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魂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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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透过残留的云层缝隙,可以见到朦胧的月亮。

    台风刚过,雨风都停止了下来。月亮被接触自身的白云所染成白色,看起来要膨胀了一轮。淡淡的月光洒在雨后的森林上,让叶上的露珠绽放出光泽。宽广而薄暗的水田,也像是用银磨成的镜面一样。

    春虎现在正和夏目一同,向着【御山】的祭坛进发。

    从桔梗之间来到宅邸庭院,夏目投掷古代式符召唤式神。白马的式神。这也是至今为止春虎见到的,最美最大的马。黑色的马鞍,红色的缰绳。就算说是奉献给神灵的神马也不为过的,卓越华丽的马儿。

    这就是侍奉土御门家的式神,雪风。

    这用【泛式】的基准来说相当于是高等的人造式,不过让她降临的人造式不用说是和【泛式】比较,就算是和【帝式】比较都要古老很多。

    首先夏目跨上了马,紧接着春虎也坐了上去。接着夏目振动缰绳,雪风如同根本没感受到两人的体重似的,轻快地贴着地面疾驰而出。要说的话,刚才的说法也不正确。因为雪风的马蹄并没有踩着地面。

    雪风从庭院外饶了一圈后,穿过了大门,仍然没有着地就这样顺着石道向下跑出。从石道进入县道的时候,离地高度要变得更高了一些。

    现在的雪风,正沿着森林与水田间延伸的县道,保持与地面十米的高度,犹如疾风一般前行。托雪风的福看到了许多壮丽的景象,不过春虎却没有好好地看一下下方的景色。他双手绕过前面坐着的夏目的腰——一直顾虑着直到雪风越过大门——拼命地抓着。

    「呜,呜哦。来,来劲了啊」

    「春虎,手不要抖动啊」

    「不,不要在意!话说回来,御山’离这里还远吗?」

    「不远了,以这孩子的速度的话很快就能到的」

    手握缰绳的夏目表情也很严肃。白色的窄袖服挂着深红色的布条,细细的手腕裸露在外。与其说是帅气的巫女,不如说是年轻的女武者。

    朦胧的月亮下,空中奔跑的白马,和驾驭着白马的少女。这一定和幻想的光景无异。如果除开在式神身上紧抓着别人的那个浑身颤抖的人的话——全身颤抖抱着夏目的春虎想到。

    不过,春虎也是有职责的。现在春虎背上背的就是修验者使用的竹编箱,笈。里面装的净是土御门家秘藏的被称作咒具的东西。除此之外,腰部还佩戴者一把剑,肩上还挎着一张弓。

    这些都是夏目外出时携带的咒术战用装备。就像是弁庆一样,春虎自身也带着咒符盒。如今十分兴奋的春虎,他的咒文并不算很强。

    应该要与冬儿联系一下。

    从宅邸出发之前并不是没有注意到,但冬儿的来电显示如同鬼一样残留在手机上。是在春虎跑向宅邸时的事。只不过,春亮并没有去接——冬儿在认识到春亮所处在不能接电话的状况,于是乎途中变换成了方式,把必要的情报逐个通过邮件发送了过去。

    抵达了已化作了战场的工厂。唤醒咒搜官们,与警察取得联络。搜咒官们的灵力都被夺去,一时半会儿派不上用场。但台风却比预想的更加快的通过了这里,今天夜里从东京派来的增援就能到达了。

    对于没有回信的春虎很是担心,也很焦躁。不过,冬儿的邮件里却没有写一概关于这些的多余内容。

    春亮很感谢损友担心自己,

    「很多方面都很抱歉。之后就会解决这件事的」

    将这些内容发送后,春亮关上了手机的电源。

    紧接着,

    「——!春虎」

    听到夏目的声音春亮抬起头,一辆似曾相识的卡车停在了前面。

    卡车被随意地舍弃在了县道途中。车后的装货台面上满是集装箱的碎片。货台处直到县道两侧山丘顶部的这一路上,有着许多树木被切断的痕迹。

    是【装甲鬼兵】——某钢铁土蜘蛛通过的痕迹。而一眼看上去毫不出奇的某座山丘,就是土御门家的祭祀用的祭坛【御山】。

    「肯定没错,就是它们!你看到蜘蛛怪物了吗?」

    「没有。它们早己朝着祭坛的方向去了」

    「追!」

    「嗯。就这样朝着祭坛进发」

    驾,夏目振动着雪风的缰绳,发出可爱而又勇敢的叫声。接受了主人命令的式神,犹如箭矢一般朝着【御山】冲去,爬上了斜坡。擦着树木的顶部,沿着土蜘蛛的轨迹飞行。

    终于,夏目胸前发出了喀嚓的响亮声音。那是放在怀中的第三枚镜子。

    「——好像最后的结界也被破坏了啊」

    「明白了。不过看到了!」

    懊悔地夏目正准备报告的时候,前方【御山】的顶部——出现了夜空与山丘的接点。

    只有顶上部的树木被砍伐了,四周仍被高高的树木坏绕,变成了草的广场。广场的中央,搭建了一个四周被神社牌坊所围成的石制平台。

    那就是【御山】的祭坛。平台的四个角落燃起了篝火,可能是铃鹿点燃的。

    之后,祭坛处有两个谨慎向前走去的人影,还有身后操控他们的另一个矮小的人影。

    是铃鹿,还有一个着黑服的简易式,以及用祭祀得以操纵的泛用式【阿修罗】。

    「在那里!」

    春虎叫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这个声音,铃鹿转过头朝着春虎他们的方向望去。

    春虎聚精会神地再次打量这个少女的身姿。铃鹿的身体散发出灵气,以她为中心盘踞覆盖着。

    全身散发出强烈的光芒——不过,这独特的灵气还是欠缺了些什么似的。铃鹿看起来如同恶鬼一般,给春虎一种“很厉害”的直观感觉。那就是十二神将中的一名,神童所释放的灵气。

    铃鹿的灵气在看到春虎他们的瞬间,马上就激烈的摇动起来,并冲了上来。

    「为什么要跟来啊!?」

    稚气的容貌顿时扭曲,铃鹿咬牙直响。挂着鬼一样的面孔,同时将右手朝着正侧面挥动起来。

    下一个瞬间,在千钧一发之际,意识到危险的,不是春虎,也不是夏目,而是长年间侍奉土御门家的古豪,雪风。

    雪风就在进入广场前的一瞬间,大大跳起翻转身体。春虎不说,就连夏目都差点落了下去。随后,就在雪风刚才所在的位置,从眼下方伸出许多钢铁的铁锥,如同炮击一般飞了过来。

    是钢铁土蜘蛛,【装甲鬼兵】。就在森林的树木尽头处,它们正压低身体潜伏在那里。

    「雪风!保持距离!」

    夏目匆忙拉起缰绳。雪风接受了这个晚到的命令,向空中一越,逐步向上飞去。

    突然袭击被躲避了过去,土蜘蛛们也在广场上现出了全貌。

    支撑着篝火的钢铁身体,因为光滑反射出光芒。但是,由于土蜘蛛的身体十分巨大,以及其构造,从上方攻击它是不没有作用的。只要能够注意到铠武者的吐丝攻击的话,要回避这些攻击也应该不是很难的。

    只不过。

    「夏目。不要太接近祭坛!」

    「」

    夏目认真的望着广场。

    如果雪风逃到森林上的话,土蜘蛛就不会进行追击。不过,只要接近广场,就会灵巧的作出回应,进行袭击。可能它们接到的命令就是,不能让任何人进入广场吧。也就是说,要突破这些贯彻守卫的土蜘蛛,大概没那么容易。

    铃鹿站在石台上,抬着头厌烦地望着春虎他们。身后的两个式神则一刻也没有停下来,还在进行着祭祀的准备。

    不接近一点的话是无法看到具体景象的,祭坛上搭建了一张桌子,上面摆放着几个供奉的祭祀用品。涂成红色的大盘子里装的是用银线捆扎的白绢卷物。鞍马。纸做的人偶。旁边摆放的则是,太鼓,法螺贝,铃铛等东西。

    祭坛的中央处,横放的是一个又长又细的大大的包裹物。

    外表贴满了咒符。看到这个的瞬间,春虎脊背发凉起来。那包裹的大小,刚好是可以装载一个小孩的尺寸。

    「难道说!?」

    大概没有错了。是死了的,铃鹿的哥哥。

    是要重现古代传承下来的祭祀仪式。但在春虎的眼中,正在做这些事的铃鹿,显得十分的充满稚气。就象是玩家家酒一般。将哥哥的遗体代替人偶摆放出来,是个既讽刺又滑稽,可怜少女的游戏。

    ——可恶

    「大连寺铃鹿!」

    春虎下意识的喊道。手握缰绳的夏目,吃惊地望向身后。

    「我不是说过了吗!你即使这样做,你哥哥还有你也不会变得幸福的。你给我醒醒啊!」

    「吵死了!我不是也说过吗?下次会杀了你!」

    小小的身体使劲地伸了伸,铃鹿大声怒斥道。

    「本来吵吵闹闹的就是你!我自己的生命,不是由家属,大人,还是你们说了算的。是我自己去决定的。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都要将哥哥复活给你看!」

    怒气就这样转化成灵气,犹如火焰般燃烧了起来。而被烈火灼烧的并不是别人,而是铃鹿自身。

    这强烈的火焰,在小小的身体上急速燃烧起来。一会儿,周围的空间也燃烧了起来,变得巨大的火焰很有可能会将大部人人类吞没。

    只不过,

    「那些做法是不可能的。不是。是绝对不能尝试的!」

    夏目用富有张力的清脆声音,从旁边插话进来。

    脸色稍稍有些青白,不知是不是月光的原因。春虎匆忙看了下她,铃鹿已经用怒火中烧的视线望向这边。

    但夏目仍然严肃地说:

    「——现在的阴阳术,是禁止所有与灵魂相关的咒法的。夜光的事件也是如此,除此之外不能有任何与这个相关的事件了。人是不能干涉人的灵魂的。因为这些不是人应该涉及的领域!」

    铃鹿用浑浊的眼神瞪着,坐在雪风身上说话的夏目。

    「你也是土御门的人吗?是谁我不管,难道你也有什么要说的吗?」

    土蜘蛛的活动完全停止了。夏目看着铃鹿,继续用清晰的语气说:

    「以前人们的心都是对神灵充满敬畏的。和对自然的感谢相反是畏惧。要超越人类智慧的这个想法,虽然不合道理但还是很有信心。因为是真诚的祈祷。所以效果显著。不仅如此,因为效果显著所以又接着去做。那些都是,那个时代的生者,在那个时代初次建立的咒法。现在的人类,只是模仿当时的做法罢了!」

    夏目对着铃鹿明确的传达了自己的话。春虎则是吃惊地看着这样的夏目。

    从而内心感受到了。

    ——对了。这家伙,是阴阳师啊。

    当然,夏目还只是阴阳塾的学生,并非正式的阴阳师。

    但是,虽然没有公正的资格,也没有咒术相关的技术,更多的只是本质上的——本源上的意义,阴阳师就是这样的职业啊。像这样考虑到这些之前也是没有过的,此时的春虎,从青梅竹马的身上感受到了这些。

    另一方面,

    眼下的铃鹿,听着夏目的说法,咔喳咔喳咬牙作响。侧面的篝火投来的光照,给与了少女不详的阴影。

    「【泰山府君祭】进行祭祀,以及复活的事情,都是土御门家做的不是吗?自己做就可以,我做就不行吗?别开玩笑了!」

    少女发出金属切断般的高亢声音,看来现在已经坏掉了似的。

    在铃鹿叫喊过后,一直在默默持续作业的【阿修罗】和黑服,同时停止了作业。

    所有的准备都完成了。

    「大连寺铃鹿!现在马上停止祭祀活动!」

    「闭嘴。我一定会比你们土御门众要做的更好的。不想死的话,就不要牵扯进来!」

    之后,铃鹿开始咏唱咒文。这并不是祭祀的祭文,而是阴阳术。

    黑服的简易式无法忍耐喷涌而出的咒力的压力,绵软无力的外形崩塌了。

    崩塌了的简易式,被身旁的【阿修罗】给吸收了。两体式神化作了一体,并且剩下来的【阿修罗】的背部,长出了一对类似蝙蝠的翅膀。

    夏目无言地睁大了眼睛。

    「怎么会!?没有经过接触就将阴阳厅的人造式给改造了?」

    春虎对于这些完全不明白,但他知道铃鹿的力量并不那么简单。

    合成而成的【阿修罗】,缩起身体,利用反作用力飞到了夜空中。直直地,对着春虎他们飞了过来。

    「糟了,夏目!」

    听到春虎的喊叫声,夏目像在梦中似的操作起了缰绳。

    回避开飞来的阿修罗。但阿修罗却飞到了雪风更高的位置,这次则是维持刚才的高度,从头顶上发动攻击。夏目焦急地将缰绳压下,不由自主地让雪风下降下去。

    「停下,夏目。你想让我们遭受上下夹击吗!」

    春虎的警告迟了些。土蜘蛛没有一丝迟疑用脚对着高度下降了的雪风进行攻击。夏目慌忙将缰绳上拉,但这个做法却阻碍了雪风的行动。空中的雪风乱了马脚。

    ——可恶!

    会被击中的。就在看到这个的瞬间,春虎迅速地拔出了腰间的剑。

    豁出去了似的探出身子,对着从下方突刺而上的土蜘蛛的脚,全力切去。

    就在挥剑而下的瞬间,身体中的灵气一点不剩地被剑给吸去了。

    灵力收入刀身中,从尖端处喷出。被斩中的土蜘蛛的脚,迸发出火花,弹了回去。

    手腕感到强烈的手感。脱离轨道的钢铁的脚,被如同附加了加速器一般的剑刻上了痕迹。对于这个自己做到的事,春亮还是惊呆了。

    「怎,怎么搞的啊!?厉害啊!」

    「这是护身剑’!剑芯也是特别锻造而成的,上了年代的灵剑!」

    「诶,真的吗?刚才刀刃还出现了损坏——」

    「不会吧!?」

    「啊,只有一点点!一点点损伤!」

    「咕这是紧急事态。就算折断也无所谓!」

    夏目很少见的大声叫喊。但这样真的好吗。不行,转头的时候夏目的表情异常的严肃。

    敌人的夹击持续着,愈发猛烈。夏目拼命地操纵缰绳,从旁边看手的姿势也十分令人担心。春虎不知多少次差点滚落,【护身剑】一次又一次的挥动刀刃不断地损坏。

    【护身剑】是个强力的咒具,即使是外行的春虎使用也能发挥这么大的威力。但相对的,每一次挥动都要大量的灵气才能进行,蓄积时的疲劳也非同寻常。当春虎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气喘吁吁耷拉着肩膀。

    「不行啦,夏目!光靠我是不行的!」

    「这些我也明白!」

    「那你也迎战啊!」

    「现在不要和我搭话!」

    夏目没有回头。阿修罗与土蜘蛛连携攻击的玩弄,脸色已经十分的难看了。春虎也流下了许多汗水。

    ——喂喂,这家伙意外地在大场面时怯场啊?

    平时明明是很坚决果断的样子,现在的夏目却明显双脚发软。虽然看到了青梅竹马意外的一面,但现在这情况还真笑不出来。

    之后——

    咚,切开大气般的声音,从石台的方向传来。

    是铃鹿在敲打祭坛上放置的和制太鼓。耳熟而又奇妙的声音。但是富含这民族血脉的声音。铃鹿持续着,不知多少次挥下了鼓槌。咚,咚,太鼓的声音,在夜间的御山不断地发出声响。

    待铃鹿敲击了六遍太鼓后,接下来法螺贝又发出了响声。与具有穿透力的太鼓音对照,这个音色可让身体下方不断地感受到持续的震感。大气也随之振动起来,就像要将多余的东西筛落,把石台清洁干净一样。

    看来声音都已被注入了咒力。对于厌恶这声音的春虎来说,是很清楚的。这个是宣布开战时法螺贝的音色,让他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不行啊。祭祀要准备开始了。不阻止的话!」

    「等等夏目。上面!」

    对着注意力刚从祭坛上转移回来的夏目,阿修罗从头顶上发动了袭击。夏目立即将缰绳拉紧,将雪风选择的余地给夺去了。

    两体式神在空中交错。

    雪风将前脚抬起,用后脚站立向后仰去,躲开了阿修罗的攻势。

    不过,夏目是拉紧了缰绳,但挥剑的春虎却是叉开双脚站立着,「呜啊」的惊愕一声,被甩了出去。

    落马。

    夏目注意到了尖叫声。春虎连惨叫的工夫都没有,就朝着大地持续落下。

    不过,

    「北斗!拜托你了」

    「——是!」

    就在春虎听到这话的瞬间,下落的雪风身旁发出了一道亮光。光逐渐延伸,就像在空中游泳似的翻滚了一下。

    映入眼帘的是,一黄金的光带。

    是龙。

    应夏目的召唤,一条龙出现在了夜空。

    「——嗯啊!?」

    体长不到十米。头上长着两只鹿一样的角,以及很长的鬃毛。全身被黄金色的鳞片所包裹,短短的四肢上长着犹如猎鹰一样的钩爪。虽然比起想象的要小一些,但从外表上看去,简直就是东洋神话中登场的神兽,龙。

    现身的龙弯曲着身体,朝着春虎的下方潜去。春虎扔掉护身剑,抓住龙的身体。

    鳞片的感触硬质而又光滑。拥抱的怀中,柔软而又强韧的生物正在跃动。

    ——式,式神!?

    当然如此。也没有之外的考虑。

    但是,这个作为式神也。

    「北斗?北斗吗?喂,夏目,这条龙是!?」

    春虎抬起头,朝着骑在雪风上的夏目喊道。但,夏目和追击的阿修罗进行攻防就已经很辛苦了。

    但她还是在攻击的间隙回答了春虎,

    「这孩子是我的王牌!是侍奉每代当家的,来历正派的使役式。是土御门家如今为数极少守护兽中的真正的龙!」

    「真,真正的」

    春虎忘记了其名字,禁不住望着自己抓紧的龙。

    使役式与主流“泛式”中的人造式不同,操纵的是神佛,鬼神,灵兽——正确来说,以前就被这么称呼的存在——也是作为式神去驾驭的。也就是说,北斗不是人们制作出来的,而是在自然中发生,物质化的,灵兽般的存在。

    实际上,从北斗那里感受到的灵气,是很强大猛烈的。明确来说,强大得令人害怕。那长长的身体让人觉得十分舒适,但还是可以感受到那巨大生物特有的,充满生气的存在。和神兽这个名字极其相应。

    ——即使这样,为何要叫北斗啊?

    一般来说,说到北斗,联想到的都是北斗七星。然而北斗七星,是寓意着天龙的星座。因为阴阳道与祭星这种星辰信仰有很深的关系,所以将龙的式神称作“北斗”大概也就是这个意思吧。

    虽说如此,但在春虎看来,这些都是偶然。

    「为何一开始没看到它啊!?」

    「我无法驾驭它啊!式神虽然是出来了,不过它不怎么听我的话啊。」

    夏目这么说道,带着些许怨气地看着北斗。但龙却将主人的怨言当作耳旁风,只是看着眼下的祭坛,以及下方的【装甲鬼兵】。

    与其说是眼睛中充满的斗志,不如说是出于兴趣与好奇心兴致满满地望着下方。长长尾巴的尖端,犹如小狗一样左右摇摆着。春虎则是挂着一副苦脸。

    「确实是。虽然有魄力但没点紧张感啊,这家伙」

    「北斗!我命令你。把敌人的式神打倒。你应该可以做到的不是吗?」

    夏目严肃地下达命令。北斗则是,嗯?——地把头扭过来望着夏目。敌人是哪一个?——像是在询问似的。

    但是,夏目没来得及告诉它谁是敌人,阿修罗就再度袭击了过来。

    雪风没有时间等待指令了。不顾惊慌失措的夏目,擅自向上跳去躲避了阿修罗的攻击。

    另一方面,北斗好像是被阿修罗的袭击惊吓了似的。扭过身子,慌忙转向。对于抓在自己身上的人类,好像完全没放在心上似的动了起来。春虎大声叫着,从身体上一下子滑到了后脚跟附近。

    「呜哇啊啊!」

    「喂,我说!北斗!」

    夏目立即对北斗发出了叱责,但龙根本就不听。纵横无尽地在夜空飞行,与阿修罗开始了空战。

    看来是对方的攻击激怒了它了啊。突然,变得这么有干劲。

    「你明明是个夸张的式神,却跟个孩子一样啊!?」

    「危险!春虎,赶紧到这里来啊!」

    「你也是不要说这些做不到的话啊!」

    但,就在春虎大叫的时候,北斗趁势急转。春虎因为离心力,被很干脆地甩了出去。

    今天第二次飞到空中啊。夏目——赶忙驾驭着雪风快速赶来,

    「呜呀啊啊啊!」

    「春,春虎!」

    夏目张开双臂接住了飞来的春虎。

    少女华贵而又柔软的身体,全身拼命地抱住了春虎。因无法缓解落下的势头,两人一同落了下去。春虎伸长手腕,抓住雪风的缰绳,终于阻止了继续下坠。

    「哈啊,春虎,春虎~!」

    「夏目,我知道了!所以,放开手。我说,你抓我这么紧要干什么啊!?」

    夏目拼命地不让春虎落下,春虎则是拼命地不让两人坠落地面。两人互相纠缠破坏了平衡,雪风拼命地修正下落的态势。

    此时,土蜘蛛的脚伸了上来。

    ——可恶啊!

    护身剑刚才落了下去。手先于思考伸进了咒符盒。用指尖按下盒盖上的扣子,行云流水般地将护符拿了出来。

    如同每日在镜子前练习的咒符急速快射。虽然春虎本人放弃了,但身体还是依然记得。

    “急急如律令!”

    春虎大叫,叩击着咒符。咒文的意义是「如同急速的律令那样」。咒搜官们也使用的,阴阳术的——特别是在符术中经常使用的常用套路语句。

    春虎的州立灌注如护符,化作闪耀的光之障壁。

    虽然【装甲鬼兵】的脚贯穿了障壁,但还是为雪风争取了时间。雪风摇了摇背调整了骑在上面的两人,勉勉强强躲过了贯穿障壁的土蜘蛛的脚。

    就这样下降贴近地面。继续下降的话,就在土蜘蛛的攻击圈内了。下一轮攻击很快就跟了上来。

    春虎离开紧抓着自己的夏目,坐回了马鞍的后座。之后,从夏目的背后伸出手,像要抱住对方似的,双手前伸。

    「呀啊!?春,春虎——?」

    「夏目。我来操作缰绳。你去阻止敌人的攻击啊!」

    「诶?啊,是」

    「雪风,拜托你了!」

    春虎双脚夹住雪风的身体,越过被抱住无法动弹的夏目,用手摆动着缰绳。虽说如此,但只摆动了一次,就完全交给雪风自己行动了。

    之后,主导权转让的雪风,动作和以往看起来完全不同。土蜘蛛一次又一次倾盆而下的脚部攻击,都让雪风漂亮的避了过去,两人就这么坐在上面一动不动。夹在春虎手腕中的变得僵硬的夏目,不禁地也有些楞住了。

    「你,你想做什么啊,春虎?」

    「做什么,什么都不想做哟」

    磨磨蹭蹭的夏目,任性妄为的北斗。在夏目这边最值得依赖的——包含春虎自身也是这么想的——毫无疑问就是雪风了。不管是马还是式神,该任其发挥的时候就该放开手让它去干。

    抬头望去。天空之中,北斗和阿修罗继续在很高的地方进行单挑中。

    占优具有压倒性优势的北斗。它那自由奔放的动作,就像如鱼得水一般。金色鳞片推翻了地上的篝火,就像在夜空中洒落的星屑一般。

    这样的话,春虎他们就能专心对付集中的土蜘蛛了。

    「话说回来,没有时间去找落下的剑了啊!夏目?还有别的突破那些蜘蛛的方法吗?」

    「嗯,有的。春虎,把弓给我!」

    接到夏目的指示,春虎很快地将肩上的弓取了下来,递了过去。

    「箭呢?」

    「不需要。这个是用退魔的桃灵木作为材料,灌入咒力制作而成的【桃弓】。只需要朝着敌人的方向发出声响即可。但,我想这也只能牵制敌人罢了。装甲鬼兵的装甲赋予了它们很强的抗咒能力」

    以军用式神的装甲鬼兵作对手的话,确实是没有什么有效果的咒具存在。如果真的要打倒它们的话,这边也得要有军队级别的装备才行。况且【桃弓】本来就是【退魔】的咒具。是对灵灾的装备。

    但,

    「那就强行突破吧。实在不行的话再打倒它们。羡慕牵引蜘蛛。雪风就找机会突进到祭坛处。总之要阻止仪式!」

    当然,纵使是铃鹿来说土蜘蛛也是个不变的威胁。想要完全无法战胜她是不可能的。

    但是,即便是十二神将,要进行泰山府君祭,精神集中是不能缺少的。所以说如果只是要妨害仪式进行的话,也不是不可能的。

    「明,明白了。但是,春虎。春虎是我的式神,所以要听我的指示——」

    「我知道了!夏目,雪风,上吧!」

    望着吞吞吐吐说话的夏目,春虎大声呼喊的同时挥动缰绳。

    如同被鞭策一般雪风鸣叫着疾驰而出。望着相当于自身好几倍大小的巨大土蜘蛛,无所畏惧地向前冲去,不断逼近。

    夏目闭上眼睛一会儿,又睁开来,慌忙将弓架好。但由于春虎的握着缰绳的双手,妨碍了弓的架设。

    「请把手移下去点!」

    说完,夏目踩着马镫伸展开腿,从雪风的身上把腰抬了起来。在春虎的双手与缰绳组成的圆环之间,不断地将身体上移。站起身来的夏目的黑发,犹如旗帜一般飘扬。

    就在这个瞬间,土蜘蛛铠武者的丝线喷了过来。

    雪风飞起后撤。因为反作用力夏目向后倒去。春虎握着缰绳,身体压低。用右肩从后面支撑起了倒下来的夏目的腰。

    「呜哇!那,那里是,屁股——!?」

    「好了好了不要出声!」

    「嗯~」

    夏目的脸变得通红,架起弓。

    对着逐步逼近的土蜘蛛,拨动弓弦。

    【桃弓】发出声响。

    BIIIIN,震动大气,夏目的咒力朝着土蜘蛛放释放而去。蕴含咒力的音波,化成不可视的箭矢直射到土蜘蛛上。

    开启鬼视状态的春虎的眼睛,看到了咒力被装甲给弹开了。不过,遭受到桃弓的声音波及的土蜘蛛们,瞬间,确实是产生了胆怯。钢铁的身躯虽然纹丝不动,但内部像产生了延迟一样,动作也出现了迟疑。

    「有效果了!?」

    紧跟着雪风从土蜘蛛的身旁很快的跑了过去。

    但,后方伸来的脚,却妨碍了前进的步伐。

    雪风朝前方九十度绕行——土蜘蛛依然进行着追赶。一个接一个把脚踏下。雪风在与它们保持一定的距离后,旋转掉头再度正向面对它们。

    夏目拨动桃弓的弓弦。

    这回则是背部舒展用很美的姿势进行了第二次拨动。释放而出的弦音,所蕴含的咒力是刚才的数倍。听到弦音的这些土蜘蛛,全部都如同呆掉了一样动作变得迟钝。但第二次敌人就好像习惯了一些似的。迟钝过后很快就活动了起来,铠武者吐出了丝线。

    正面飞来。无法回避。但春虎的咒符却赶上了。咒符化作的障壁,将丝线弹开了。

    春虎用释放咒符的右手,就这样按在了夏目的头上。夏目瘫坐在了马鞍上。同一时间,雪风也压低了身体,从土蜘蛛的下方迂回前行。

    「——逃出来了吗!?」

    夏目越过春虎的肩膀向后看去。被突破的土蜘蛛们,将所有的脚一同摆动,立即掉转方向。逃离束缚的这些铠武者,对着春亮他们目露凶光,追赶了过来。

    但就在吐出丝线的土蜘蛛面前,空中一道金光撒了下来。

    是北斗。在它嘴里的是,被锋利的牙齿咬住的阿修罗。看来是在空中站中制服了它。

    北斗将阿修罗要随。这次又朝着土蜘蛛目露凶光。装甲鬼兵面对北斗看不出有一点怯弱的样子。面对龙释放的强烈的灵气,就算是军用式,也只得停止了动作。

    「厉害!干的很好嘛,那家伙!」

    「当然了!那孩子虽然是个性情不定的式神,但和那些式神的位阶相差太多了!」

    夏目说话时也很兴奋。不管怎样,现在的立场逆转了。以突破见长的土蜘蛛和以近战见长的北斗。至少现在这个时候,两者的力量看起来是均衡的。

    ——趁现在!

    春虎两人一口气来到了石台的祭坛处。

    四个角落点燃着的篝火,其火星飞扬在漆黑的夜空中。四方立着的神社大门【鸟居】的颜色分别是北边的黑色,东边的青色,南边的红色与西边的白色。

    中央处,铃鹿正跪着朝向兄长的遗体。

    上吧。春虎下意识地冲了出去。

    但,

    「——太天真了!」

    仍旧耷拉的头对着兄长的遗体,铃鹿用冰冷的声音念叨道。

    紧接着,遗体上覆盖着的咒符,全部脱落而下,飞扬起来。

    就像是遗体爆炸了一样。咒符看起来如纸吹雪一样在空中飘舞,犹如鱼群一般朝着春虎两人袭来。

    夏目慌忙用桃弓射击。咒力的音色与咒符群正面冲突。飞来的咒符群,撞到了声音障壁上落了下来。

    但,落下的只是最初的一群。被桃弓击坠的咒符还没落到地面上,出春虎与夏目还有雪风就被大量的咒符给围住了。

    「噗!」

    如同受到水泵中放水直击一般,春虎与夏目从雪风身上被打了下来。被咒符缠绕着从马上落了下来。幸好咒符吸收了大量的冲击力,但身体还是无法动弹了。雪风慌忙掉身子,但没有办法拯救被抓做人质了的主人。其自身也被咒符缠绕住了,它摇动着身子想要将咒符甩掉,同时又与咒符保持一定的距离。

    「可恶!夏目!?」

    「没,没办法。出不来!」

    两人继续脸朝下放被按在那里,在雨后的草地上扭动着身子。但是,大量的咒符却是牢不可破。

    这些封印着铃鹿兄长的尸体的咒符,如今缠绕到了企图阻止复活行动的春虎两人身上。并且春虎,注意到所有咒符上的咒文,全部都是用血书写上去的。

    ——不会吧!?

    咒符不管怎么看,都不下千张。上面的字全部都是用铃鹿自己的血写上去的吗。这些咒符,就是少女执念的结晶。

    在铃鹿的面前,被咒符包裹的正体,暴露在外横躺在地面上。

    和铃鹿一样——不,恐怕比铃鹿还要年轻就死去了的,一位少年。但,这遗体的肌肤,以及气色等等,都想是睡着了一样安详。

    铃鹿慢慢地站了起来,

    「阴阳师,大连寺铃鹿。谨将身心献于泰山府君,及冥道的诸神——」

    2

    以前。阴阳师安倍晴明,用三井寺僧人智兴弟子澄空的生命交换了智兴的生命并使其生命延长,用的就是名叫「泰山府君之法」的咒术。

    *

    在黑暗冰冷的世界中,唯一的光热就是哥哥给予的笑脸。

    就算自己受到伤害,苦痛,哥哥却总是对铃鹿,持续笑脸相对。

    不管是玩具还是图书兄妹从没有得到过。所以两人一直都是将纸切开,玩折纸游戏。

    看啊,铃鹿。我又作了一个新的朋友了哟。

    哥哥那纤细的手指,做出了许多东西,哥哥那温和的笑脸赋予了那些形状以生命。并不是折纸,就连铃鹿自身的生命,也像是被哥哥的笑脸赋予了似的。

    那些就是,在铃鹿最讨厌的咒术中,唯一一个有价值的咒术。

    所以——

    铃鹿将记载的祭文的都状高举,放出强大的咒力。

    咒力充满整个石台的祭坛,并从御山的山顶溢出。

    和咏唱的祭文相呼应,周围的灵相也发生了剧烈的变化。让人感觉形成了不同于“这个世界”的时空的错觉。

    泰山府君的主神,冥府之主。

    掌管人类生死的神出现了。

    就在这时,春虎确实感觉到了这些。并不是眼睛看到还是耳朵听见的原因,而是刚刚形成的鬼视,准确地感受到了这种存在。

    降临在祭坛上的,是何种强大的力量。

    是超越智慧的存在。

    「夏,夏目!这家伙是!?」

    「我不知道!但,这应该是神没错——」

    夏目害怕地摇着头,询问着不寒而栗的春虎。如今的祭坛,被从天而降的灵气所充溢。两人的视线都定格在了祭坛之上。

    铃鹿高举的都状,就像风中舞动的绵毛一样,从少女的手中轻轻飘离。

    折叠好并排摆放的和纸啪嗒啪嗒地不断蔓延,蔓延到最后,突然出现的青色火焰,一瞬将纸化为灰烬。看起来就像是注入祭坛的灵气的热量,让都状自燃了一样。

    随后,

    「啊。哥哥」

    感动至极的铃鹿,发出了欢喜的声音。

    躺在石台上的少年,身体慢慢地扭动了起来。

    春虎屏住呼吸,夏目睁大眼睛。两个土御门看到的是,铃鹿兄长数年未曾睁开的眼皮,睁开了。

    「哥哥!」

    听到妹妹的呼喊,少年的视线慢慢地移动起来。

    「铃鹿」

    少年摇摇晃晃地坐起来。铃鹿飞奔了过去,抱住了他。

    「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铃鹿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相对的,春虎的身体,也抖动了起来。夏目的脸也变成了青色。「怎么可能」这种细微的声音,从失去了血色的嘴唇中发出。

    这是死去的哥哥,与妹妹的再度相会。

    这种情况,本应是感动的再会才对。

    但现在,一种说不出的害怕在春虎的全身游走。

    并不是出于恐惧。也和厌恶的感觉不同。

    大概是因为禁忌吧。是踏入了人类不能踏入的领域的冒渎感吧。刻在血肉上的某种东西,面对眼前的光景,激烈地敲起了警钟。

    即使如此,春虎的眼睛也无法移开。

    ——这就是

    失传的,魂之咒术啊。

    天才,土御门夜光的——咒。

    但是

    「——!?」

    不知道理由。但是,春虎还是下意识地感受到了一点违和感。就在之后。被妹妹拥抱的兄长,突然间强行从那细小的手腕中脱离出来了。

    泪流满面的铃鹿,脸上浮现出了吃惊与疑惑的表情。

    「哥,哥哥?」

    少年用那土气色的脸对着少女。

    「铃鹿」

    「什,什么?」

    「还不够」

    少年没有一丝犹豫,用感觉不到水气的眼球望着铃鹿。随后,用生硬却又很快的速度,伸出手腕,抓住铃鹿。

    「哥哥?」

    铃鹿下意识地向后退去。但少年的手指已深深陷入少女的肩膀中,像不允许对方擅自逃脱一样。

    望着惊慌失措的铃鹿,少年的手指绕过肩膀朝着颈部绕去。双手严密地束缚住被锁住喉咙的细细脖颈。

    「还不够还不够哟,铃鹿」

    少年的手腕爆出青筋。手指也深深陷入少女的脖颈。

    铃鹿的脸,开始发青了。

    「等,等等,哥哥!我,我会给的我会将自己的生命也献出去的,稍微等等!」

    铃鹿的抵抗十分微弱。她将自己的手放在兄长的手腕上,但却无法将其弄下。

    虽然内心接受哥哥的做法,但身体还是——拒绝这种突如其来的死亡。转瞬之间脸色开始出现了红黑色,背部也出现了抽搐。

    「等等拜托了」

    与痛苦的喘息一同,眼角处也流出了一滴泪水。这并不是出于欢喜。而是惊吓与苦痛还有悲伤混在而成的,孤独的泪水。

    令人火大而又拿她没办法的,令人讨厌的小孩的泪水。

    北斗仇敌的泪水。

    「——咕!?」

    春虎紧咬嘴唇。

    活该。因为那家伙北斗死了。如果那家伙不来这里的话,这种事也不会发生。像以前那样享受祭祀的快乐,像以前那样度过暑假,像以前那样过着今后的生活。

    铃鹿把这一切都破坏了。

    铃鹿,哭得不成体统。

    活该,春虎这么想到——

    「可恶!这,这个臭小鬼!」

    春虎怒吼着,被压着趴在地上的身体,胡乱地暴动起来。头发乱舞,肩部扭动,脚刨着地面,身体粗暴地动了起来。

    刚才缠绕在身体上的咒符,也慢慢地开始剥落。可能是术者处于濒死的状态,咒力也减弱了。

    「呜哦哦哦!」

    春虎的喉咙,发出了老虎一般的咆哮。

    尽可能地将力量注入全身,春虎的身体站了起来。

    衣服连同咒符一起破损,皮肤也裂开了。即使如此,春虎仍然用双手撑在地上,任由咒符不断的切砍。

    「屏住呼吸!」

    传来的的是夏目的声音。春虎立即屏住了呼吸。

    「燃烧吧,邪符。急急如律令!」

    夏目也像是同样脱离的束缚。她用那可以自由活动的右腕,对着春虎投掷出了火行符咒。熊熊的烈火席卷而来,将符咒连同春虎一同吞噬。

    感受到的是抚摸肌肤,吹乱头发的灼热的气息。但是,灼烧着身体的各处,都像是夏天的风儿拂过一样让人感到心情愉悦。主人的咒术是不会伤害式神的,只是将铃鹿的咒符全部燃烧殆尽。

    「——好了!」

    身体仍然被火焰包裹,春虎就这样跳了起来,向前奔去。

    祭坛里充斥的灵压,眼看着逐渐上升。毫无表情掐着自己妹妹脖子的兄长,以及哭泣着接受这一切的妹妹。

    放在少年手腕上的,铃鹿的手,滑落了下来。

    「臭小鬼!」

    春虎叫着,朝着少年疾驰而去。

    少年根本看都不看春虎一眼,继续掐着少女的脖颈。就像是要榨干生命的最后一丝似的。

    春虎撞在少年的身上,将两人分离开来。

    就在之前,春虎已凌驾了夏目的火行符,身体感到一股强烈的热量。

    左眼之下,是夏目的五芒星刻印。

    左眼的视界,映出的是少年的身影。寄宿在少年体内的灵气。那都是从头上倾注下来的。少年的头顶有一根将其与天紧紧相连,非同寻常的灵气脉络。

    让少年活动的就是这根灵脉。

    切断它。

    但,该怎么做呢?

    ——怎么会这样。

    春虎瞬间扭动身体。拉着带子双手将背在身后的笈握在手中。

    「我怎么知道啊啊啊啊!」

    双手将笈对着少年头顶的那根与上天紧密联系的灵脉,砸了过去。

    笈中装的是土御门家秘藏的咒具。

    而且,“泰山府君祭”本应也是代代都由土御门家掌管的祭祀。

    这样的话怎么样都好。管它是事故,还是正好,或者是偶然,不管哪一个,只要能切断那条灵脉就好,能够妨害就好。

    衰运的程度让春虎都感到很吃惊。

    不过,土御门家是阴阳师的名门,如果是这样的话。

    今夜再次将自己的名字与「土御门」联系到了一起,借以不成熟的式神的名义。

    「拜托了!」

    从以往开始春虎一直都只是厌恶的自己的血脉,而这回则是头一次,对自己的这种血脉从内心感到庆幸。

    这个瞬间,祭坛被光所包裹。

    自古以来阴阳师们【泰山府君】被称作是高次元的存在——或者说是【现象】,他的力量的一部分,在人世间显现了。

    令人目眩的,巨大的灵气。在眼中显现的是神灵们的波动。

    魂魄开始萎缩。

    天空中闪耀的光芒,将世界染成了同一种颜色——

    美丽的月亮挂在空中。

    男子坐在宅邸的走廊处,眺望着明月。

    手捧酒杯。芳香的酒气,溶入夜色之中。

    「夜光大人」

    宅邸内,月光无法洒到的黑暗处传来了一声疑问。

    「果然,心情还是没有变吗?」

    听到这个疑问,被称作夜光的男子,苦笑着喝了一口酒。

    在苦笑即将随酒咽下时,他低声回了一句,啊啊。

    然后,在苦笑完全在脸上消失之后,他又说了一句,对不起。

    两人之间的沉默,被庭院的虫音,轻柔而又淡雅地缓和了。

    在黑暗中发出声音的身影,以她那幽静的目光,眺望着月光中的主君。

    随后,她极其谨慎地端正了坐姿,再深深地低下了头。

    「我等您很久了。在无数的世代、无尽的时光之前,从遥远的时代开始。因为我——是你的式神啊」

    虫的声音,有如在生命的尽头冲刺一般,拼命地鸣叫。

    夏天,就要结束了。

    ——诶?

    看见了什么。

    不,看见了谁。

    那是在春虎的记忆深处,很久远久远的事情了。

    虽然没见过,但确实是知道的景色。

    心脏大幅跳动起来。脑细胞也放出了火花,体内的电流四处流窜。

    不知道是什么超越了春虎所理解的时间概念。就在那个「时刻」,只有十六年的土御门春虎的人生,瞬间如同彩霞一般,悄无声息的消散了,紧接的是——

    「バン、ウン、タラク、キリク、アク!五行连环,急急如律令!」

    夏目大声喊道。

    春虎的意识就像是消失了似的,他的头顶上出现了五枚飘舞的咒符。咒符与咒符之间用光紧紧相连,在空中描绘出了一个五芒星,作成了一个牢固的障壁。遮挡住倾注而下的光,将春虎的意识拉回了现实。

    「啊」

    回过神来的春虎,手握笈的带子站在祭坛的中央。脚下躺着的是失去意识的铃鹿与一动不动了的铃鹿的哥哥。

    朝着这边,一旁的夏目撞了过来。

    夏目把春虎推到,背朝着天蹲了下来,紧紧地抱着青梅竹马的头。

    「夏,夏目!?」

    「不能看!魂魄会被带走的」

    夏目严肃地大声说道。

    五芒星的障壁,遮断了祭坛与“那一侧”的联系。即使如此,力量的波动还是可以传过来的。现在,头顶上究竟是什么。什么东西在进行着。春虎都想象不出。魂魄所感受到的恐怖——也因为夏目的温柔,稍微缓和了一些。

    那一瞬间如同永恒。

    如同永恒的这一瞬间,两人紧紧拥抱着感受着对方的存在。

    这是年轻的阴阳师与不成熟的式神,在神明面前,唯一能够做到的一件事。

    *

    注意到的时候灵气的压力已经消失了。

    春虎睁开眼睛,继续保持着被夏目推倒的姿势,眨巴眨巴的眨着眼睛。

    夏目依旧紧紧地抱着春虎的头。从手腕中,春虎看了看周围的情况。

    五芒星的障壁早已消失了,异界的感觉也没有了。此处只是山顶上开辟出的,一片古老的石台而已。

    春虎抬起视线望着夏目。夏目一副吃惊的表情,坐在地上。当她注意到春虎的视线,才发觉自己正抱着青梅竹马的脸,慌忙松开了手腕。

    笼罩在春虎周围的香气,轻轻地消融在了空气之中。

    「结束了吗?」

    「好像是的发生了什么啊?」

    春虎和夏目一同提出了疑问。看来两人都没搞清楚事态。

    此时,在两人身旁的,铃鹿慢慢地站了起来。

    春虎与夏目同时被吓了一跳。

    然而,

    「——雪风!?」

    离开祭坛的雪风跑了过来。

    雪风嘴里叼着护身剑。像是要救主拼命寻找似的。让春虎冷静了下来【回归自我】。

    雪风摇了下头,将护身剑放了下来。春虎很快地站了起来,握起剑。

    春虎用剑尖对着坐起上半身的铃鹿。当要喊出让对方投降的时候,

    「为什么?」

    铃鹿低声地说。

    空洞的声音。春虎卸去了手腕上的力量,剑尖无力地朝着地面垂了下去。

    铃鹿已经不再是春虎的敌人了。春虎依旧没有说出任何话,垂下剑身望着少女。

    突然,头上感觉到了什么。抬头望去,北斗浮了起来。

    刚才的那壮观的景象是什么?——春虎用不解的表情,向下望去。真是个安详的家伙啊。春虎微微张开了口。

    转头望去,土蜘蛛已经完全停止了动作。看样子不像是被北斗破坏的。是被铃鹿的咒力全部消灭了吗,或者是被显现的泰山府君给净化了也说不定。

    铃鹿哭了起来。抱着一动不动的兄长的身体,额头埋进胸口大哭起来。

    春虎用难受的表情转头望着夏目。夏目望着春虎,两人视线相交,之后又像是缅怀什么似的,把脸转到了一旁。

    感觉无处可去的春虎,仰头望向天空。

    一轮皎洁的明月挂在空中。

    3

    打开手机与冬儿取得联络,对方却用很令人恐怖的平静的声音回答。冷淡却让人感到发热的语气,正是冬儿真正发怒的体现。春虎一边不断地道歉,一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部说了一遍。

    冬儿唯一冷静下来,是在听说北斗死讯的时候。意识到手机对面损友说不出话,春虎的胸口也感到了疼痛。

    经过了长长的沉静之后,

    「真的吗?」

    如果是平时的冬儿,是绝对不允许说坏消息的,确认现在的情形不同之后。春虎用细微的声音“是”回答了对方。

    「我说,冬儿。我想是你的话应该明白这些吧?那家伙,它」

    「不是人类的这件事吗?」

    「」

    春虎闭上了嘴。

    「没有确认的必要」

    冬儿直接回答道。

    「我没有听本人说起过。不管那家伙是什么,北斗就是北斗」

    「冬儿」

    说道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春虎紧紧地咬住了嘴唇。北斗死去的那个空穴,还能感受到一些余温。

    「我会和咒搜官一同出发的。马上就能到达了。再等候一会儿」

    「我明白了。冬儿——」

    「怎么了?」

    「谢谢!」

    手机那头,冬儿发出了轻轻的鼻音。随后就挂断了电话。还是很酷啊,不管什么时候都是那样的坚强啊,那家伙。春虎全身大大的吐了一口气,挂断了电话。

    把与咒搜官取得联系的这件事告知夏目后,她默默地点了下头。

    两人从祭坛的石台走了下来,站在草地上。

    铃鹿现在还在祭坛上。在那之后,依然在横躺着的兄长身旁抱膝而坐。虽然知道对方已经没有了抵抗的意思,但这边不管怎么搭话对方没有任何回答。

    虽然夏目主张用咒术拘束铃鹿,但春虎却反对这种做法。现在就任由她自己吧。对夏目也是,如果铃鹿认真起来的话——即便是现在看起来像是灵力使用殆尽——但她还是没有拘束对方的信心。最后,还是像春虎所说的,暂时观察一下情况再说。

    「那么就这样,之后就拜托你了」

    「嗯,我明白了。不过,我说不好你可别怪哟」

    「我也一样。不管你怎么说,阴阳厅的人也不会将这些事告诉外人的」

    对于夏目的这些话,春虎也有同感。即便是有经验的春虎两人,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没能很好的弄明白。

    用「泛式」的概念来解释的话,铃鹿兄长的魂魄以及思想,都存在于他的残留灵体中,而泰山府君就用这个制造了特殊的灵灾现象。要举个例子的话,就和过去被称作神灵的雷以及灵峰一样,如今只是在国立公园出现了放电现象而已。发生的现象相同,但接受这些的人的意识却有差异。这两者之间的差异,大概就是在夏目所说的真挚的“祈祷”有所不同吧。

    但,之后接受咒搜官调查的,只有春虎一人。夏目要与咒搜官会面之前,首先得一个人离开这座“御山”。

    春虎想要知道理由,

    「这是【老规矩】了」

    夏目用简短的话语回答了他,把挂着一副难言之隐的脸转开,之后什么都没有说。

    说白了心理是有些不满,但春虎是夏目的式神。如果是命令就只能接受。况且又是被称作“老规矩”的事情,春虎也不想知道。

    分家的「规矩」春虎只知道一点,不过土御门宗家,有着许多传统而又麻烦的惯例。话说回来,陆桥上再会的时候,夏目也是曾因为「规矩」劳神过。

    「就这样吧。我不明白的地方就用『我不知道』代替哟」

    「无所谓」

    夏目很抱歉似的低下了头。春虎苦笑着说道『没什么』,无意中抬起头望着天空。

    夜空的云层早已散去,已是万里无云了。

    夜色中湿润的雨水气息还有所残留,但并无闷热的暑气,肌肤也习惯了这些。

    「结束了啊」

    「是啊」

    春虎流露出的感想,身旁的夏目也同意。

    这是个余味苦闷的事件。不过,还是觉得需要加以区别。

    春虎从裤子的口袋里,取出一个北斗替身的式符。不知是不是被失落感所充斥,伤心的情绪也有了一些减轻。

    随后。

    「不给我看一下吗?」

    听到夏目的问题。春虎露出一副意想不到的表情。

    「难道说,可以修复吗?」

    春虎将式符递出,带着一丝希望问道。但,夏目却无情的摇了摇头。

    「抱歉。这个式符已经完全失去了灵气。而且,破损到现在这种程度,修复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果然是这样啊——春虎失望地垂下了翅膀。

    本来这个古老的式符,就有过很多次修补的痕迹。但现在,已经破损了,被雨水和泥巴弄得破烂不堪。就算是外行人看也会认为无法修复的。

    但,这个破烂不堪的式符,夏目还是很小心的用手捧着。就像是对春虎的挚友那样的敬意。不知是不是多虑了,夏目的眼神就像是望着小孩那样温柔。

    看着夏目这样的眼神,春虎又跟着问了一个问题。

    「它北斗是死了吗?已经无法以式神命令它了吗?」

    要听这个答案,春虎也是十分害怕的。对于交情很深的北斗以及他的个人领域,春虎是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的,他明明不想提出这些问题的。

    但,夏目的回答却在意料之外。

    「如果说只是被春虎称作北斗的那家伙,可能依然健在」

    「诶?」

    一开始还没听明白。对着发呆的春虎,夏目又重复了一遍。

    「正确来说,是通过『名叫北斗』的式神和你接触的的术者,现在行踪不明了。术式是有局限的,这个式神是与术者相连并通过他直接操控的。也就是说,这个形代只是式神的容器,不知道是谁从远离这里的场所操作这个容器。真正的人格,其实是他人。」

    「」

    春虎大大地张开了嘴。

    这说法让他无法立即相信。但,夏目就是这么说的。应该是不会错的。

    术者能够直接操控式神,也就是说,北斗的身体是式神,但它的心是能够成为术者的东西的。进而那个身体的谈话以及行动就都归术者了。

    ——那家伙那家伙,会以其他的形式,生存着?

    但,即便如此春虎还是有疑问。

    「为什么?为何北斗——也就是那位术者,会做出那样的事呢?」

    「这,这点我也不清楚。不过,一定有着某种原因的」

    对于夏目的回答,春虎无法认同。

    「原因?就算这样,为什么要和我这样的人有关联呢?我们两个,难道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吗?能说地通俗一点吗….不要专门说些我无法明白的话……!?」

    「我不是说了吗,那人的事情我完全不知道。不过,大概,春虎的想法我认为自己还是很清楚的」

    「我?我可是把那家伙当作式神」

    「不过,你还是把它当作挚友不是吗?」

    这一句话,让春虎说不出话了。他禁闭嘴唇,像是哭了起来。

    一直没能说出口,一直欺骗自己,真是对不起。

    北斗最后时刻的脸又浮现在了脑海中。想起来,从见面的那天开始就一直都是感觉很奇怪。即使如此,北斗还是春虎的朋友。

    那家伙究竟有什么样的内情,没有想到这些的自己真是羞愧啊。不过,不管北斗隐瞒了多少秘密,北斗还是北斗,这点是不会改变的。北斗是自己挚友的这点,是绝对不会有错的。

    如果真的还活着的话,那是多么高兴的事啊。

    「总有一天」

    「诶?」

    「总有一天,一定会出现在我的面前吧。那家伙」

    春虎抽着鼻涕,笑了起来。

    夏目一时间说不出话,看着眼前复杂的表情。

    接着,

    「——嗯,一定会的」

    说完,将式符还给了春虎。

    *

    接到冬儿的增援到达的短信后,夏目让春虎留下,自己乘坐者雪风离开了祭坛。

    看着夜空中驰骋的白马离去之后,

    「你,果然是个笨蛋啊」

    听到铃鹿突然搭话。春虎下了一大跳。

    「哦,哦。那个你起来了啊?」

    「我又没睡」

    铃鹿仍然抱膝而坐,望着春虎。但还是将小小的脸一半埋在膝盖里,因为这个,根本无法看到其表情。

    「你不觉得自己太过大意了吗?告诉你,我现在的余力还足以杀掉你的哟」

    那没有气扬顿挫的声音,反倒给人一种恐怖的感觉。春虎低下头,转过身毫不回避地望着铃鹿。

    「杀掉我,现在逃走——是吧?」

    「」

    「你不会做的。这种事」

    「你凭什么断言?」

    「我没感觉到杀气」

    「」

    「好了好了。我瞎说的。杀气什么的我也不清楚。我也只是这么想的」

    春虎直率地回答。事实上,对于春虎,现在铃鹿究竟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什么根据也没有,他就是这样感觉的。

    听到春虎的回答,铃鹿的脸比起刚才埋得更深了。

    「为什么要帮助我?」

    「帮助你——就是你被掐住脖子的时候?」

    「」

    「我并不是想帮助你,只是想妨碍祭祀哟。我也是『土御门』嘛」

    「就没有想要杀我吗?」

    指的北斗的事情。听到铃鹿这清脆的声音,春虎的身体微微地伸直了些。但春虎也在这微微伸直背的期间,慢慢地忍耐并理解了对方。

    「我也这么想过」

    吸了一口气,说道。除去了声音的颤抖之后,春虎慢慢回答:

    「但我仔细想过之后,发觉不是这样。北斗并不是被你杀掉的,而是你帮助了我。」

    或者说,如果没有听夏目的解说的话,他可能不会说出这样的回答的。即使这样,现在这些话都是春虎的心声。这些可能都是从好的方面考虑的——从好的方面考虑又有什么不好呢。如果不去记恨而去原谅他人的话,北斗也会原谅的吧。

    「是个很好的朋友,不是吗?」

    「像个笨蛋」

    铃鹿回答。

    之后,铃鹿的视线从春虎身上移开,完全冲下,深深埋进膝盖之间。

    微弱的哭泣声传了出来。春虎静默地听着。

    能做到的事,只有一件。

    「我说你啊,哥哥的葬礼,一定要做哟」

    哭泣声变大了。终于开始毫无保留的,大声哭泣了。

    但也在哭泣的间隙,

    「嗯」

    虽然是个声音很小的回答,但还是被春虎听见了。

    铃鹿继续哭泣。

    冬儿他们来到这里,是半个小时之后的事了。

    4

    阴阳厅将铃鹿确保后,于黎明时刻发布了事件解决的消息。

    但,直到最后,也没有说出铃鹿的名字。

    春虎的双亲,第二天早上就从东京赶来了。

    那时春虎还是咒搜官那里。结果被拘留了整整一个晚上。

    双亲早就告诉过春虎想让他回到身边,但还是被回绝了,随后不由分说地被毫不留情地打了一顿。但当双亲,看到儿子脸颊上的五芒星之后,惊呆了,脸色改变尖叫了出来。

    至今为止,自己究竟守护了怎样的爱情呢。

    当春虎了解这些,是在很久之后了。

    春虎和冬儿,第二天又进行了一次谈话。

    说道北斗最后的时刻,还顺带说了成为夏目式神的事。以及在御山祭坛上的战斗,还有事件的来龙去脉,全部都细细的说了一道。

    当然,关于夏目谈论北斗的话也一并传达了。

    冬儿在谈话中好几次提出了疑问,总算是了解春虎说的要点。此时的冬儿,比起以往,要更加细心,更加耗费时间。

    所有的事情都听完后,他只说了一句,

    「这样啊。是我搞错了吗?」

    冬儿嘟囔道。

    「错了?什么啊?」

    听到预料之外的话,春虎反问道。

    冬儿耸了耸肩膀,「在那之后我也想了很多」用这句话做了引言。

    「夜光转生。不,是说的转生这件事,啊」

    「啊啊」

    “那,那家伙的式神是?」

    「夜光的式神?啊,是说的分家的人这件事吗?」

    话说回来,在烟火祭之前,冬儿也这么说过。

    只不过,

    「嗯。嘛啊,也可能是这样,当时的夜光有许多式神。夜光转生之后,那些家伙又会怎么样呢——」

    「诶难道?」

    「我只听说北斗是式神,或者我认为他就是那些人中的一名」

    冬儿简单地说道。咔嗒,春虎的下巴掉了下来。

    「等,等等!也就是说,北斗是夜光的式神喽!?」

    面对愕然目瞪的春虎,冬儿很平静地抖了抖肩。

    「这多少只是我的推测而且本家后继者谈起这些也很少,因此多少是有些离题。直接操作型的式神,就像是游戏中的角色一样不是吗?如果说操控他们需要有玩家才行的话,北斗是夜光的式神,这种推测就不可能成立的」

    「当,当然啦。那可是个大人物啊」

    「该怎么办啊,夜光的式神究竟如何了这个疑问,已经暂露头脚了,但是」

    「我怎么知道啊,这种事!嘛啊,总之主是死了。一同死去了吧——或者说是解放了,到哪里去自由生活了吧?」

    又是摸不着头脑的话。春虎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没事一样地回复了对方。冬儿则是摆出一副目中无人般的微笑。

    「意想不到的是,那家伙还是很怀念主人也说不定啊」

    「这也就是那家伙这次被夏目驱使的原因吗?那还真是个运气差的家伙啊」

    敷衍地回答道,之后就像是被冬儿诱骗一样,春虎也跟着笑了起来。这也是春虎同冬儿谈起该事件后,第一次露出的笑脸。

    冬儿倾斜着身子靠在椅背上。

    轻轻地,耸了耸肩膀。

    「到头来,那个谜样的女子,到最后仍然是个谜啊——」

    这才像是平时的他,充满幽默风趣,但还是让人感觉与平日不同,带着些寂寞的语气。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喀琅喀琅的风铃的声音。

    日历的夏天,还没有结束。但,春虎,冬儿以及北斗——三人的夏天,在这个时刻说不定已经结束了。

    一段时间,两人默默地,共同享受着夏末时光。

    然后,朝着新的季节,谈起新的话题。

    时间流逝。

    短期的夏季休假结束了,夏目回到了东京。

    春虎向双亲表明了离开高中,去阴阳塾的决意,都是第二天的事了。

    5

    「太慢了。究竟要等到何时啊,夏目那家伙」

    在大都市东京人山人海的车站前,提着运动包,背着大型帆布背包的春虎,一脸不高兴地站在那里。

    阴阳塾所在的位置,是在东京三大都心的其中一个,涩谷。通过JR涩谷站的检票口后,春虎就站在那里等着夏目。

    那个事件之后,春虎与夏目互相发了许多次短信。也有过电话直接交谈。不管怎么说,春虎都已经成为了夏目的式神。夏目所描绘的五芒星,就像是纹身一样,现在还残留在春虎的左脸上。

    「就这样了,春虎。总之,你要尽早赶到东京来。你是式神,是要时常伴随主人身边的」

    手机的那头,夏目如是说。隐藏着说话时害羞生硬的语气——春虎认为夏目说的有道理。不管怎么想,都感觉比起式神更像是从者之类的跟班。

    即便如此,

    「结果变成这样了啊」

    在面对面说出自己要去阴阳塾的时候,双亲并没有反对。但,之后发生的事情则是让人目不暇接。暑假中从高中中途退学,接受了阴阳塾转入考试。通常,没有人在这个时间如塾的。春虎自己可能不知道,或许是土御门的威望——这种东西现在是否管用尚且是个问题——在里面起了作用也说不定。还是说,大连寺铃鹿事件的功劳被认可了也说不准。

    但,即使有什么内幕存在,春虎也不在乎。

    因为自己是式神。重要的是,多少能够帮助到夏目的话,这就够了。

    八月三十一日。

    看似很长的短暂暑假结束了。

    「但,不管怎么说这也迟到太多了吧。究竟在搞什么飞机啊,夏目那家伙」

    到达涩谷后发送了一条短信,也过了约一小时了。看着周围过往的行人都有些厌烦了,但关键人物夏目却没出现。春虎长舒一口气抬头望向天空。

    太阳也稍微落下了一些。夏季天空的色调也突然发生了改变,染上了一层无瑕的蔚蓝色。

    太阳沉入地平线,直到阳光完全消失的这段时间,简直就像是魔法的时刻一样。这一天天空的色泽十分鲜艳,光是看的话根本感受不到一点夏季的气息。不知不觉,春虎露出了笑脸——

    「笨蛋虎!」

    幻听。

    视线被声音吸引过去。有一个人正朝着春虎笔直跑了过来。在人群中显得极为打眼。大概是因为那优雅的容姿,穿的衣服又极具特征吧。

    模仿平安时代,阴阳师的便服上衣。鸟羽灰的色泽,这就是阴阳塾的制服。

    不过——

    「很,很久不见了啊。再怎么说,也过了两周了啊等,等很久了吗?我【男性语气】也是一开始无法下定决心的。但,但是,没关系的。我现在已经做好觉悟了」【此句话全部是男性语气】

    站在惊呆了春虎面前的,拼命掩饰紧张与羞愧感,但并没有完全掩盖脸颊上的羞红色的,是一名阴阳塾的学生。

    同样也是春虎的青梅竹马。

    只不过,她穿的是男生制服。语气也完全是男性语气——就像是个少年一样。

    而且,长长的黑发并没有像以往那样散落在背上,而是从肩膀绕过搭放在胸口处,头发的末端也扎了起来。

    那粉红色的缎带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春虎愣住了。

    「你搞什么啊,夏目?」

    「什么搞什么啊?我是来迎接春虎你的啊!」【男性语气】

    「你怎么用这种说话的语气啊?」

    「为什么,决定这个的诶?——等,等等?难道你没听双亲说过吗!?」【前半句为男性语气,后半句变回来了】

    扎好头发穿上男生制服——也就是男装——的夏目在慌忙中露出了本性。她对着春虎点了点头,挺直背将脸靠近他的耳边。

    依然用熟悉的语气,说:

    「『作为土御门家的后继者,对外都要表现成男人的样子』。这是本家的『家训』!春虎,难道你真的什么都没听过吗?」

    「第一次听说。」

    「怎么可能啊!叔叔和阿姨还仔细对我说了这些,而且还拜托我了呢!」

    「这,这样啊。大概是我忘了」

    父母那两个人已经纳入考虑了。就算不是这样,这些日子也是成天东奔西跑的根本没时间理他们。

    听见春虎像是赌气般说出的话,夏目不由得满面通红了。

    看来在她准备的剧本里,已经了解了来龙去脉的春虎,应该会配合男装夏目来行动的。现在的她已经进退维谷,动作也像是机械化了一般。

    直到事件之后,春虎才明白到夏目说的「要隐瞒自己的名字」是什么意思。也就是说,现在的『土御门夏目』,在外人眼中就是一个男人了。虽然也有搞错时代的「规矩」这个原因在,但成为了式神的春虎也没资格说别人。

    青梅竹马的两人,望着对方,就这样保持沉默。

    看着春虎一副无法忍耐的表情。夏目的嘴巴不断张开闭上,就像是十分害羞却又不得不说的样子。她很不善于面对这种严峻的场面的。

    接着被彻底冷漠了,夏目最后自暴自弃地叫了起来:

    「——总,总之!事情就是这样,春虎听我的!好吗?忘记了虽然很让人困扰,不过你是我的式神不是吗?我的命令,你可是要听的。明白了吗?明白了的话——」

    「嗯」

    春虎回答道。夏目依旧红着脸,闭上嘴不说话了。

    「我明白了,夏目。还要请你多多关照」

    「」

    听着这平静的话语,夏目也变得安静了下来。

    她用战战兢兢地用确认般的口吻说:

    「真的,明白了吗?」

    「我不是说了吗?」

    「全部?」

    「全部」

    夏目直直地望着春虎的眼睛。春虎也是如此。两人之间的确是相互理解了。理解和“再会”的喜悦。

    青梅竹马的身影,映射在夏目晃动的黑色眼瞳中。

    「抱歉」

    「诶?」

    「我瞒着你,欺骗了你,抱歉」

    说完,夏目低下了头。黑发上扎着的缎带,也随着动作慢慢摇动起来。

    「首先这只是我的练习。是为了新的咒术,以及假装成男人的练习。即使如此我也应该向你说一次的。虽然这样,但我还是对春虎说了『不说也可以』这话,还是那样想得太天真了。但如果说的话,我想春虎可能又会不理我的」++

    夏目咬住嘴唇。

    春虎则笑了起来。

    「又不是什么大事。不用道歉哟」

    「春虎」

    夏目抬起脸。那是一副放心的表情。望着春虎的视线十分火热。因为那与刚才不同的情感悸动,脸微微地红了【译者注:前面的是羞愧的脸红,这里是感情上的脸红】。

    春虎开朗地说:

    「因为,你也是不得已才欺骗我的,不是吗?正因为是我的父亲和母亲,我才会忘记的。而且,就算你穿男装,我也不会不理你的」

    「」

    夏目眨了眨眼睛。

    「诶?」

    春虎一点也不在意夏目的反应,继续说:

    「还有,『你不说也可以』这话是怎么回事?我以前有跟你说过吗?」

    「」

    表情严肃的夏目,阿勒——的发出疑问。明显地意识到两人的想法有所不同,阿勒,阿勒?——突然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说道:

    「难道说春虎你,一点也不在意?」

    夏目用手故意拨弄起头发,摇动的缎带。

    春虎满不在乎地说:

    「什么?」

    「你不是说全部都知道了吗!?」

    「指的『家训』不是吗。嘛啊,那就没办法了。你,也太认真了」

    「」

    春虎用宽容地语气说道。摆出一副老好人的表情。

    夏目的表情慢慢地消失了。

    「骗子」

    「啊?什么?」

    「骗子!为什么你,总是这样啊!你明白什么啊,不要开玩笑了,笨蛋虎!?」

    「诶,等?什么?为什么发火了啊?」

    夏目开始殴打起春虎了。那表情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哭泣。过往的人只是看着两人,没有人前去阻止。提着行李的春虎,就这样被夏目敲打着。

    此时,

    「原来如此啊。真是笨蛋啊,你们两人」

    反手提着旅行袋搭在肩上的少年出现了。看来像是从头一直看到尾一样。脸上挂着一副由衷地惊讶到了极点的表情。

    看到少年,夏目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春虎则是,

    「哟,冬儿。已经和这边伙伴一起把要紧事都忙完了吗?」

    「说是要紧事,其实就是回到东京打个招呼罢了。我没想到你居然还留在车站啊」

    说完,冬儿将目光投到夏目身上。

    春虎慌忙说道:

    「啊,这家伙就是我一直说的那名本家的天才,土御门夏目。虽然穿成这样,但她是女的。好象是『家训』的原因她才会假扮成男人的。也请你对其他人保密。——我说,夏目。这家伙,就是我的朋友——」

    「为什么冬儿会?」

    夏目惊呆地站在那里低声说道。春虎「阿勒?」地歪了歪头。

    「我不是提起过冬儿吗?我对他可是十分了解的哟。这家伙就是那个阿刀冬儿。标记就是时时刻刻戴在头上的耳机——噗!」

    没等说完,夏目就把春虎揪了起来。

    揪住春虎前襟的双手不断地颤抖。

    「我想问你,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那,那个,这家伙也要一同进入阴阳塾我说,我难道没跟你说过吗?」

    「我可是第一次听说啊!而且,他要进阴阳塾!?为什么啊!冬儿不是外行吗!?」

    望着不讲道理的夏目一脸凶暴的神色,春虎不好解释只能眨巴着眼睛。

    这时,在一旁冷眼看着二人争吵的冬儿,说:

    「我原本就能鬼视的」

    夏目吃惊地望着冬儿。

    相对的,冬儿像是无所谓似的耸了耸肩。

    「这是以前被卷入灵灾的后遗症。现在还在看阴阳医,不过也是个好机会,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我也以阴阳师为目标了」

    夏目大大张开嘴。

    「原本?等等。就是说?」

    对着战战兢兢确认的夏目,冬儿露出了至今从未有过的坏心眼的微笑。

    「嘛啊,我的特长就是能分开人类与式神。和式神待在一起的时间长了,自然就能分别了。但这些都无所谓了。初次见面,夏目。缎带很适合你哟」

    「」

    夏目嘴巴不停地颤动,揪住春虎衣领的双手也松了开来。

    春虎对于夏目的反应根本没有察觉。

    「那个究竟发生了什么啊?」

    对于春虎这个太过于迟钝的发言,夏目欲哭无泪,冬儿则是哎呀哎呀地晃动着头。

    「春虎」

    「嗯?」

    「笨蛋虎,的确可以当作你的外号了」

    就像是无法继续忍耐了似的。夏目的脸涨得通红,发出了歇斯底里地叫声。

    「好了,赶紧过来吧,笨蛋虎和另外一个人。话说在先,在阴阳塾你们两人可是后辈。要有所觉悟!」

    说完,夏目转过身去,朝着来往的人群中走去。

    春虎的眼睛睁得溜圆。

    「怎么了啊,那家伙。真是抱歉,冬儿。她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没什么。她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

    冬儿笑了起来,追着夏目而去。

    春虎的混乱程度已经达到了顶点。

    并不单单是夏目,冬儿的样子也很奇怪。看起来像是很高兴似的。理由什么的却完全不知道,但总感觉只有自己被晾在了一旁。不仅是空间上,也在气氛上。

    微妙地无法冷静下来。但,

    不能在呆在这里了,人生地不熟的自己可能会迷路的。春虎拿起行李,追赶着即将消失在人群中的两人。

    「我说,夏目。冬儿。你们隐瞒了我什么事对吧?究竟瞒了我些什么啊!」

    听到身后的声音,夏目加快了脚步。扎着头发的缎带,也像是心情愉快似的左右摇摆着。

    看到缎带的瞬间,春虎的脑海中闪过了什么。

    ——阿勒?

    但,不知道是什么,很快就闪了过去。春虎一边急不可耐地思考着,一边拼命地追赶着夏目与冬儿。

    来往的人群中,主人的缎带在不断摇摆,吸引着不成熟的式神。

    『土御门』的历史,再次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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