不同,就是和歌舞伎役者在素颜上画上脸谱进行表演相对的,能是带着被称为《面》的假面来表演的】

    这一次也同样用数秒钟来咀嚼这段文字之后,春雪轻声念叨道。

    「啊,这样啊……那就是所谓的能面……是吧?」

    【UI>就是这样。带着面具的能役者要让意识与面具同化,化身为非人的存在舞动,歌唱。为了到达这个境界,用来集中精神的地方就是这个《镜之间》。有田学长所看到的这面巨大镜子就是现世与幽世的境界】

    「境界…………」

    那种感觉再一次袭来。抵达了某种重要之物咫尺近前的确信和焦躁。无意识之下从椅子上站起身,一步,两步朝镜子走去。

    以同样步调走进过来的自己的景象如同水面一般摇曳起来。注意到的时候,站在那里的已经变成了被白银装甲包裹住全身,脸孔被不透明面具盖住的另一个自己——Silver·Crow。春雪举起右手,Crow也同样举起手。两者的之间渐渐靠近,就在互相要触碰到的那一刻。

    衬衫忽地被从背后拉住,春雪恍然回过神来。在短短的眨眼瞬间,镜中的对战假想体便不留痕迹地消失,重新变回了原本圆滚滚的中学生。转过身去,谣正面带微笑的拉住春雪的衬衫。右手则灵巧地敲打键盘。

    【UI>已经看清楚了吧。接下来的事情就去我房间里说吧】

    从《镜之间》离开的两个人再次穿过树木林立的庭院,向建在宅邸东侧的主屋走去。

    在漫步的过程中虽然脑海中的迷雾渐渐散去,但是取而代之的紧张令腹部传来阵阵刺痛。如果和谣的家人遭遇的话,到底该怎样进行自我介绍才好呢。毕竟不管怎么说,小学四年级学生和中学二年级学生这种组合,最糟糕的误解之下已经是可以报警甚至遭到逮捕的年龄差了。

    就在春雪在脑内进行着情况模拟的时候,谣像是看穿了这一点似的说道。

    【UI>没关系的,祖父和父亲都不在家。在有大型公演的时候基本上是不会回家的】

    「共,公演?是能乐的……?」

    【UI>是的】

    看到这个回答,这才后知后觉地产生了认识。

    自宅里建有巨大的《能舞台》,再加上祖父和父亲都是能乐师的话,四埜宫谣自然不单单只是学习能这种技艺,而是身为《能乐世家的孩子》。而且,似乎已故的哥哥……Mirror.Masker也是如此。

    对于再一次陷入沉默的春雪,谣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无言地打开主屋的玄关。

    被引领到的房间虽然终究没有使用木制的墙壁和地板,但依然是相当少见的铺着榻榻米的和室。家具只有木制的书桌、衣橱以及架子而已,并没有床。也就是说谣应该是在榻榻米上铺被褥睡觉的吧。对于春雪来说是完全未知的睡眠环境。

    谣将书包放在架子上,示意春雪坐到坐垫上之后说——不,应该说是输入一句【稍稍失礼一下】之后离开了房间。仔细一想,最近几年似乎没有使用并非靠垫而是坐垫的经验。尽管想要试着挑战正坐,但是感觉十秒钟后就会给脚步造成重大伤害。通过左右移动重心忍耐住疼痛,幸好在三分钟左右的时候谣就拿着盘子回来了。

    看到春雪的样子之后露出一副像是在拼命忍住笑意的表情把盘子放在桌上,接着动起双手。

    【UI>随意坐就好】

    「好,好的,那我就……不,客气……疼疼疼……」

    挪动早已麻痹的脚改成盘腿的姿势之后呼地松了一口气。在这副样子的春雪面前,谣则是以十分标准的正座面向这边。盘子上,给人清凉感觉的雕花玻璃杯中注入的凉茶和水羊羹并列摆放的样子也显得十分精致。

    「谢……谢谢」

    道了一句谢,再加上有谣的示意,于是总之先喝了一口凉茶。似乎是由真正的茶叶泡出来的绿茶再冷却的,淡淡的苦味之中还透着些许甘甜。暂时品味了一会儿和瓶装茶截然不同的韵味,春雪重新调整意识。

    名为四埜宫谣的这名少女那与十岁之幼不甚相符的沉着态度并非仅仅是身为脑加速者而酝酿积累而成的。在这座宽阔又传统的日式大宅中生长的经历明显是现在的她,同时也是《Ardor·Maiden》这一对战假想体的形成原因。

    忽地回过神来,这座大宅和位于高円寺北的高层公寓二十三层的春雪自宅有着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安静》。孩子从学校回来也没有一个人能说出「欢迎回来」的寂寞沉静。

    「那个……四埜宫同学,其他的,家里的人呢……?」

    提心吊胆的提出疑问,谣先是喝了一口自己的凉茶之后在桌子上敲打起来。

    【UI>虽然刚刚稍稍有提到过,祖父和父亲,还有年长的哥哥现在都因为公演的关系而呆在京都。另外,母亲也正在工作,不到很晚的时候是不会回来的】

    「诶……那现在就只有四埜宫一个人……?」

    【UI>在家里帮忙的佣人虽然现在不在,但是很快就该回来了】

    「…………这,这样啊」

    虽然从刚刚开始一直被气氛所掩盖,不过把各种闲杂琐事抛开不谈的话,现在的情况除了《在女孩子的家里两个人独处》没有其他的形容。虽然因为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一点,而心跳加速呼吸急促,但是态度依然得以维持平常状态。而且说起来昨天的晚上别说是两人独处了,甚至都和仁子同床共枕过了,再向前追溯几天还被邀请到黑雪姬家里留宿。能够让自己不在这种场合陷入混乱的经验值应该已经储存够了。大概。

    没有注意到春雪内心的这阵骚动——或者说是完全没有把注意到的样子表露在外,谣用竹制的小匙将水羊羹送进口中。春雪也同样模仿起来,爽滑的点心划过喉咙的感觉令思考冷却下来。

    谣刚刚的说明里用了【年长的哥哥】这个词。也就是说……

    「谣有,两位哥哥……是吗?」

    春雪小声地询问,谣的马尾轻轻晃动了一下。

    【UI>是的。年长的哥哥比我要大九岁,所以基本上不会在一起玩。而下面的哥哥……告诉我加速世界的事情的竟也哥哥则是比我大四岁。去世是在三年前……我七岁,哥哥十一岁】

    超越春雪的打字宗师级人物谣用手指毫无停滞的在桌子上敲打。她低着头的脸上到底流露着怎样的表情,春雪没有办法看出来。春雪虽然准备以「这些就够了」来结束话题,但是比春雪的嘴更快一步,谣纤细的手指再次开始输入起来。

    【UI>在能乐的世界……歌舞伎和狂言也是一样,生在传承这些技艺的家族中的孩子是没有最初的选择权的】

    「最初的……选择?」

    【UI>是进入艺的世界,还是不进入艺的世界。这件事孩子是无法选择的。在懂事之前就通过兄长和家人接触艺,熟悉艺,学习艺,接着在还是四五岁幼儿的时候以子方登上最初的舞台。到此为止都是从生在能乐世家那一刻就已经被决定的事情】{译注:「子方」为能乐中的儿童演员}

    「从……从那么小的时候就开始?」

    春雪返回了哑然的疑问。虽然试图回忆自己四岁的时候到底在干些什么,但是能想起来的只有在幼儿园的院子里跑来跑去的模糊碎片。

    谣一瞬间一度抬起头,对春雪露出一个微笑之后继续说明道。

    【UI>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所有的孩子都会这样走上能乐师的道路。不如说会继续下去的孩子才是少数派吧。小孩子能作为子方的年龄只有到升上中学为止,不过我觉得半数以上的孩子在那之前就离开舞台了。但是,年长的哥哥并没有放弃……竟也哥哥也好,我也是都没有离开舞台的意思。不如说,哥哥和我都爱着能乐的世界。爱着那个三间四方的小宇宙】

    春雪无言地注视着断断续续不断追加的樱色文字列。

    自己对于谣所说的能乐的世界没办法一下子有所理解。毕竟没有亲身在舞台前观赏的经验,有的不过是或许曾经在社会科的课程上看过2D的影像这种程度而已。

    不过,虽然是直到现在才后知后觉,但是还是注意到了一件事。

    加速世界中,《劫火的舞女》Ardor·Maiden在发动心意技时候的舞蹈和咏唱,那副姿态就是《能》。四埜宫谣在加速世界中的姿态和能力正是和在懂事之前就一直学习的能乐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就在想到这里的时候,春雪碰上了一个巨大的疑问。

    所谓的对战假想体——就是《心之伤》的显现。

    如果这么说的话,作为谣的假想体的那位白色与绯色的巫女应该也是从她的心之伤中诞生出来的才对。那也就意味着她的伤和她所爱的能乐的世界是联系在一起的……

    【UI>我在三岁的时候第一次作为子方登上了舞台。虽然还是应该被称为幼儿的年纪,但是那时候的紧张和感动至今依然记忆犹新】

    谣再次开始打字,春雪则无言地追着文字的输入。

    【UI>从那天起我就相信着我也能成为祖父和父亲那样的能乐师,并且每天认真地进行练习。但是……在上小学的那一天,父亲这样告诉我。说我只能扮演子方……等长大了之后就不能登上舞台了】

    「诶……为什么,太没有道理了!」

    春雪反射性地大叫起来。因为自己认为那样太过分了。不给孩子选择的权利就把他们拉入艺的世界,经过数年之后再强制让他们终止的行为不是太不讲理了吗。

    可是,谣像是要平复春雪心情似的再次展露微笑,安稳地动起手指。

    【UI>没办法的。要说为什么的话,歌舞伎和狂言……还有能是属于男性的世界。比如说,不存在女性的歌舞伎役者这件事,不知道你是不是知道呢?】

    这样一说才终于意识到这一点。歌舞伎之中扮演女性的役者虽然被称为《女形》,但是那正因为是役者本身并非女性的缘故。

    【UI>虽然近年来也出现了不少女流能乐师,但那也是根据流派而言的。我们四埜宫家所属的流派中是不承认女流的。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果然我还是非常难过的。虽然想过如果有一天再也无法登上舞台的话,那么也就没有必要继续练习了,但是对于从年幼时候开始就知道这个世界的我来说,根本就不知道其他可以做的事情……竟也哥哥对我说,要告诉我另一个幽世也是在这个时候。于是当时已经成为脑加速者的哥哥给了我Brain·Burst】

    稍稍停顿了一下,手指再次柔软地舞动起来。

    【UI>成为Ardor·Maiden原型的心之伤……我自己没办法用明确的语言来表达。但是,只有一点……Maiden是以浅红与纯白两色相间的样子诞生的,所以我认为在成为脑加速者之前开始,在我心中就存在着两个世界,两个自己。竟也哥哥的Mirror·Masker也是一样。拥有白银和纯白两种颜色……】

    文章中的《浅红》这个单词让春雪稍稍感到存在着某种线索。Ardor·Maiden下半身的色彩是绯色,不如说应该属于较深的红色。但是后半部分更加值得注意的情报很快吸引住了自己的注意。

    「银……和白。也就是说……只有一半是金属色?原来有这种情况啊……」

    【UI>我也只在哥哥身上见到过而已】

    因为谣的附和而思考起来。拥有《理论镜面》能力的Mirror·Masker如果是那样特殊的对战假想体的话,虽说同为银色却基本上只是普通金属色系的Silver·Crow是不是有习得能力的可能还是相当微妙的……

    春雪低头沉思了一阵,很快又摇了摇头。现在比起自己的事情,还是更应该集中精神在谣的话上才对。将意识转回假想桌面上的专用聊天窗口上之后,像是抓好了这个时机似的光标开始动了起来。

    【UI>……对于在那之前一直每天没头于而没有能一起玩耍的朋友的我来说,和众多脑加速者邂逅的加速世界实在是充满乐趣,同时也是让心情雀跃的场所。我每天都带着名为Ardor·Maiden这个只属于我的《面》,在梦中起舞】

    「那个……当时四埜宫同学还是小学一年级学生对吧?对战之类的……不害怕吗……?」

    春雪反射性地脱口发问,现在小学四年级的少女微微一笑。

    【UI>能乐之中,有神佛、杀戮、鬼怪之类内容的曲目可是如山一样多呢】

    「……原、原来如此」

    【UI>不仅对战十分有趣,遇见的各位对我也很温柔。但是……和哥哥的意愿相悖的是,越是在加速世界中舞动,我的心中把那片异世界当作能舞台的想法就越发强烈。对于我来说,两个世界在某种意义上是相同的……想要把在加速世界中意识到的事情,学到的东西,触及到的境界在能舞台上表现出来的心情也是愈发增长】

    「……这样啊……也就是说,四埜宫同学的对战假想体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完全一致》呢……」

    【UI>应该……可以这样说吧。竟也哥哥似乎也没有预料到会变成这样。得知为了让我忘记能舞台而给我的Brain·Burst反而起到了完全相反作用之后……哥哥就想要承担起这个责任。在我成为脑加速者一年之后……也就是距今三年前的,那个夏日】

    到这,谣的手指突然停了下来。

    窗外的天空不知何时已经染上了真红,默默潜入房间的夕阳颜色已经渗透到了谣身穿的白色制服上。因为没有开灯而渐显昏暗的室内,庭木的枝叶摩擦发出沙沙的……如同波音一般的响声。{译注:这里的波音指歌舞伎中的一种囃子,是在开幕时,最开始用长拨用力敲打大太鼓的一声}

    虽然谣地垂着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动都不动,但是忽然不经意地抬起头,用那双微微带着绯色的双眸紧紧注视着春雪。十支纤纤玉指也在黑色的阴影陪衬之下缓缓舞动起来。

    【UI>竟也哥哥在刚刚带你去过的《镜之间》里对祖父……也就是观世流四埜宫家当主,七世四埜宫清梧郎提出了恳愿。希望他能允许我可以以成为正式的能乐师为目标努力。但是……回答却十分坚决彻底。对于摇头说出「不可能」的祖父,哥哥泪水盈眶的不断请诉……就连我说「已经没关系了」加以制止都没有让步……终于被同席的长兄拖开的时候……事故发生了】

    「事……故……?」

    【UI>跌倒在地板上的竟也哥哥上方……镜之间的大镜突然倒了下来。镜子摔得粉碎……而破裂的碎片……】

    输入到这,谣的手指再一次停下动作。

    可是春雪很容易就想象到了当时的情景。根据谣所说,当时谣的哥哥竟也仅仅比现在的谣年长一岁,也就是十一岁而已。那样巨大的三面镜子倒向这样的孩子身上的话,到底会招来怎样的惨祸……不,实际上确实已经变成了最糟糕的结果。三年前,四埜宫竟也/Mirror·Masker就是在那个房间中失去了性命。谣所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不知什么时候,谣再次低垂起头,双手紧紧握拳。看到那双小手正微微颤抖,春雪虽然认为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但是又觉得无论脱口说出怎样的台词都不过是徒具形式的肤浅安慰,于是便没有开口。

    作为代替,春雪对着桌子另一侧伸出右手,用手指轻轻触碰谣的左手。接着,紧紧握拳的拳头颤抖着,慢慢松缓,最终松开并且用纤细的手指包裹住春雪的手指。

    维持着这个状态,谣只用右手断断续续地刻下文字。

    【UI>竟也哥哥最后的愿望……结果也因为我自己而化作泡影了。我已经不用说是子方了,就连舞台都没办法再次站上去了】

    有着漂亮木纹的桌面上,两颗透明的水滴无声地滴落。

    【UI>因为我从那时候开始就变得连一句一词都没办法说出来了。这个症状即使通过BIC也没办法治疗】

    运动型失语症导致的无法讲话,四埜宫谣的这一情况早在春雪和她相遇的那一天就被告知了。

    可是,时至今日为止也一次都没有想过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原因。还想象着这不过是像感冒之类的小病一样,总有一天能够自然痊愈。

    春雪带着想要把肤浅的自己痛殴一顿的心情自责着,同时只能无力地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自己早该意识到的,名为四埜宫谣的少女作为脑加速者的实力达到了令人敬畏的高度,那么就意味着说不定她在现实世界中也失去了和那等价的重要事物。虽然就算注意到了,春雪大概也没有办法为她做什么……即使如此,心意也应该达到。

    「…………对不起。对不起……我……什么都……」

    总算从喉咙深处挤出了沙哑的零星语句的春雪被谣再一次温柔的握住右手。

    【UI>有田学长没有做任何需要道歉的事情。不如说……光是能够听我说这些事情就十分高兴了。有关哥哥的,有关事故的详情无论对谁……就连枫姐和莎姐都没提起过……】

    「……我认为师傅和学姐的话一定能更恰当地……把合适的话用语言表达出来吧……而我除了默默地听着之外什么都做不到……」

    【UI>那也是有田学长拥有的了不起的才能】

    这样说着的谣虽然还双眼含泪,但是依然展露出一张笑脸,春雪也总算得以稍稍松一口气。以此为契机,春雪稍稍鼓起勇气提出疑问。

    「那个……难道说鹏在松乃木学园接受照顾……也是出于某种特殊原因吗……?」

    虽然是略显唐突地问题,但是春雪对于谣那样拼命地寻找能够接受鹏的去处的事情,实在不认为这和她的《伤》会没有关系。

    听到这个疑问的谣先是眨了眨眼,接着微笑着点了一下头。放开春雪的手,重新开始双手输入。

    【UI>就是这样。现在正好有机会,所以就对饲育委员长进行说明。——有田学长知道《修正动物保护法》吗?】

    「呃,那个……对所有宠物植入微型芯片的义务化……是吧?」

    【UI>是的。虽然正确的说是一定大小以上的宠物就是了。不管怎么说,通过将植入微型芯片义务化,像以前那样觉得碍事了便轻易将宠物舍弃的行为就无法做到了。而且新型芯片还拥有接入全球互联网的功能,在自宅里偷偷加以处分……这种行为也不可能了】

    随着聊天窗口中的文字出现,谣的表情也越发地沉重起来。可是双手的手指依然坚定地继续敲打着桌子。

    【UI>但是,就算这样也依然有漏洞可钻。至于鹏的情况恐怕是这样的,虽然它是从宠物商店正式贩卖的个体……但是就如有田学长知道的,角鸮的饲养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不仅需要相当程度的空间,同时饵料也很特殊。大概之前的饲主买下了鹏之后却没有能力照顾下去了吧。这种情况下,必须或是支付宠物商店委托金后进行委托交易,或是自力寻找新一任饲主才行】

    深深地进行了一次深呼吸,谣继续输入起来。

    【UI>鹏之前的饲主选择了投机取巧钻后门的方式。自己将植入鹏左脚中的微型芯片摘除……不,应该说是挖出,之后将鹏放到了屋外】

    「……怎么这样……」

    对于呆然呢喃的春雪,谣脸上的微笑带上了一模悲伤的颜色点头继续。

    【UI>鸟类在出血面前是很弱小的,没有办法自行捕食的鹏自然没可能在这个东京生存下去。就在它虚弱之下徘徊于松乃木学园初中部的时候被饲育委员会保护下来了。虽然它被立刻带去医院并经过了急救处理,但是能够得以生还依然是一个奇迹。不过……大概是留下了恐惧的阴影吧,它变得对人类极度警戒起来……】

    「这样……也是当然吧。毕竟遭到了饲主那样对待……」

    【UI>虽然医院的医生也说过如果这样下去的话最终还是要沦落到被杀处分的结果,但是我……无论如何都不想就这样对鹏见死不救。对于只是因为人类的一句「不需要了」这种程度的理由,就不得不被从这个世界上抹杀掉实在是太过没有道理了】

    把这段话刻入全息窗口中的谣到底怀着怎样的心情,春雪虽然可以想象但是终究没有以语言的形式说出口。但是相反地,他将自己的心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我最近有这样的想法,假如……假如即使被一百个人说了不需要’,但是只要对一个人来说是必要的话那就有十足的理由能够继续留在这个世界上了。鹏也一定是这样的」

    这样说完,谣用那双含着泪的双眼看向春雪,接着表示肯定地点了一下头。

    【UI>幸好,鹏最终接受了我无数次试着递给它的饵食。在那之后也渐渐变得精神起来……脚上的伤也最终痊愈并得到了新的微型芯片,就这样我认为它可以一直在松乃木学园生活下去了,但是这时候饲育委员会的废止问题又被提了出来……之后的事情,就和有田学长所知道的一样了】

    「这样啊……这一次,为了鹏能够安稳地在梅乡中学生活下去,我也要努力咯!」

    【UI>那就拜托你了,委员长】

    对于春雪的话,谣微微一笑的同时这样输入道。那副表情上,春雪自然而然地意识到了。尽管没有进行对战,甚至没有加速,不过对于谣把春雪招待到自宅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也就是将现阶段应该知道的事情全部说明清楚了。

    这个时候,家中各处连续传来了几声不可思议的低沉金属声。虽然一下子冒出了「什么!?」的疑问,但是谣输入了一句【已经七点了】,那么可以推测是时钟之类的东西吧。

    的确,视野右下角的时钟正显示出19:02的字样。虽然刚刚的时钟稍稍有些迟,但还是放弃思考这些琐事,从坐垫上站起身。

    「抱,抱歉,一下子就呆到这么晚……我差不多……」

    这时候谣像是在思考些什么的样子侧起头,接着迅速地打起字。

    【UI>有田学长打算就这样直接回家吗?】

    「呃……虽然想稍稍去什么地方《对战》一下……」

    【UI>那么我也一起去如何呢?】

    「诶,那,那个,有点……」

    吞吞吐吐地说到这,春雪才终于注意到窗外天空中的夕阳几乎已经完全沉没。虽然是夏至的时期,但是对于晚上七点之后还把小学女生带到街上终究有些犹豫。

    「果然今天还是算了吧,天也已经黑了。会让四埜宫同学的家里人生气的吧」

    听到春雪这句话,谣的微笑中透露出一丝寂寞地作出回应。

    【UI>父亲和母亲只要我在晚上九点之前回家的话,无论去哪里干些什么都不会介意的】

    「……这,这样啊……」

    就算治安摄像头再如何发达,市区中的犯罪率极度减少,这种教育方针是不是也有点儿放任过头了……虽然脑海里冒出这样的想法,但是这也不是根本没有像是门限的门限的春雪有立场说的事情。

    可是春雪再一次坚定地摇了摇头,面带微笑地清楚说道。

    「就算双亲不会生气,也肯定会让师傅和学姐大发雷霆的呢。所以……对战还是明天再说吧」

    说完谣眨了眨眼,露出了今天为止最灿烂的笑容的同时,双手的手指轻快地舞动起来。

    【UI>说的也是呢。如果暴露的话,鸦先生就会被处以从新宿都厅顶层进行无绳蹦极之刑呢】

    挥手和一直把自己送到面向道路的常用门来的谣告别,春雪总之先用应用程序指定了沿环七巴士的停靠。遵循视野中模拟表示出来的路线,开始沿着昏暗的住宅区向东走去。

    在脑海中回味着四埜宫谣对自己说的那些话中的几个片段的过程中走了十五分钟,终于看到了前方眩目的主干道路照明。看了一眼地图,似乎位于方南町的交叉点附近。往高円寺方向行驶的巴士站还要在稍稍北面一点。准备向那个方向出发而一度停下脚步。

    现在位置几乎是杉并区的最东端。就这样沿方南大路前进三百米的话就能进入《中野第二站域》。和赤之军团支配下的《中1》不同,《中2》是不属于任何军团领土的空白战区。东面与青之军团,南面与绿之军团接壤,具体说的话就是所谓缓冲地带,因此成为了自由对战的圣地,即便是在平时,这个时间段应该也有超过五十名脑加速者在线才对。

    「要、要不要去看看呢」

    嘴上这样念叨着,因为没有任何人说「不行!」,于是春雪便小跑着渡过了横贯还七的人行横道。

    由于杉并战区现在是黑之军团的领土,春雪即使将量子终端接入互联网,也能够拒绝其他脑加速者的乱入。但是,即使踏入作为空白战区的中也第二一步,这种特权就会消失。一脚跨过视野中浮现出来的红色地区界线。导航地图下次表示出来的现在所在地地址由杉并区方南二丁目变成了中野区弥生町六丁目。虽然绝大部分的首都居民大概在移动中甚至都意识不到自己跨越了二十三区的界限,但是对于脑加速者来说这道界线和国境线有着同等的意义。春雪现在也有能够在东京都心空白地图上大致划出二十三区形状的能力。

    现在这个瞬间,中野第二战区的《对战列表》中已经出现了Silver·Crow的名字。因为无论什么时候被乱入都不奇怪,所以为了防备自动加速而改在人行道的边上行走。虽然显示时间最长一点八秒,但是还是希望能够避免在人群中止步的情况。

    在前方五十米左右的位置找到一座小型儿童公园的春雪决定如果到了那里还没有被谁乱入的话就由自己向谁发起挑战之后走了起来。如果那样的话就尽可能选择赤系的,而且是有光线技能的对手。也是为了能让由于被谣领着见识到了《镜之间》,又听了关于她哥哥的事情而在自己心中逐渐形成的《镜子的印象》得以成型。

    真正的镜面并非只是反射光的板子。不如说,或许其实是类似于将光吸收进去的入口的东西。仔细思考一下的话,春雪在前几天为止还拥有的强化外装《The.Destiny》不仅具备几乎完全对光线有耐性的镜面装甲,也依然具备容许装备者自身属性的包容性。那副铠甲总是既柔和又温暖……正因为如此,对于Chrome.Falcon的愤怒和绝望也丝毫没有拒绝,以至于连自身的形态都遭到扭曲……

    脑海中思考着这些事情的同时,自己已经来到了距离公园还有十米的位置,就在这个时候。

    啪唏————!这一道已经听惯了的声音通过听觉传入大脑,春雪的身体也随之站定。意识被从现实世界中切离,同时被送入了时间流动被一千倍加速的异世界中。

    可是,在视野中熊熊燃烧起来的火焰文字并非是之前预测的【HERECOME……】。而是【AREGISTEREDDUELISBEGINNING!!】——也就是在这片中也第二战区的某个地方,一场有观战预约的对战开始了。

    虽然不是自己的对战,但是当观众也是一件愉快的事情。春雪一边在心底期待着到底是什么人之间的决斗,一边在坠落中穿过巨大的虹色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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