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装甲鬼兵』

    惊动焰火大会的那件事,当晚就上了新闻。

    近几年来全国范围的咒术犯罪有明显增长的趋势。但大多数都没引起普通民众多大注意,一直由所谓的「业内」处理着。这是为了显示阴阳厅的优秀同时也是向公众表明阴阳师除了做一些与祓除灵灾相关的工作就基本上与世隔绝的最佳佐证。

    在战争背景下开发的现代阴阳术,由于其出身年代的特殊性,使用目的被严格限制着。在其卓越的便利性和通用性背后,只有极小一部分的用途是向社会公开表明的。

    可与灵灾一样,现代阴阳术也是夜光的遗产。不管再怎么加以限制,加以掌控。有时阴阳术以及阴阳师也会从枷锁中挣脱露出獠牙。这次的事件就是个典型的例子。

    事件发生两小时后,阴阳厅和县警共同举行了一个应对社会各界媒体的记者招待会。在会上向各媒体报告了有数人受轻伤,无重伤者与死者。以及报告了已有两队咒搜官在寻找犯人下落,并还准备派遣增援部队赶往事发现场。

    新闻发言人向责问阴阳厅过失的媒体宣誓,必定举全厅之力将犯人捉拿归案。之后,发言人向不断发难的媒体们,展示着必将解决问题的自信并毫无畏惧的回答着问题。

    唯一的例外就是当被问及到有关于引发事件的犯人。

    发言人顿了几秒,回答道。

    「一名研究人员」

    2

    第二天,与昨天天气完全相反的沉重的天空压在我们的头上。

    听说好像有台风正在接近。受台风影响最深的应该是傍晚到夜里这段时间。天空上也早已挂起了含有大量水汽蓄势待发的积雨云。风胡乱的吹乱着过往行人的发丝。

    中午十一点。饭点前。空位显得异常显眼的快餐店。

    春虎和冬儿坐在二楼窗边的一桌上。

    天气是如此糟糕却还是要暑假补习。但今天春虎和冬儿都早早的从学校里溜了出来。两人在毫不逊色于天气的沉重气氛下,面面相觑一言不发的坐在廉价的椅子上。

    「于是」

    粗粗的发束下,冬儿将视线移向了春虎。

    「从那以后你也就再没和北斗联系上了?」

    「……是啊。发她短信不回,电话又打不通」

    「她没事的」

    「……至少和我分开的那会儿是这样」

    春虎没看着冬儿的眼睛回答道。

    冬儿一脸想要说些什么的表情,但最后也只是淡淡的说了句「那就好」后伸手拿桌上的冰咖啡。

    「真是狂风暴雨的一晚啊。台风这还没来呢」

    「……」

    春虎垂丧着头,一言不发。

    昨晚的确有够糟的了。即便是对自己的霉运有十足信心的春虎来说那也是一生中最糟糕的一晚了。

    先是和北斗闹不合,接着被人误认为是北斗叫走,然后又被卷入了『十二神将』的咒术战中。一系列的霉运以北斗看到噩梦般突如其来而且是我初吻的含泪的告白告终。说真的,我真的很想问问看老天爷我到底做错了些什么。

    ——北斗那家伙……。

    北斗的哭声现在还在春虎的耳边回荡。

    春虎意识到了自己根本不懂恋爱。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一个晚上,但春虎还是不知道该如何接受北斗的告白。

    不用说,春虎自然是喜欢北斗的。但那不同于恋爱意义上的喜欢。毕竟北斗的一言一行都像个男孩子一样。和北斗玩在一起的春虎也就自然而然的把她归类于与男性朋友相同的范畴内了。

    ——……不,不对。

    现在再回想起来,自己根本没有重新考虑过对北斗的「喜欢」究竟是不是真正的喜欢。不管是有意识的也好,无意识的也罢,正因为满足于现在两人之间的关系,而不想去揭露这份感情的真相。

    至少到昨天为止还是这样的。

    ——那现在呢?

    就算这么问自己,也没那么容易回答。真不巧我脑子没那么好使。感觉越是考虑自己以及北斗的感受,脑子就越乱,就越是找不到那份答案。

    我只是不想失去她。

    因为昨晚那一幕,今后两人之间的关系可能会发生变化。但不管怎么变,春虎还是希望北斗能留在自己身边。

    这份情感是真真切切的。

    ——……嗯。

    春虎抬起了头,想通了。

    他还没对冬儿提起过接吻和北斗告白的事。就是随便和冬儿说了些因为北斗自己的真实身份暴露后才被铃鹿释放,然后和北斗闹别扭。

    冬儿应该已经有所察觉了吧。春虎很是感谢这位即便是已经察觉到了也没深究的好友。

    「……嘛,北斗的事我们就先放一边。你青梅竹马那边到现在也没联系上么?」

    「我短信是发过去了。这边这位也是既不回短信也不接电话」

    「我可不认为那嚣张的小丫头会就此收手。要能抓住她就好了」

    「是啊。我也这么认为」

    想必这事已经传到夏目的耳朵里。可新闻里对铃鹿的事却只字未提。虽说已经发短信告诉夏目铃鹿留下的警告了,但果然还是当着本人的面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比较好。

    可春虎就在前天刚和夏目再度相遇并起争执的。反反复复给她发了好几条短信,但春虎不确定她会不会看。

    「她应该还没离开这里。总之过一会儿我去本家那里看看」

    不巧的是,春虎的父母由于工作原因去了东京。现在是既没办法与本家的人取得联系,打本家家里电话也是电话留言,也没能依靠的大人。看来既然这样的话就得尽快提醒夏目让她引起注意。

    「就这么办。那小丫头给人一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感觉」

    「不择手段么……」

    听了冬儿的话,春虎自言自语起来。也许是听出话里有别的含义,冬儿把目光对准了春虎。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么?」

    「那……」

    冬儿向春虎投去了疑问的视线。春虎还没整理好思绪,想到什么就说了什么。

    「那女孩——大连寺铃鹿。她和明明打赢了咒搜官却还是突然逃走了吧?那其实是为了不将没来得及逃走的兄妹卷入咒术战」

    ——『我要复活我哥哥』

    春虎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了铃鹿昨晚说的话。说不定当时铃鹿将险些被牵连的兄妹与过去的自己重叠了。

    「她说要让自己的哥哥复活。我是不相信能做到的,但她却想要利用夏目尝试一下」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应该就是这样了」

    「但你想啊」

    「什么啊?有话就说」

    「这算坏事么?」

    春虎没多想的就提问了。

    当然,春虎要想尽一切办法不让夏目被牵扯进来。要是这事要波及到她的话,春虎将尽全力阻止铃鹿的一切企图。

    可春虎不仅将唯我独尊的铃鹿印在了脑海里,同时也将为了不波及到孩子而脱离战场的铃鹿以及向他表明要复活哥哥满是不安的铃鹿一同印入了脑海。不知道她犯了什么罪被咒搜官追杀着,但春虎认为不该去责怪她要复活哥哥这个她所执着的目的。

    冬儿没有直接回答春虎的问题,轻描淡写的说了句「其实在那之后我调查了很多」后靠在了椅背上。

    「首先,那小丫头说的『帝国式阴阳术』——嘛,和『泛式』一样,大多数情况下都略称作『帝式』。『帝式』好像是现在并不被传授的旧式咒术体系。但那丫头说过,旧归旧,好歹原来也是军用的,所以有许多实战性很强的咒术。有相当一部分的咒术现在都被禁止使用了,于此相对的,还有一部分的咒术被沿用至今」

    「说的是灵魂咒术么?」

    「不。那比较『特别』」

    冬儿的脸上挂着冷冷的笑。而春虎一脸的不解。

    「灵魂咒术有那么厉害么?和幽灵对话不正是阴阳师才会做的么?」

    「那是民间传闻和从前的传说了。现在的咒术中没有与灵魂相关的。『泛式』的主张的是『不知道』灵魂是否真的存在」

    听完冬儿的说明后,春虎一脸茫然。

    「这样啊。但他们不是在处理灵气灵灾之类的么?」

    「是啊,事情就烦在这。『泛式』里说的『灵』不是幽灵的『灵』,而是造出世间万物,或者说是寄宿于万物内的『气』。像我们经常说道的『灵气』或『瘴气』之类的,简而言之指的就是『气』。而『灵灾』指的就是由于『气』的紊乱而引发的灾害。」

    阴阳术的基本思想被称作为『阴阳五行说』。虽然战争前后,也就是古代阴阳术和现代阴阳术对这思想的解释大相径庭,但这思想依然作为阴阳术的骨干思想沿用至今。

    「阴与阳构成了世界,阴气和阳气被分类为更细致的金木水火土五类气。好了,接下来更详细的你就去问你的青梅竹马吧」

    说着,冬儿耸了耸肩。

    「让我们回到灵魂的话题。由『气』构成的世间万物中自然也包含着人类。所以即使是『泛式』,也认同人类所拥有的被称作为灵体的灵性身体,也就是『气』的身体。容易混淆的是,也有人把它称作魂魄。另外还有在人死后一段时间内,只剩下个灵体的例子,被称作残留灵体」

    冬儿喝着冰咖啡,继续说了下去。本来由于我的关系使他对阴阳术和咒术业界就已经有了一定了解,看来这次他还真查了不少资料。

    「可就连承认灵体以及残留灵体的『泛式』,碰到『人的灵魂』也就又变成了另一回事。再说由于连『灵魂是什么』这问题都没解决,那么作用于『一切都是未知数的灵魂』的咒术,也就不复存在了」

    「但大连寺铃鹿她不是说她会——」

    「是啊。所以『泛式』里没的『帝式』里有。我特别留心调查了一下,好像业界里也不太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所以?」

    「也就是说有许多研究人员认为『帝式』里是包含有灵魂咒术的,但没有任何记录能证明这一点。不仅如此,现在阴阳法还禁止进行与灵魂相关的咒术研究」

    「禁止?」

    「没错。不是因为伦理上的理由被禁止,而是因为更为切实的理由」

    说着,冬儿脸上浮现出了尖冷的笑。

    这尖冷的笑是冬儿只有在享受惊悚时才会露出的笑。春虎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你说的切实是什么意思啊?」

    「春虎。知道土御门夜光生前举行的最后一个仪式吧?」

    「诶?当,当然知道。课本上都有写。土御门家是不为世人所知的,那个仪式失败后东京就发生了灵灾——」

    春虎的话就到此打住了。他察觉到了冬儿为什么不说接下来的内容。

    接着,冬儿盯着春虎的脸,冷笑了的点了点头。

    「那只是表面现象」

    春虎楞了。

    事件后没有留下任何关于夜光生前举行的最后一个仪式的资料。但那仪式如果真的是与灵魂相关的咒术的话,那么为什么研究会被禁止以及铃鹿为什么会被咒搜官追杀也就能说的通了。更不如说是理所当然。换句话说现在在东京频发的灵灾就是当年夜光的仪式所招来的灾难。

    「……而且现在。好像有相当多的阴阳师都认为夜光的仪式成功了」

    「不该这样啊?夜光不是因为那仪式的事已经死了么?」

    「对了,认为夜光成功了的阴阳师还这么说。『天才阴阳师土御门夜光通过其一生最后的大咒术使自己的灵魂转生了』」

    「——!?」

    春虎倒吸了口凉气。

    ——夜光他转生了?

    这事还是头一回听说。从同时是现役的阴阳师以及土御门分家人的父母那也没听说过。这事实在是让人太难以置信了。

    然而,更冲击消息还在后面。

    看着震惊的春虎,冬儿的表情冷不丁的变了回来。

    细细的双眸里射出锐利的眼神,用低沉,认真的声音说道。

    「你还真是老样子啊那么迟钝。——春虎。好好回想一下那丫头说过些什么」

    春虎的心跳开始渐渐加速。

    铃鹿的说过的话。

    好像她说过……。

    ——『我为什么找你?这不明摆着的么。因为你是那个咒术转生的「实例」』

    ——『和传闻一样你好像没前世的记忆。还是说那传闻是假的?但值得一试。因为你是唯一经历过这个咒术『泰山府君临』的成功者……』

    「……啊」

    战栗感充满了春虎全身。两眼睁大的像快要冲破眼眶一样。

    看着春虎,冬儿不紧不慢的继续说了下去。

    「……也许你爸故意向你隐瞒了真相。这传闻在业界可是无人不知啊。土御门夜光转生了。而且不是在战败气氛浓厚的当时,而是转生到了自己的阴阳术会被发扬光大的未来,转生在继承自己血脉的土御门家的子孙身上。当然这传闻毫无根据,也可能只是无聊的闲话」

    「…………」

    春虎感受到了自己视野的动摇。他咬了咬牙。

    ——夏目……是夜光的转世重生?

    怎么可能。

    但这一切都让人无法相信这是假的。

    现在的情况是。夏目有着作为阴阳师卓越的才能。好好想一下的话,那么早就决定下一任当家的的确有些操之过急。当然她现在的阴阳师实力还不能和夜光比。……那么和16岁时的夜光比呢?他们之间还会有那么大的差距么?再说春虎也只是听别人说夏目有多厉害多厉害的,具体有多厉害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更重要的是,铃鹿对这个传言深信不疑。身为『十二神将』之一,身为夜光的研究人员,复活了灵魂咒术的当事人,铃鹿将夏目判断为是夜光的转世重生。

    那么那判断还会有错么?

    春虎不知道说什么好。冬儿一言不发的含着冰咖啡的吸管。这份沉默的气氛笼罩了这一桌。

    就在这时,春虎的手机响了。

    短信。他条件反射似的确认着发信人。

    冬儿声音锐利的问道。

    「是北斗么?」

    「……不是」

    是夏目发来的。从昨晚就玩失踪,今天却像监视着我们一样,在那么巧的一个时间点发了个消息过来。

    春虎用颤抖的手指摁电话按键。短信内容极为简洁。

    「我有事想和你当面说。今天傍晚有空吗?」

    一滴雨滴打落在二楼窗玻璃上,天上下起了小雨。

    3

    中午下起的雨,越下越大。

    夏目把见面地点定在了一家怀旧咖啡店。我像逃命一样把伞折叠好逃入店内。门上挂着的门铃发出叮叮当当的干涩的响声。

    时间是下午五点。罩灯粗糙的光线照亮了怀旧风格的装潢内饰。也许是因为天气原因客人并不多。春虎环视了下店内,发现夏目坐在最里面的包厢席里。

    「久等了?」

    「……没,没有的事。那个……外面刮台风还把你叫出来,真是对不起」

    「没事。其实我也有些话想和你当面说」

    相互打过招呼后,店员走了过来点单。春虎随便点了杯冰咖啡。夏目一言不发的盯着桌子上的红茶看。

    夏目身着黑色吊带衫和长裙。成熟的穿着与她本人优雅的相貌很合适。一头黑色的长发一点都没有乱。她应该是乘出租车来的吧。红茶都快冷的差不多了,但她还是不准备喝。

    「…………」

    好紧张。不管怎么说刚从冬儿那听说了那事。就算没听说,前天在天桥上的对话也足够让气氛尴尬了。联系不上的那会儿还挺替她担心的,真的到见面的时候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这家伙真的是夜光的……?

    当然,夏目和前天见到的时候没什么变化。

    ——嗯?不对。

    好像变了。春虎发现夏目的样子不对劲。

    平时成熟稳重的夏目今天总感觉好像平静不下来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脸红的不敢与春虎对视。话说刚才那招呼好像也打的挺生硬的。

    当春虎在想『怎么了这家伙』的时候。

    「短信。我看了。对不起」

    夏目突然说了这么一句,深深的低下了头。春虎一脸不解。

    「诶?为什么要道歉?」

    「昨天的焰火大会。春虎君是因为我才陷入了危险」

    「等,等一下。为什么要把错往自己身上揽?」

    「因为是和我搞混了春虎君才会被盯上的吧?」

    听她这么一说春虎终于明白了。也就是夏目在为自己的替身将春虎卷入危险的事道歉。

    「没什么的。你不必道歉的。短信里说不清楚,其实是我不好。他们误把我当成是你,然后我就这么一声不吭的假扮成你。再说了,要怪也要怪那女的。你什么都没做错」

    春虎慌慌张张的说明后,这回换夏目吃惊了。

    「假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春虎口齿不清的答道。

    「因为她说要让你配合她的实验。没想到会是那样的实验……」

    瞬间,夏目向春虎投去了「怎么这么傻……」的责备的目光。

    「对方可是『十二神将』,国家一级阴阳术师啊?你疯了么」

    「我知道她是谁。她给人感觉很危险啊……」

    「知道危险就更不该骗她!春虎君在阴阳术方面可是外行啊!要是被卷入阴阳师的纷争中那怎么办!要真这样的话你现在就惨了。现在没事那还算好,但我还是要说你实在是太轻率了!」

    夏目气的眉毛竖成了个倒八。简直就像是训斥着同学恶作剧的班长。「……我知道错了啦」春虎一脸不满的道歉道。

    作为春虎来说,他是想在危险波及到青梅竹马之前阻止的,但被人说道「外行一个就少出点风头」,春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进行反驳。就算被卷进了同一起事件,夏目很有可能会比春虎处理的得当的多。

    看了一脸不快的春虎的脸,夏目突然闭上了嘴。

    害羞的把视线向下移去。

    「……对,对不起。你是因为我才被牵连的,我却还对你发火」

    「都说了这不是你的错了」

    春虎再次帮夏目打圆场,但夏目好像并没接受这份好意。并拢的膝盖上拳头握紧。脸红的咬着嘴唇。

    这点还是和以前一样固执。我清楚的知道,她在一味的自责。

    ——真是个牛脾气。

    春虎在心里发着牢骚。这时候恰好冰咖啡送来了,但却一点都不想喝。

    「……话说你的安全没问题吧?这话从我嘴里说出来也许怪怪的,那大连寺铃鹿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啊」

    在我说出铃鹿这名字的一瞬间,夏目的眉毛和肩膀都颤了一下。

    「……是的,我知道她」

    这一声回答,是我不曾听到的音调。

    春虎吃了一惊。那声音比卷入了事件的春虎这个当事人还要愤怒。

    「你俩——不会认识吧?」

    「怎么可能!?」

    「那为什么要那么……」

    「那,那是因为……我,我有听说过她。我认同她作为国家一级阴阳师的实力,但人格方面是个令人讨厌的女人」

    说着夏目的眼神里流露出非常不快的感觉。

    春虎大吃了一惊。他还是头一回见到夏目这么贬人。由此可以看出铃鹿是多么的臭名昭著。

    「……不过她是通过『阴阳Ⅰ种』的史上最年轻,被称为『神童』的阴阳师。要是被她找到的话就只能缴械投降了。我们必须尽快想个对策」

    「缴械投降……你也拿她没辙么?」

    「当然。对方可是国内顶尖的阴阳师哦?」

    「啊,嗯。话是这么说啦……」

    春虎打住了已经到了喉咙口的「可你是夜光的」这句话。用极不自然的一声咳嗽,打发着一脸可疑的看着自己的青梅竹马。

    「那,那你打算怎么办?这事和父母说过了没?」

    「不,还没。……父亲现在在东京」

    「你爸不在?真不巧。我爸妈也不在身边」

    「……父亲和舅舅婶婶一起去东京的」

    「诶,这样啊」

    夏目说的舅舅婶婶其实就是春虎的父母。没在听的春虎脸红了。之后。

    「所以我才回家探亲来的」

    夏目直言不讳的说道。春虎一下子变得尴尬,「啊啊……」的暧昧的附和着。

    夏目的母亲已经去世,剩下父亲一人。在她离开东京前一直是父女两人居住在一起。

    但夏目和她父亲好像处的并不怎么好。春虎也只是偶尔从父母的谈话中听到这么一两句的,听说即便是住在一起,也基本上也没有几句能称得上是对话的对话。

    话虽如此,但现在只能顺水推舟。

    「既然家人都在东京的话,那么趁这个机会你也回去说不定比较好」

    「我……不能这么做」

    「喂喂。考虑下现在的状况啊。不管再怎么讨厌父亲,现在情况也不允许你不回去啊」

    「不,不是的。不是你想的这样…」

    经春虎这么一说,夏目的神情一时间变得不知道该不该说。

    「她……『神童』她说她要举行『泰山府君祭』是吧?」

    「嗯?啊,我没听的怎么清楚但她好像是这么说的……你知道那玩意儿?」

    「是的」

    「真的假的!?但她说那可是灵魂咒术哦?那是禁术吧?很有名么?」

    春虎惊讶的询问道。夏目也用很意外的眼神看着他。

    「所谓『泰山府君祭』,原本是土御门家代代举行的祭祀仪式」

    「……啊?」

    春虎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突如其来的解释。

    夏目拿春虎没辙似的说道。

    「这是从土御门家的祖先,安倍晴明时代开始就举行的祭祀仪式。之后被作为国家的秘密祭祀仪式,长期取缔土御门家的这个仪式。她打算进行的应该是经过大幅改造后的『帝式』『泰山府君祭』,术的基本性质没有变化」

    「这,这样啊」

    「恩。在离我家后院很远的地方,被我们称为『御山』的后山里,有土御门家保护至今的『泰山府君祭』的祭坛。想必她是想在那举行仪式吧。那么作为土御门的人,我必须要保护祭坛。所以我不能离开这里」

    「怎么会这样……」

    「要举行『帝式』『泰山府君祭』是有巨大的风险的。要是有什么万一的话我们必须要出手。」

    巨大的风险。春虎听到了这句话打了个冷颤。的确,过去『帝式』『泰山府君祭』给东京招致了巨大的灾难。这点夏目肯定也是知道的。

    「说归说,那也不是你一个人说保护就能保护的了的东西吧?你自己不也说面对『十二神将』只能缴械投降么」

    「……不是能不能的问题,这是责任。现在父亲不在,只有我能尽到保护祭坛的责任」

    「就算你这样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啊。反正都是守不住,在和不在不一个样么」

    「我都说了要是我逃了的话就尽不到一个作为土御门家的人的责任了」

    夏目像是有些发怒般强调着这么一句。春虎都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了。这也许就是本家人的气魄吧。就结果来讲的话,春虎想要是没保护好祭坛不就等于没尽到责任么。

    但我也能理解一定要担起这个责任的夏目的心情。

    从以前夏目的正义感和责任感就要比人强出一倍。是那种会一脸认真的说「总会有即使赢不了也要迎战的时候」类型的人。被别人那么一脸认真的说道,冬儿的话也许会嗤之以鼻,而春虎是「嗯,是吗」这么接下话茬的人。

    要是夏目真是夜光的转世重生的话,那『泰山府君祭』就是因缘的祭祀了。假设夏目本人已经知道这个传闻,那她一心想要阻止『泰山府君祭』的举行也就不难理解了。

    「嗯—……」

    春虎抱着胳膊,眉头紧皱的望着天花板。

    接着,

    「……我知道了。但你还是先得回东京」

    「春虎君。我都说了那么多遍了——」

    「大连寺铃鹿正对你虎视眈眈。于是对于整个仪式来说你是不可或缺的存在吧?保护祭坛也无济于事。你该把自身安全和祭坛的安全看的一样重要才是」

    春虎直言不讳的说道。夏目下意识的闭上了嘴,没有马上反驳。这证明她认为春虎说的有些道理。

    「既便如此,就这么放置祭坛不管……」

    「我来保护祭坛」

    夏目睁大眼睛望着春虎。

    上次看到夏目这表情,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啊。平时都是一脸生气表情,当被别人戳到弱点的话就会马上变得像孩子一样。

    春虎害羞的,「不管怎么说现在是非常时期。保护祭坛就是土御门家人的责任的话,那我就代替你来保护它」

    「……你,你在说什么呢。春虎君对咒术可是完全的……」

    「就算是你,也不是『十二神将』的对手吧?那你来保护和我来保护不都是一回事么。还是说你有信心从『十二神将』手上保护祭坛?」

    春虎平静的说完后,从夏目颤抖的嘴唇里半个字都没蹦出来。

    对事情尽在自己掌握的时候强硬的夏目,也拿预想外的事情没辙。要这是正确言论的话那就更是如此。春虎微微的笑了笑打小这弱点就没变过的青梅竹马。

    「你去避难,我留下来。这样既能阻止大连寺铃鹿的仪式又能尽到保护祭坛的责任。嘛,『就结果而言』上来说的话,虽然能保护住祭坛的可能性非常低,但总比你被抓住要来的好」

    「可是……」

    「好啦好啦,别纠结了。你现在可没时间替别人操心。大连寺铃鹿应该去祭坛前会先来找你。你的处境还是没有任何改变啊」

    说着春虎把手伸向了挂在腰上的皮袋。

    比手机袋要大出几倍的这袋子是市面上卖的咒符袋。其实是在来这之前回老家拿的。

    春虎把盖子上的扣子解开,从中拿出了咒符放到了桌子上。

    「这是我从我爸的诊疗室里拿出来的治愈符。还有些护符。净是些阴阳厅谨制的昂贵咒符。我是不知道怎么用啦,送你的话你应该会觉得蛮好用的」

    铃鹿不是我们能正面对抗的对手。但这事既然已经成为了新闻的焦点,那么阴阳厅应该会以最快速度收拾事情残局。也就是说春虎他们只要逃到铃鹿被抓住为止就好了。

    就当春虎一个人在那接受事实的时候。

    「春虎君太狡猾了」

    无法反驳的夏目就这么默默地低下了头,轻声的自言自语了这么一句。

    「……你只有在这种时候才把自己当土御门家的人看」

    说着,稍有怨念的瞪着春虎。那轻轻的声音里,包含着少有的闹别扭的感觉。这一反常态的说话方式,搞得春虎不知如何是好。

    ——骗子之后又被说成狡猾么。

    或许真如她所说的一样。不过与被说成是骗子那次不同,这次夏目好像并不准备责备春虎。春虎很是单纯的为了这点区别高兴。

    「……嘛,也正是因为这种情况我才要挺身而出」

    说着虚无得笑了笑。

    比不上冬儿的,和春虎非常不相配的笑。夏目还是笑了起来。

    久违的笑容。春虎的脸颊莫名的热了起来,慌慌张张的移开了视线。

    用装傻的口气撇开话题。

    「总,总之!你不必担心我。我虽然很背,但总是能避开最坏的结果。昨天就是,被卷入了咒术战却毫发无伤」

    「——啊,还有。那个大连寺铃鹿也不是外面传的那么坏的家伙。又嚣张又高高在上的感觉,但别看她那样其实也有可爱的地方。要是她真去祭坛了的话,我觉得和她说说还是能讲的通的,不至于丢掉性命——」

    “嘭”。一声杂音。春虎吓得闭上了嘴。

    本该放在夏目膝盖上的右手,握着拳敲在了桌上红茶杯的旁边。

    「……是吗。她很可爱啊。」

    不同于平常的冰冷的声音。春虎楞的说不出话,连低下头被刘海遮住的青梅竹马的表情都看不见。

    这时夏目突然掏出了手机。

    「喂?我是刚才乘车的那个。我现在就出店门,能把车再开来一次吗?……好。谢谢」

    单方面的说完后就把电话给挂了。

    「诶?要走了么?」

    「是的。多说无益」

    感觉她的声调像是在故意强调无益这两个字。春虎藏不住急转急下对话给他带来的困惑。

    「那啥……我还没听你说祭坛的具体位置在哪……」

    「够了。请回吧」

    「等,等下。我们都说好由我来保护祭坛的吧?」

    「谁,什么时候,说过要把土御门家的圣域交给个外行了。能请你不要用自以为的提案来决定事情么」

    找不到话茬。那感觉给人更像是在说「不要过来」。

    夏目放好手机后,拿出钱包,把包括春虎那份冰咖啡的钱啪的甩在桌子上,一言不发的站了起来。

    「喂」

    春虎下意识的站了起来,下一个瞬间,夏目就还了他一个仿佛触碰一下就会冻伤的严寒的眼神。

    说老实话,我被吓到了。昨晚的铃鹿和这个眼神相比也只是孩子。手脚僵硬,面部绷紧。那威压感,足以让我回顾我至今的人生有没有做错什么。

    夏目俯视着僵在那的春虎。

    「……因为可爱就能说的通?要是春虎君你是抱着这种心情的话,那只会给我添麻烦,回家好好呆着吧」

    那是将情感抑制到极限,流露出了另一种情感的声音。夏目撩动了她的黑发,离开了桌子向咖啡店店门走去。此刻见不到鬼的我也知道,夏目现在一定正释放着惊人的灵气。

    但我不能就这么让她走了。

    「等!等一下!我们再冷静的谈谈。夏目!」

    春虎踉踉跄跄的从包厢位起身追了上去。拼命的呼喊着正打算推开咖啡店店门的夏目。

    之后,春虎的体内发生了异变。

    ——诶?

    春虎没注意到。那时是「第一次」。从进这家店开始,哦不,准确的来说是昨晚同铃鹿分开后,春虎是「第一次在夏目面前提起她的名字」

    就算春虎自己没察觉到,咒术也会察觉。只要满足了事先设定的条件,沉睡在体内的意识就会急速觉醒。

    蠢蠢欲动。

    春虎双脚缠在了一起,脸朝下的倒在了地板上。店员吓得叫了起来,夏目下意识的回过了头。

    ——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突然而至的异变弄得春虎不知所措。他发不出声。一股强烈涌上来的作呕的感觉。趴在地板上揪着自己的胸口。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肆虐。

    「……春虎君?」

    夏目向春虎搭话。看来她也发现了情况不太对劲,刚才还残留在声音里的怒气都不见了。真是太好了,在这情况下我还在想这事的时候。接下来的一个瞬间。

    「咳——!?」

    春虎把什么给吐了出来。不。是什么从体内飞出来了。

    那是一张纸。

    是一张卷成卷的湿漉漉的圣书书页的一角。但飞出体内的瞬间,湿纸片像生物一样的在动,形成了个「形」。

    蜜蜂。

    春虎惊讶的睁大双眼。

    ——这是!

    「式神!?」

    夏目瞬间摆好了架势。

    却还是不及式神的速度。

    蜜蜂式神像箭一样穿梭于空中,瞬间躲入了夏目的死角。迅速无声的在夏目陶器般的脖子上刺了一针。

    「——!」

    夏目条件反射的用手驱赶,但蜜蜂敏捷的从门缝中逃到了下着雨的店门外。一转眼那蜜蜂就逃的没了踪影。真是来无影去无踪。

    ——可恶。

    春虎咳嗽着的站了起来。相反的,夏目却站不住了。

    「夏目!?」

    夏目的脸色变得苍白。扶着门瘫坐在了地板上。双眼已经失去了焦点。春虎慌忙赶到夏目身边。

    「夏目!振作点!」

    「春,春虎……君……」

    夏目全身在抽搐。春虎托着夏目的肩责备着陷入恐慌的自己。

    ——可恶。那蜜蜂——!?

    难道有毒?夏目像是察觉到了春虎的所思所想一样,伸出手,搭在了春虎手臂上。

    「……灵力……被吸走了……」

    「夏目。没事吧?灵力竟然被——怎么才能夺回来!?」

    「比起灵力……刚才那式神……」

    夏目痛苦的问道。但春虎无法法回答。而提问的夏目已经有了头绪。

    ——被算计了。

    那是铃鹿的式神。春虎完全被算计了。

    ☆

    春虎付完钱后抱着意识朦胧的夏目跳上了她刚才叫的出租车。

    失去灵力的人对咒性抵抗力会大幅下降。因此丧命的人虽不多,但一般来说都要花上很长一段时间来进行恢复。

    好像本家宅邸里有能让灵力恢复的咒具。听说了有这事的春虎,准备同夏目一同前往本家宅邸。

    台风也正在步步逼近,室外早已是狂风暴雨。大颗的雨滴拍打在车前窗上,时不时吹来的狂风吹的车身摇晃不已。这情景仿佛像是代替春虎诉说着他现在的心境。

    ——都怪我。都是因为我夏目才会……。

    春虎还以为铃鹿离别时的那口吻只是在讽刺北斗。只是在对自己使坏心眼。真不得了。那时铃鹿竟然在自己体内设下的咒术机关。

    现在再回想起来,铃鹿那时的警告也很奇怪。她还特意提醒我一定要当着本人的面说清楚。是春虎大意,将敌人的式神带到了夏目身边。

    夏目现在还不能说话。雪白的额头上挂着透明的汗珠,平日里炯炯有神的眼神,现如今被半睁的睫毛遮住,变得空洞不堪。一脸毫无血色倒在位子上,重复着急促的呼吸。

    ——可恶啊。

    看着青梅竹马痛苦的样子,春虎咬了咬牙。没想到自己竟会如此愚蠢。

    到现在一言未发的夏目像是看穿了春虎的悔恨一般,说。

    「……都怪我……没能看穿她的咒术……」

    「夏目?」

    春虎慌慌张张的把她扶了起来。

    「抱歉。都是因为我你才会——!」

    「……不。对方是『十二神将』……就算施咒了你也不可能发现……」

    「可是!」

    「先别管这个了……这样一来她就得到『我』了。我们必须马上赶到祭坛……阻止她……」

    铃鹿说过夏目对于整个实验来说是不可或缺的。但从现在只是把夏目的灵力夺走来看,铃鹿要的很有可能不是夏目本人,而是她的灵力。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铃鹿现在应该正争分夺秒的赶往祭坛。

    「得快点赶回去……做咒术战的准备……」

    「笨,笨蛋。你现在这幅样子还战什么战啊?」

    「…………」

    夏目没有回答。短短的对话像是耗尽了她的体力一般,她静静的闭上了眼。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夏目苍白的脸上又回复了往常的固执劲儿。赢不了也要打。这顽强的意识,不用夏目开口也能传达给春虎。

    ——怎么办?

    在春虎思考的时候,手机响了。

    『春虎。你那边现在怎么样?和青梅竹马处的还好么?』

    是冬儿打来的。电话那头的声音里夹杂着风声。看是在外头打来的。

    春虎确认了下夏目的情况。青梅竹马正闭着眼睛,头歪靠在座位上。

    看来是睡着了。呼吸还是很痛苦的样子,但总算是安定下来了。春虎用不足以吵醒夏目的声音,简洁明了的说明了情况。

    不愧是冬儿,接受事物就是快。

    『原来如此』

    自言自语的这句话里,掺杂着看戏的口吻。他老毛病又犯了,电话里明显听的出他在享受着事态的发展。

    『怪不得那小丫头二话不说的就把你放了。不知道是她疏忽了呢,还是你太笨了呢——』

    「反正你肯定在想两方面都有吧。先别说这个了,我有事要你帮忙。你能去阴阳厅把事情和昨天的咒搜官们说明一下么?我不能确定他们会相信,但只要报出土御门的名字我想他们就不会置之不理的」

    新闻里说阴阳厅又从东京增派了几名咒搜官来。但现在在这的只有昨天那一个分队。仅凭他们或许远不是铃鹿对手,但总比自己和现在变成这样的夏目要来的好的多。

    『其实我已经打过电话了。他们已经开始采取行动。好像像是找到了那小丫头』

    「啊!?找到了?话又说回来你是怎么知道的?」

    『没什么啦,就是我有个比较傻的哥们儿也被卷入事件中。所以我调查了不少东西』

    话筒对面的损友用明显装傻的口气回答道。

    春虎苦笑了笑。说是在为春虎奔波,实际上是在为了只有自己和眼前发生的事件毫不相干这事闹别扭。话说他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掌握了咒搜官们的行动的?真是无法想象。

    「啊,等一下。阴阳厅增派的人手到你们那了么?」

    『还没。好像被台风拖住了』

    「那他们不会被铃鹿给干掉了吧?」

    『不好说。他们是职业杀手。不会打没胜算的仗。他们应该是知道那小丫头在哪后,正策划着怎么偷袭』

    看来就连冬儿也不知道咒搜官的目的地是哪。但铃鹿下一步应该是要去祭坛,那么追着她的咒搜官们也应该是同一方向。

    春虎向冬儿表明自己想法后,冬儿像是在话筒那端点头认可一样。

    『剩下的就是看咒搜官怎么处理了。于是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正搭着出租车赶去夏目的本家的宅邸。那里好像有能恢复灵力的咒具」

    『知道了。但问题的关键那祭坛不是在那宅邸的后山里么?搞不好你又会被卷入咒术战』

    「别开玩笑了。不管再怎么也——」

    在那一瞬间,出租车来了个急刹车。

    驾驶员发出了惊叫。刹车声像要撕裂鼓膜一般,车开始在湿滑的路面上侧滑行。

    春虎下意识的护着夏目。

    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突如其来的恐惧猛的揪住了心脏。幸好周围没有其他车来往。车体来了个90度变向总算平安无事的停了下来。

    「怎么了!?」

    「怪,怪物!」

    驾驶员用惊叫声回应了春虎的提问。接着,春虎也看到了「那个」。

    在内外温差起雾气的玻璃对面。街上到处都是折纸做的猛兽。

    是铃鹿的式神。春虎盯着窗外。

    ——不会吧!?

    春虎看了看蜷缩着的夏目。如此动静都没能吵醒她。美丽的容貌稍有些扭曲,像是在做着噩梦一样,痛苦的呼吸着。

    「可恶……!?」

    『发生什么了。春虎!』

    电话那头的冬儿察觉到了不对劲,大叫了起来。大批的式神在街道上暴动——

    突然,它们变回了纸。

    「……诶?」

    式神在春虎吃惊前变回了纸质的造型物,散落在被雨打湿的路面上。简直就是昨天的再现。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变成了贴在柏油路上的纸片。

    「……发生什么了」

    春虎迷茫了,丢下失去意识的夏目,从出租车后座里爬了出来。

    一到车外,像早已久候多时的的雨将春虎包围了起来。现在在水田的郊外。离开市中心已经有段距离了。头顶上的黑云轰鸣,沉重的雨点像帐子一样把春虎包围。

    太阳差不多快下山了。周围一片昏暗。延绵于黑暗与雨的公路,沿路街灯微弱的亮光。右手边是被雨水拍打的水田,左手边是围着一圈生锈的铁栅栏,像是在施工的工地。式神就是从工地地基那出现的。

    接着听到了从工地深处传来的夹杂着雨声的怒吼声和东西毁坏的声音。

    春虎的脑内浮现出了昨天的场景。咒术战。现在一定有人在工地深处战斗着。而且那人,一定铃鹿和咒搜官他们。

    冬儿担心的最终还是发生了。

    「……我也真是太背了点吧」

    春虎呆呆的在倾盆大雨里喃喃自语。

    春虎本想尽快离开这的……

    ——……不!

    逃跑没有任何意义。现在的情况和昨天不同。现在春虎一伙人正处于必须阻止铃鹿的立场上。特别是夏目,不管春虎说什么她都会这么做的。

    这样的话,那么就——

    「…………」

    春虎的神色紧张了起来。

    「……冬儿」

    『春虎!?发生什么了?』

    「真被我碰上了」

    电话那头的冬儿咽了口口水。这也难怪,谁都不会想到他们真的就在这。

    『……服了你了。你确定你真没被什么诅咒么?』

    「也许吧。幸好夏目和我都没事。我先让司机把夏目送回去,然后我呆在这观察战斗结果」

    『啥!?喂,别说傻话了。哪有自己送货上门的啊』

    「你没资格说我」

    春虎用招人厌恶的口气回答着,迅速的开始整理头绪。

    如冬儿所说,咒搜官和铃鹿再次展开了战斗,肯定会用些手段。那么比起就这样逃走更应该目睹战斗结果。咒搜官赢了的话最好不过,要是输了的话,提早知道事情结果也方便制定下一步计划。

    即便是想不出要制定什么计划也好。

    『别这样春虎。面对阴阳师你又能有什么作为?』

    「什么都不做。就是看他们最后谁赢。就算是大连寺铃鹿赢了,消耗过剩就会麻痹大意,这时候我的机会就来了」

    『机会?什么机会?』

    「……偷偷靠近暴打她一顿的机会」

    『好,你是笨蛋这点我很清楚的知道了。你就给我乖乖闪一边去』

    「烦死了。开玩笑的啦」

    冬儿还是想要制止春虎。可春虎只是告知他所在地后就单方面的挂断了电话。

    回到出租车,拜托司机把夏目送回本家宅邸。司机像是一直载本家的人一样,脸色发青的答应了春虎的要求。

    「……夏目」

    春虎轻声呼唤尚未恢复意识的青梅竹马。

    春虎也不想从这副样子的夏目身边离开。可就算这么一直呆在她身边也什么忙都帮不上。就结果而言,还是目睹胜负结果能帮上她忙。

    从腰间的咒符贷中取出一张治愈符。

    治愈符是使用灵力治疗伤势的咒符,并不能回复灵力。而且用在现在灵力几乎为零的夏目身上,也不会有太大的疗效。

    「……要是我会用治愈符就好了……」

    现在说也无济于事。可夏目微弱的灵力说不定也能对自己的灵力有所帮助。春虎满怀祈愿的紧紧的握住了咒符。

    把治愈符贴在了睡着了的夏目的胸口。再一次的向司机说「那就拜托您了」的春虎,送走了出租车。

    4

    跨过被式神们推倒的铁栅栏,春虎进到了工厂里面。

    绕进眼前的建筑物。一进去噪音就变大。踩着水洼,春虎全身湿透的跑了起来。

    跑出了后门。

    建筑物的后面是个停车场。停着辆载着集装箱的卡车和两节点着车前灯的铁路货车。

    还有在雨中战斗的,大大小小的人影。

    是铃鹿和昨天见过的咒搜官。

    但战斗的走向和昨天看到的不同。铃鹿被完全包围了起来。而且咒搜官只操控着两只式神,身高近三米的巨人式神。昨天展示出惊人力量的铃鹿的式神,现在一个都看不到。

    不,仔细看的话在还没浇上沥青的停车场里,到处都散落着沾满泥水的纸片。刚才在车里看到的光景,恐怕在这里也发生过了。铃鹿的脚下躺着一本圣书的残骸。

    ——为什么她要这么做?

    感到疑惑的春虎,

    围剿铃鹿的咒搜官有十人。可现在在和铃鹿交战的只有两人。剩下的八人只是围着铃鹿不断的咏唱咒文。

    接着,像极光一样的光线,仿佛像是要将咏唱着咒文的咒搜官们串连起来一样,从地下浮现了出来。在这磅礴大雨中,咏唱咒文的独特韵律与光产生了共鸣。

    「……那是,结界么?她的式神就是被这个封印住的么?」

    那是叫做八阵结界的遁甲术大绝招,当然春虎并不知道。由于主要是祓魔官用的,又封印着第三阶段以上的灵灾,所以按常理来说一般不会对人使用。可阴阳厅许可了能用对付灵灾的同等级手段来对付国家一级阴阳师。

    都用出这种大绝招了,说明他们已经成功抓住铃鹿了吧。铃鹿比春虎抢先一步得到了夏目的灵力。另一发面,在过于在意灵力夺取同时,也被咒搜官钻了空子,才导致了现在的结果。

    「……看来就到此为止了。就算是被称作『神童』的你也无法从内部破解八阵结界。乖乖投降吧」

    咒搜官中的一人,用严厉的声音警告铃鹿。

    劝降之后,站在咒搜官身旁的两只体型巨大的式神走到了前面。重量级的护法式『G1型·仁王』。就这么和铃鹿对峙着看上去还真像是巨人。

    ——打赢,了?

    春虎躲在建筑物的阴影里,屏住呼吸观察着事态的走向。

    没想到。

    「别给你们点阳光就灿烂了……」

    铃鹿被封锁在结界里念道。

    她已经喘的上气不接下气。全身湿透,铂金色的头发也都散开,重重的垂了下来。站在那的样子像是被父母丢弃的孩子一样。

    但那大而明亮的双眸至今还在闪着光辉。从她小小的身躯里,散发出不详的气息。

    「竟然把人当灵灾一样处理……可惜啊。你们真应该迅速将我射杀或是随便怎么样处理掉我。我看你们才是实战经验不足吧?」

    雨滴打在少女脸上。

    铃鹿满脸雨水的就大声的嘲笑了起咒搜官们。

    「知道我专攻的是什么的吧?就给你们开开眼界好了。不是我的,而是土御门夜光原创的代表性军用式」

    说罢,她转过身去。面朝着停在停车场角落里的卡车。

    冲着卡车载着的集装箱怒吼道。

    「术式解放!出现吧,土蜘蛛!」

    哐的一声,集装箱从内部被砸出个坑。

    哐哐哐,集装箱被打烂,撕裂,撕碎。碎片掉落到了地上。

    接着,滂泼大雨中出现了一个异形的轮廓。

    蜘蛛。

    是一个巨大的钢铁蜘蛛。它伸展开折叠的脚后,大小比集装箱还要大出一截。装置在身体两侧的机关炮。还有就是蜘蛛头胸部的那块,长着铠甲武士的上半身。

    陈旧的铠甲上,戴着的是圆锥形的头盔。装饰在头盔额头处的,是闪着暗金色的五芒星。覆盖整张脸的铁面的眼孔处,在大雨中闪着隐隐约约的火光。

    「……装,『装甲鬼兵』!?」

    咒搜官们大吃一惊。中断了咒文的咏唱,结界的光芒消失了。

    「干掉他们」

    钢铁蜘蛛动起来了。

    与施工机械一样的外表相反,动作却和普通的式神一样灵活。简直就是活生生的蜘蛛。

    八只脚像滑行一样向咒搜官逼近。

    「……!?」

    咒搜官中的一人向土蜘蛛开火。

    但子弹被轻而易举的弹开了。本应对人造式有用的炮弹并不适用于钢铁式神。

    「可恶」

    刚才劝降的咒搜官欲想用两个『仁王』压制住土蜘蛛的行动。

    但在战争时期开发出的『装甲鬼兵』的动作,远比现代式神『仁王』来的灵敏。土蜘蛛抬了抬脚。一个被撞飞,另一个则身体被刺穿。

    被刺穿的『仁王』,变得像电视雪花一样。延迟了。接着盔甲武士拔出了腰间的大太刀。

    大雨朦胧中刃光一闪。

    仅一刀就把巨人砍成了两半。『仁王』骤然消失,被砍成两半的式符落到了湿漉的地面上。土蜘蛛一气呵成的把另一个『仁王』也解决了。

    咒搜官慌了手脚。

    枪声,漂浮在空中的咒符。但这一切都是徒劳。

    「那怪物到底是……」

    春虎被眼前发生的景象惊呆了。

    从咒符而生的火也好,式神的身体也好,说到底咒术就是物理方面来讲很「暧昧」的东西。因此,物理法则无法完全适用于咒术,另外,要是从外部受到强大的物理干涉的话,物质化就会产生动摇,导致延迟。

    但『装甲鬼兵』钢铁的身体变成了物理性质的「强度」。而且因为刻在装甲内部的咒文,使其具备了良好的咒术抗性。

    获得了汽油与钢铁的身体,放弃了暧昧的模棱两可,因此得到了实打实的破坏力和防御力的式神。

    『装甲鬼兵』真是不折不扣的军用式神。

    ——那,那么厉害的式神怎样才能打败它啊!?

    工厂的停车场变成了规模壮大的咒术战战场。

    火焰在黑暗中舞动,雨声在黑暗中低鸣。金属片在空中飞舞,刺扎在地上,大地开裂。

    像宛如面对步兵的重型战车一样,土蜘蛛的动作毫不迟缓。机关炮里好像并没装填炮弹,但即便如此,它还是占据压倒性的优势。

    土蜘蛛上的盔甲武士从一脸愤怒样的铁面的口腔里吐出了蛛丝。

    咒搜官中的一人被蛛丝缠住了。一会就没了动静。和夏目被蜜蜂式神刺的那时候一模一样。灵力被吸走了。

    土蜘蛛不顾敌人的反抗,一个接一个的开始收拾咒搜官。

    土蜘蛛嗵的一声用力踩了地面一下后,最后一个人也倒下了。

    寂静又回到了停车场。衬托出了雨声。春虎能做的只是躲在角落里咬牙。

    ——怎么会这样。

    事情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东京赶来的增援看来是赶不上了吧。已经对铃鹿无计可施了。当然,也没偷偷揍她的空闲了。

    ——我到底该怎么做?

    想不到答案的春虎,一个人站在大雨中。

    就在那时手机响了。不是别人的手机,正是春虎的。

    在战斗结束后的停车场里轻快的铃声不合时宜的响着。春虎明显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脏少跳了一下。

    「谁!?」

    铃鹿大声的问道。与此同时,已经停止运作的土蜘蛛也蠢蠢欲动了起来。何等的霉运。或许都怪自己没有调到静音档。春虎仰面朝天。

    不管怎么说现在处于进退两难之地。春虎带着自暴自弃的心情,出现在了停车场里。

    见到意想之外的人物登场,原本神情凶恶的铃鹿,一脸的扫兴。

    「你是昨天……」

    「……你好啊」

    春虎不得已的打了个招呼。

    不会死的。那时在咖啡店里打包票的春虎,现在看到随时待命的蜜蜂式神和以一己之力打到所有咒搜官的铃鹿,信心动摇了。

    铃鹿对咒搜官手下留了情,没要了他们的命。

    虽然我不认为谈话能解决问题,但总比什么都不做要来的好。事到如今已别无他法。最好是能找到一条能不交出夏目,也能说服她的两全之策。

    铃鹿用可疑的眼神死死的盯着春虎。

    在她打量的自己的时候,春虎翻开了铃声不断的手机。看了看屏幕上显示的来电显示,春虎不经苦笑。

    是北斗打来的。

    ——真是个爱多管闲事的家伙。

    从这时间来看应该是冬儿吧。肯定是他告诉了北斗我现在的情况。然后北斗担心我,打了这么通电话。那笨蛋,昨天明明吵得那么凶却还是那么担心我。

    「……谁打的?不接么?」

    铃鹿冷冷的问道。春虎「是啊」回答道后,把电话给摁掉了。

    要是北斗的话,从冬儿那听说这个地方,打过去的电话又被摁掉,就算刮着台风说不定也会赶过来。冬儿马上也会来的吧。在他们两人赶到之前要想办法拖住她。

    ——话虽这么说,怎么拖啊。

    自己也对自己的想法发笑,春虎深呼吸之后平静了下来。

    注视着铃鹿的眼睛,想着该怎么做。

    总之先

    「……行啊你。一想到那式神在我肚子里呆了一晚上,现在还害怕呢」

    「……哼。话说在前头,那可是我得初吻。怎么样,觉得赚到了吧,达令?」

    铃鹿好像有所警戒,但比起和咒搜官谈话,和春虎谈话好像更容易。她用和昨天一样傲慢的,但又有几分亲近的口吻回答道。

    「但你别误会了。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但你搞得像跟踪狂一样跟踪我,我就轻饶不了你」

    没用利用价值——铃鹿的目的最后果然是夏目的灵力。那就是说她已经做好一切准备工作了。春虎在心里咂了下嘴。

    「其实从一开始就没你什么事。要是研究室数据库里有照片的话,也就不会找错人了」

    「……研究室。你平时肯定一直窝在里面吧。从昨天烟花大会的样子看,你可是相当的不谙世事啊」

    「啊?怎么和我说话呢。你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么?」

    「被说中了么」

    「……这家伙,真让人火大~」

    铃鹿眉间皱了起来。看来真说中了。

    又马上像想起什么的一样。

    「对了!昨天那之后你和那丑八怪怎么样了?吵架了?」

    「……托您的福」

    「啊哈哈!活该。谁叫你演戏都演的那么烂。笑死我了」

    看着春虎绷着的脸,铃鹿大笑了起来。笑的很开心。这回轮到春虎不爽了。

    「……真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小丫头啊」

    「切。你瞎了不成。像我那么可爱的,世上可没几个哦?」

    「外表先不说,光那性格就够人受的了」

    「啊哈哈。不说外表?你自己不也承认了么。天真~」

    「少废话。话先说前头,你再这么下去将来肯定不受欢迎!」

    「怎么可能。我可是天才美少女阴阳师哦。周围人捧我还来不及呢!」

    「少扯了。现在的你是半个罪犯啊!」

    不经意的朝她大吼之后,不知道是不是戳到了她的痛处,铃鹿突然缄口不言。不好,春虎意识到了不对。

    一个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如果现在还想着「谈话就能解决」的话也太厚颜无耻了点。要是冬儿现在在我旁边的话肯定会叹气摇头的。

    但低等级的对话似乎也能稍稍缓解现场紧张的气氛。春虎下定决心,渐渐接近铃鹿。

    「……我说。收手吧」

    「啊?说什么呢你?你不会真是个笨蛋吧?」

    「我承认我笨。但你也是笨蛋」

    春虎不加修饰率直的说了她一句。铃鹿看上去有些焦躁,但好像并不打算还嘴。好倾向。

    「你说过要让自己哥哥复活是吧?」

    这么向她确认后,铃鹿的表情略有些僵硬。

    春虎毫无顾忌的继续问了下去。

    「我虽然没兄弟姐妹,但你那份心情我能理解。因为想让死去的家人复活那是人之常情。但你这么做不太好吧?就算你复活了你哥哥,你哥哥也会和你一样变成罪犯了啊」

    「……好罗嗦啊你。你到底想说什么?」

    「笨蛋。我是在说就算你哥哥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也不会高兴的啊」

    「别搞的你好像很了解哥哥的想法一样。哥哥想什么我最清楚!」

    铃鹿瞪着春虎大吼道。

    她身后的土蜘蛛,回应着主人的情感,八只脚踩了一下地。靠近了看那也是相当有气势的。春虎吓出了一身冷汗,但他不能就此停滞。

    「你父母怎么说?没反对么?」

    「哈!我才没有父母什么的。我绝对不会开口叫他们的。他们只不过是利用我和哥哥的人渣」

    「喂。那可是你父母啊——」

    「他们不是你想的那么好的人!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年轻就当上了『十二神将』了么?那是因为我从出生开始,哦不,在出生前就被他们肆意玩弄!她们在我身上施下了好几个禁术。哥哥就是这样被他们害死的啊!」

    铃鹿愤怒的吼道。春虎一时间无法回应少女愤怒的像快要吐出血的自白。

    就是说铃鹿被身为咒术者的亲生父母,当做小白鼠一样。为了让她成为优秀的咒术者,全然不顾她的想法,在她身上施了各种各样的咒术。

    和发起牢骚来像『家常便饭』一样的自己不同。铃鹿自出生那天以来背负上了巨大的黑暗。

    春虎一脸苦涩的表情。

    但该说的还是要说。

    「……我说错话了。我不知道你有这样的过去。我道歉。我很同情你……」

    「去你的!谁你要你同情!」

    「……也是。但你听我说。既然你对父母怀恨在心的话那你就更不该做和你父母一样的事啊」

    说完,春虎又向前挪了一步。恐惧,但现在不能任由她发展的心情更胜一筹。

    「灵魂咒术不是禁咒么。要是你染指灵魂咒术的话你就会变得和你父母一样」

    「烦死了你。你又知道我些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你接下来打算要做的是举行夜光生前最后一个仪式是吧?要是举行了的话你知道会有多少人因此牺牲么?你将会把无数条人命踩在自己的脚底下啊!」

    「不会有人死的。我可是研究夜光第一人。我彻底调查过『泰山府君祭』了。只要支付了正确的代价,就不会引发灵灾!」

    铃鹿坚持着自己的主张。

    有些发飙的样子像是威胁着准备接近受伤的野猫的路人一样。不过这只野猫就算受伤也是能抓人甚至能置人于死地的。春虎抑制着心中的恐惧,拼命接近铃鹿。

    可是。

    「你没实际确认过吧?」

    「所以才需要实验嘛!」

    「太乱来了。再说,正确的代价又是什么?」

    「我的命啊!」

    春虎停下了脚步。

    看着春虎吃惊的表情,铃鹿很满足似的笑了笑。

    「……没错。我要将我的性命奉献给哥哥。……怎么样?还有什么要唠叨的么?」

    春虎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铃鹿,看着这个比自己年幼的少女。然后他明白了。铃鹿没在撒谎。她是真的打算牺牲自己来换回哥哥。

    铃鹿的一双大眼睛里,闪着与疯狂相近的光芒。看来是沉醉于崇高的自我牺牲中了。或许这正证明了她精神方面的稚嫩,她正打算做的与真正的自我牺牲相距甚远。

    身为国家一级阴阳师,破坏条例,染指禁咒,最后打算连命都豁出去。

    驱使她这么做的,是年幼的疯狂——

    那一定是爱。

    「……那你更要收手了」

    春虎斩钉截铁的说。

    刚才还得意洋洋的铃鹿,被春虎说的一愣。她以为已经把春虎说闷了,所以没能马上理解这话的意思。

    接着,理解春虎说的话意思后,眉间紧锁,愤怒的看着春虎。正准备开口把愚蠢的凡人痛骂一顿的时候,春虎抢在她之前,用平淡的口气告诉她。

    「你打算让你哥哥替你替罪然后自己一个去死?牺牲自己?这样孤零零被留下来的哥哥也太可怜了」

    「什……」

    铃鹿的瞳孔里第一次露出怯色。

    「……说什么呢你。不可能。哥哥他一定会……」

    「很高兴?牺牲自己的妹妹,自己一个人活下去,你认为你哥哥会对你心存感激?再加上活过来之后还要被当做禁咒的实验体。万一要是发生灵灾的话不止阴阳厅,整个社会也会谴责你哥哥。你哥哥将在一片骂声中一个人苟活下去。你还敢说你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哥哥么?」

    春虎慢慢的,苦口婆心的替铃鹿分析。

    铃鹿嘴唇哆嗦着瞪春虎。但她没和春虎对眼,咬着牙根撇开了脸。

    「……什么嘛。你凭什么教训我……」

    铃鹿在自己的内心拼命否定春虎刚说过的话。和咒搜官们对峙时剑拔弩张的气氛消失不见。剩下的只有动摇和破绽。

    雨下个不停。雨帘在风中摇摆,拍打着站着的两人。

    春虎注视着动摇了的少女,说道。

    「……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是么?冷静下来,再好好考虑下吧」

    彷徨的铃鹿,胆怯的把视线对向了春虎。身子一定凉透了吧。铃鹿脸色苍白的闭上了冻得发青的嘴唇。

    在春虎面前的已不是『十二神将』之一了。就在那时,春虎第一次对铃鹿抱有亲切感。

    铃鹿也和春虎一样,对残酷的现实束手无策。他们都只是孩子。两人的区别在于,春虎接受了事实,而铃鹿则选择破坏。春虎没这个能力,而铃鹿有罢了。仅此而已。

    雨中,春虎渐渐接近铃鹿。铃鹿全身发抖,但并不准备逃跑。

    两人的距离,已经缩短到第一次对峙时的一半。

    但是,也就到此为止了。

    「……束,束缚吧。急急如律令!」

    被漂亮的阴了一下。

    放出咒符的是倒在地上的咒搜官。看上去像是勉强保持着意识。打算用尽自己最后一份灵力来完成的任务。

    咒符是木行符。在空中变化成蔓草绳,将站着的铃鹿抓住了。咒术做成的蔓草一瞬间将铃鹿娇小的身体绑了起来放倒在地。

    在惊呆了的春虎眼前,咒搜官拼命的站起身来。但和夏目那时一样,受灵力被吸走了的影响,意识有些模糊。

    另一边,受到偷袭的铃鹿满身是泥的勃然大怒。

    「可恶。——少来烦我!」

    眼里充满血丝的怒吼。忠诚的式神感受到了主人的愤怒。它抬起了刚刚刺穿了『仁王』的脚,跳到好不容易站起来的咒搜官正上方,准备冷酷无情的收拾掉他。

    春虎的运动鞋周围溅起了泥水。

    身体前倾的像要摔倒一样跑了起来。土蜘蛛的动作不知道为什么看上去特别缓慢。钢铁蜘蛛的脚正在慢慢迫近咒搜官。

    春虎用尽全身的力量撞开了咒搜官。被撞开的咒搜官倒在地上又一次昏了过去。

    但一切都到此为止了。把人撞开了的春虎,就这么趴在了地上。

    脸上沾满里泥水。有人在悲鸣。大概是铃鹿吧。春虎现在没闲工夫去管着管那了。正当春虎双膝跪地的准备起身的时候,这才注意到了自己头上。

    死定了。春虎异常冷静的想。

    从十二次交通事故中幸存下来,没想到最后竟然要死在蜘蛛脚下。真是可笑。春虎脑中半边空白,诅咒着自己的霉运。

    但冲击并未如期而至。

    春虎急忙扭着上半身抬起头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抬起头的春虎,这回脑子变得一片空白了。

    「……北斗?」

    北斗出现在了春虎眼前。

    她正用全身力气顶着土蜘蛛的脚。

    眼前令人无法理解的光景使得春虎大脑短路感情被剥离。他就像机械一样傻傻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北斗站在趴在地上的春虎和土蜘蛛的脚之间。土蜘蛛的脚尖深深的刺入了北斗的左肩。深的像是快要刺到心脏一样。可北斗并未因此倒下,睁大着明亮的眼睛,可爱的脸庞变得惨白,双手抓住了钢铁的蜘蛛脚,挡住了本该致春虎于死地的一击。

    这开的是哪门子国际玩笑啊。

    「……北斗?你……」

    「……快逃……」

    「说什么呢你。你受……」

    「叫你快逃!」

    北斗大声叫道。

    接着在刺伤自己的蜘蛛脚表面迅速的用手指画着些什么。

    「唵,缚日罗,大襄,唵亘洛,娑婆诃!依循五行之理破除内里防壁!」

    五芒星。

    那是在阴阳术中被称作「驱邪」或是「晴明桔梗印」亦或是「晴明纹」的表现阴阳五行之理的咒文图案。是安倍晴明所用,更是被用做土御门家家纹的咒印。

    和咒文一同被画出来的印放着光芒浮了出来。土蜘蛛变得像是真正的蜘蛛害怕火一样,突然抬起脚把北斗甩飞了。

    刺穿肩膀的脚,毫不留情的撕开了北斗的胸腔。被抛到了空中的北斗像是皮球一样在空中画着抛物线。

    春虎耳边突然“啊啊啊”的一声。

    他甚至没注意到那啊啊啊的一声是自己喊的站了起来。

    土蜘蛛和铃鹿的事早已被他抛之脑后。

    春虎背对着敌人,跑向了被丢到空中的北斗。

    身体的行动,血脉的喷张,在感情控制了一切后,理性回来了。

    刚才的电话。赶过来的北斗。是啊,我自己也不是料想到结果了嘛。现在那结果就在我眼前。不该这样的啊。一定是哪里搞错了。理性把大声吼叫的感情给封印了。

    接着就是恐惧。

    无比的恐惧开始袭向春虎。

    「北斗!」

    北斗像是坏了的人偶一样,直愣愣的掉在了地上。

    倾盆而下的大雨打在她不停痉挛的身上。看着支离破碎的好朋友变成这样,春虎的视野渐渐变暗。叫着,吼着,迷失自我的春虎,抱起了北斗。

    就在那一瞬间。

    北斗的身体像是混杂着雪花的影像一样波动着。

    身体外轮廓扭曲,透过身体能看到地面。

    延迟。

    看到发生在自己手臂上的光景,春虎的大脑再次停止了思考。忘记了呼吸,全身僵硬的愣在那里。

    他现在只知道一件事。

    北斗的左肩到胸部有土蜘蛛留下的伤。

    被深深刺痛,叫人不忍目睹的伤。

    但不可思议的是一滴血都没流。弄湿北斗衣服的只有下个不停的雨。

    「……北斗……?」

    春虎用自己都觉得无力的声音呼唤着北斗。

    接着,北斗躺在春虎的怀里抬起头对春虎笑了笑。

    「……笨蛋老虎。干吗……不接我电话……」

    「…………」

    在北斗说话的时候北斗的身体也在波动。情况正越来越糟。这断断续续像是在耍小脾气的声音里,也开始渐渐夹杂像沙尘暴似的干涸的杂音。抱在怀中的这份触感,也渐渐开始变得淡薄。

    「北斗。你……你……」

    北斗一脸苦笑。

    像要哭出来一样的苦笑着说。

    「……对不起……这事一直瞒着你」

    「笨蛋。说什么呢。说什么傻话呢你。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春虎方寸大乱。北斗微笑着看着束手无策的好友。

    伸出颤抖的手,揪紧了春虎胸前的衣服。

    「春虎。我,喜欢你……快,快逃。……你要死了的话……我可饶不了你……」

    北斗笑了。

    接着,强烈的扭曲后,消失了。

    春虎的手臂上空留着一张破旧,满是修补痕迹的式符。

    「……北斗?」

    春虎无意识的从口中漏出这一声。全身的活力,都被雨水冲刷了个干净。

    「……你傻啊你」

    铃鹿说道。

    咒符里的咒力已经失效,她从蔓草绳中解脱了出来。

    被雨水拍打着的铃鹿看着春虎。

    「她算你啥?式神?你把自己的式神当成女友对待了?哈。傻了吧你。嘴上说的天花乱坠,背地里却在干那么恶心的事」

    铃鹿的声音颤抖了。颤抖的声音里,似乎能看见小小的负罪感。她看上去就像是害怕被迁怒在逞强欺骗自己一样。

    春虎缓缓的把头转了过去。

    「你说谁?」

    「那女人啊。竟然没看出来土蜘蛛是我的式神,这式神真是够粗制滥造的。是你做的?你要做也做个好一点的嘛。要,要不然我帮你做一个?做个比那好上一千倍——」

    「……」

    春虎不打算继续接她的话茬了。

    慢慢站了起来,用自己都不曾听过的声音说道。

    「——闭嘴」

    「……嗯?」

    「你再说句试试」

    周围空气的质感好像发生了变化。

    春虎的视线贯穿了铃鹿。

    那一刻,春虎的眼神像是一头发怒的猛虎才会有的眼神。那眼神轻而易举的撕碎了少女的虚张声势。那是拥有尖牙利爪的人特有的眼神。

    铃鹿吓得花容失色。

    「哈?你,你当你谁啊你?知道现在在和谁说话么!」

    以怒吼还击的铃鹿,声音比刚才颤抖的更厉害了。声音里的情感比刚才更激动,但在尖利的声音里,隐藏着玻璃质感般的脆弱。

    铃鹿瞪回了春虎。这视线凶的像是包含着杀气。

    但她先把视线移开了。从春虎的视线中逃离一般,甩了甩湿透的头发,背过身去。

    咂了下嘴后跑向了卡车。土蜘蛛也跟随着主人跳上了满是集装箱的碎片的卡车托板上,折叠起了自己的双脚。

    铃鹿召唤了黑服的简易式后命令其座上驾驶席。她自己则打开了副驾驶席的车门。

    最后回过头来说了「……下次你死定了」,坐上了卡车,关上了车门。

    卡车启动了引擎后驶离了停车场。春虎一个人站在雨里,看着渐行渐远的卡车。

    突然远处一声雷鸣,夹杂着雨声和风声,大气轰隆了一下。

    太阳已经下山。

    暴风雨还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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