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UnderWorld 人界历三七八年三月

    1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气息。

    在我苏醒之前的片段思绪,突然意识到了这点。

    传入鼻腔的空气,蕴含着大量的信息。花朵的芳香气息。绿草的味道。如同洗净心胸般爽快的树木的味道。刺激着干渴喉咙的水的气息。

    意识转移到听觉之上,便听到了大量的声音如同洪水般涌来。无数的树叶相互摩擦的音符。小鸟充满朝气的歌唱声。以及待在树下如同奏鸣一样的虫之羽音。以及从远处传来的小河那微微的汩汩声。

    这里究竟是哪里。不过很明显,这不是在自己的房间内。换做平时,醒来时肯定会闻到干爽的被单上太阳的味道,以及干燥运行的空调的微鸣声,还有不远处川越辅路上的汽车行驶声,不过现在这些都不存在。而且——从刚才开始就不断地抚摸着眼睑的那不规则的绿色光芒,那并不是忘记关掉的床头灯光,而是透过树木洒下的阳光吧。

    想要再睡一会儿,这种被深度睡眠的余韵笼罩的欲求不断退去,我终于是睁开了双眼。

    摇曳的无数光芒径直射入眼中,让我眨了几下眼。我抬起右手,用手背擦去残留在眼角处的泪水,同时慢慢坐起身。

    「……这里是哪……?」

    不禁脱口而出。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淡绿色的草丛。以及遍地都是的白色与黄色的小花,闪着光泽的水色蝴蝶在花丛中飞行。草地绒毯在大约五米处的前方消失了,对面是一片由大约树龄有几十年的,叫不出名字的巨木组成的深邃树林。

    我凝视着树干间的昏暗处,看来在光线能够抵达的限界,依旧延续着树木。波涛般起伏粗糙的树皮与地面被厚实的苔藓覆盖,被树叶间漏下的阳光照射,闪现出金绿色的光泽。

    视线转向右方,紧接着转身一圈,发现迎接我的是全方位的古树树干。也就是说,我正躺在森林中的小型圆形草坪之上。最后我抬起头,从四面八方延伸的树梢间,可以看到漂浮着碎云朵的蓝色天空。

    「这里是……哪里?」

    我再次脱口而出。不过,却没人应答。

    到这里来睡午觉,头脑里完全没有这些记忆。是梦游?记忆丧失?脑海中闪现而过的这些让人不安的词语,怎么可能,我慌忙将该念头打消。

    我是——我的名字是,桐之谷和人。十七岁八个月。和母亲与妹妹三人共同生活在,琦玉县川越市。

    能够顺利的说出和自己相关的情况,这让我稍微放心了些,并开始着手更为深刻的记忆。

    我现在是高二。不过由于在下学年的前一个学期便完成了毕业的条件,正在考虑是否在秋天升入大学。对了,关于升学的事情我应该和谁谈过。在六月最后一个星期天,那天还下着雨。结束完一天的课程后,我便来到了御徒町的艾基尔开的店《Daisy·Cafe》,与朋友诗浓也就是朝田诗乃聊起了GunGale·Online的事。

    之后和亚丝娜——结城明日奈会和,三人在谈了一会儿后,便离开了那里。

    「亚丝娜……」

    我不由得说出了这个,既是恋人,同时也是我百分百信任,并能够把背后交予对方的搭档的女性名。这些记忆历历在目,我多次环视四周想要找寻她的身影,不过不管是在这片小小的草地上,还是那深邃的丛林中,完全没有一个人影。

    我一边突然涌上心头的孤独感作斗争,一边再次返回记忆的回溯中。

    离开咖啡屋的我和亚丝娜,和诗浓分别坐上了不同的电车。乘坐地下铁银座线来到涩谷,并换乘东横线去往亚丝娜的家所在的世田谷。

    离开车站时,雨已经停了。我们走在由炼瓦铺设的道路上,商谈着升学的事。随后我挑明了自己想去美国,并提出了让亚丝娜陪我一同前往的有些乱来的要求,面对这些她还是像往常那样,露出了温柔而阳光的笑容,随后————

    *

    记忆到此就中断了。

    *

    想不起来。亚丝娜是如何回答的,我们是怎样分别的,我回到车站了吗,到家是几点,几时入睡,完全记不起来。

    稍微有些惊愕,同时拼命的搜寻记忆。

    不过,亚丝娜的笑脸就像消失在水面一样,紧接着的画面却哪儿也找不到。闭上双眼,周紧眉头,拼命地发掘那灰而苦重的空白。

    闪烁的红色光芒。

    气息变得紊乱,让我喘不上气。

    小小的气泡涌上,只有这两个画面。我不禁猛吸一口芳香的空气。至今为止都忘到脑后的干渴喉咙,强烈的刺激起我的意识来。

    毫无疑问,昨天傍晚时,我应该是抵达了世田谷区宫坂市。不过为什么,我会独自一人躺在这个陌生的森林内呢。

    等等,那真的是在昨天吗?微风拂过肌肤让我感觉很舒服。六月末的热气,在这片森林完全不存在。这次,一股真正的战栗在脊背处游走。

    我现在,就像是在下起暴风雨的海面上,紧紧抱着一只小小的救生圈的人,《昨天的记忆》究竟是不是真的?我,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我……?

    不知多少次抚摸脸颊,拉扯头发,仔细眺望下垂的双手。和记忆中的一样,右手大拇指根处有着一颗小小的黑痣,左手中指外侧发现了小时候留下的烫伤疤痕,让我稍稍摸了摸胸口。

    此时,我终于意识到了自己那微妙的打扮。

    完全不是我一般穿着的T恤衫,也不是学校的制服,更不是我手头拥有的衣服。这身衣服,不管怎么看也不像是市场上贩卖的服装。

    上身是染成浅蓝色的,像是由粗木棉制成的麻布半袖衬衣。布的纹理并不规则,给人一种粗糙的感触。袖口处的丝线也不是机器,而是由手工缝制而成。没有衣领,V字形开口直至胸口,并且缝上了茶色的纽扣。用手指摸了摸,纽扣也不是由纤维制造,而是切得很细的皮革。

    裤子和上衣是相同的素材,不过却是让人感觉是米白的乳白色。口袋一个都没有,缠在腰上的皮革腰带,也没有金属皮带扣,而是一个细长的木扣。皮制鞋同样也是手工制作,厚度约为一张皮革的鞋底还镶上了几颗防止打滑的鞋钉。

    这样的衣服与鞋子,我并没有见过——在现实世界,不过。

    「……这样啊。」

    我肩膀卸下了气力,轻轻叹了口气。

    虽然有着无尽的异样感觉,不过同时这也是我见惯了的衣物。中世纪欧洲风格的,换而言之就是幻想风格,也就是短袖束腰外衣【tunic】,棉布裤【CottonPants】,和皮靴【LeatherShoes】。这里并不是现实,而是幻想世界,也就是我很熟悉的虚拟世界。

    「这样啊……」

    我再次这样说道,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我在完全潜行【FullDive】状态下睡着了。不过,我是什么时候,又是进入了何种游戏中呢,我完全记不起来了。

    不管怎样,只要登出看看就明白了,这么想到的我摆动起右手来。

    等候了数秒也没见弹出窗口,这次挥动左手。结果异样。

    倾听着没完没了的树叶摩擦声,与小鸟的啼叫,我拼命打消盘踞在腰部附近,并准备向上蔓延的违和感。

    这里是虚拟世界。应该是这样的。不过——至少这不是我熟悉的Alfheim。而且在此之前,这也不是借由AmuSphere生成的,The·SEED规格的VR世界。

    「Command。……Logout。」

    我抱着一丝希望这么说道,不过却没有一丝反应。我盘腿坐在草地上,再次打量起自己的手。

    指尖有漩涡般的指纹。关节部也有皱褶。浅浅的体毛。以及汗毛尖端处渗出的冷汗。

    用上衣将汗擦去,顺便再次仔细确认布料的质感。是用粗线,按原始的方法编织而成。就连表面上竖起的极细纤维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这里如果是虚拟世界的话,那么生成这些的机器恐怕拥有很高的性能。我把视线锁定在前方的树木,右手以很快的速度摘下身旁的一丛草,拿到眼前观看。

    如果是The·SEED规格的VR世界所使用的《Detail·Focusing》技术的话,草的细节质感根本不会随着我那快速的动作立刻传入我的眼中,而是会有微微的延迟发生。不过我眼前的草,不管是细细的叶脉还是锯齿状的边缘,就连切口处流下的水滴,这些超微的细节在我凝视的瞬间便再现了出来。

    也就是说,这个世界中进入眼帘的所有事物,都能真实再现到毫米级别。换成容量的话,这根草大概要占数十M的空间吧。这种事情,真的能够做到吗?

    不能再往下想了,这样的心声将我的思绪压了下去,拨开两脚之间草,把右手当做铲子挖起土来。

    湿润的黑土意外的十分柔软,许多绿草根系交缠在一起的画面映入眼帘。有着些在间隙中晃动的网眼般大小的物体,于是我用手指将其拨出。

    是三厘米大小的蚯蚓。从安逸的土地中被拖了出来,正拼命地蜷缩在一团,不过光泽却是绿色的。新种类,就在我想这些之前,那家伙突然抬起了头,发出kyukyu般的低鸣声。感到一阵眩晕的我把蚯蚓放回了原处,并把挖掘出的土也填了回去。随后看了看右手,掌心已被染黑,指甲中也充满了细细的土粒。

    我安心了数十秒钟,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列举出了三个能够说明如今状况的推论。

    首先,这里可能是建立在以往完全潜行技术延长线上的虚拟世界。从森林中一个人醒来的这个状况,可能是这个幻想RPG的游戏开始定式。

    不过,在我的记忆之中,不论是哪种超级电脑,都无法生成如此高清晰的3D模型群。也就是说,在我丧失记忆期间,现实世界已经过了数年,甚至是数十年的时间。

    接着,这里可能是现实世界的某处。也就是,我成为了某种犯罪,非法实验,或者是某种恶性事件的对象,穿着这样的衣服被扔到了地球某处——从起来来说大概是北海道,又或者是南半球——的森林之中。不过,日本应该没有发出kyukyu般金属音的蚯蚓存在啊,我也不记得世界上有哪个国家有这样的生物。

    最后就是,这里是真正的异次元,异世界,或者说是死后的世界也说不定。在漫画,小说,动画中都是稀疏平常的事情。按照勇者斗恶龙的剧情,我之后可能要去倾听村长的委托,救助被怪物袭击的女生,成为与魔王战斗的救世主吧。不过,我的腰间却没有一把「铜剑」。

    一种捧腹大笑的欲望袭来,不过这也太过了吧,我不由分说的排除了第三种可能性。现实与非现实的界限已经消失,让我有种神智不清的感觉。

    也就是说——这里是虚拟世界,也可以是现实世界。

    假如是前者,虚拟世界能够达到如此仿真的效果的话,的确很难辨别真伪。不过只要攀爬至附近的树木顶端,然后头部朝下,坠落地面就能明白了。如果登出,或者是从某处的寺院存盘点复活的话就是虚拟世界。

    不过,如果这里是真实世界的话,那个实验就会招来最坏的结果。以前读过的悬疑小说中,就有某个犯罪组织,为了拍摄真实的死亡游戏,而抓了十个人,放到无人的小岛上让他们相互残杀。这种事情应该不会再现实发生的,不过照这么一说SAO事件也和那个差不多。如果这个真的是发生在现实世界的那个游戏的话,在开始之际就自杀,也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如果真是这样,应该会有那种东西吧……」

    我无意识间道出这话。至少也应该有着像茅场晶彦那样,在游戏开始之际说明各项细节,尽到这个最起码的义务啊。

    望向树梢对面的天空,我再次说道:

    「喂,GM!听到的话就回答啊!!」

    不过,不管等多久,也没有出现一张巨大的脸,或者是披着雨帽的人影。难不成是这样,我在仔细调查附近的草地,衣服的每个角落后,还是没有找到规则说明书一类的东西。

    看来把我扔到这个地方的家伙,并没打算回答我的求助问题。可能是某种偶发性的事故吧,事态朝着这方面转移了,不过……

    听着鸟儿们不紧不慢的歌声,拼命思考今后该怎么办。

    如果这是现实世界的事故,行动的范围不宜太广。现在,可能正有救助的人朝这里赶来。

    不过,究竟是和种事故才能出现这种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事情来啊。

    如果硬要说的话,就是在某个旅行中称作某种交通工具——飞机或者是车辆发生了事故,坠落到了森林深处,昏厥了过去,由于冲击丧失了前后的记忆。不过,要是这样的话,这个奇妙的服装又该如何说明,还有就是身体也没受什么伤。

    或者说,是发生在虚拟世界的事故,也有这个可能。通信管道出现了何种障碍,登陆到了这样一个本来不应出现的地点。不过假如这点是真的,却又无法说明周围的物体拥有让人恐怖的细节显示。

    果然,这是某人出于某个意图精心设计的事态,想到这个也是很正常的。假如真是这样,那么只要我不行动就现状就不会有所改变,还是这个推论比较靠谱。

    「不管怎么说……」

    这里究竟是不是VR世界,这点必须得弄清楚,我这么低语道。

    应该有某种办法的。接近完美的虚拟世界和现实世界无法区分,虽然这话经常被提起,不过要想百分之百完全再现现实世界的万事万象,是绝对不可能的。

    我坐在浅浅的草坪上,持续思索了近五分钟。不过,还是没有找到现实可行的方案。如果有显微镜的话,就能调查地面是否有微生物存在,如果有飞机的话就可以看看能否飞到世界的尽头。不过很可悲的是,只有我这双手和双脚,就算挖掘地面也只能得出刚才的结果。

    这个时候,如果是亚丝娜的话,一定能够想出辨别这个世界正体的方法啊,想到这里,不由得叹了口气。或者说,如果是她的话啊,应该不会坐在这里忧心忡忡,定会采取一些行动的。

    再次涌上的孤独感,让我咬住了嘴唇。

    只是因为无法和亚丝娜取得联系,我就像走到了穷途末路似地,这点自己都稍微有些吃惊,大概是这样的吧,我部分赞同道。这两年间,几乎我所有的决定都是在和她交谈后做出的。如今,没有亚丝娜的思考回路,我的大脑就像是半核无法运转的CPU似地。

    主观上的话,也就是昨天才在艾基尔的店里跟她说了好几个小时的话来着。要是知道会变成这样的话,就不去说什么《拉斯》(ラース)跟STL的事了,应该先问问她如何分清现实跟超精密虚拟世界的方法比较好啊——……

    「啊…………」

    我不禁挺直身子,周围的声音急速远去。

    该怎么说呢,至刚才为止都没想到这一点。

    我不是应该知道的么。远远超出现有的FullDiveMachine,可以生成拥就算说是超现实都不为过的高质量VR世界的技术。这样的技术,已经在这个世界……

    「Soul·Translator内……?这里是UnderWorld吗…………?」

    虽然没人回应我的这番低语,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点的我,呆呆的环视起四周。

    让人认为是真家伙的古木之森,摇曳的草丛,飞舞的蝴蝶。

    在风投企业拉斯打工的第一天,我就从研究员兼解说员比嘉健(たける)氏那儿,听他用很骄傲的语气讲述了关于STL的大概组成,以及所生成的世界的真实度。

    在之后的测试潜行中,我才沉痛地感受到他并不是在说大话——不过当时我看见的,顶多就是一间屋子。只放置了桌子,椅子,书本等小型物件,空间本身根本算不上是可以称之为「世界」的尺寸。

    不过现在,围在我四周的森林幅度,换成是现实世界的话大概是以公里作为单位的吧。不,如果树木那头的山脉棱线都是真东西的话,这个空间,应该有着几十,甚至上百公里级别的辽阔度。

    如果用现存的技术制作这样一个东西的话,大概需要聚集网络上所有存储器来储存数据吧。正因如此,才得依靠新技术……比如STL的《Mnemonic·Visual》才能实现这个不可能完成的风景,不过能够达到这般的效果,我完全没有预料到。

    这就是STL所制出的虚拟世界UnderWorld,假如我的这个推断正确的话,从内部想要借用某种手段来验证该世界的真伪都是不可能的。

    因为,这里存在着的各种事物,不,应该是所有的物体都与我意识中的真东西完全一样。不管拔多少棵周围的草,都和在现实世界中做出同样的行为时,感知到相同的信息——也正是因为此「Fluctlight【布拉克特之光】」带来的效应,想要判断这究竟是不是虚拟的存在,理论上是绝对不可能的。

    STL技术实用化之际,虚拟世界绝对需要一个让人很够很快分辨出来的标记吧……想着这些,我站起身来。

    也不是得到了很确定的证据,不过我还是觉得这里是UnderWorld的结论比较靠谱。也就是说,我现在正躺在位于港区六本木某处的拉斯开发室的STL实验机上,打着这样一份时薪两千日元的工。

    「不,但是……也太奇怪了吧……?」

    我松了一口气还没过多久,就又沉思起来。

    研究员比嘉好像是说过,为了在正式测试时不让数据受到污染,潜行中时要把现实世界的桐之谷和人的记忆封锁起来。不过现在,我我所记不起来的事情只有从昨天把亚丝娜送回其住所并到第二天在拉斯进行STL实验,这仅仅一天的记忆,这和封锁记忆也相距甚远了吧。

    而且——对了,由于临近期末考试,我要努力复习已经下定决心最近不再去拉斯那里打工了的啊。让我撤销这份决心的大概是充足的时薪吧,不过我想我也不是那种才和亚丝娜约定还没一天就食言的家伙啊。

    根据以上的情况,即便这里是STL的测试潜行,也一定发生了某些问题。我抬起头,透过树梢的缝隙凝视湛蓝的天空,高声叫道。

    「比嘉先生,如果是在测试的话,请中止潜行好吗!好像发生什么问题了!」

    我就这样,等了足足十秒。

    不过,却没有出现任何的变化,眼前所见的光景依旧是在耀眼的阳光照射下,无数的树叶摆动着,昏昏欲睡似地蝴蝶不断地拍打着翅膀。

    「……呜……难道说,这是……」

    不经意间,我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性,低声说出这话。

    难不成,这个状况是那个,我所不允许的实验——吗?

    也就是想看看无法确定自身所处环境究竟是虚拟世界,还是现实世界,在这个前提之下人类究竟会做出如何的行动,可能是为了采集这种数据吧,因此只封锁了我潜行不久前的记忆,并将我投放到这个一个用STL制作的超真实异世界之中。

    假如真是这样的话,我真想敲一敲我这个,如此轻易便答应了此种充满恶趣味的实验的脑袋。自己的话应该能够很快就采取行动,简单的脱出吧,不能不说我不会做出这种肤浅的想法。

    我握紧右手,将能够说明现状的几条可能性,按照可能性百分比顺序列举而出。

    「诶……这里是现实世界某处的可能性是,百分之三。处于既存的VR世界的可能性是百分之七。在双方都同意的基础上进行的STL测试潜行的可能性是百分之二十。潜行中遇到了突发事故的可能性,百分之六十九点九九九九……还有就是……」

    百分之〇点〇〇〇一的可能性进入了真正的异世界,我在心中做了这样的补充。再去绞尽脑汁思考大概也是无用功了吧。想要得到更高的确信度,就必须冒着危险于其他人,或者是游戏玩家,又或者是测试潜行者接触不可。

    到了应该行动的时候了。

    首先,必须得喝点水润润我那干渴的嗓子。我站在草地正中央,环视四周。微微传来汩汩水音的方向,按照太阳的位置来判断,大概是东侧。

    开始移动前,我用右手摸了摸身后,当然背上既没有剑也没有棒子。我踢飞心中的不安,大踏步向前迈出,可没有十步就停了下来。

    覆盖着天鹅绒一样的苔藓的森林地面,简直是个妖媚而充满神秘的空间。高高在上的繁茂枝叶基本上遮挡了全部的阳光,射到地面的也只有金色的细带。蜻蜓、飞蛾一样的奇妙飞虫替代了原先在草地上飞舞的小小蝴蝶,在空中平滑的飞行,时而会从某处传来正体不明的啼叫声。是现实世界的地球完全想象不到的风景。

    拜托了,敌对的大型野兽、怪兽什么的千万不要出现啊,我默念着这些大约走了有十五分钟。直到前方出现了大量倾注而下的阳光,我才安心的舒了口气。已经可以听到很明确地水音了,在这前方毫无疑问有河流。干渴的喉咙让我急不可待,自然的加快了脚步。

    离开郁郁葱葱的森林,隔着三米宽的草丛,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银色光泽的水面映入眼帘。

    「水,水。」

    我发出不成体统的叫喊声,同时步履蹒跚地跑过最后一段距离,从身一跃,趴在河流旁的柔软草地上。

    「呜啊……」

    当我腹部挨上草地时,不禁发出这样的声音。

    多么美丽的河流啊。虽然幅度并不宽阔,不过那温文尔雅的蛇形般的水流,透明度十分的高。就像是在纯粹无色的画布上用画具沾上一滴青色颜料画成似地,透过清澈至极的溪水,可以清晰的见到河流底部的白色沙石。

    就在数秒前,我还仅存着这里是现实世界的可能性,因此饮用生水恐怕会有危险。不过,在见到这个如同水晶融化的水流,便无法抵抗诱惑似地把右手朝水面伸去。冰凉的感觉让我不仅发出了怪声,并把捧起的液体送入口中。

    这就是甘露啊。没有感到一丝不纯物,而且还带有微微甘爽口感的溪水,有着让人不再向花钱去便利店买矿泉水的那般美味。双手不断的捧起溪水,最后甚至直接把嘴接触到水面,贪婪的饮用起来。

    简直可以算的上市生命之水,我沉浸在这样的味道之中,同时在内心的一角,排除了这个是由现存型完全潜行机器制作的虚拟世界的这个可能性。

    因为,现存的机型——即便是用AmuSphere,也无法完美再现液体。多边形也是用在限个坐标平面上紧密连在一起的物体制成,无法再现随机而又复杂多变的水流。不过,现在在我手中晃动、洒落,流淌的水流的模样一点也不显得不自然。

    顺便我也打算放弃这里是真正的现实世界的可能性——想着这些,我终于站了起来,再次环视四周。这么美丽的河流,一直延续到对岸的幻想般的森林,色泽艳丽的奇妙小动物,根本让我想象不出是地球的哪个地方。所谓的自然环境啊,越是没经过人手改造就越是对人残酷的吧?明明我穿得这么轻便,到现在为止还是没被虫叮到一次是怎么回事?——想到这里,我便感觉STL会召唤大群毒虫来到此处,于是乎我挥去脑中的杂念再次站起身来。并把这里是现实世界的可能性向下修正一个百分点,随后,左右张望。

    河流划出一条缓缓的曲线由北至南流去。不管是哪个方向,其前方都没入那巨树的丛林,无法看到远处。不过,从水的美丽与冰凉程度,还有河流的宽幅来看,应该离水源很近吧。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有人居住的村落应该存在于下游的可能性比较高吧。

    假如有船的就能顺流而下了啊,我边想着这些,边朝下游方向走去,也就在此时。

    稍微改变了风向的微风,传来了奇妙的声音。

    是敲击某种巨大,而又坚硬的物体,发出的声音。并不是一下。大概四秒一次,按照某种步调。

    这不是鸟兽等生物所产生的。百分之九十九是经由人手所发出的。像是,谁在砍伐森林中树木的声音。接近应该会有危险吧,这一瞬间的思考让我苦笑起来。这里又不是推崇抢夺杀戮的MMORPG世界。与其他人接触获得情报,是现在最优先的事项。

    我半转身体,朝向发出清脆声音的,河流上游。

    突然间,我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光景似地。

    右侧是汩汩流动的河面,左边是郁郁葱葱的森林,正面是不知道延伸到何处的绿色道路。

    在那里,有三个小孩排成一列跑动着。黑发男生与亚麻色男生之间,有一个带着草帽的女生,那随风飘摆的金发,在仲夏充足阳光的照射下,像是无所保留似地,绽放出绚丽夺目的金色光泽。

    这是——记忆……?

    很久很久以前的,已经再也不会经历到的那段时光。曾相信日子会像这样会永远持续下去,并发誓不管用上什么方法都要守护它。但最后却像是暴露在阳光下的冰一样,转瞬之间便崩裂消解的——

    那段令人怀念的岁月。

    ***

    ***

    2

    就在我眨了一下眼时,飘渺的光景突然间就消失了,如同其出现时一样。

    刚才那个究竟是什么啊。虽然幻景已经消失,不过萌生的那股乡愁般的感觉却依然没有逝去,胸口正中出现一种揪心般的痛感。

    幼时的记忆——看到在河岸边奔跑的孩子们的身影时,我就有这样一种强烈的感觉。走到右侧的黑发少年,那就是我。

    但,不应是这样的啊。从我还是懂事起,就一直居住的琦玉县川越市,应该没有这么深邃的森林与美丽的小河啊,也没和金发女生,还有亚麻色头发的男生交过朋友啊。而且这三名小孩全都穿着着和我一样的,幻想风格的衣服。

    如果这里是STL的话,刚才的幻境,难道是到上周末时连续进行的潜行试验的记忆吗?虽然想这么认为,不过考虑到STL的Fluctlight的加速技能,那些记忆在我的脑中绝不会超过十天。不过现在这种能够让我胸口疼痛的乡愁,是不可能在这么短期内就培养出的。

    最终,事态像是朝着不可解的方向推进了。我真的是真正的我吗,再次被此种的疑问困扰的我,战战兢兢的望向河面,蜿蜒流淌的水面映出的面孔由于不停地发生扭曲,让人无法识别。

    我首先要做的就是忘记刺痛感的余韵,依旧倾听那悦耳的连续音。再次聆听,该声音虽然让我有种怀念的感觉,不过这也就是直觉罢了,究竟是不是樵夫所发出的,这点依然无法弄清。轻轻晃了晃头,朝着河流上游再次迈出脚步。

    就在我双足不断向前迈进,总算是把欣赏周围美景的这份闲暇心收回时,才意识到自己行进的方向稍微向左产生了偏离。看来音源并不是沿着小河,而是离左侧森林不远的地方。

    我屈指数了一下,不可思议的声音也不总是传来。大约持续五十下就会中断三分钟,随后继续连响五十声。此般声音只有人类才能做出,我越来越这么确信道。

    在三分钟的无声时间内我依旧按照之前的方向行进,等到声音再次传来时,稍微修正方向,再次前行。如今已经离开了河边,返回到了森林之中。再次在奇妙的蜻蜓、青色的飞蛾、巨大的蘑菇之间无言的向前迈进。

    「……四十九……五十。」

    不知不觉低声数到了五十,也就在此时声音停下的同时,我突然意识到前方树木的缝隙间变得明朗起来。是森林的出口吗,说不定这附近真有村庄的存在。于是乎便朝着光线的方向跑去。

    爬上如同阶梯般的树木根系,从古树的阴影中弹出头,随之映入眼帘的是——只能用出人意料来形容的,光景。

    虽然森林走到了尽头,不过却依然没有见到村落。不过我无暇顾及这份失望,张着嘴把前方的景色收入眼底。

    森林中突然豁开的圆形空地,比我之前醒来的那个草地要宽阔许多。直径约三十米左右。地面还是覆盖着金绿色的苔藓,与之前穿过的森林不同,这里没有羊齿类植物,以及低矮的灌木丛。

    随后,在空地正中央,耸立着这样一个牢牢吸引住本人视线的物体。

    该怎么说呢,这树是多么的巨大啊。

    树干直径目测不低于四米。和之前在这个森林中所见的树木,都是凹凸不平枝干如同浪打一样的阔叶林相对,眼前的这可巨树是棵笔直向上的针叶木。而且树皮近乎是黑色的深色,抬头仰望,巨木的枝干分出了好几重,向四周扩散生长。虽然通过照片或是电影里见到的屋久岛绳文杉与美国红杉也很大,不过眼前这棵树所带来压倒性的存在感,已经不再是自然界树木的等级了,给人的感觉,只能用帝王来形容。

    我把视线从由于枝叶繁密,无法一眼望穿巨树上部,再次移回到了根部附近。这大蛇一样的树根,朝四周网状展开,差不多延续到了我所身临的森林边线处。倒不如说,这棵树就像是毫无保留的吸收地面的养分似地,让苔藓以外的植物全都无法生长,结果便在森林之中形成了这样一个巨大的空间。

    我方才意识到自己侵入了帝王庭院,不过还是忍不住要去触碰一下那棵巨木的枝干,这般诱惑让我迈出了脚步。脚下多次踩到了蜿蜒的树根,同时抬头望着上空,就这样缓慢前行。

    不知道发出了多少次感叹,来到了巨木树干前的我,不知不觉间忘却了对四周的警戒。也就是说,意识到时候已经很迟了。

    「——!?」

    猛的将视线望向前方,树干的那头像是有人探出头正望着这边一样,我屏住呼吸。身体弹起似地向后退去半步,同时弯下腰。差一点把右手伸到背后,当然那里是没有剑存在的。

    不过所幸的是,我在这个世界第一次见到的人,像是并没持有敌意或者警戒心似地,只是不可思议似地歪着头,看着我。

    是一名看上去年纪相反——大概十七、八岁得少年。看似柔顺的灰棕色头发,在风中微微摆动。和我一样质地的短衣与裤子。把巨树树根当成长椅,倚坐在上,右手拿着一个圆圆的东西似地。

    让人不可思议的是那份容貌。皮肤是虽是奶白色,但却不能说是西洋人,也不像是东洋人。眼睛与鼻子的线条纤细,外观优美,瞳孔则是深绿色。

    看到他的这张脸,头脑……或者说是灵魂深处又产生了一股痛楚。但这份涌现的感觉却立刻就消散开了。我强迫自己抛开这份焦虑,首先要做的就是对着这个毫无敌意的人,做出些宣告。——不过,该说什么,在此之前要使用何种语气才好,我都没有头绪。就在我摆出一副白痴的表情,嘴巴一张一合时,少年率先开口说道:

    「你是谁?从哪里来?」

    虽然有一点,仅有一点点异样的口音——不过那的确是很地道的日本语。

    我受到了和刚才见到那棵漆黑巨树时一样的冲击,总算是放心下来。在这个,怎么看都不像是日本的异世界,能够听到自己的母语,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身着中世纪风格外衣的异国少年居然说出让我耳熟能详的语言,给我带来的非现实感,就像是进入到了配音过的西洋电影中。

    不过,这并不是发呆的时候。必须得思考啊。我开始拼命运转起,最近都能嗅出锈蚀般气味的大脑来。

    这个世界是由STL所制出的虚拟世界,暂且假定是《UnderWorld》,对于眼前的少年,我有以下几点推测:①是潜行中的测试玩家,和我一样保存了现实世界的记忆,②虽然那是测试玩家但记忆受到了限制,成为了这个世界的居民,③是由程序控制的NPC。

    如果是①,那切入话题就很快了,只要向他说明我出现的异常状况,请他告诉我登出的方法就行。

    假如是②,或者是③的话,那就没那么简单了。如果是作为UnderWorld的居民行动着的人类,或者就是NPC,突然向他们提出告诉我在Soul·Translator出现异常时的登出方法,这些意义不明的单词的话,一定会让他们产生强烈的警惕心,甚至还会妨碍到今后的情报收集。

    所以我要选择安全的词语进行交谈,必须看穿少年的立场才行。我把冒出汗水的掌心在裤子上擦拭了一下,摆出笑脸,张口说:

    「那个……我的名字是……」

    此刻我口齿含糊起来。究竟这个世界,和式与西式的名字,哪一个比较普遍呢。一边祈祷着这个念法不管和式西式都不会显得太异常,我把名字说了出来。

    「——桐人。我从那边来的,有点,迷路了……」

    我指了指身后,大概是朝南的方向这么说道,只见少年惊讶的睁圆了眼睛。把右手上握着的圆形物体放到一旁,身轻如燕般的站了起来,指向相同的方向。

    「那边……森林的南侧?是从扎卡利亚那儿来的?」

    「不,不是,不是那里。」

    我总算是忍住了没这么快就摆出陷入窘境的表情。

    「哪个,怎么说呢……我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醒来时,就已发现自己倒在森林之中了……」

    哦呀,这可能是STL产生的异常?稍微等等,我联络一下研究员。——我在心底期盼着这样的回答,不过少年却再次摆出一副惊愕的表情,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诶诶……不知道从哪里来啊……至今为止居住的城镇也是……?」

    「啊,嗯……记不起来。知道的,只有自己的名字……」

    「……真令人吃惊啊……《贝库塔的迷路人》这话我只是听说过……真正见到还是第一次。」

    「贝,贝库塔的迷路人……?」

    「嗯,你的故乡不是这么说的吗?某日突然不见,或者突然出现在森林,山野平原的人,我们村里都是这么称呼的。暗神贝库塔把人类抓住后,去除他们的记忆然后扔到远方的土地上。我所在的村落也是,很久以前,我的奶奶就是这样消失的。」

    「诶,诶……那,我可能就是这样……」

    言谈太可疑了哟,这么想的我低语道。眼前的少年,完全想象不出是进行角色扮演的测试玩家。我怀着被追问的念头,稍微说出了这番有些危险的话语。

    「那个……我有点困扰,曾一度想过要离开这里。不过,却不知道方法……」

    这样对方应该就会明白了吧,我拼命祈祷着,不过少年绿色的眼瞳却浮现出了同情般的光芒,点头说:

    「嗯,这片森林很深,不知道路地话,肯定会迷失方向的。不过没关系,从这朝北走就有通往森林外的路。」

    「不,不是,那个……」

    还是这样啊,于是我说出了核心单词。

    「……我想登出啊。」

    听到我这赌上一丝期望的话,少年大大的歪起头,回答道:

    「登出……什么的?你,刚才在说什么啊?」

    这样看来就确定了。

    他并不是测试玩家装扮的NPC,完全是这里的居民,只有着「虚拟世界」这些概念。我注意着不要摆出失望的表情,总算是用补充的话语瞒混了过去。

    「抱,抱歉,我是婉转的说想要离开这儿罢了。怎么说呢……我想在某个村镇,寻找居住的地方,就是这个意思。」

    自认为这话也太勉强了,不过少年却很吃惊似地点了点头。

    「诶……第一次听说啊,这样的话。黑发在这一带也很少见……说不定你是南方出生的。」

    「可,可能是这样吧。」

    我露出了勉强的笑脸,望着少年天真的笑脸,紧接着对方像是很在意似地,皱起了眉头。

    「嗯,找住的地方啊。我所在的村落就在北部,不过由于很少有旅行者,因此没有旅店之类的。但……只要你说明事由,说不准教会的阿萨莉亚修女会帮助你的。」

    「哦……这样啊,那真是太好了。」

    这话是发自内心的。村庄的话,可能会有拉斯的工作人员潜行在那里,或者说能够从外部监测到。

    「那么,我就去村里看看吧。是从这儿往北走吧?」

    转动视线,的确在与我走来差不多相反的方向,有一条窄道延伸到远方。不过,还没待我迈开步伐,少年便用左手制止了我。

    「啊,等等。村里有卫士把守,突然间出现一个你这样的人想要进入,解释说明是很麻烦的。我跟你一同去吧,解释就交给我了。」

    「那真是帮大忙了,谢谢。」

    我笑着回礼道,这样看来你不就是NPC么,同时在内心这么嘟囔起来。对于赋予应答对话机能的模拟人格来说,这番回话也太自然了吧,而且这么积极地要和我一同行动,也不像是NPC的行为。

    虽然不知道我是在位于六本木的拉斯开发室,还是在坐落于BayArea某处的总公司那里潜行的,不过作为让眼前这位少年做出行动的Fluctlight的原有者,大概是个十分善良的性格吧。在我平安离开此地后,一定要好好向那人致谢啊。

    就在我思索这些时,少年的表情再次变得阴郁。

    「啊啊……不过,现在还不行……我还有工作要做……」

    「工作?」

    「嗯,现在只是午休时间。」

    我晃动的眼球突然瞥到了,放在少年不远处的布包那儿,里面像是装着类似于面包般的圆形物体。原来一开始他拿着的就是这个东西啊。还有一个皮革水筒,作为午饭来说还真是朴素啊。

    「啊,我打扰你吃饭了啊。」

    我缩了缩脖子,少年腼腆似地笑了起来。

    「如果你能等我做完工作的话,我会陪你一同去教会那儿,拜托修女阿萨莉亚给你找一处落脚的地方……不过还要等四小时。」

    迫不及待的想要奔向少年的村庄,找寻能够说明现状的人,虽然脑内充满这样的念头,不过一想到还要重复刚才那些如履薄冰的对话就觉得很麻烦。四个小时也不算短,但考虑到STL的意识加速机能,现实世界应该只过了一小时数十分钟。

    而且,我也不知道为何,自己想要和这个亲切的少年多交谈一会儿,于是点了点头,说:

    「没关系,我等你。如果没给你添麻烦,那就拜托了。」

    随后,少年露出了比之前还要高兴的笑脸,点头回道:

    「这样啊,那你就坐在这里,等一会儿吧。啊……我还没告诉你自己的名字。」

    朝我伸出右手,少年继续说,

    「我叫优吉欧。请多关照,桐人君。」

    *

    少年那外表看上去很纤细,握上去却感觉十分有力道,我将他的名字在口中反复念了好几遍。没有这个名字的记忆,也辨认不出这类名字是什么语言的,但不知为何念叨时总是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叫做优吉欧的少年,放下手后再次坐到了巨树的根系上,从布包中取出一个圆形面包,递给我。

    「这,这怎么好意思。」

    我换忙摆起手,不过对方却没有收回的意思。

    「桐人君应该肚子也饿了吧?什么都没吃吧。」

    说道这里,我感到一股强烈的空腹感,不由得捂住肚子。虽然河水十分美味,不过也填饱不了肚子。

    「这个,不过……」

    没有必要多虑,他把面包塞到了我的手上,我也只好收下了。少年——优吉欧微笑着耸了耸肩。

    「没关系的。我虽然说的是给你,但说实话,这个面包我并不怎么喜欢吃。」

    「……那,我就收下了,谢谢。其实我快饿昏了。」

    这样啊,微笑着的优吉欧弯下腰,坐在了树根上,随后我又加上了这样一句。

    「那个,叫我桐人就好。」

    「哦?那,你也叫我优吉欧好了……啊,稍等。」

    优吉欧抬起左手,将我那迫不及待想要把面包送入口中的行为打断了。

    「……?」

    「不,只能带这种能够长时间保存的面包啊,我得说一句。」

    说完,优吉欧挥动左手,指向自己的右手上的面包。同时伸出食指与中指,其他手指弯曲。以这样的姿势,在空中划出了英文字母S与C组合的轨迹。

    我默然地看着这一切,只见优吉欧的两根手指轻轻敲了敲面包,发出了金属振动般的不可思议的音符,同时出现了一个发出淡紫色光芒的半透明矩形框。宽约十五厘米,高八厘米。从远处看,这个四角形上显示出了自己很熟知的英文字母与阿拉伯数字的简单字体。这个——毫无疑问,就是《Status·Window》。

    我张着嘴,在脑内低语起来。

    ——确定了。这里既不是现实,也不是异世界,而是虚拟世界啊。

    这番确认让我着实冷静了下来,同时在放松之余,身体也变得轻巧起来。虽说有着百分之九十九的确信,但果然没有确切的证据的这份不安还是让全身都受到了影响啊。

    虽然还是不明白潜行的来龙去脉,不过总之我确信了这里是我所熟知的虚拟世界,至少能够从容的应对现在的状况了啊。总之我也试着调出窗口来吧,于是乎伸出了左手的两根手指。

    模仿着刚才所见的动作在空中描绘出S与C的字样,战战兢兢的点了下面包,响起了铃音版的效果声,弹出了紫色的窗口。我把脸凑近,凝视起来。

    现实的文字列十分的简洁。「Durability:7」只有这些。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是该面包被设定的耐久值。在这个数字变成零时,究竟面包会变成什么样呢,我边望着数字边想着以上这些,看到我的这个举动,在我面前的优吉欧很惊讶似地说:

    「我说,桐人,难道说你连《丝提西亚之窗》都是第一次见到?」

    抬起头,之间优吉欧拿着已消去了窗口的面包,歪起头望着我。怎么可能,我慌忙摆出了这样的笑脸。并匆忙用左手碰了碰窗口表面,只见窗口化作光之颗粒消失了,内心才稍微松了口气。

    所幸的是,优吉欧并没有露出更为怀疑的表情。

    「《天命》还有很多,不用那么急着吃也行。要不是夏天,也不会只剩这么点。」

    大概,他所说的《天命》就是用数值表示的道具耐久力,而显示出这些的Status·Window,就是《丝提西亚之窗》吧。调出窗口的那个动作命令用言语体现就是神圣术吧,优吉欧并未将其看做是系统机能,而是把它当做了某种宗教,或者是魔术现象吧。

    需要思考的事情还有许多啊,但还是先把这些放到一边,满足目前最要紧的食欲吧。

    「那,我不客气了。」

    话音刚落就大咬一口,不料面包的硬度让我翻起了白眼。但还没有到吐出来的地步,我使足力道开始咀嚼。没想到虚拟世界能够做把牙齿咀嚼的感觉做的如此真实啊,我不由得做出了这番感慨。

    很像是妹妹直叶经常买的全粒粉面包,但这个要更硬一些。虽然嚼头很足,不过咀嚼后的味道却很简单,肚子瘪瘪的我的下颚拼命运动着。如果能涂上黄油或者夹着奶酪……至少能够烤一下的话,应该会更加美味吧,我想着诸如这些不知恩的念头,只见咬食着面包的优吉欧,也跟我一样皱着眉头,苦笑着对我说:

    「很不好吃吧,这个。」

    我连忙摇摇头。

    「没,没到那个地步。」

    「不用勉强哟。这个虽然是我出村时在面包店买的,但由于离天亮还很早,所以只能买那些昨天剩下的。中午也没有时间回去……」

    「诶……,那,你从家里带便当不就好了……」

    我无意中的这番发言,却让握着面包的优吉欧低下了头。说出了这番太过欠考虑的话的我,缩起了身子,不过对方很快就抬起了头,微微笑了起来。

    「很久以前……午休时,是有人来这里送便当给我的。但,现在……」

    绿色的眼瞳晃动起来,放出强烈的失落感,我一下子忘记了这个世界是制作出来的东西,站起身来。

    「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

    听到这个问题,优吉欧抬头望着上方的树梢,沉默起来,但最后还是缓缓地张开了嘴。

    「……是青梅竹马。和我一样大的女生……小时候开始,我们从早到晚都一直在一起玩。自从我被赋予这个天职之后,她就每天带便当过来……但,就在六年前……也就是我十一岁哪年的夏天,整合骑士来到了村里……把她带去了央都……」

    整合骑士。央都。

    虽然是些不明所以的词语,不过这应该是某种秩序维护者,以及这个世界的都城吧,我沉默着让他继续往下说,

    「都是……我的错。在休息日那天,和她两人一同去了北方洞窟探险……结果回来时走错了路,穿过了终结山脉到了另一头。你知道吗?那是在禁忌目录中记载的,决不允许踏入的,那个暗之国哟。虽然我没有走出洞窟,但她却摔了一跤,双手按在了外面的土地上……但就因为这些,整合骑士就来到了村里,在大家面前把她捆上了锁链……」

    优吉欧右手中的面包被捏碎了。

    「……我想要帮助她。我想和她一同被带走也行,想用斧头袭击骑士……但不论是手还是脚,都一动不动。我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带走……」

    表情尽失的优吉欧就这样望着上空,嘴唇微微显出了自嘲的神色。把捏碎的面包送入口中,低下头不断咀嚼起来。

    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的我,也同样把一块面包送入口中,嚼碎,拼命咀嚼并进入沉思。

    有Status窗口的存在,因此这里是基于现实科技制成的虚拟世界,而某些人正在这个世界中进行某项实验。要是这样的话,为何会出现这样的「事件」呢。我咽下口中的面包,在犹豫之际问出了这样的话。

    「……她怎么样了,你知道吗……?」

    闭着眼的优吉欧微微摇了摇头。

    「整合骑士说过在审问之后,就要行刑……不过,究竟会被施以何种刑罚,我完全不明白。我曾经向村长加斯胡特试着问过……我想应是死刑……——不过啊,桐人,我相信,她一定还活着。」

    过了一小段时间。

    「爱丽丝,一定活在央都某个地方……」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我猛然倒吸一口气。

    脑海中再次出现那种不可思议的感觉。焦躁感、寂寞感、是比这些还要强烈的,能够震撼灵魂的怀念之情——

    是错觉。我这么说给自己听,等待这股冲击散去。我没有理由和优吉欧是青梅竹马,也和这个世界的居民《爱丽丝》有关系啊。一定是,我对这个一般名词爱丽丝起了放映。对了——一定是昨天在Daisy·Cafe时,亚丝娜说过的。STL开发企业《拉斯》,以及虚拟世界《UnderWorld》,这些名字不都是取自于小说《不可思议的国度爱丽丝》吗。

    这两个名字完全一致并非偶然,里面恐怕有着某种意义。先不管这些,我把精力都集中到了优吉欧言语中所蕴含的另一个情报上。

    刚才优吉欧说过,六年前他是十一岁。也就是说他现在是十七,而且从刚刚他的口气来看,他把这么漫长的——几乎是相当于我活到现在的年月相当的时间全部记了下来。

    不过这种事情应该是不可能的啊。就算考虑到Fluctlight的加速机能【FLA】能够产生三倍的加速,要模拟这个世界十七年的时光,现实世界应该要过去六年的岁月才行啊。而且STL实验机问世以来才仅仅三个月啊。

    这些该怎么解释才好啊。

    这里不是我所知的STL,是在一个未知的完全潜行中,而且按照最长时间推算,可能在十七年前便开始运转了。或者说,我听闻的FLA只有三倍的加速限制有误,实际上最低也能够实现三十倍以上。不管哪一个,都无法让人相信。

    这样的不安与好奇迅速在胸口深处膨胀。好想马上登出向周围人打听这件事,但同时又想继续留在内部力所能及的追寻疑问的真相。

    咽下最后一块面包,我试着朝优吉欧这么问道。

    「既然如此……我们去找如何?去往那个,央都。」

    刚说出这话,就感觉麻烦了。这番话,让优吉欧做出了预料之外的反应。

    亚麻发色的少年,惊呆地看了我数秒,用不敢相信般的语气,低语起来。

    「……这个露莉德村位于北帝国的最北端。要去往最南侧的央都,用最快的马也要一周时间。如果是步行,抵达最近的扎卡利亚镇也要两天。而且还是要在休息日的黎明出发才行。」

    「那么……只要能够好好准备的话……」

    「我说桐人。你和我差不多是相同的年纪,应该也被居住的村落赋予了天职吧?要放下天职踏上旅途,这样做不是不行吗。」

    「……是,是啊。」

    我如同鸡啄米一般点起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优吉欧的样子。

    这名少年,不是单纯的NPC,这点从一开始就明白了。丰富的表情,自然的应答方式,都让人只会联想到是真正的人类。

    不过同时,他的行动,被比现实世界的法律还要具备效力的绝对规范所束缚。是的,完全就像是VRMMO内的NPC一样,绝对不会离开被框定移动的范围。

    据优吉欧所说,正因为他没有侵入《禁忌目录》上不准许进入的区域,所以没有被逮捕。看来那个目录就是束缚着他的绝对法则,大概他的Fluctlight就是被这样直接管制了吧。优吉欧的天赋,可能就是职业一般的东西吧,这点还不得而知,不过这份差事却比出生那时起就一直待在一起的女生的性命还要重要,这点让我完全无法想象。

    为了确认这点,我精心挑选语言,对着将水筒贴到嘴上的优吉欧问道:

    「诶,那个,优吉欧所在的村落,打破禁忌……目录,被带往央都的人,除了爱丽丝还有其他人吗?」

    优吉欧再次双目圆睁,擦了擦嘴角,大幅度摇头。

    「怎么可能。在露莉德村三百年的历史中,整合骑士前往这里也就六年前那一次,这些都是听加里塔爷爷说的。」

    话音落下的同时,他把水筒递了过来。我接过水筒,谢过之后,拔下那个像是由软木制成的木塞。贴在嘴上,不算太凉的像是由柠檬与香草混成的芳香液体流入口中。我喝下三口后,把水筒还了回去。

    摆出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擦了擦嘴,不过心中却已经吹过了不知多少次的惊愕狂风。

    ——三百年!?

    如果说这不是《设定的状况》,而是要模拟这个长远的岁月的话,FLA机能要达到数百倍……甚至是一千倍的加速才能实现。这么一来,如果上周我所进行的连续潜行测试也是用的这种倍率的话,我在内部究竟度过了多少时光啊。现在想到这些,双臂便浮起了鸡皮疙瘩,不过我缺没有对于这份心理反应的真实度感慨的闲心了。

    得到的情报越多,我越像是陷入到这个谜团这种了。优吉欧到底是人类,还是程序,制作这个世界究竟是有何目的——

    关于以上这些问题的答案,只有跟随优吉欧前往名为露莉德村,和其他人接触后才能了解。在那儿,恐怕还会遇到拉斯的人……我一边这么想,一边勉强装出笑脸,对优吉欧说:

    「多谢款待。真是抱歉,吃了你一半的午餐。」

    「不,无须在意。我已经腻味那个面包了。」

    他用极其自然的笑容做出回答,并用很快的速度收拾起便当包。

    「那,你就等我一会儿吧。待我把下午的工作做完。」

    说完这话优吉欧迅速站起身来,我面向他,问:

    「话说回来,优吉欧的工作……也就是天赋,是什么呢?」

    「啊……从你那儿看不到啊。」

    优吉欧再次笑了起来,招呼我走过去。我点了点头,站起身,绕到他身后的巨树树干前。

    随后,感受到一股不同于之前的惊愕,嘴大大张开。

    巨大的杉树,那如同暗夜一般的黑色树干上,有着一个约有直径百分之二十——约一米的切口嵌入。内部的木质也像是石炭一样黑,金属般的光泽顺着密集的年轮释放而出。

    移动视线,切口正下方,插着一柄斧头。大概不是用于战斗的吧,虽然斧刃的造型简单,不过不管是这稍有些大的斧刃,还是长长的握柄,都是由相同的灰白材料制作而成,这也是该斧头的特征。就像是添加了握垫的不锈钢一样,我凝视着这个绽放出不可思议光泽的斧头,看来其整体都是由一个原料块切削而出的一体构造。

    优吉欧将这个只有握柄部分裹着黑皮材料的斧头用右手拾起,扛到肩头。朝着幅度约有一米左右的切口左端走去,双腿打开,弯下腰,双手紧紧握住斧头。

    眯起眼睛,弯曲身体,向身后甩出的斧头,瞬间撕裂空气。看似很重的刀刃漂亮的命中切口正中,KANG!响起清脆悦耳的金属音符。毫无疑问,这就是引导我到此的不可思议的音符的正体。伐木的声音,看来我那毫无根据的直觉是正确的啊。

    身手简直可以用优美来形容,做出此番感慨的我的面前,优吉欧保持着比机器还要精准的准确步调与轨道,重复着斧头的击打。两秒将斧头移到初始位【TakeBack】,一秒蓄力,一秒挥斧。一连串的动作,仿佛就像是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剑技一样,流畅自如。

    按照四秒一次的步调重复五十次,在这二百秒内持续着挥斧的优吉欧,慢慢的把施展了最后一击的斧头从切口中拔出,长长地叹了口气。把道具立在树干旁,坐到了旁边的树根上。额头的汗珠闪闪发光,同时不断得喘着粗气,看着他的这个样子,挥斧还真是比我设想的还要累人的劳动啊。

    我等着优吉欧调整好呼吸后,简短的问:

    「优吉欧的工作……不是,天职是《樵夫》吗?在这片森林中伐木的?」

    用从短衣口袋中取出的手帕擦着脸的优吉欧,微微偏起头,想了一会儿后,答道:

    「嗯,这个,这么说也对。但是,从我就任这份天职的七年间,我一棵树都没砍到。」

    「诶?」

    「这棵巨大树木的名字,用神圣语称呼叫做《基加斯西达》。不过我们村的人,大多数都叫它做恶魔之树。」

    ……神圣语……基加……斯西达?

    看着不解的我,优吉欧像是浮现出了某种放弃似地微笑,笔直指向远远高过头顶的树梢。

    「这么称呼的理由就是这棵树从周围的土地,汲取着丝提西亚的恩惠。所以,在这棵树下只能长出苔藓,在其影响的范围内树木都长不高。」

    丝提西亚,虽然不知道这个词是何意,不过优吉欧的那番说法就和我第一眼看到这棵树与空地时得到的印象完全一致。我就像是催促着优吉欧继续往下述说似地,点了点头。

    「村里的大人们,想要开拓这片森林作为麦田。不过,只要有这棵树屹立于此,麦子就不会有好收成。所以就想砍掉它,但这棵树不愧为恶魔之树,硬度十分的恐怖。普通的铁斧只砍一下变回崩掉斧刃。放在这里的这把由古代龙骨切削而成的《龙骨之斧》,是从央都那儿花了重金买来的,并聘任专任的《刻痕手》每天进行砍伐。这个刻痕手就是我。」

    惊愕的我看了下若无其事说出这话的优吉欧,又看了下巨树那几乎陷进去四分之一的刻印,就这样来回张望。

    「……那么,优吉欧在这七年间,每天都在砍这棵树?花了七年,才做到这个程度。」

    这回轮到优吉欧瞪大了眼睛,呆呆的看着我。

    「怎么可能呢。如果七年就能做这么多,那我也太有本事了吧。挺好了,我是第七代刻痕手。露莉德村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三百年,每一代的刻痕手每天都会来此做这样的事。大概在我变老,将斧头传给第八代,这个差事还要继续延续下去吧……」

    优吉欧双手摆出一个约有二十厘米的空隙。

    「大概就这么多吧。」

    此时的我能做的只有长吁一口气。

    虽然在幻想系MMO中,手工匠人与矿工这类生产系职业,也是只能一直像这样做些枯燥的机械工作;不过要花上一生去砍一棵树这种事未免也太脱离常识了。在这个被创造的世界中,配置这棵树的某人大概还有其他的意图吧,那究竟是什么,我完全没有头绪。

    ——不过这些先放到一旁,有一股跃跃欲试的冲动在我的背部游走。

    我对着休息了三分钟站起身来,准备再次拿起斧头的优吉欧,半冲动似地说出了这番话。

    「我说,优吉欧……能够让我试试吗?」

    「诶诶?」

    「那个,你都把便当分我一半了。所以我替你做一半的事情也是人之常情啊,不是吗?」

    就像是我出生以来第一次说出这番想要帮助别人的话——实际可能也是如此——优吉欧惊呆地张开嘴,不过最终还是用犹豫的语气回答道:

    「嗯……嘛啊,被赋予天职的人也没有被规定不能让别人帮忙……不过,这可是比想象的要难哟。我刚开始时,可是完全掌握不好怎么挥斧命中的哟、」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呢?」

    我笑着这么说,并伸出右手。依旧挂着一副不安表情的优吉欧递出《龙骨之斧》的握柄,我紧紧的抓住。

    此斧,完全出乎之前骨制品给我的印象,传到我右手的是沉甸甸的感觉。我慌忙用双手抓住皮革缠绕的握柄处,小幅度挥动试着保持平衡。

    在SAO,以及后来的ALO这两个世界之中,从未把斧头设定为主装备过,不过也不至于打不中固定目标吧,我是这么认为的。对着深深的切口左端,模仿优吉欧的姿势,双腿分开,轻轻弯下腰。

    优吉欧挂着一副依旧带着担忧,但同时像是感觉很有趣的似地表情,我在确认离他有足够远的距离之后,把斧头举到与肩膀相同的高度。咬紧牙,给双臂施加全部的力量,朝着基加斯西达树干上的刻痕中心部位挥去。

    咔,发出沉闷的声响,同时斧刃命中的地点距离刻痕中心部位约有五厘米的距离。发出橘红色的火花,同时双手袭来一股强烈的反作用力。无法忍受的我没有把斧头拔出,而是将两个被冲击麻痹到了骨髓的手腕夹到双腿之间,呻吟起来。

    「疼,疼疼疼疼。」

    活该,只能用这样一句话形容我之前的行为,看到这个样子的我,优吉欧啊哈哈哈……很高兴似地笑了起来。我怨气冲冲的望向优吉欧,抱歉,只见他抬起右手说出这话,不过笑声仍在继续。

    「……不用这么笑我吧……」

    「哈哈哈……不,抱歉,抱歉。不论是肩膀还是腰部都施加了过多的力量哟,桐人。全身的力量应该再卸去一些……嗯,该怎么说呢……」

    反复观看优吉欧那让人着急【意思就是挥斧的频率很慢】的双手挥斧的动作,我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所在。恐怕这个世界并没有模拟出严密的物理法则和肌肉的收缩。STL制作的是现实的梦境,所以最重要的应该是想象力,一定是这样。

    终于从麻痹中恢复过来的双手,拾起了脚边的斧头。

    「给我看好了,这次一定要命中给你看……」

    碎碎念叨出这些话,这次我尽可能的卸去力量。用意识去感应身体全部的动作,用慢而大的动作将斧头后摆。回想着SAO时代经常使用的水平斩击系剑技《Horizontal》的动作,把经由体重移动所生成的力量,借助腰部肩部做出的回旋动作,从手腕处传导到斧刃之上,并让其撞击在树干——

    这次,斧头却砍到了远离切口的树皮之上,GANGIN,发出极为难听的声音,同时斧头弹了回来。虽然没有第一次敲击的那种麻痹感,不过动作完全由意识操作,瞄准就变得很难做到了。这次又要制止优吉欧的笑声了吧,这么想着的我转过身躯,让人意外的是少年表情严肃,并作出了这样的评价。

    「喂……桐人,这次做的很不错。不过,途中开始就一直看着斧头这点很不好。视线要一直盯着切口正中,不要移动。不要忘记这点,再来一次!」

    紧接着的一击也不怎么样。不过在那之后,我便在优吉欧的指导下挥动起斧头,就在我忘记了这已是第几十次时,终于传来了清脆的金属音,斧刃命中了切口正中,极细的黑色碎片飞散而出。

    将此作为信号我和优吉欧进行了交换,在看着他漂亮的用斧头砍了五十下后,我再次接过斧头,发出嗨嗨的号子,也重复挥斧了五十下。

    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回过神来时太阳已经西斜,空地上射入的阳光也变成了淡淡的橘红色。在我把水筒内最后一口水喝完时,优吉欧也完成了挥斧的动作,说:

    「好了……这样就一千下了。」

    「阿勒,居然完成了这么多下啊。」

    「嗯,我五百下,桐人也五百下。加上上午完成的,今天一天已经砍了基加斯西达两千下了,这就是我的天职啊。」

    「二千下……」

    我再次望向漆黑巨树上的深深切口。不管怎么看,和最初相比也没有深入多少。这是多么一份没有回报的工作啊,就在我惊愕时,身后传来了优吉欧爽朗的声音。

    「呀,桐人的身手不错啊。到了最后五十下里可是有两三次的打击发出的声响不错哟。多亏了你,我今天十分高兴。」

    「不……怎么说呢,如果是优吉欧一个人做的话,估计早就结束了。真是抱歉,本来想帮你的,没想到拖了后腿……」

    我诚惶诚恐的表示歉意,优吉欧却笑着摇了摇头。

    「我说了我这一生都无法砍倒这棵树吧。一天的工作所造成的刻痕深度的一半,这家伙在夜里就会恢复的……对了,我给你看个好东西。其实我不经常打开的。」

    说着这话的同时,优吉欧走到巨树前,抬起左手。用两根手指划出之前印记,敲了下黑色的树皮。

    原来如此,这棵树也被设定了耐久力啊,这么想的我也来到了树前。在铃声般的音符响起的同时,Status·Window,不对,应该叫做《丝提西亚之窗》应声弹出,我和优吉欧一同望去。

    「呜啊……」

    之后,我不禁叫了去来。窗口内显示出了十分惊人的数字,二十三万两千多。

    「嗯,和上个月查看那时相比只减少了五十左右。」

    优吉欧的声音带有厌烦般的语气。

    「也就是说,桐人……我就算是挥斧整整一年,基加斯西达的天命也只会减少六百。到我隐退那时,应该还会剩余二十万左右吧。这样你就明白了吧……就算少了半天的工作,也不会对结果产生多大影响。对手也不单单是一棵树,而是《巨神的大杉》。」

    在听完优吉欧的这番话,我终于想起来了基加斯西达这个名词的由来。这是拉丁语与英语的合成词。并不是在基加这里断词,而应该分开为Gigas,Cedar……也就是巨人之杉。

    也就是说,眼前这名少年,一方面把像是把日语当做母语一样,说话流畅自如,而另一方面则是把英语等其他语言当做《神圣语》这类的咒文所接受的吧。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应该也不是把我说的语言当做是日本语吧。而是当做UnderWorld语……不,诺兰高尔思帝国语?吧。不过,等一下,刚才他把面包称作《pan》,pan这个词好像不是英语……是波兰语?还是西班牙语?去了。

    就在我思索着这些脱线的事情,并嗯嗯这么说时,不知不觉已经收拾完行李的优吉欧,对我说道:

    「桐人,久等了。回村吧!」

    *

    那之后,在通往村落的路途中,把斧头扛在肩膀上,提着空空水筒的优吉欧高兴地说了许多事。他的前任,叫加里塔的老人,是一位多么厉害的砍伐高手;村里边同一世代的少年们都当优吉欧的天职是很轻松的,他对于这多少有些不满,我一边附和着他的话,一边依旧全力思考另一件事。

    这件事就是,这个世界究竟是为何目的而制作的,是被用于做些什么。

    用如果是要检验STL使用的《MnemonicVisual》技术的效果的话,这个目的已经完美达成了。我已经切切实实地亲身体验到,这个世界已经打倒了无法和现实区分的程度。不过,这个世界的内部时间少说也模拟进行了三百年,考虑到那棵巨树——基加斯西达的耐久值加上优吉欧的工作量,恐怕这个世界还要继续运作近千年的时间吧。

    Fluctlight加速机能的上限倍率究竟可以达到多少,我还不得而知,不过被封印了记忆,在这个世界潜行的人们,搞不好会在此渡过整整一生的时光。的确这不会给现实世界的肉体带来任何危险,在潜行结束时只要把记忆封锁,对于本人来说就如同做了一场《长长的梦》一样——不过,经历的这场梦境的灵魂,Fluctlight又是什么呢?由人类意识所制成的光量子集合体,应该是没有寿命的吧?

    不管怎么想,运行这个世界都是那么的没道理,乱来,有欠考虑。

    冒着这样的危险也要去做,恐怕有什么要达成的目的吧——应该是这样吧。就像诗浓在Daisy·Cafe里说的那样,但就做出具有现实感的虚拟空间,AmuSphere就已无法做到了。在足以匹敌现实世界的虚拟世界中,花费几乎等同于无限的时间,才终于得以完成的《某种东西》——抬起头,在细细小道的前方森林到了尽头,只见一片橘红色的光芒扑面而来。

    离出口很近的道路旁,建着一所看上去像是储物间的小屋。优吉欧走到小屋旁,打开朴素的门。我从他身后朝里望去,里面放着几把普通铁斧,柴刀一类的小型刃物,绳索、篮子等道具,还有些不知道装了些什么东西的皮革包。

    优吉欧将《龙骨之斧》放在里面,啪嗒的关上了房门。转过身,回到道路上,我慌忙说道:

    「诶,不上锁吗?那斧头很重要吧?」

    听到这话,优吉欧又像是很惊讶似地,睁大眼睛。

    「上锁?为什么?」

    「怎么说呢,那个……你不怕被盗吗……」

    说到这里,我方才领悟。应该是没有小偷的。因为在《禁忌目录》之中,肯定写了不许盗窃这类的话。

    望着话语中断的我,一副严肃面孔的优吉欧回答的话完全符合我的意料。

    「那种事没人会做的啦。能够打开这间小屋的人也只有我。」

    这样啊,我点了点头,同时又浮现出一个疑问。

    「阿勒,但是……优吉欧,你不是说村里有卫士么?既然没有盗贼,那要那种人作什么?」

    「这不是明摆着吗。为了保护村落不被暗之军势侵袭。」

    「暗之……军势……」

    「看到了吧,那边。」

    优吉欧抬起右手时,我刚从一棵树下走出。

    眼前是一片麦田。还未成熟的,瘪瘪的青色麦穗随风摆动。大片倾斜而下的阳光洒在麦田之上,就像大海一样。田间小道蜿蜒延伸,远方可以见到一座不算太高的山丘。仔细审视这座被树木所围的低矮丘陵,可以见到好几个沙粒般大小的建筑物聚在一起,其中耸立着一座高塔。看来那儿就是,优吉欧所居住的露莉德村。

    紧接着,优吉欧所指处,是离村落很远那一头——在遥远的彼方处,连绵起伏的纯白山脉。锯齿一样的险峻轮廓,在视野可见的范围内由左到右不断延伸。

    「那就是《终结山脉》。在那山的对面是索尔斯之光无法照耀的暗之国度。即便是白天,天空也被黑色的云层覆盖,天之光红的像血液一样。不管是地面,还是树木,都像焦炭一样漆黑……」

    大概是回忆起了遥远的过去吧,优吉欧的话微微颤抖起来。

    「……在暗之国,都是些哥布林、兽人等被诅咒的亚人种,还有许多恐怖的怪物……而且还居住了乘坐黑龙的暗黑骑士。当然,守护山脉的整合骑士会堤防他们入侵,不过偶尔还是会有漏网之鱼穿过地下的洞窟来到这边。虽然我没有见过。不过,依据公理教会讲述……在每一千年才会有一次的索尔斯的光芒暗淡时,暗黑骑士会率领暗之军势一起翻越山脉攻打过来。在那次大战中,村里的卫士们,以及一些大城市里的卫兵队,还有央都的帝国军都在整合骑士的率领之下与怪物们展开了激战。」

    有些惊讶似地偏起头来的优吉欧,对着我问道:

    「……在村落,不管多小的小孩都知道这些哟。桐人居然连这些都忘记了啊?」

    「嗯……嗯,我感觉好像是听过……不过,细节方面有点不同。」

    我战战兢兢的说出这些瞒混了过去,优吉欧则是露出了笑脸,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怀疑,点了点头。

    「这样啊……说不定桐人可能是从诺兰高尔思之外的三个帝国而来啊。」

    「可,可能吧。」

    我随声附和道,还是赶紧从这个危险的话题转移吧,于是我指向了近处的山丘。

    「那个就是露莉德村吧。优吉欧的家在哪个地方呢?」

    「正面所见的是南门,我家则是在西门附近,从这里看不到。」

    「嗯,那个塔楼就是,修女……阿萨莉亚的教会?」

    「嗯,是的。」

    我仔细望去,细长的塔楼尖端,可以见到一个十字和圆形相组合的标记。

    「感觉……比想象中的要气派啊。我这种人真的可以住下吗?」

    「放心吧,阿萨莉亚修女是个很温柔的人。」

    虽然很不安,不过要是那个阿萨莉亚和优吉欧一样是体现了性善说的性格的话,只要能够回答一些具有常识的话,就没什么问题吧。不过,这个世界的常识什么的,现在的我几乎都不知道。

    如果事态发展理想,那名修女就是拉斯的常驻观察员的话就好办多了。不过恐怕作为观察这个世界的工作人员,应该不会担任村长、修女等一类的重要角色吧。扮演平凡的村民的可能性要更高一些,必须得找出来不可啊。

    不过这也仅限于有观察员在这个小村落的情况啊……担心着这些事的我和优吉欧一同穿过了架设在狭窄水路上的,布满苔藓的石桥,走进了《露莉德村》。

    ***

    3

    「给,枕头和毯子。如果天气冷的话就请到更里面的屋子吧。由于祈祷的时间是早上六点,所以早饭是七点开始哟。你应该也要来看一下,尽早起床吧。还有熄灯之后是不允许外出的,要注意哟。」

    与奔流般的话语同时朝我袭来的是朴素的枕头和毛绒被褥,我连忙伸出双手接了过来。

    我坐在床上,眼前站着的是,看上去只有十二岁左右的少女。身着白色衣领的黑修道服,亮茶色的长发垂至腰际。与发色相同颜色的眼瞳颇有活力的转动着,在用修女的身份道出注意事项时,仿佛换了个人一样。

    名叫赛尔卡的少女,是住在教会中学习神圣术的见习修女。不知是不是因为担任了照看同样住在教会中的少年少女的职务,对我说话的口气就像是姐姐,或者妈妈一样颇具犀利,我只得露出微笑,想法子忍了下来。

    「那个,还有其他不明白的吗?」

    「没,没有了。真是谢谢你了。」

    听到我这番致谢的话,赛尔卡的表情稍微和缓了一些,不过很快又皱起眉头。

    「那,晚安吧。——关灯的方法知道了吧?」

    「……嗯,晚安,赛尔卡。」

    再次点了下头,赛尔卡那稍显有些大的修道服摆动起来,走出了房间。直到她的脚步逐渐远去,我才呼地,长叹一口气。

    我所居住的地方,是平时不怎么使用的教会二楼的房间。差不多六个榻榻米大小。里面有一张铸铁造的床,一组桌椅,以及小书架和衣柜。我把放在膝盖上的毛绒被褥和枕头放到了床单上,双手置于脑后躺倒床上。位于头上的灯火,发出了吱吱的声音,微微摇摆起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我在内心说出这话,并把进村到现在发生的事情在脑内逐一再生。

    把我带进村落的优吉欧,首先走到了大门附近的卫士岗哨处。里面站着的是一名和优吉欧年纪相仿的名为金古的年轻人,虽然一开始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我,但在听到我是《贝库塔的迷路人》后,便立即答应让我入村了。

    不过,就在优吉欧进行说明的期间,我的视线却一直在盯着挂在金古腰间的那把朴素长剑上,于是乎他们间到底说了什么我完全没听到。真想朝他借用一下这把稍有些古旧的长剑,尝试一下在这个世界的我——正确来说是,虚拟剑士桐人的技巧能否有效的使用而出,有这种动也是没办法的,但最终我还是抑制住了。

    离开岗哨的我和优吉欧,一边承受着村民谨慎而又异样目光,一边在村落的主路上行走。那是谁啊,这样的疑问不绝于耳,为此优吉欧停下脚步,开始解释说明,于是我们花了近三十分钟才抵达这个小村落的中央广场。途中还遇到一名提着大篮子的老妇人,她在看到我时立即泪流满面「真是可怜的孩子」说出这般话来,同时从篮子中取出了苹果(一样的果实),送到了我的手中,让我感到了轻微的罪恶感。

    在抵达这个,建造于山丘顶峰,同时也是构成该村落一部分的教会时,太阳几乎已经沉入了地平线。敲了敲门后,一名外表看上去就像是严格这个单词被具现化了一样的修女出现了,此人正是传闻中的修女阿萨莉亚,只看了她一眼,我便联想到了在〈小公主〉里的登场的敏钦老师【MariaMinchin】,「这样不行啊!」并在内心中呻吟起来。不过,修女却立即接纳了我,这也出乎了我的预料,而且还招呼我一块吃饭。

    约定好明天再次相见后,我和优吉欧就此告别,来到了教会内。在认识了最年长的赛尔卡以及比她还要小的六个小孩后,一同坐到了安静谐和的餐桌前(摆放的料理是炸鱼一样的马铃薯、蔬菜汤),用餐完毕后立刻遭到了他们的一同盘问,这些都在预料之中,在自认为没有露出破绽并解答完疑问时,又有三名男生邀请我一同去洗澡……就这样,熬过了各种各样的试炼中、总算是迎来了解放的我,独自一人躺在了客房的床上——事情经过就是这样。

    一天的疲劳早已侵蚀全身,闭上眼睛的话很快就能入睡,不过朝我侵袭而来的混乱却让我无法做到这点。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默默自语起来。

    结论就是,这个村子都是些NPC,只有我一个人。

    从最初遇见的卫士金古,在村落行走时从身旁擦肩而过的村民,还有给我苹果的老婆婆,严厉而又不失亲切的修女·阿萨莉亚,见习修女赛尔卡,失去亲人的六名小孩。所有人都和优吉欧一样,拥有相同级别的真实情感,能够进行自然的对话,身体精妙的动作也能再现。简而言之,所有人都像是人类一样。至少也不是那种普通VRMMO里安装的自动应答角色。

    ——不过,这种事应该是不可能做到的啊。

    Soul·Translator现如今只有拉斯六本木支部那儿有一台,本社的准备发表的机器三台,合计四台。开发者比嘉确实是这么说的。即便是增添一两台,要让足以组成一个村落的人类潜行进入这里,应该是做不到的啊。就从我边走边观察得出的数据,露莉德村的村民少说也有三百人,并且那个巨大的STL实验机应该无法简单量产才对。而且,如果算上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几个村落和城镇,以及传说的《央都》的人的话,即便是投入极大的资金添置了机器,想要秘密募集数万名潜行测试玩家也应该是不可能的。

    「……话说回来……」

    优吉欧他们并不是真正的人类——记忆受到限制的玩家,大概是这样吧?而是些远远超过我的认知,几乎接近完美的自动应答程序……?

    想到这儿的我的脑中,闪现出了《人工智能(AI)》的词语。

    近些年,主要用于电脑、导航系统、以及家电等的电器操作辅助的,也就是AI,得到了长足的发展。只要用声音向模拟成人类或者是动物的角色发出命令,都能得到正确操作,或者获取必要的信息。除开这些还有其他的AI,比如我所熟悉的VR游戏中的NPC,也是其中的一种。虽然主要是用于提供任务或者事件信息,不过对于漫无目的的谈话还是能够在某种程度上进行应答,以《萌NPC》为信条的一些人则是整天都纠缠在美少女NPC身旁,与其交谈。

    当然,这些AI并没有具备真正的智能。简而言之,只是些对于怎样的提问做出怎样的回答的命令的集合体,因此如果遇到数据库中没有的提问,就无法做出恰当的回复。遇到这种情况,大概NPC都会摆出安详的笑脸,或者是歪起头,说出类似于「不明白问题的意思」的台词来吧。

    不过,今天这一天内,优吉欧却一次也没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他对于我提出的疑问,全部都夹杂着《惊奇》《疑惑》《微笑》以及其他自然的情感,做出了极为恰当的回复。不仅是优吉欧,修女阿萨莉亚,赛尔卡,还有那些年少的孩子们也都是一样,从未出现过「寻找不到资料」的表情。

    在我所知的范围内,现有的人工智能达到的最高程度,就是作为旧SAO维护用指导程序开发出来的,现如今作为我《女儿》存在的,名叫唯的AI。她在这两年间从不间断的和无数玩家进行对话,构筑起了膨大而又精妙的应答数据库。现在的她,就算说是已经达到了《自动应答程序》与《真正的智能的》极限都不为过的程度。

    不过,即便是这样的唯,也不是完美的。她有事也会因为数据库中没有资料,从而做出歪头的动作,也有时会理解错误人类的《像是有些发怒》以及《隐藏害羞的尴尬》的情感。谈话仅有那么一瞬间,会浮现出那么一小点《AI般》的表情。

    不过优吉欧和赛尔卡他们却完全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露莉德村的所有村民,如果是编程人员制作的少年型、少女型、老婆婆型、成年型……的AI的话,那么某种意义上STL就拥有了很先进的Over-Technology。不过到头来,究竟能否实现我还是无法想象出来……

    思索至此,我从床上爬起,脚落到了地板上。

    床头的墙壁处,有一个古老的浇铸油灯,橘黄色的火光摇动着,同时散发出烧焦的味道。当然,虽然我在现实世界也没碰过这些东西,不过由于在Alfheim中我和亚丝娜的房间内也有这种相同的油灯,因此下意识把手伸了过去,并碰了一下表面。

    不过却没有出现操作框,我突然想起了什么,用两根手指画出并不是称为GestureCommand,而是叫做「丝提西亚之印」的动作。紧接着碰了下油灯表面,这次浮现出了闪着紫色光泽的窗口。不过现实的只有油灯自身的耐久度,而点灯·熄灯的按钮却一个都没有。

    糟糕了,赛尔卡是绝不会轻易告诉我关灯的方法啊【译注:此处应该是说赛尔卡肯定会先啰嗦一番,然后在告知方法】……就在我焦急疑虑时,终于发现了油灯底座处的旋钮。总之还是先拧下看看吧,咻咻,随着金属音的响起,灯芯被拧紧,灯火则在留下一条细细的轻烟后,熄灭了。月光透过窗帘,落到黑暗笼罩的房内,留下一条细长的银白光带。

    总算是把这个高难度的任务给解决掉了,之后我又回到了床边,把枕头放到恰当的位置,再次躺了下去。微微感到些许寒冷,于是把赛尔卡给我的毛毯盖到身上,不一会儿睡意便侵袭了过来。

    ——他们,既不是人类,也不是AI。那么,他们究竟是什么呢?

    思绪的一角,已然浮出了答案。不过,要将其言语化,却感觉很恐怖。假如我设想的事情是正确的话——那么拉斯这家企业,已经把手伸到神之领域的深处去了。与之相比,用STL解读人类灵魂的行径,就只是用指尖把玩着能打开潘多拉魔盒的钥匙的程度而已。

    边进入梦乡,边倾听着自己意识深处的声音。

    现在不是寻找脱出方法的时候。去央都吧。前往那儿,寻找这个世界存在的理由吧……

    *

    咔铛。

    像是听到了从远处传来的钟声。

    就在我将其当成是梦境中的声音时,肩头有种被人轻微推动的感觉,于是我把头缩进绒毯中,嘟囔道:

    「呜,再睡十分钟……不,五分钟就好……」

    「不行,已经到了起床时间了。」

    「三分……三分钟就可以了……」

    就在肩膀的晃动依旧在持续的期间,一种细微的违和感逐渐消去了我的睡意。如果是妹妹直叶的话,应该不会采用如此慢条斯理的行为才对。而应是大声叫喊并扯我的头发,捏住我的鼻子,诸如此类粗暴的举动,到最后甚至还会使出把被褥抽走这种恶鬼般的行径。

    此刻的我终于意识到,自己所处的场所并不是现实也不是Alfheim中,于是我把脸从绒毯中探了出来。微微睁开双眼,和身着整洁修到服的赛尔卡目光交汇。只见这名见习修女,正低着头呆呆地看着我。

    「已经五点半了。小孩子们都起床去洗漱了。不快点的话,就要赶不上礼拜了哟。」

    「……好,我这就起来……」

    将温暖的床与安详的睡眠毫不吝惜地抛到身后的我坐起上身。向四下望去,和我昨晚的记忆一样,这里是露莉德教会的二楼客房。也就是说,我身处经由Soul·Translator做制作出的虚拟世界UnderWorld的内部。这个奇妙的体验,看来并不是一个夜晚就能结束似地。

    「似梦非梦,啊。」

    「诶,什么?」

    听到我这番不禁脱出口的话语,赛尔卡浮现出了惊异的表情,见状,我慌忙摇了摇头。

    「没,没什么。我换好衣服马上就来,是在一楼的礼拜堂吧?」

    「嗯。即便是你客人,或者是贝库塔的迷路人,只要在教堂居住就必须对这丝提西亚神进行祈祷才行。就连每一杯水,那都是神明所赐予,我们必须感恩才行,修女一直这么跟我们说……」

    这样下去说教会变得没完没了的,于是我慌忙从下了床。准备脱下借来的睡衣,就当我把这薄薄的衬衣衣摆掀起时,赛尔卡反倒是发出了慌张的声音。

    「还,还有二十分钟左右就开始了,不要迟到哟!要好好到外面的水井那儿洗把脸哟!」

    发出啪嗒啪嗒脚步,走出了房间并用很快的速度关上了房门,从我的视线中消失了。这种反应果然不是NPC能够做出的……我边想这些边脱下了衬衣,把搭在椅子靠背上的《初期装备》,青色短袖束腰外衣【tunic】拿在手中。凑到鼻子前闻了闻,没有汗臭的味道。果然还是无法再现作为味道源头的杂菌类啊。说不定,污物、开线这些劣化度都是由名为《天命》的耐久度数值所统御啊。

    想到这儿,我调出了束腰上衣的《窗口》看了下,耐久度显示的是「44/45」的字样。看来一段时间内还是没关系啊,不过如果要在这个世界长时间滞留的话,就必须找到替换的衣物才行,为此必须寻找出得到通货货币的方法。

    在思索的期间我换好了上下的衣服,走出了房门。

    步下台阶,从厨房旁的后门走了出去,美丽朝阳已经在我的头顶了。说是还没有到六点,那么这个世界的居民是怎么知道时间的呢。不论是食堂,还是客房都没有看到时钟一样的东西啊。

    我低下头,踏上石板路。很快就看到了一座用石头切成的水井。孩子们像是已经用过了似地,周围的草地已经被打湿了。我揭开井盖,将挂在绳索下的木篮扔了下去,随即发出了唰啦唰啦砰的美妙音符。拉扯绳索,把满满一篮的透明井水移到了旁边的盆内。

    撩起冰冷刺骨的井水把脸洗净,顺便还喝了一口,此时我的睡意才终于被完全赶跑了。昨天大概是九点前就入睡了,早上虽然起的很早但也应该睡了有八小时……想到这里,我又陷入了沉思。

    这里如果是UnderWorld的话,大概FLA的技能如今还在运作吧。倍率是三倍的话实际睡眠应该是三小时以下,如果是如同我昨天那番天方夜谭的设想,加速到一千倍这种恐怖的数值的话,那么八个小时就还不到三十秒。仅仅这点时间,就能让头脑变得如此清醒吗。

    真是的,完全搞不懂啊。要尽早地从这儿脱出,以便去确认情况……不过另一方面,昨夜入睡前的那个细微的声音却依旧在我耳旁回响。

    我,能够保有桐人——桐之谷和人的意识在这个世界醒来,不管是出于不正常的事故,还是某个人的意志,大概都是有要去完成的使命存在吧?虽然我不是什么命运论者,不过相反的,我不否定万事万物的存在都是有着某种意义。既然如此,那么在SAO事件中逝去的众多生命,又是为了什么呢……

    啪唰,我再次捧起井水泼到脸上,打断了自己的思考。当前的行动方针有两个。首先是,调查是否有知道登出方法的拉斯的工作人员在这里。同时,为了探寻这个世界存在的理由,必须找到去往央都的方法。

    前者我感觉并没那么复杂。虽然FLA的倍率并不确定,但只要有拉斯的技术人员扮作村民居住其中的话,应该不可能在这里待几年、几十年的。也就是说,如果行商或者旅行为由,一时间离开此地的居民存在,那么他们是观察员的身份可能性很高。

    后者——说实话并没什么好办法。优吉欧说过,从这里到央都即便是骑马也得耗费一周的时间。选择最近的距离步行则需要三倍的时间。尽可能还是想弄到一匹马,不过却依旧没有找到入手的方法,旅行所必须的装备和资金也没有。还有就是我对于这个世界的知识还很欠缺。必须要有向导帮助,而且我认为优吉欧是最好的人选,不过他却有着要耗费一生都完成不了的《天职》存在。

    干脆,就违抗禁忌目录,被那个什么骑士逮捕并带走要更快一些。不过,那样大概会被直接押到牢房中,承担几年的运石苦役,这必须得有很强的耐性才行吧。不过在此之前,很有可能会被执行死刑啊。

    接下来,还是向优吉欧询问一下神圣术是否有着开锁、复活的咒文存在吧,就在我思索着这些时,赛尔卡从教会的后门探出头来。在看到我的瞬间,便大声斥责起来:

    「桐人,你要洗到何时啊!礼拜都开始了!」

    「啊,嗯……抱歉,我就来!」

    我连忙抬起手,把井盖和篮子放归原处,飞快的回到了建筑物中。

    *

    结束了严肃的礼拜和热闹的早饭后,孩子们都去做些扫除和洗衣服的杂物去了,赛尔卡与修女阿萨莉亚则是一同学习神圣术前往了书斋。这对于白吃白住于此的我来说多少产生了些罪恶感,我怀着这样的心情走出了教会大门,前往中央广场处等候优吉欧的到来。

    还没有几分钟,从消失的朝霞方向,出现了一个熟悉亚麻发色的身影。紧接着,身后教会的钟楼,奏响了朴素而又优美的旋律。

    「喔……原来如此。」

    优吉欧听到我开口就是这样一番话,惊异的睁大了眼睛。

    「早上好,桐人。原来如此是,指的什么啊?」

    「好啊,优吉欧。没,只是……我发觉每个整点奏响的钟声旋律都有所不同。也就是说,村里的人是通过这个来知道时间的。」

    「当然啦,就是这样。对于《索尔斯之光》的赞美歌,被分成了十二节奏响。而且每个半点,都会当的奏响一声。很遗憾的是,声音无法传到基加斯西达那里,因此我只能通过索尔斯的高度来确认时间。」

    「原来如此啊……也就是说,这个世界不存在时钟咯。」

    我无意中说出这样一席话,优吉欧则是微微偏起头来。

    「时钟……?那是什么?」

    糟糕了,难不成这个词语不存在于此吗,我内心直冒冷汗,并尝试进行说明。

    「那个,时钟就是……在一个圆盘上写上数字,并通过旋转的指针知晓时间的工具……」

    随后,优吉欧的脸上意外地放出了光芒,点了点头。

    「啊啊……那个,我小时候在画册上见到过。很久很久以前,央都的正中像是有着一座被称作《时之刻印神器》的建筑物。不过,人们却总是仰望着那件神器,而不认真工作,所以激怒了神明,用落雷破坏了那个神器。从此以后,人们只能通过辨别钟声来确定时间。」

    「诶,诶……嘛啊,在课程临近结束时,总是很在意时间啊……」

    我又说出了这些没有经过大脑的话语,好在这次安全通过了。

    「啊哈哈,就是这样啊。我在教会学习那时,总是在等待着中午钟声的奏响啊。」

    优吉欧笑着同时转移了目光,我追随着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教会的钟楼上。四周被做成圆形倒角的窗内,大大小小的钟正发出闪烁的光芒。不过,明明钟声在奏响,却看不到人影。

    「那个钟……究竟是如何奏响的啊?」

    「……桐人还真是,什么都忘了啊!」

    优吉欧用惊呆又愉快的声线这么说道,中途咳嗽了一下后,继续往下说,

    「不需要谁去奏响哟。那个是该村落唯一一个神器哟。每天都会定式,一秒不差地奏响赞歌。当然,不仅仅是在露莉德村,扎卡利亚以及其他村落以及街道都有哟。……嗯,不过,也并不是说神器只有那一件了……」

    开朗的优吉欧很少见的,在话说到最后的时候突然没了声,这让我皱起了眉头。不过,优吉欧就像是不想再继续谈论这个话题似地,啪,的双手轻轻一拍,道:

    「解析来,我要去做事了。桐人今天有何安排呢?」

    「这个嘛……」

    我稍微想了想。虽然很想在这个村落中探险,不过单独一人的话可能会被卷入麻烦之中。就如之前设想的一样,向优吉欧问问村里有没有出远门了的村民就行了,为了能让唆使他前往央都的我的恶毒计划能够实现,必须得调查一下优吉欧的天职才行。

    「……优吉欧,可以的话,今天也让我来帮你吧。」

    在思虑后我说出了这样的话来,只见优吉欧大笑着点了点头。

    「当然我很欢迎啊。我也认为,桐人会这么说啊,你看,今天我可是带了买两份面包的钱哟。」

    从裤子的口袋内取出的两枚铜币,在掌心处发出卡郎的声响。

    「诶,这个,再怎么也太过意不去了啊。」

    见到我慌忙左右摆动手与头,优吉欧耸了耸肩,笑了起来。

    「无须在意。我每个月都能从村工作站得到工资,又没什么花费的地方,因此只能存下来。」

    哦,好啊好啊,这样一来就有去央都的费用了啊。我在内心萌生出了这个「毫无情义」的念头。接下来就剩下让优吉欧完成天职,砍掉那棵粗大的巨树了。

    内心不断寻思着这个奸计,不过表面却摆出一副实在不好意思的神情,见到我这个样子,优吉欧依旧保留着笑容,「那就出发吧!」说出这话后,便朝着南侧迈出脚步。我则是跟在他身后,并再次向后望去,仰视着那个每到正点都会自动奏响的钟楼。

    真是个奇妙的世界啊。虽然营造出了真实般的农村生活,不过VRMMO世界的气息却依旧无法拭去。以前我所居住的浮游城艾恩葛朗特的各层主街区,也有着告知整点时刻的钟声响起。

    神圣术——还有公理教会。这些大概都是魔法咒文以及该世界系统的假名吧。如果是这样的话,存在于这个世界之外的《暗之国》又从何解释呢。是与系统对立的系统吗……

    陷入思考的我的身旁,优吉欧来到了像是面包店的店铺前,与身着围裙的老板娘打起了招呼,并购入了四个圆面包。我朝店内望去,只见一个像是店主打扮的男子正把面粉不断揉捏,满屋的香气透过大型的窗户飘散了出来。

    再等一小时、或者是三十分钟就能买到刚出炉的面包了,不过在这方面不知变通,大概也是出于《天职》吧。优吉欧抵达森林开始挥斧工作,都是有着严格的时间,是不能轻易更改的。因为只有完成这份《天职》才能让他和我一同旅行,所以我的计划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实现的。

    不过,不管是怎样的系统都是有漏洞存在的。就像我这样一个来历、身份都不明的人,却作为助手,与他一同前去工作。

    穿过南侧的拱门,踏上穿梭于绿色麦田中的小道,朝着前方深邃的丛林步去。从这个位置,就能够清晰的见到那棵直达天际的巨树基加斯西达了。

    *

    我和优吉欧轮流交替,卯足劲儿挥舞着龙骨之斧,就在不知不觉间,名为索尔斯的太阳已经升到了正午的位置。

    我奋力驱使如同铅块一样沉重的手臂,将第五百次挥斧深深打进怪物巨树之中。KONG,随着胸腔发出畅快的音符,巨树的一端飞溅出了沙砾般的木屑,也就意味着巨树硕大的耐久度被略微减少了一些。

    「唔啊啊,不行了,挥不动了。」

    我发出凄惨的声音,同时把斧头扔到了地上,如同断电似地瘫坐到了苔藓地上。接过优吉欧递来的水桶,贪婪似地吮吸起那名为《希拉尔水》——这究竟是哪国语言我还依然不知——的甘甜液体。

    优吉欧从容地露出微笑,低下头看着摆出这副德行的我,用老师般的语气,说:

    「不过,桐人的天资不错哟,真的。只用了两天,就掌握得很不错了。」

    「……不过,还是远远不及优吉欧你啊……」

    我叹了口气,调整坐姿,背靠着基加斯西达的树干。

    由于上午一个劲儿的挥舞重斧,我已经差不多掌握了在这个世界内自己的能力值。

    虽说是知道了,不过这份能力却远远不及旧SAO中桐人所具备的超人般的力量、敏捷度。话虽如此,但也有可能是以现实世界中虚弱的桐之谷和人为参照的吧。如果是现实中的自己,要挥动这样一柄沉重的斧头一个小时,肯定会因为全身肌肉酸痛而导致第二天起不来吧。

    也就是说,我现在的体力,大概是这个世界中十七八岁的年轻人的平均值吧。不愧是从事这份工作长达七年,优吉欧的体力远远在我之上。

    还好,让虚拟体行动的手感,或者说是想象力之类的东西,依然像是和我之前玩的VRMMO一样——不,也许是更有效地运作着。毕竟在留意着重量与轨道的情况下挥了好几百下斧头,现在我总算是有点控制好这把力量需求极高的斧头的信心了。而且,像这种反复练习同一个动作,在以往的艾恩葛朗特中,我也曾经废寝忘食的做过,倒不如说这是我所擅长的领域。至少在毅力方面,我是不会输给优吉欧的——

    不……等等。我刚才,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

    「接着,桐人。」

    优吉欧朝我扔来的两只圆形面包,中断了我的思绪。我慌忙伸出双手,接了下来。

    「……?怎么了啊,挂着一副奇怪的表情?」

    「啊……没什么……」

    虽然我好不容易才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思绪的尾巴,但残留的碎片只是给了「是在想着某些很重要的事情哦」这样一个让人摸不着头脑、模糊不清的印象。嘛啊,如果是重要的事情,在此期间应该会想起来的吧,随后我耸了耸肩,对着优吉欧致谢道:

    「谢谢,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

    「不好意思,面包和昨天的一样。」

    「没什么没什么。」

    我张开嘴咬了一大口。味道不错——不过,说实话果然口感还是过硬了。关于这点感想优吉欧也是一样吧,皱着眉头拼命活动者下巴。

    两人无言地用几分钟时间吃完了第一个面包,目光交汇都浮现出了微妙的笑容。优吉欧喝了一口希拉尔水,望向远方。

    「……真想让桐人尝尝爱丽丝做的派啊……表皮松脆,里面填满了多汁的馅料……将其和刚挤出的牛奶一同食用,让人不禁觉得就像是世间少有的美味一样……」

    说着这些话时,不可思议的是我的舌头也像是尝到了派的味道似地,口水都出来了。我连忙咬了一口第二只面包,毫不顾虑的问道:

    「那个,优吉欧。那人……也就是爱丽丝,是在教会里学习了神圣术吧?为了成为修女阿萨利亚的后继者。」

    「嗯,就是这样。她被称作是自村落创建以来的首位天才,十岁时就能偶使用大量的术式。」

    优吉欧用自豪的语气回答道。

    「那……现在在教会中学习的,是名为赛尔卡的女生……?」

    「嗯……修女阿萨利亚,因爱丽丝被整合骑士带走变得十分沮丧,并曾经说过不会再收弟子了,不过还是被村长加斯胡特劝服了,而直到前年新见习修女赛尔卡才来到了教会。她可是爱丽丝的妹妹哟。」

    「妹妹……诶……」

    硬要说的话,应该是严厉的大姐姐吧,我边于脑中回想起这般印象的赛尔卡,边道出了这话。既然是那女生的姐姐,那么爱丽丝一定也是个喜欢照顾他人、好管闲事的类型吧。和优吉欧一定能够成为一对好搭档啊。

    想着这些的我瞥了一眼优吉欧,只见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地,皱起了眉头。

    「……由于相差五岁,所以我并没和赛尔卡一起玩过。有时去爱丽丝家时,她也总是害羞似的躲在母亲或者祖母身后哟……其父加斯胡特村长以及其他大人,还有修女阿萨利亚都坚信着爱丽丝的妹妹也有着神圣术的才能,并对此充满期待……不过……」

    「赛尔卡,并没有姐姐那样的才能,是这样吧?」

    对于我这番直接了当的提问,优吉欧只是苦笑着,点了点头。

    「也不能这么说哟。不论是谁,在刚开始从事天职这份工作时,也不能做的很好。我也是,轮好这柄大斧也用了三年以上的时间。只要有恒心,不管是怎样的天职,总有一天也会被掌握的。只不过……对于赛尔卡还只有十二岁的女生来说,有些太过于努力了……」

    「过于努力?」

    「……爱丽丝从学习神圣术那时开始,也并没有住在教会之中。只学习到中午,随后就会来送便当给我,下午还要帮忙打理家务事。不过,赛尔卡却用学习时间不够为由,而从家里搬了出去。恰好那天婕伊娜和阿鲁古也住到了教会中,只靠阿萨利亚修女一个人肯定会忙不过来的,赛尔卡会搬去教会也有着这方面的因素。」

    我想起了认真照顾小孩子们的赛尔卡的身影。虽然看不出有多么辛苦,但她一天除了学习之外还要照看六名小孩,这对于一个只有十二岁的少女来说,应该也是不简单的吧。

    「原来如此啊……而且我这个『贝库塔的迷路人』也突然搬去了那里。至少我也应该,不给赛尔卡添麻烦才是啊。」

    明天开始一定要在五点半起床,我下了这样的决心,并用「照这么一说」继续了刚才的话题。

    「住在那个教会中的,除了赛尔卡之外的其他小孩,亲人都不在了吗?双亲都已身故了吗?那么和平的村落中,为什么六人同时这样了啊?」

    听到这番疑问的优吉欧神情忧郁,低头望向不远处生长着苔藓的地面。

    「……是发生在三年前的,村里的一场传染病。这里近一百年都没有出现过那样的疫情,导致村庄大人小孩共有二十人身亡。修女阿萨利亚,药师依文塔婆婆用尽一切方法,都无法治愈那些发烧的人们。教会的那些孩子,就是在那时失去了父母。」

    这出乎预料的回答让我沉默了一会儿。

    ——传染病?不过,这里可是虚拟世界啊。细菌啊病毒什么的,都应该不存在才是啊。也就是说,身患疾病而死去的人,都是这个世界的管理者,或者是系统出于何种意图而制造出的。不过,那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恐怕是想假借天灾的形式,给他们施加有意图的负担吧,但这又是为了模拟什么样的事件呢?

    最后,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一个方向,那就是这个世界存在的理由——

    「不仅是流行病。最近,还发生了许多奇怪的事。离群的熊、黑毛狼群袭击人、小麦的麦穗无法膨胀……从扎卡利亚发往这里的马车,也出现了整月都不会到来的情况。理由据说是……城镇的南部方向,出现了哥布林集团。」

    「你,你说什么?」

    我眨了两三次眼。

    「哥布林……不是有那个,骑士守护着国境吗?」

    「当然是这样。靠近终结山脉的暗之种族,应该都会被整合骑士瞬间消灭。这是整合骑士必须履行的职责,因为那些种族可是比仅仅触碰了一下暗之国的爱丽丝要坏很多很多的家伙啊。」

    「优吉欧……」

    我感觉优吉欧那一直都很平稳的声音,忽然间像是混杂进了可以称之为深沉的语气,这让我又吃了一惊。不过这种感觉瞬间就消去了,少年的嘴角,慢慢又浮现出了微笑。

    「……所以啊,我只是把那些当做传言而已。不过,这两三年间,教会后的确增加了许多新墓碑。但祖父却说,这种情况很正常【教会增加墓碑】。」

    话说回来,如今正是时机提出之前的那个问题啊,于是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很小心地问道:

    「……我说,优吉欧,神圣术……那个,可以让人复活吗?」

    反正,他会再次向我投来不敢相信的目光吧,不料,优吉欧却神情严肃的微微咬了下嘴唇,像是自己也搞不清楚似地,点了点头。

    「……村里的人几乎都不知道,在高阶的神圣术中,有着能够增加天命的法术,爱丽丝曾这么说过。」

    「增加……天命?」

    「嗯。所有的人与物的天命……包括我和桐人在内,都无法通过方法去增加的。比如人类的天命,从婴儿到幼儿,再到大人在此期间都在不断的增加,差不多二十五岁左右达到最大值。之后会慢慢衰减,到了七、八十岁左右会变成零,去往丝提西亚神的身边。这些桐人都忘了吗?」

    「啊,嗯。」

    当然这些都是第一次听说,我郑重其事地点了下头。优吉欧所说的,大概就是HitPoint的最大值依据年龄的不同,会有所增减吧。

    「不过,要是生病或者受伤,天命就会大幅减少。伤势过重,很有可能就会这样死掉。不过要用神圣术和药物治疗。这样一来,天命就会恢复,但也不会超过最大量。年老的人再怎么服用药物,也无法把天命恢复到年轻时那样,伤势过重也不会痊愈……」

    「不过,也有着可以做到这些的法术,是这样吧?」

    「爱丽丝说过当她在教会的古书中见到这些时也十分的吃惊。在她向修女阿萨利亚提出这个问题后,只见对方突然摆出一副很恐怖的神情,并说出让她忘记看到的一切这样的话来……所以详细的情况我也不清楚,不过据说那是公理教会中的伟大司祭才能使用的法术。并不是用于治疗伤痛和疾病,而是直接对天命产生影响……似地,但具体术式什么的,当然我连见都没见过。」

    「诶……伟大的司祭啊。也就是说,那个神圣术只要是教会的僧侣,就都会使用咯?」

    「当然。神圣术之力的源泉,就是索尔斯神与泰拉里亚神遍洒在空气与大地中的《神圣力》哟。大型术式,需要大量的神圣力。如果是操从人的天命这样的厉害的术式,光是集聚这片森林处的神圣力恐怕还有些不够哟。能够操纵如此之大力量的术师,恐怕扎卡利亚镇也没有。」

    话说至此,稍微停了一下,随后用低沉的声音继续说,

    「而且……如果修女阿萨莉亚能够使用那般术式的话,一定不会看着那些孩子的父母,父母的小孩因病死去的。」

    「这样啊……」

    ——也就是说,就算是我在这儿死亡,应该也不会再教会的祭坛上,伴随着壮丽的风琴乐曲而苏醒吧。死掉的话,大概会从现实世界的STL中醒来吧。不,如果不这样我会很困扰的。STL是没有破坏Fluctlight的机能的——应该是这样吧。和NervGear不同。

    不过,尝试死亡这应该是逃离此处的最后手段。UnderWorld的存在在我脑中已经是既定事项了,即便拥有这份确定,在我没弄清这个世界存在的目的前就此离去,这样真的好吗——灵魂传出了这样的声音。

    虽然马上就想传送到央都,闯入公理教会本部什么的地方,把脑中一连串的问题向《伟大司祭》们提出,但却没有这样的方法。城镇之间无法进行传送,缺少这方面的可游戏性【PlayAbility】也该有个度吧。就连那个SAO,几乎所有的城镇都安放了传送门这样的装置。

    如果这是一般的VRMMO游戏的话,我可能会考虑向游戏运营商发出诉苦的邮件。不过,如果做不到这点,就只能在系统允许的范围内作出最大的努力了。是的,在之前的艾恩葛朗特中,为了BOSS的攻略战我可算是绞尽了脑汁啊。

    吃完第二个面包的我,把优吉欧递来的水筒放到嘴边,边饮用边仰望眼前那棵直达天际的巨树枝干。

    要前去央都,无论如何都需要优吉欧的协助。不过,让如此认真的他放弃天职,大概也是不可能的吧,大概这些都是禁忌目录中所不允许的吧。那么,就只有一个选择了。想办法收拾掉这棵粗大过头了的杉树。

    视线回到原处,只见优吉欧拍了拍裤子,站起身来。

    「好,差不多该开始下午的工作了。首先由我来,能把斧头递给我吗?」

    「嗯。」

    我准备把立在身旁的龙骨之斧放到优吉欧的手中,并用右手握住斧柄时。

    突然间,一股电击感觉在我脑中闪现。刚才从掌心中跑掉某件要事的尾巴,这回着实是被抓住了,于是慎重地思考起来。

    优吉欧的确是这么说的。一般的斧头很容易就会崩掉斧刃,所以去央都借来了这个巨大的龙骨之斧。

    既然如此,只要使用更强力的斧头就行了。使用那些个攻击力耐久力更大的,要求的力量值更高的斧头。

    「我,我说优吉欧。」

    我屏住呼吸,这么问道。

    「村内有比这个更强力的斧头吗?即便村里没有,扎卡利亚镇应该……自从你们借来这把斧头也过了有三百年了吧?」

    不过,优吉欧却很干脆的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会有呢。龙骨是最高级的武器素材哟。它可比南方的大马士革钢,东方的玉钢还要硬。如果说还有更硬的材料的话,那就只有整合骑士手持的……神器了……」

    由于话尾在颤动中音量逐渐变小,于是我歪起头来,等候着后面的内容。大概沉默了五秒,优吉欧,像是对周围有所顾虑似地,低语道。

    「……虽然没有更硬的斧头。不过……更硬的剑却有。」

    「剑……?」

    「我在教会前,曾经说过这个村落里除了《告知时间的钟楼》之外,还有另外一件神器吧,你还记得吗?」

    「啊……嗯。」

    「实际上,就在这个附近的地方……村里知道这些的,只有我一个人。在这六年间,我一直瞒着大家……你想看看吗,桐人?」

    「当,当然!我想看,请一定让我看看!」

    我很在意地说道,不过优吉欧却依旧是犹豫的样子,不过很快就点了点头,把斧头还到我手中。

    「那,就只能让桐人先开始下午的工作了。把它取来,要很长时间。」

    「很远吗?」

    「不,就在附近的储物小屋里。只不过……却出奇的重。」

    如同优吉欧所说,在我结束完第五十次挥斧时,优吉欧终于回来了,一副疲惫的样子,额头还冒出了汗珠。

    「喂,没关系吗?」

    听到这话,连回答的力气都失去了的优吉欧,简短地点了下头,同时把扛在肩上的东西半抛出似地扔到了地上。咚,发出了沉闷的声响,苔藓绒毯被砸出一个大坑。我把盛有希拉尔水的容器递给哈啊哈啊喘气的优吉欧后,开始凝视起地面的那件东西。

    好像在哪里见过。是个长约一米二的细长皮革袋。毫无疑问这就是昨天优吉欧在放置龙骨之斧时,随便摆放在储物小屋地面上的那个包裹物。

    「我可以打开吗?」

    「啊……嗯。要……小心哟。如果落到腿上的话,可不只……会受伤哟。」

    喘息着的优吉欧这么说道,我对着他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伸手过去。

    随后,我的腰就像要折了一样,这东西的重量着实让我吃惊。不,如果是现实世界的话,腰椎可能真的会脱臼。这件物品真的很重。我明明是用双手紧握,但它就像钉在地面似地,纹丝不动。

    妹妹直叶,由于在剑道部的练习,再加上本身又是肌肉锻炼狂魔,因此要比从其外表推测出的重量要沉一些——当然这番感想不能对她本人提及——一点也不夸张地说,该包裹物给我的感觉就跟直叶一样。于是我重新站好双脚,往腰部注入力量,如同举起哑铃似地,使足浑身的力量。

    「呜……!」

    咯吱咯吱,我感觉浑身各处的关节就像是发出了摩擦声,不过包裹终于是产生了移动。我把有绳结的部位抬起并翻转九十度,而让物体的下端抵着地面。为了不让其倾倒,用左手拼命支撑,右手将缠绕的绳结解开,将皮革袋向下挪动。

    里面出现的是一柄,美得让我不禁发出感叹的长剑。

    剑柄是白银质地,上面的雕琢十分精细,握柄的位置用白色的皮革仔细地缠好。护手部分则是用植物的枝叶予以装饰,这种植物的种类很快就明晰了。不论是握柄的上部还是白色皮革的剑鞘上,都镶嵌着一朵由青玉雕琢而成、闪闪发光的蔷薇花。

    散发出一种年份久远的氛围,不过却没有一丝污浊。像是没有遇到主人,而一直沉睡似地——此剑散发出不禁让我产生这般感觉的氛围。

    「这个是……?」

    我抬头问道,终于恢复过来的优吉欧,用怀念而珍惜的表情望着那把剑,说:

    「《青蔷薇之剑》,虽然不知道这是不是真正的名字,不过童话是这么说的。」

    「童话……?」

    「只要是露莉德村的小孩……不,大人也是,大家都知道这个。——三百年前,开拓这片土地的初代移民者当中,有一位叫做贝尔库利的剑士。关于他的冒险传说虽然有很多,但其中最有名的,就是〈贝尔库利和北之白龙〉……」

    优吉欧忽然望向远方,用带有伤感的声音,继续说道,

    「……简单来说就是,去终结山脉中探险的贝尔库利,在洞窟很深处由于迷失了方向进入了白龙巢穴。而守护人界的白龙,所幸正在午睡,贝尔库利就趁此机会逃了出来,不过散落于巢穴内的宝山之中,有一把剑他怎么都想得到。就在他悄无声息的拾起宝剑,准备离开的时候,脚边突然长出了青色的蔷薇,把贝尔库利缠住了。他摔倒在地的声音惊醒了白龙……故事就是这样。」

    「接,接下来怎么样了呢?」

    不禁被故事吸引的我这么问道,「要说起来话就长了」优吉欧微笑着用这话作为了故事后续的开场白,

    「总之,发生了许多事,贝尔库利终于是得到了原谅,把剑放回原处后就逃回了村里。可喜可贺可喜可贺……是个很无聊的故事吧。如果,孩提时代不曾有过要去确认一下这话真假的念头就好了……」

    声音听起来带有很浓烈的后悔气息,我终于明白了。那个孩提时代就是指的优吉欧。还有他的青梅竹马,名为爱丽丝的少女。村里面,能够有如此行动力的小孩,大概就只有他俩了吧。

    沉默了一会儿后,优吉欧继续说道。

    「六年前,我和爱丽丝前往终结山脉探寻白龙。不过,却没发现龙。反倒是看到了一个附有刀痕的骨头山。」

    「诶……Dra,不,是有人杀掉了龙吗?究竟是,谁……?」

    「不知道。可能是些……对宝物很感兴趣的人吧。龙骨下散落着许多金币与宝物。这把《青蔷薇之剑》也在其中。当然,那时的我因为剑很沉重而并没将其取出……——然后在回家时却走错了出口,穿过了山脉来到了暗之国。接下来的话就和你昨天听得一样了。」

    「这样啊……」

    我把目光重新转移到,双手支撑起的剑上。

    「不过……这把剑,为何在这里呢?」

    「……前年的夏天,我再次前往北侧的洞窟,把它拿了出来。利用休息日每此搬运几公里,将其藏于森林之中……直到将它搬到储物小屋之中,总共用了三个月的时间。为何要做到这一步……说真的,我也不知道……」

    大概是忘不了爱丽丝的事吧?还是说,总有一天要手持这把剑去拯救她呢?

    各种想象在我脑中闪过,不过我对优吉欧这位少年的敬意,却没能让我将这些想法用简单地道出。我反倒是重振气势再次把剑拿起,用右手握住握柄准备做出拔刀的动作。

    本以为这个如同桩子般深深刺入地面的剑会产生很大的阻力,没曾想到的是稍微一发力,刀身就很顺畅地从剑鞘中滑了出来。唰啦,随着清脆的音符,剑被抽了出来,同时从右肩到手腕都感到了很大的重感,我慌忙扔掉左手的剑鞘,双手握住剑柄。

    看似革制的剑鞘却像是有着很大的重量似地,发出咚的音符后深深插进了地面。差点就砸到了我的左脚上,不过我却没有后退的空闲,拼命维持着剑身平稳。

    好在除去剑鞘之后,剑的重量轻了三成,总算能够继续保持一段时间了。我就像被吸引住了似地,看着眼前的剑身入了迷。

    真是个不可思议的素材啊。大约只有三厘米半的略细金属,在透过树叶缝隙射下的阳光的照耀下,发出了淡青色的光泽。再仔细一看,日光照在其表面并不仅是镜面反射,而还有一些光芒像是留在剑身内部,在进行着无止尽的漫反射一样。总之,就是有些透明感。

    「这不是普通的钢吧。也不像是银,和龙骨也有所不同。当然更不是玻璃……」

    优吉欧用略带有敬畏感的音色道。

    「——也就是说,这不是人手做出来的东西……我是这么认为的。由强大的神圣术师借助神明之力制成,又或者是直接出自神明之手……这样的器具,都被称作《神器》。这把《青蔷薇之剑》一定也是神器之一。」

    ——神。

    优吉欧、赛尔卡的话语中,还有修女的祈祷词中时常出现的《索尔斯》《丝提西亚》名字,这些应该都是该幻想世界中的设定吧,我做出了这样的判断,所以并没多在意。

    不过像现在这样,出现了神明制造的道具什么的,让我认为应该重新思量这件事。虚拟世界的神——也就是,在现实世界中的管理者吗?或者是指的服务器内的主程序吗?

    这似乎又是一个再怎么思考都得不出答案的疑问。就现在而言,只能认为这个公理教会什么的是「中枢系统」之类的存在。总之,这把剑,应该在系统上给予了很高的优先级吧。接下来就是将其和同为优先级很高的基加斯西达相比较,看看究竟谁的级别更高——根据这个结果,就能决定我是否能和优吉欧一同前去央都。

    「优吉欧,能调查一下如今的基加斯西达的天命吗?」

    依旧握着剑柄的我这么说道,优吉欧则是用一副疑惑眼神看着我。

    「难不成桐人……你想用这把剑去砍基加斯西达吗?」

    「将其搬到这儿,除了这个理由之外还有别的吗?」

    「这倒是……不过啊……」

    我朝着低下头陷入的优吉欧,接二连三地说出了许多让他不再疑惑的话来。

    「还是说,禁忌目录上,写了不许用剑砍基加斯西达的这个事项吗?」

    「不……这个,倒是没有提及……」

    「或者说是村长,还是前任的……加里塔爷爷,说过不能使用龙骨之斧之外的东西吗?」

    「不……这个也没……总觉得……以前也出现过这样的情况啊……」

    优吉欧虽然嘟囔出这些,但还是站起身走到了基加斯西达前。左手划出刻印轻敲树干,凝视起浮现出的窗口。

    「那个,二十三万两千三百一十五。」

    「好,要记住这个数哟。」

    「但是啊,桐人。要挥好这把剑,是绝对无法做到的。光是拿着它就有些站不稳了。」

    「总之你就看好了。重剑并不是靠力量挥舞,而是利用重心的移动。」

    虽然是很久以前的回忆,不过在旧SAO之中,我喜欢有重量的剑。比起依靠攻击回数取胜的重视速度的武器,我更喜欢那用一击就粉碎敌人的手感。随着等级提升、力量值的增加,剑带给我的体感重量会不断减少,因此我会不断的更换剑——作为我最后的搭档的那些剑,在入手初期也和青蔷薇之剑一开始给我的手感相差无几。而且,以前的我,还是左右手各操纵一把,做着这些体力活。

    当然,因为世界系统的根基不同,不能单纯用同一种模式,但身体运动的印象这点应该是通用的。优吉欧守候在远离巨树的地方,我则是移动到树干切口的左侧,弯下腰,将光是维持就让双手脱力的剑摆出下段架势。

    并不是要施展什么连续技,右中段水平斩就行。借用SAO中的剑技来说就是《Horizontal》。是游戏初期就能使用的,基本技。

    我调整呼吸,将体重移到右脚,同时把剑朝侧后拉去。由于惯性的牵引左脚抬起。有种像要瘫坐下来的感觉,不过我在剑尖没有达到顶端坐标时无论如何都要抵抗下来,右脚猛踩地面将重心移到左半身。同时把脚与腰部扭转产生的力量从手腕传到剑端,开始水平斩击。

    剑身发出光芒,虽然剑并没产生自动加速,不过我的身体还是完美的做出了剑技的准备动作。落地的左脚让地面产生振动,运动的大质量剑身并未逆反惯性原理,按照理想的轨道向前突进而去——

    不过这也只能作为示范而已。没有站稳的双腿跪向地面,剑身则是与远处的树皮产生了碰撞。

    嘎吱!发出刺耳的声音,树上的小鸟则是全部四散飞走了。不过,我却没能看到这些。无法忍耐反作用力的我松开了剑柄,同时脸部与地面的苔藓来了个亲密的接触。

    「哇啊,我不是说了会这样吗!」

    优吉欧跑到我的身旁,在他的帮助下我坐了起来,把口中的苔藓使劲儿吐出。除了最先撞击地面的脸,两手手腕、腰部、双膝都产生了让我想要大叫的痛楚。由于痛觉还会持续一段时间,但我还是拼命挤出了这样的话来。

    「……这样不行啊……状态数值是红色的啊……」

    在旧SAO中,如果装备上没有达到STR要求的武器时窗口就会出现这样的显示,不过这话应该没有传到优吉欧耳中,反倒是让他更加担心了,为此我匆忙补充道:

    「不,那个……只是体力有些不足啊。还有就是,真的有可以装备那种怪物般的武器的家伙存在吗……」

    「所以说,我们是不行的啊。要取得剑士的天职……而且,还得是加入街道卫兵队的人才行啊。」

    我垂下肩,揉着右手腕转过身去。优吉欧也跟随着望向我身后。

    随后两人同时惊呆了。

    青蔷薇之剑,那悬在半空中的美丽刀身近乎一半都没入了基加斯西达的树皮之中。

    「……不会吧……只用了一击,就产生了……」

    猛的站起身来的优吉欧,在短暂的失语之后,用沙哑的嗓音说道。

    战战兢兢地伸出右手指,抚摸起剑与树的结合部。

    「刀刃完全没有损伤……而且真的砍进了基加斯西达的树皮两厘米……」

    我忍着浑身的剧痛站了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

    「这,只是试着看看的结果。那把青蔷薇之剑,攻击力……要远高于龙骨之斧。再一次看看,基加斯西达的天命吧。」

    「嗯,是啊。」

    点点头,优吉欧再次划出刻印,敲了下树皮。望向跳出的窗口。

    「……二十三万两千三百一十四。」

    「什,什么?」

    这回轮到我震惊了。

    「只减少了一点啊?明明砍进去那么多……为什么啊……果然不是斧头就不行吗……」

    「不,并不是这个原因。」

    优吉欧抄起手,摇了摇头。

    「只是切入的地方不对。如果不是树皮,而是精准的命中中心的话,天命会减少很多,我是这么想的……而且,那样的话我的天职就会完结了……——不过。」

    转过身去的优吉欧,摆出一副复杂的表情,轻轻咬了咬嘴唇。

    「但,这些都是能好好的使用剑之后的话了。光是挥一次就如此疼痛,而且还打不中自己瞄准的地方,到头来可能会比用斧头还慢。」

    「我可能不行,但优吉欧呢?你的话,应该力量很高吧。你挥一次试试看。」

    在死缠烂打之下,优吉欧虽然还是一副犹豫的表情,但最终还是在说出「那就试一次吧」后,再次面向巨树。

    双手握住嵌入到巨树的青蔷薇剑柄,做出剜撬的动作。刀身终于脱离了树皮,随后优吉欧的上身摇晃起来,随后剑尖掉在了地面上,发出了清脆的音符。

    「果,果然很重啊。这样无论如何都不行啊,桐人。」

    「我都能挥动,优吉欧你绝对可以做到。要领和斧头差不了多少。利用体重的情形要比使用斧头时多,不要光凭腕力,要让全身都保持平衡。」

    话语究竟能传达给他多少,我不敢保证,果然是长时间持续用斧工作的人,对于我的话,优吉欧一时半会儿没有理解。淳朴的面容严肃起来,并点了点头,弯下腰拾起剑。

    身体慢慢向后拾起剑,稍微停顿了一会儿,随后猛吸一口气,用迅猛的速度挥剑。右脚向前沿一直线迈出,这一系列的体重移动技术让我见了都瞠目结舌。在空中留下一道青色的光之轨迹之后,剑尖朝着深深的切口中心猛刺过去。

    ——不过,在最后的一瞬间,支撑全身重量的左脚却略微滑了一下。挥起的剑砍倒了V字切口上方,在发出沉闷的音符后,停了下来。之后,和我正好相反,向后飞出去的优吉欧,撞到了粗大的根系上,发出了细微的呻吟声。

    「呜咕……」

    「喂,喂,没事吧。」

    我慌忙跑到优吉欧身旁,他虽然伸出右手表示没关系,不过依旧皱着眉头。看他这样子,我终于意识到了这个世界也有痛觉存在的事实。

    SAO、ALO这些既存的VRMMO游戏,会在虚拟体受到伤害时,把应该传到脑部的痛楚通过《PainAbsorber》组建进行了无效化。要是没有这些,根本没人会进行直到把一行HP打完的肉搏战。

    不过,这个世界像是根本没有娱乐精神似地。虽说痛觉终于有些缓和,不过我现在手腕依旧感到阵阵刺痛。就像是扭伤似地程度。如果被武器重伤的话,究竟会痛到什么地步啊。

    在UnderWorld中,今后如果要和他人以剑交手的话,一定要有着跟现在完全不同的觉悟啊。不管怎么说,我至今为止,都完全想象不出被带有重量的刀刃砍中身体的那种痛感。

    比我更加能经受苦痛的优吉欧,只用了三十秒,脸上的苦痛就消失了,随后轻巧的站了起来。

    「嗯,还是不行啊,桐人。在准确命中之前,我们的天命可是会减少很多的啊。」

    两人的视线再次落到树上,青蔷薇之剑在以很小的角度命中了切口上侧之后,产生了反弹,深深地插到了地面上。

    「不过我认为你的步法不错……」

    我本想说优吉欧有些不果断,不过却他的表情却像是被责备的小孩似地,我只好作罢,放弃似地拾起了苔藓地上的白色皮革剑鞘。优吉欧,则是将拔出的青蔷薇之剑,慎重的收纳到了我手持的剑鞘内。随后装到皮革袋中,将绳结系上,放到了不远处。

    呼的吐了口气,优吉欧拿起了立在基加斯西达树干旁的龙骨之斧,大声说道:

    「唔啊啊,感觉这个斧头像羽毛一样轻啊。——好了,刚才耽误了许多时间,下午的工作必须加油干了。」

    「啊啊……真是抱歉,优吉欧,让你陪我做这些事……」

    听到我的歉意,少年转过头,露出了纯真的笑脸,那表情只能用纯真这个形容词来描绘。

    「没事的,桐人,我也很高兴。那……就由我先开始五十次。」

    KONG,KONG,开始挥舞的斧头发出旋律般的声响,我将视线从优吉欧的背影上移开,走到横放在一旁的青蔷薇之剑处,隔着皮革袋抚摸起来。

    我思考的方向绝对没错。只要使用这把剑,基加斯西达绝对能够砍倒。不过,正如优吉欧所言,胡乱挥舞的话,会付出很严重的代价。

    既然剑存在于这个世界,那么能够装备并自如驾驭它的人,应该也存在于这个世界。我和优吉欧,只是在系统上没有满足规定条件罢了。

    既然这样,那条件又是什么呢。职业?等级?状态?究竟是什么,该怎么调查……

    「……」

    想到这里,我微微张开了口。那是出于对自身钝感的惊愕。

    当然,只要能调出状态窗口看看就行。昨天,不论是在优吉欧点开圆形面包的《窗口》……或者是我想要关闭教会房间的油灯时,居然没有想到这些,还真是笨啊。

    我伸出左手,划出之前的指令符号,在思索的同时轻轻点了下自己的右手手背。正如我所想,在发出铃声的同时一个紫色的矩形框映入眼帘。

    和面包的窗口不同,这里显示有好几行文字。我下意识的开始寻找登出按键,可惜的是哪里都找不到。

    首先,最上行写有〖UNITID:NNDL-6355〗这一行文字。UnitID,虽然让我打起了寒战,不过现在不是深究这些的时候。谨记着的英文数字,应该是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人的通用编号吧。

    再下方的是在面包以及基加斯西达上都能见到的都Durability,也就是优吉欧所说的《天命》。显示值是〖3280/3289〗。一般来说,左侧是当前值而右侧是最大值。稍微减少了一些,可能是由于刚才胡乱挥剑所导致的吧。随后,我的目光再次向下移动。

    第二行是〖ObjectControlAuthority:38〗。再往下是〖SystemControlAuthority:1〗的文字列。

    只有这些。RPG所必须的经验值,等级,状态参数等一切都没有。我咬了咬嘴唇,反复念叨起来。

    「嗯……Object·Control权限……这个啊……」

    单词给我的感受,应该是和道具使用有所关联的参数。不过,38这个数值究竟能够有多大程度,这点完全摸不透。

    我叹了口气,抬起头来,看着专心挥舞斧头的优吉欧的背影。在看他的身影期间我突然有了个想法,于是将自己的窗口消去,这次想调出青蔷薇之剑的信息来看看。于是稍微松开绳结,把剑柄微微露出,划出刻印轻轻敲打。

    浮现出的窗口上显示出的,除了197700这个能和基加斯西达相抗衡的天命数值外,还有我想看到的东西。就在天命数值的下方,显示着〖Class45Object〗的表示,这和刚才的Control权限对应的可能性很高。我的权限是38,还远不及45。

    消去剑的窗口,把袋口扎好,我坐到剑旁。透过基加斯西达的树叶缝隙仰望青空,不由得叹了口气。虽然得到了很多情报,不过我却无法操控青蔷薇之剑,这番事实从刚才的数值上得到了确认。将权限等级提升到45大概就可以了吧,但这个方法却怎么也找不到。

    这个世界如果是用的一般VRMMORPG系统的话,要想提升参数,就必须借由反复训练或者打倒怪兽获取经验值不可,尝试前者,是否有充裕的时间这点我心里无底,而后者却没有发现一只怪兽。如果遇见《得到了稀有道具却装备等级不够》这一状况,一般来说都是朝着赚取经验值这方面去努力为多,不过假如找不到提升经验的方法的话,那就只剩下沮丧了。

    所谓的MMO游戏,在不存在攻略网页的初期开荒状态下是最有趣的——像这种找乐子的玩家才会说的话,要是回到现实的话绝对不会再说了。就在我想着这些时,挥完了五十下斧头的优吉欧,边擦汗边转过身来。

    「怎么样,桐人?还要挥斧吗?」

    「嗯……痛觉已经消散些了。」

    我双腿蹬地站起身,伸出右手。接过龙骨之斧,的确要比青蔷薇之剑轻不少啊。

    至少祈求通过挥斧的行为能够提升那个参数吧。我想着这些,同时握紧斧柄,向后侧拉【Takeback】。

    *

    「呜啊啊……真是舒服啊……」

    带着尚未习惯的疲惫身躯沉浸在温热的水中,这一刹那,我便不禁说出了这样的话来。

    露莉德教会的澡堂,是在铺满烧瓷砖的地面上嵌入一个巨大的铜质浴缸,并往设置于墙外的灶台处添加柴火将水温烧热的构造。让人不由得想到中世纪欧洲的澡堂,是世界的创造者这么设计的,还是在内部模拟的数百年时间独自进化的结果呢,我完全搞不清楚。

    吃完晚饭,首先是修女阿萨莉亚和赛尔卡这两名女生使用澡堂,之后是我和其他四名男生入浴,小孩们在一番喧闹结束后终于是走出去了。然而,这个满盆的洗澡水却一点也没有污浊。我用双手捧起透明的液体,猛地泼到脸上,再次发出呜啊的迟缓声。

    到现在这个时刻,我已经来到这个世界约有三十三小时了。

    由于我所潜行的FLA的加速倍率不明,因此无法推测出现实那边究竟过去了多少时间,如果是等倍速——也就是和现实完全同步,再加上我是行踪不明的话,家人和亚丝娜已经回很着急了吧。

    一想到这里,我便没有心思悠闲的泡澡了,赶紧搜寻逃离这里的方法,这股焦虑的心情理解窜上了我的嗓子眼。不过另一方面,我又想找出这个世界的秘密所在。

    我,能够保留有桐之谷和人的记忆来到这个世界,只能认为是出现了什么非同寻常的事情。因为,我的一个行动,就会让这个模拟实验产生很大的偏差。污染这个已经模拟了最少三百年的壮大实验,对于那些研究者来说应该是不愿见到的吧。

    也就是说,我在遇到这个惊天动地的大危机的同时,也可能遭遇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那就是可以找出拉斯——有着与其规模与知名度不相称的雄厚资金力量——这个谜样企业的真正目的,这是最初也是最后的机会啊。

    「不……这可能,也是,借口啊……」

    我把嘴没入水中,嘟噜着水泡的同时这般说道。

    或者说,我只是单纯被作为一名VRMMO玩家的欲望所驱使也说不定。想要把这个《世界》给《攻略》掉——在这个没有任何帮助指南的世界,仅依靠知识和直觉闯荡,磨练剑技,打倒许多厉害的家伙,朝着最强者的目标前进,这种愚蠢至极的幼稚般的欲望。

    虚拟世界的强,说到底也都是数值上的参数所创造的假象,我以前也多次想到过这点。被希斯克里夫击破我二刀流最高级的剑技时,在妖精王欧佩隆前面不成体统的倒在地上时,被死枪追赶无计可施疑惑是否逃走时,我都咬紧牙关忍耐着悔恨,决心下次绝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不过同时,我内心深处燃起的火焰,就像是要把执拗的我烧尽似地。我无法挥舞的青蔷薇之剑,在这个世界究竟有多少人能够轻松的驾驭呢?守护律法的整合骑士,以及暗之国的黑暗骑士究竟有多强?坐在支配这个世界的公理教会的最高位置上的,又究竟是什么样的家伙……?

    下意识间我挥动右手,划破水面,飞溅的水花碰撞到正面的墙壁上,发出微微的声响。

    同一时间,通往脱衣间的门的那头传来了声音,让我回过神来。

    「阿勒,又有谁进来了啊?」

    我意识到是赛尔卡,于是乎慌忙站了起来。

    「啊,那个,我——桐人。抱歉,我马上就出来了。」

    「嗯……嗯,慢慢洗没关系的,出去的时候要记得拔出浴缸的塞子,关掉灯哟。那就再见了……我回自己房间了,晚安。」

    意识到赛尔卡准备离去,我突然间隔着门喊住了她。

    「啊……赛尔卡。我有点事要问问你,今晚你有时间吗?」

    突然停下脚步的赛尔卡,虽然犹豫似地稍微沉默了一会儿,不过最后还是用勉强能够听到的嗓音,说道:

    「……只是一点点的话,倒也可以。我房内的小孩应该都已经睡了,我就在你的房间等你吧。」

    没等我回答,她就迈着小步离去了。我慌忙从浴缸中出来,拔出缸底的木塞,关掉墙壁的灯火,走到了脱衣间。就算不用毛巾擦拭,水滴也会很快干掉的,于是我在披上一件家居服后,便来到了已恢复平静的走廊处,顺着楼梯向上攀爬。

    打开客房的门,坐在床上前后摆动着双脚的赛尔卡抬起了脸。和昨晚不同,他身着着木棉睡衣,棕色的头发扎成三股麻花辫。

    表情没有变化的赛尔卡拿起摆放在身旁桌子上的大水杯,朝我递过来。

    「哦,谢谢。」

    我接过水杯,坐到赛尔卡身旁,一口气喝完了冰凉的井水。感觉着水分灌注进干渴的身体里,一点一滴地渗透到四肢前端去,这种感觉让我不由得感叹道:

    「呜,甘露甘露啊!」

    「甘露?那是什么啊?」

    随后,赛尔卡摆出一副不解的表情倾斜头部,糟糕了,该词汇是这个世界所没有的啊,我慌忙觉察到。

    「诶……就是说很美味,只需饮用就能得到治愈一样的水……大概就是这样。」

    「嗯……就像艾里克希尔【Elixir】一样?」

    「那,那是什么啊?」

    「教会的修道士大人们的祝福圣水。你可能没见过,不过只要和一小瓶那个东西,因伤势疾病而减少的天命瞬间就能恢复。」

    「诶……」

    既然有这种东西,为何传染病会造成许多死者出现啊,我虽然想到这点,但意识到还是不要追问为好,于是陷入了沉默。至少,被称作公理教会这般了不得的名号所统治的世界,并不是当初我所想的乐园,就是这样。

    从我手中接过喝干的水杯,赛尔卡用很快的语速说道:

    「如果有什么要问的话,就快一些吧。洗浴过后是禁止进入男生的房间,不过客房不包括在内,但要是被修女阿萨莉亚知道了可是会被责备的。」

    「那……真是对不起。我就简单说一下吧,那个……我想听的是,关于你姐姐的事。」

    突然,白色睡衣下的纤细肩头,微微颤抖了一下。

    「……我是没有姐姐的。」

    「是,现在吧?我从优吉欧那里听说了。你的姐姐,爱丽丝的事……」

    在我的话还没说完之际,赛尔卡抬起了脸,这让我稍微吃了一惊。

    「从优吉欧那?他跟你说了爱丽丝姐姐的事?说到哪里?」

    「啊……嗯。那个……爱丽丝也在这个教会学习神圣术……六年前,被整合骑士待到了央都……」

    「……这样啊……」

    赛尔卡微微舒了口气,低下了头,用细微的声音,继续说道,

    「……优吉欧,还没忘记啊……爱丽丝姐姐大人的事……」

    「诶……?」

    「村里的人……不管是父亲、母亲、修女,都绝不会说起爱丽丝姐姐的事。姐姐的房间在几年前就收拾干净了……就像是一开始爱丽丝姐姐都不存在一样……所以,我认为大家都已经忘记爱丽丝姐姐了……优吉欧也是……」

    「忘记什么的,优吉欧可是很挂念爱丽丝的。正因如此……如果他没有天职的话,可能马上就会奔往央都的。」

    听到我这话,赛尔卡沉默了一会儿后,低声说,

    「那种事……那,优吉欧无法笑出来,果然也和爱丽丝姐姐有关啊。」

    「优吉欧……笑不出来?」

    「嗯,姐姐在村里的那时,他一直都是保持微笑。很少见到他不露出笑脸的时候。我那时还很小,但依旧清晰的记得……不过,在姐姐不在后,就几乎见不到优吉欧的笑脸了。不仅如此……在休息日他不是闷在家里,就是前往树林,一直都是一个人……」

    边倾听着这些,边在内心思考起来。的确优吉欧是个处事冷静的人,但没有给我一种封闭情感的印象。去往森林,已经从那儿回村,还有休息时间,他与我交谈时露出微笑也不止一两次啊。

    他在赛尔卡以及村民面前无法展露笑脸,那个理由恐怕是——罪恶感吧。让被人爱戴,被寄予厚望的下一代修女爱丽丝被抓走,而且连帮她都做不到的这份罪恶意识……?只有在不明白当时的情况,身为外人的我的面前他才不会责难自己,大概就是这样吧。

    如果是这样,优吉欧的灵魂就绝不是程序构造的。他拥有和我一样的真正意识与灵魂……以及Fluctlight。而且在这长达六年的时间里,他一直被深深的苦恼所伤害着。

    必须得去央都。我再次加强了这个念头。并不是只是为了我一个人,还要想法让优吉欧离开村子,见到爱丽丝,两人团聚不可,这种想法也在我心头久久无法散去。为此,必须得把基加斯西达给砍倒……

    「……嗯,你在想什么呢?」

    赛尔卡的话音把我从思绪中拉了回来,于是我抬起脸,对她说:

    「没……只是想起一些事。优吉欧,就像你所说的,一直都把爱丽丝看的很重。」

    就在我把心中所想说出之时,赛尔卡的脸像是有些颤动。秀丽的眉毛与大大的眼瞳,渗透出了一种寂寞的神色。

    「这……样啊,果然。」

    看着她耷拉下肩膀,低声道出这话的样子,即便是我这种木头疙瘩也都觉察到了。

    「赛尔卡……喜欢优吉欧吗?」

    「什……你在说些什么啊?」

    虽然眼角上扬表示抗议,不过她面朝我的脸都已经羞红到了颈部。本以为她会就此低下头,不料她却用稍有些紧张似地说出了这话。

    「……只是感觉,无法忍受罢了。……不管是父亲,还是母亲,虽然没明说,但他们拿我和不在了的姐姐大人作比较时总是会不由得发出叹息。其他大人也是如此。所以,我才离开了家,搬到了教会。即便来到这里……修女阿萨莉亚也是,在教授我神圣术时,我总是认为她会说姐姐大人只需教一次就能学会。——优吉欧就不是这样的人……不过,他却总是避开我。可能一看见我,就会想起姐姐大人吧。这些……都不是我的错啊!我连姐姐大人的面容不记得了……」

    裹在单薄睡衣下的娇小背影颤动起来,说实话我内心也受到了很大触动。这可能都是因为,到刚才为止,在我脑海的某个角落,总认为这个世界是在进行着某种模拟试验,而赛尔卡等人尽管不是程序,但也都是些短暂的存在。就在我看着十二岁的女生哭泣,不知如何是好,浑身变得僵硬时,赛尔卡用右手擦了下眼角,将泪水拭去。

    「……抱歉,我有些激动了。」

    「不……没事,那个。想哭的时候,我认为还是哭出来比较好。」

    我为何说出这样的话来呢。虽然这么认为,不过这番在二十一世纪的日本泛滥的偶像剧台词,却让赛尔卡露出了微笑,并且率直地点了点头。

    「……嗯,是啊。总感觉有些高兴啊。在别人面前哭泣,很久都没有过了。」

    「诶,赛尔卡真是厉害啊。我在你这个年纪还在别人面前哭哟。」

    脑海中浮现出了我在亚丝娜与直叶面前哭泣的这样那样的情景,同时这么说道,只见赛尔卡睁大了眼睛,望着我,

    「那个……桐人,记忆恢复了?」

    「啊……没,没有,怎么会呢……我只是有这种感觉……总,总之啊,自己就是自己。而不是别人……所以,赛尔卡只要做到自己能做的,我认为就行了。」

    这依旧是些引用的台词,赛尔卡在思考了一阵后,再次点了点头。

    「……是啊。我……可能一直无法正视自己还有姐姐啊……」

    看到她充满斗志的说出这些话,我总觉得把要把优吉欧从她身边带走的这事充满了罪恶啊。就在我陷入苦恼之时,头顶上传来了钟楼奏响的和旋。

    「啊……已经九点了。我该回房去了。对了……桐人想要打听的事,就这些吗?」

    对着偏头说出这话的赛尔卡,「嗯,已经足够了」我做出了这样的恶回答。

    「这样啊,那我就回去了。」

    离开床站起身,赛尔卡朝着房门走出数步之后,停下了步伐,转身过来,

    「我说……桐人,连姐姐为何会被整合骑士带走的原因,也知道了吗?」

    「嗯……啊,这又怎么了?」

    「我都不知道哟。父亲什么都不说……虽然很久前我就朝优吉欧问过,但他不肯告诉我。那个,理由是什么呢?」

    我稍微有些犹豫,不过一想到那个原因,就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

    「那个……好像是,进入了位于河流上游处的某个洞穴,并且通过那个洞穴穿过了终结山脉,手触碰到了暗之国的土地,我听说的就这些……」

    「……这样啊……穿过了终结山脉……」

    赛尔卡像是思索着什么似地,不过没过一会儿便点了下头,继续刚才的话,

    「明天虽然是休息日,但祈祷的时间还是和之前一样,要记得起来哟。我可不想再来叫你的。」

    「我,我会试试看的。」

    一瞬,赛尔卡露出了微笑,随后便打开了门离去了。

    我听见她的脚步声远去后,才躺倒了床上。虽然想得到爱丽丝这位谜之少女的情报,不过对于当时只有五六岁的赛尔卡来说,果然是没有任何记忆啊。知道的只有,优吉欧对爱丽丝的感情十分的深。

    我闭上眼,尝试想象那位名叫爱丽丝的少女的身影。

    但脑海中肯定浮现不出她的面容,眼睑中只看到了一缕金色的光芒闪过。

    *

    第二天早上,我痛切地被事实告知了我的考虑有多么不周到。

    ***

    ***

    注意:本节基度爆表,各位请提前做好准备!

    4

    铛,五点半的钟声敲响的同时我睁开眼睛,一边想着「想做还是能做到的嘛」一边爬下整洁的床。

    打开东边的窗户,伸了个大懒腰,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拂晓颜色的清冷空气。深呼吸了几次,残留在后脑勺附近的困意残渣便完全消失了。

    侧耳倾听,走廊对面房间里的孩子们也开始起床了。为了能在他们之前到井边洗练,我动作迅速地换起衣服来。

    我的《初期装备》束腰上衣和棉裤子上还没有明显的污渍,不过优吉欧说衣服如果不经常洗的话天命会迅速减少。既然这样,差不多到了必须考虑获得换洗衣服的时候了。今天找优吉欧商量一下这件事吧——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走出后门,来到井边。

    从桶里舀了几杯水到脸盆里,俯下身擦了几把脸的时候,突然感到身后有人快步走近。大概是赛尔卡吧,我一边想着一边抬起身,擦着手上的水转过身。

    「啊……早上好,修女。」

    站在那里的是身穿让人感觉不出一丝马虎迹象的修道服的阿萨莉亚修女。我慌忙低下头,对方也点头回答「早上好」。看到她那严厉的嘴角比平时绷得更紧,我心里吓了一跳。

    「那个……修女,有什么事吗……?」

    我战战兢兢地问。修女迟疑地眨了眨眼,简短地说:

    「——赛尔卡不见了。」

    「哎……」

    「桐人,你知道些什么吗?赛尔卡好像很亲近你……」

    这难道是在怀疑我对赛尔卡做了什么吗?一瞬间倍感狼狈,但立刻又觉得不是这样。这个世界里有禁忌目录这个无人违背的绝对法律,拐骗少女这样的大罪恐怕修女连想都想不到。也就是说,她认为赛尔卡的消失是基于她本人意志,纯粹只是想问我知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那个……不,我也没有听说什么……。今天是休息日对吧?是不是回家了?」

    我一边用尚未睡醒的大脑拼命思考着一边说,但修女立刻摇头。

    「赛尔卡来教会之后的两年里一次也没有回过家。即便真的回去了,她也不会一句话也不和我说,连早上的礼拜也不出席就走了。即便——没有规则禁止她这样做……」

    「那么……是不是去买东西了?早饭的材料平时都是怎么准备的?」

    「昨天傍晚已经买好了两天的食物储存起来了。因为今天村里的店铺也全都休息。」

    「啊啊……原来如此。」

    至此,我贫乏的想象力就已经到头了。

    「……她一定是有什么急事。肯定马上就会回来了。」

    「……如果是那样就好了……」

    阿萨莉修女依然担心地皱着眉头,但最终还是轻轻叹了口气说。

    「那么,就等到中午,如果还不回来的话就去找村公所的人商量。抱歉打扰你了,我还要准备礼拜,先告辞了。」

    「哪里……。我一会儿也在附近找找看。」

    目送修女点头行礼之后离开,把脸盆里的水倒掉的时候,我的心里涌起一股不安的感觉。记得昨夜和赛尔卡交谈的时候,感到了一点担忧。但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担忧。我说了什么导致赛尔卡从教会失踪的事情吗?

    带着心中的不安做完了礼拜,一边安慰七嘴八舌地询问着「赛尔卡姐姐去哪里了?」的孩子们一边吃完早饭的时候,少女依然没有回来。我帮忙收拾完早餐的碗筷,走出了教会的正门。

    虽然之前没有和优吉欧约好碰面,但八点的钟声敲响的同时,依然看到了亚麻色的头发从北边的大路走进广场,我松了一口气向他跑去。

    「嗨桐人,早上好。」

    「早上好,优吉欧。」

    看到和昨天一摸一样地微笑着的优吉欧,我也简短地打了个招呼,继续说。

    「优吉欧今天一整天都休息对吧?」

    「嗯,是啊。所以我今天想带桐人在村里走一走。」

    「那太好了,可是在那之前我想请你帮个忙。赛尔卡从一大早就不见了……。我想四处找一找……」

    「哎?」

    优吉欧睁大了绿色的眼睛,接着担心地皱起眉头。

    「一句话都没和阿萨莉修女说就离开教会了吗?」

    「似乎是的。修女说这种事还是第一次发生。优吉欧知不知道赛尔卡大概会去哪些地方?」

    「大概会去哪里,就算你问我也……」

    「我昨天晚上和赛尔卡说了一些爱丽丝的事情。所以我想说不定是和爱丽丝有过回忆的地方……」

    说到这里,我终于,真的是晚到让人惊讶地地步,察觉到了盘踞在心里的不安的真相。

    「啊……」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桐人?」

    「难道……。——喂,优吉欧。从前赛尔卡问你爱丽丝被整合骑士带走的原因的时候你没有告诉她对吧?为什么?」

    优吉欧眨了好几次眼,终于缓缓点头。

    「啊啊……确实有这么一回事。为什么……为什么没说出来呢……。虽然没有明确的理由……不过也许是因为不安。觉得赛尔卡似乎会追随爱丽丝的脚步一样……」

    「就是这个。」

    我小声呻吟。

    「我昨晚告诉赛尔卡了。告诉她爱丽丝碰到了暗之国的土地的事情……。赛尔卡一定是去终结山脉了。」

    「哎!」

    优吉欧的脸顿时白了。

    「那太糟糕了。要在村里的人发现之前赶紧追上她把她带回来才行……。赛尔卡是什么时候出发的?」

    「不知道。我五点半起床的时候已经不见了……」

    「现在这个季节,天亮大概是五点。再早的话没法在森林里走。这样的话,三小时前吗……」

    优吉欧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继续说。

    「我和爱丽丝去洞窟的时候,以小孩子的脚程也只花了不到五小时。赛尔卡大概已经走了一大半的路了。现在马上去追,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抓紧时间。马上出发吧。」

    我着急地说,优吉欧也使劲点头。

    「没时间做准备了。所幸一直都是沿着河走,不用担心水的问题。好……走这边。」

    我和优吉欧以将将不会让其他行人感到奇怪的速度向北方走去。

    商店变得稀疏、周围不再有行人之后,便以接近摔下去的速度冲下石板的台阶。花了大约五分钟走到水渠上的桥边,躲过岗亭里卫士的眼睛跑到村外。

    和麦田一望无际的南侧不同,村的北侧紧挨着深深的森林。构成露莉德村的小丘外环绕着一周水渠,一条河与之相连,笔直地穿过森林向南北延伸。河岸边有一条长着细草的小路。

    优吉欧目不斜视地冲进河边的路,走了十步左右站住了。他一边用左手拦住我一边对下来,用右手碰了碰一丛稍高一些的杂草。

    「就是这个……有踩过的痕迹。」

    他嘀咕着,快速结印叫出草的《窗口》。

    「天命减少了一点。如果是大人踩的话会减少更多,不久之前肯定有小孩子经过这里。快走吧。」

    「啊……啊啊。」

    我点头,跟在快步走起来的优吉欧身后。

    不论走了多远,右边是河、左边是森林的风景都几乎没变。途中只经过了一个大湖和一处稍微有点上下坡的地方而已。简直让人怀疑是不是陷入了RPG中常有的《环状地形》陷阱中。村里钟楼的声音早已听不到了,只能从一点点升高的太阳中推测时间。

    我和优吉欧以小跑的速度沿着河边前进。如果是现实世界的我,这样做的话用不了三十分钟就会完全喘不上气来。不过所幸,这个世界中男性的平均体力貌似相当高,比起疲劳感,反而觉得活动一下筋骨感觉很舒服。我曾经向优吉欧提议稍微加快一点速度,但优吉欧说如果跑得再快的话天命就会迅速减少,不长时间休息的话就会无法动弹。

    就这样用将将适度的速度跑了整整两个小时,但前方依然看不到少女的身影。说起来,从时间上看,赛尔卡说不定已经到了洞窟了。不安和焦虑伴着铁味在嘴里扩散开来。

    「我说……优吉欧。」

    我一边注意着不打乱呼吸一边说。跑在右前方的优吉欧回了一下头。

    「什么事?」

    「这么问这是以防万一……如果赛尔卡进入了暗之国,她会立刻当场被整合骑士抓走吗?」

    对此优吉欧像是在回忆似的视线梭巡了一下,立刻否定。

    「不……我想整合骑士大概会在明天早上飞到村里。六年前就是这样。」

    「这样啊……。那么,即使是最坏的情况,也还有机会解救赛尔卡。」

    「……你在想什么啊,桐人?」

    「很简单。在今天之内带着赛尔卡离开村子的话,也许能躲过整合骑士的追捕也说不定。」

    「…………」

    优吉欧把脸转回正面,稍微沉默了一会儿,小声说。

    「这种事……怎么可能啊。还有天职呢……」

    「我也没说要优吉欧也一起走啊。」

    我故意用挑衅的语气说。

    「我带赛尔卡逃走。都是因为我多嘴,这算是负责任了。」

    「……桐人……」

    看到优吉欧的侧脸上浮现出受伤的表情,我心中一阵刺痛。但是,这也是为了动摇他坚固的《遵法精神》。虽然利用了赛尔卡的危机心里有些自责,但现在必须要搞清楚对生活着这个世界里的人们来说,禁忌目录到底只是一个伦理上的戒律,还是拥有绝对强制力的规则。

    终于,几秒之后,优吉欧缓缓地摇头。

    「不行啊……不可能的,桐人。赛尔卡也有天职啊,就算知道骑士会来抓她,也不能和你一起走。而且我想事情根本不会发展到那一步。赛尔卡不可能犯下踏足暗之国这样的重大禁忌。」

    「但是,爱丽丝就做了。」

    我简短地举出范例。对此,优吉欧紧紧地咬住嘴唇,再一次使劲摇头表示否定。

    「爱丽丝……爱丽丝是特别的。她和村里的所有人都不同。和我也……当然,和赛尔卡也不同。」

    他说完之后,好像不想继续说话了一项略微加快了跑步的速度。我跟在他后面,在心里向着目前只知道名字的少女小声说。

    ——爱丽丝……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对包括优吉欧和赛尔卡在内的居民们来说,禁忌目录果然不是想打破就能打破的东西。就像生活在现实世界的人们无法打破物理定律在天上飞一样。这也可以说是佐证了我《虽然他们拥有真正Fluctlight但其蕴含的人类之义依旧和我不同》这个考察的材料。

    但是,打破重大禁忌……可以打破重大禁忌的少女爱丽丝到底是怎样的存在?是和我一样使用STL的测试玩家吗?或者——。

    双脚自动移动着,到自立剪切粘贴着各种想法的片段。这时优吉欧打破了沉默。

    「看见了哦,桐人。」

    我猛地抬起脸。确实,前面森林中断,卡呀看到灰白色的石头连成一片。

    两人并排着最后冲刺跑过剩下的几百米,在脚边的草地变成沙砾的地方停下了。略微喘着粗气,我哑然地仰望眼前的场景。

    「又不是虚拟世界」——区域交替实在太过干脆,让人不禁想要说出这句话来。从茂密的森林的边缘,只隔了非常窄的缓冲带,突然便是几乎垂直的石头山。令人惊讶的是,举手就能摸到的地方便覆盖着薄雪,虽然不知道有多高,但煽动附近都闪着纯白的光。

    雪山向我站的地方的左右两边延伸,一直到看不见的地方,仿佛是要把世界完美地分成《这边》和《对面》两部分一样。如果这个世界存在设计者的话,真想抱怨他边界线画得也太简单了。

    「这就是……终结山脉吗?它的对面立刻就是暗之国……?」

    我不敢相信地小声说。优吉欧点点头。

    「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也吓了一跳呢。世界的终结……」

    「……竟然这么近。」

    带着感叹接过后半句话,我无意识地歪过头。没有任何阻碍、也没有岔路,走得快的话只要两个半小时就能到的的距离。这简直——像是在故意引诱一样。引诱居民接近禁断之地。或者是反过来,引诱暗之国的居民的入侵……。

    面向放下心来的我,优吉欧着急地说。

    「喏,快走吧。和赛尔卡之间大概还差三十分钟的距离吧。找到她以后马上拉回去地话,还能趁天亮的时候回到村里去。」

    「啊、啊啊……说的对。」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可以看到我们一路沿着走的小河被吸进了——正确的说是从中流出——岩壁上一个突兀的洞穴里。

    「是那个吗……」

    小跑着走进。洞窟的高度和宽度都不小,在潺潺流动的小溪左侧,有可以容纳两人并排行走的石路。洞窟里面一片漆黑,偶尔吹出刺骨的寒风。

    「喂,优吉欧……要怎么照亮?」

    我完全忘记了探索洞窟的必要物品,慌忙说。优吉欧一副「交给我吧」的样子点头,举起不知何时捡起的一根草穗。那这种狗尾巴草要做什么?在我哑然的视线前方,优吉欧用认真的表情开口说。

    「Systemcall!Litsmallrod!」

    《Systemcall》?!就在我惊讶的时候——。

    优吉欧握着的草穗前端噗地一声亮起了青白色的光,亮度足以照出几米远的黑暗。优吉欧举着它,踏入了洞窟。

    我的惊讶一点也没有消退,赶紧跟上他,并排走着问。

    「优、优吉欧……刚才的是?」

    优吉欧虽然依旧严肃地皱着眉头,但明显露出了得意的神色,回答说。

    「这是神圣术哦,不过是非常简单的就是了。去年下决心去拿《青蔷薇之剑》的时候拼命练习学会的。」

    「神圣术……。你知道……System还有Lit之类的……意思吗?」

    「意思……没有什么意思啊,因为是式句嘛。是呼唤神明,请求赐予奇迹的话。上级的神圣术的式句好像比刚才的要长得多呢。」

    原来如此,没有作为语言的意义,只是被当做一种咒文。我在心里点头。不过,这咒文还真是实事求是啊。设计这个世界的果然是相当现实的人。

    「我说……我也能用吗?」

    虽然是在这种情况下,但我依然有些跃跃欲试地问。优吉欧不确定地思索起来。

    「我每天在工作的空余时间里练习,花了一个月才学会这个术。爱丽丝说过,素质好的人一天就能学会,学不会的人一辈子也学不会。虽然不知道桐人的素质怎样,但现在马上学会估计是不可能的了……」

    也就是说,要使用魔法……神圣术,必须要通过反复练习提升技能才行。这确实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掌握的。现在只能暂时放弃,凝神看向前方的黑暗。

    濡湿的灰色的石路曲曲折折,不断向前延伸。前方不断吹来仿佛可以割破皮肤的冷风,虽然旁边就有伙伴,但手上别说是剑了,连木棒都没有一根,多少有些不安。

    「我说……赛尔卡真的钻进这种地方来了吗……」

    我不禁小声嘀咕。优吉欧沉默地将点亮的狗尾草照像地下。

    「啊……」

    青白色的光圈内照出一个冻上了的浅浅的水洼。水洼的中央被踩破了,向四周发散出裂纹。

    我试着踩了一下,冰发出咔嚓的声音,裂痕变得更大了。也就是说,不久前有一个比我体重轻的人走过了冰上。

    「原来如此……看来没错了。真是的……该说她是鲁莽呢还是不知道害怕呢……」

    我不禁嘟囔。优吉欧听到以后疑惑地歪过头。

    「其实也没什么可害怕的啊。这个洞窟里已经没有白龙了,甚至连一只老鼠或蝙蝠都没有。」

    「这、这样啊……」

    我再次提醒这个世界里即使有动物也没有攻击性的怪物。至少在终结山脉的这边可以认为是VRMMO中的圈内地区。

    不知何时紧张起来的后背也放松了下来——的这个时候。

    前方的黑暗中乘着风传来一个奇妙的声音,我和优吉欧对视了一眼。那是一个叽、叽的声音,好像是某种鸟类或野兽的叫声。

    「喂……刚才的是什么?」

    「……不知道……那样的声音第一次听到。……啊。」

    「这、这次又是什么?」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桐人……?」

    听他这么一说,我使劲闻了闻吹来的风。

    「啊……好像有股焦臭味……。而且……」

    混杂着树脂燃烧的味道,带着一点点野兽的骚臭味。闻到这种味道,我的表情变了。这实在不能说是让人放心的味道。

    「这是什么……」

    就在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传来了一个新的声音,我倒抽了一口凉气。

    呀啊啊啊啊……拖着长长的尾音,毫无疑问是女孩子的惨叫。

    「不好!」

    「赛尔卡……!」

    我和优吉欧同时大喊,在结冰而变得滑溜的石路上全力奔跑。

    被放逐到这个世界一来最大限度的——甚至比完全不知道这是在哪里的那个时候更加巨大的——危机感向冰一样回荡在身体内侧,麻痹了手脚。

    《UnderWorld》果然不是完全的乐园。薄膜般的和平之下包裹着漆黑的恶意。否则就不合理了。因为这个世界恐怕是夹着其中所有居民的一把巨大的钳台。有某个人花费数百年的时间,缓缓地、缓缓地旋转螺丝。为了观察居民们到底是会团结一致地抵抗,还是会无力地被压垮。

    露莉德村恐怕是最接近钳口的地方之一。随着《最后的时刻》不断临近,村民中裂开消失的魂魄会逐渐增加。

    但是,我绝不允许赛尔卡成为这之中的第一个。因为正是我把她引进这个洞穴中来的。为了负起干涉她命运的责任,绝对要把她平安带回去……。

    仅仅依靠着草穗上的微弱光芒,我和优吉欧全力奔跑着。呼吸变得紊乱,每次吸气的时候胸口都剧烈地疼痛。好几次脚下打滑、撞到冰壁的膝盖和手腕也不断发痛,不难想象两人的《天命》都减少了。然而即使这样也不能减慢速度。

    随着前进的步伐,燃烧树木的焦臭和野兽的腥臊也渐渐变浓。混杂着叽叽声,哐嘡哐嘡的金属声频繁地传来。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人等在前面,但容易想象出那不是什么友好的家伙。

    既然腰间连一把匕首也没有,那就该制定些作战计划再慎重地前进……作为游戏玩家的自己在耳边低语,但认为「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的心情站了上风。

    而且优吉欧脸色比我变得还厉害,用迅猛的速度奔跑着,不论说什么也不可能拦住他。

    突然,前方的岩壁上有橘黄色的光在晃动。从反射的感觉来看,里面似乎是个相当宽阔的拱顶。皮肤上感到一阵明确的、针扎一般的敌人气息。而且还是复数——相当多。我一心祈祷赛尔卡没事,和优吉欧同时踏入拱顶状空间。

    环视一切,然后采取最适合的行动——尽可能快地。

    遵从刻在脑海中的行动准则,我睁大双眼,像广角照相机一样咔嚓地截取情况。

    基本是圆形的拱顶直径大约五十米。地上被厚厚的冰覆盖着,但中央的部分裂开了一大块,露出青黑色的水面。

    橘黄色的光来自吃遍的两簇篝火。黑色的铁笼中,木柴啪啦啪啦地燃烧着。

    还有,在那两簇篝火周围,三三五五地围坐着一群姑且是人类外形、但明显既不是人也不是野兽的东西。数量超过了三十。

    每一个人、或者是每一只的体型都不大。站着的家伙的头只到我的胸口高度。但是他们略微驼背的身体横向相当结实,特别是那长得奇怪的胳膊和前端长着尖锐爪子的手好像能撕裂任何东西。他们身上穿着亮闪闪的皮革盔甲,腰间过着许多混杂的皮毛、骨头、还有各种小袋子。还有——虽然粗陋、但能确实感到威力的铸造蛮刀。

    皮肤是暗淡的灰绿色,长着稀疏的刚毛。头上无一例外是光溜溜地秃顶,只有尖耳朵旁边长着密集地铁丝一样的长毛。没有眉毛,突出的额头下面贴着一双大到和全身不匹配的眼珠,带着浑浊地黄色。

    那是无比异常——同时又是长年见惯了的样子。

    他们完全就是我熟悉的RPG中即便必然会登场的低级怪物《哥布林》。认识到这一点的同时,我稍稍放松了一点。哥布林基本上都是用来让初学者练手兼赚经验值的怪物,它们的能力值通常都设定得很低。

    但是,这种放心也只维持到了站得离我和优吉欧最近的一只发现我们、将视线转过来为止。

    感受到那家伙的黄色眼珠中浮现出来的感情,我连骨髓都被冻住了。它的眼睛里露出怀疑和惊讶,接着是残忍的喜悦,还有无底的饥饿。寄宿着足以让我像被大蜘蛛的网黏住了的小虫一样瑟瑟发抖。

    这些家伙也不是程序。

    我在压倒性的恐惧中明确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这些哥布林也有真正的灵魂。与优吉欧和我在某种程度上完全同质的、由Fluctlight生出的知性。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种事?!

    我在被放逐到这个世界后的大约两天里,对优吉欧和赛尔卡等居民到底是怎样的存在有了一个大致的推测。他们恐怕是保存在某种人造媒介中、而不是保存在活人大脑中的所谓《人工Fluctlight》。虽然想象不出什么样的媒介能够保存人的灵魂,但至少不难想象,既然STL可以读取灵魂,应该也能复制吧。

    作为复制源的,虽然是个让人战栗的推测,但恐怕是刚出生的新生儿的Fluctlight。将那种可以称之为《灵魂的原型》的东西无限复制,让他们在这个世界里作为婴儿从头成长。除此以外没有别的假说能够解释UnderWorld的居民们《拥有真正的知性》和《数量远远超出现有STL》之间的矛盾了。我在第一天的晚上感到害怕的、Rath向神明发起挑战的目的也就是——创造真正的AI,人工智能。而且是把人类的灵魂当做模具。

    这个目的已经完成了九成。优吉欧的深谋远虑在我之上,复杂的感情变化也非常深远。也就是说,即使现在结束Rath的这个极其壮大而傲慢的实验也不奇怪。

    但是,实验现在依然在继续,这就表示Rath对现在的成果不满意。到底哪一点不足?想来想去,也许和那个《禁忌目录》,和那个优吉欧等人从根本上无法打破的规则不无关系。

    总之,这个假说基本可以解释优吉欧他们的存在。他们和我虽然在物理上存在的世界有差异,但灵魂都是完全相同的《人类》。

    但是——这样一来,这些哥布林是什么东西?从黄色眼珠中迸发出来的这个几乎要溢出来的强烈恶意是……?

    我不认为,也不愿意认为他们灵魂的原型也是人类。说不定Rath在现实世界抓到了真正的哥布林,让它使用STL——这种支离破碎的思考塞脑海里闪烁。

    和哥布林视线相接的时间还不到一秒钟,但足以把我吓得缩成一团。在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呆呆站着的我面前,哥布林发出叽叽的声音——说不定是笑声,站起来。

    然后,它说。

    「喂,快看!今天是怎么回事,又有两只白纽姆的小鬼跑来了!」

    顿时,拱顶中充满了叽叽、嘻嘻的叫声。从近处的开始,哥布林一个个地单手拿着蛮刀站起身,发出饥饿的视线。

    「怎么办,把他们也抓走吗?」

    一开始的哥布林大喊。这时后面传来一声咕嗷哦的嚎叫,所有哥布林都止住了笑声。从分成两边的怪物群中走出的是一只体格比其他的大一圈,看上去是指挥官级别的哥布林。

    只有这家伙装备着金属的鳞铠,额头上插着原色的装饰羽毛。羽毛下带着红色的双眼放射出光用视线就让人几乎昏倒的压倒性的邪恶和像冰一样的知性。哥布林队长的嘴角翘起,露出黄色的不整齐的牙齿,用嘶哑地声音说。

    「男的纽姆就算带回去也卖不了几个钱。太麻烦了,把他们就地杀死变成肉吧。」

    杀死。

    要在什么程度上接受这个词才好呢,我一瞬间迷茫了。

    应该可以排除真的现实的死亡,也就是我的肉体实际受到致命损伤的可能性。这些哥布林不吭能危害到躺在现实世界的STL中的我的肉体。

    但是话虽如此,也不能认为是和通常的VRMMO一样,只不过多了一个不好的统计数据而已。因为在这个世界里——除了公理教会的中枢部这个例外——不存在复活魔法或道具。在这里被他们杀了的话,这个《桐人》多半就TheEnd了。

    那么,如果死了,作为主体意识的我到底会怎样?

    在Rath的六本木支部醒来,操作员比嘉健说着「辛苦了」递来饮料?或者,又从一个人在森林里醒来那里从新来过?还是说,会变成一个没有肉体的幽灵,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世界毁灭?

    还有在这种情况下——同样在这里死去的优吉欧和赛尔卡又会面临怎样的命运呢?

    和拥有自己的大脑这个《专用保存媒介》的我不同,他们那存在于某种大容量记忆装置中的Fluctlight说不定会随着死亡完全消除……这种事情是可能的吧?

    对了……赛尔卡在哪儿?

    我中断思考,将意识转向眼前的场景。

    按照哥布林队长的指示,四名手下拖着蛮刀向这边走来。步调慢悠悠地,露出牙齿嗜虐地笑着,看来满心要把我们杀掉。

    池边其他二十多只哥布林的眼睛里也露出兴奋的神色,嘴里发出叽叽的欢呼,在它们身后,我终于发现了要找的东西。虽然混在黑暗里看不太清楚,但身穿黑色修道服的赛尔卡正躺在简陋的手推车上。她的身体被稻草绳捆着,紧闭着眼睛,不过从脸上看来应该只是昏过去而已。

    回想起来,刚才哥布林队长说:男的《纽姆》——大概是指人类——就算带回去也不能卖,所以就地杀掉。

    反过来说,女的就会被卖掉。它们打算把赛尔卡绑架到暗之国当做商品卖掉。如果再这样下去什么都不做的话,我和优吉欧恐怕会被杀掉。但是,等着赛尔卡的命运恐怕比死亡更加残酷。这种事,我绝对无法把它当做模拟的一部分就死心。绝对做不到。因为她也和我一样是人类——是个只有十二岁的女孩子。

    既然如此,该做的事情——

    「只有一件。」

    我小声念叨。旁边,同样僵住了的优吉欧的身体猛地哆嗦了一下。

    绝对要救出赛尔卡。即使要支付我暂时的性命为代价。

    当然,这并不简单。战斗力的差距过为巨大,面对用蛮刀和铠甲武装起来的三十只哥布林,我们这边连一根木棍都没有。即使是这样也一定要上。招致这种情况的,正是我不小心的一句话。

    「优吉欧。」

    眼睛盯着前方,快速地小声说。

    「听好了,要去解救赛尔卡。现在别动。」

    立刻得到了「嗯」的回答。和我想的一样,他的稳重之中相当坚强。

    「我数到三,就撞向前面的四只,突破它们。体格有差距,只要不害怕得缩手缩脚一定能成功。然后我把左边的、你把右边的篝火扔进水池里。别把那个亮光的草丢了哦。火熄灭了以后,从地上捡起剑,守住我的后背。不用勉强打倒它们。我趁这个机会收拾那个大个头的。」

    「……我从来没挥过剑啊。」

    「和斧子一样。上了……一、二、三!」

    虽然是在冰上,但我和优吉欧都没有打滑、跑出了最高速度。祈祷着这个运气能够延续到最后,我从丹田发出呐喊。

    「唔噢噢噢噢噢!!」

    迟了一拍,优吉欧也「哇啊啊啊啊!」地叫了起来。虽然有点像惨叫,但似乎还是挺有效果的,四只哥布林瞪圆了黄绿色的眼睛站住了。不过,也许不是因为喊声,而是因为惊讶于《纽姆的小鬼》舍身扑过来的缘故。

    跑了十步,我压低身体,瞄准最左边和它旁边的哥布林终结的缝隙,右肩朝前全力冲刺撞了过去。也许是由于出其不意和体格差距的修正效果,两只哥布林整个转了个圈,手脚乱舞着在冰上滑跑了。向旁边看了一眼,优吉欧的冲撞也漂亮地成功了,两只哥布林同样向翻了壳的乌龟一样滑走了。

    我脚步不停,向着哥布林的圆阵继续加速。所幸,那些家伙对情况变化的对应能力不怎么高,包括队长在内都还没站起来,只是呆呆地看着这边。

    对了,就这样呆着别动。我像叫骂一样祈祷着,穿过哥布林之间的缝隙跑过最后的几米。

    这时,大概是拥有比其他家伙稍高一点的智能,哥布林队长充满愤怒的声音轰响起来。

    「别让他们接近火——」

    但是,完了一点。我和优吉欧冲到篝火边,把它们想着水面踢倒。散落着大量火星,两簇火焰沉入了水里,顿时留下哧的一声和一团白色的蒸汽熄灭了。

    拱顶中一瞬间陷入了完全的黑暗——紧接着,一团朦胧的青白色光芒驱散了黑暗。是优吉欧左手里握着的狗尾草的光。

    这时,出现了两个侥幸。

    周围密密麻麻的哥布林一齐发出尖锐的惨叫,有的捂住脸,有的背转过身。放眼看去,连面向水池的哥布林队长都反转上身,用左手遮住眼睛。

    「桐人……这是……?!」

    优吉欧惊讶地小声说。我简短地回答他。

    「大概……那些家伙害怕这个光,现在是机会!」

    我从水池周围胡乱堆放的武器中捡起一把巨大铁板似的粗陋直剑和一把前端较宽的曲刀,把刀塞进优吉欧手里。

    「这把刀的用法和斧子一样。听好了,用狗尾草的光牵制,把靠近的家伙赶走就行了。」

    「桐……桐人呢?」

    「打倒那家伙。」

    我简短地回答,向着从捂着脸的手指缝里狠狠瞪过来的哥布林队长摆出一步。我双手握住直线,快速左右挥了挥。和外表相反,手感有些不足,不过比青蔷薇之剑那样过重的要好太多了。

    「咕嗷啊!纽姆的小鬼……你竟然想和我《蜥蜴杀手乌嘎奇》大人对阵吗!」

    队长单眼瞪着慢慢靠近的我,大吼。同时右手锵的一声拔出腰间的巨大蛮刀。漆黑的刀身上粘着锈迹似的血,带着异常的迫力。

    能赢吗——?!

    面对身高差距不大、但体重和肌肉量远胜于我的敌人,一瞬间胆怯了。但我立刻咬紧牙关继续前进。如果不在这里打倒这家伙、救出赛尔卡的话,那简直就成了我来到这个世界只为了给她带了最糟糕的命运而已。大小不是问题。在旧艾恩格朗特,我也曾和比自己大三四倍的敌人进行过数不清的战斗。在只要输一次就会真正死去的条件下。

    「不对!不是和你对阵——而是战胜你!」

    一半向着队长,一半向着自己大喊着,我一口气冲过剩下的距离。

    左脚大踏出一步,用剑瞄准敌人左肩斜向下斩。

    虽然没有小看对方,但哥布林队长的反应还是比预想中要快。它无视我的攻击顺势平挥蛮刀,我压低身体刚好躲过。头发被扫到了一根,有种撕裂的感觉。我的剑虽然命中了,但只打碎了金属的肩甲。

    停下的话会被力量压倒的,带着这种想法我压低重心转过敌人身旁,瞄准大放空门的侧腹使出水平斩。这次也是,虽然有手感,但没能贯穿简陋的鳞甲,只不过打飞了五六块甲片而已。

    好好磨刀啊!我一边在心里骂着剑的主人,一边将将躲开从头上落下的反击的一刀。蛮刀厚重的刃口深深贯穿了地下的冰板,我再次对哥布林的臂力感到战栗。

    用单发攻击解决不了。我做出这个判断,趁哥布林从僵直中恢复之前踏出一大步发起反击。身体一半自动地移动起来,准备再现曾经在别的世界中无数次使出的动作。以《剑技》为名的必杀技。

    这个瞬间,发生了一个完全没有想到过的现象。

    我的剑放出了非常微弱、但确实存在的光。同时,身体以超越这个世界物理法则的速度闪动。简直就像是有人用看不见的手在背后推动似的。

    从右下较低位置向上斩的第一击掠过敌人的左脚,阻止了他的动作。

    从左向右横扫的第二击切开了铠甲的胸甲,浅浅掠过里面的肉。

    从右上迅速斩下的第三击沙的一声从手肘下面一点的地方切断了敌人抬起来准备防御的左臂。

    从切断面中迸出的鲜血在青白色的光中显得一片漆黑。哥布林飞走的左手咕噜咕噜打着转掉进左边的池子里,发出扑通一声沉重的水声。

    ——赢了!

    在这样确信的同时,我深深地震惊了。

    刚才的攻击……单手剑三连击技《Sharpnail(尖爪)》并不是空有其表,而是货真价实的。在斩击途中,刀身在空中留下红光的轨迹,我的五体被不可见的力量加速。换一种说法就是《光效》和《系统辅助》。

    也就是说,这个世界,UnderWorld里存在剑技。在推动世界的系统中编入了剑技。只用「通过想象来再现」无法解释这一现象。因为我几乎没有意识到自己放出的技是什么。系统检测出了我的初期模式,发动剑技,通过辅助来补正动作。如果不是这样的话,这种现象无法发生。

    但是,如果是这样,就又有了一个新的疑问。

    昨天,我为了砍倒恶魔之树基加斯西达,用《青蔷薇之剑》使出了单手直剑用单发剑技《Horizontal(水平斩)》。那是比Sharpnail难度更低的初期技——只是水平斩击而已。然而,系统却没有帮助我。剑没有发光,身体也没有加速,剑刃完全偏离的目标,我难看地摔倒了。

    然而现在为什么能发动剑技了?因为这是实战?但是,系统到底如何判断玩家是不是在认真战斗……?

    做出这些思考,我只花了眨一次眼的功夫。在旧SAO,这根本算不上是破绽。因为我自己正处于连续技后的僵直中,而敌人也被大量伤害击退暂时无法动弹。

    但是——在这个世界,即便存在剑技,也不是VRMMO游戏。我愚蠢地忘记了这一点。

    左臂被砍飞的哥布林队长和多边形的怪物不同,连一刻都没有停止。它闪光的黄色眼睛里既没有畏缩也没有空寂,只有压倒性的憎恶在翻滚。从伤口中迸发出乌黑的血,从嘴里则迸发出灼热的咆哮。

    「咕噜哦哦!!」

    迅猛地挥舞右手的蛮刀。

    面对横向飞来的厚重刀刃,我没能完全躲开。靠近尖端的地方掠过左肩,光靠其中的压力就将我打出两米以上,后背狠狠地撞在了冰面上。

    至此,哥布林队长终于俯下身,把蛮刀叼在嘴里,用右手握住左臂的断面。咯吱咯吱的可怕声音响起。哥布林队长用力把肉握碎,依次来止血。他的动作明显不是那种统一的AI。对……在那家伙报上《乌嘎奇》这个固有名称时我就该注意到了。这不是玩家于怪物之间的战斗,而是拿着武器的人之间的厮杀。

    「桐人!被打了吗!!」

    稍远处,优吉欧正右手拿着曲刀、左手拿着发光的草牵制哥布林手下们。

    我想回答「只是擦伤」,但僵硬的舌头无法按照心里想的那样活动,只发出了些颤抖的声音点了点头。为了站起身来单手撑住冰面的那个瞬间——。

    从左肩弹出一阵仿佛要将全身神经全部烧毁的灼热感,视野中冒出啪叽啪叽的火花。忍不住流出眼泪,喉咙里也露出呜咽。

    多么——剧烈的疼痛!

    远远超过了忍耐的极限。除了蜷缩在冰上,不断重复浅浅的呼吸以外什么也做不了。即便如此,他依然努力转过头,看向左肩受伤的地方。只见束腰上衣的袖子被完全撕碎了,露出来的皮肤上开着一个丑陋的大伤口。比起刀伤,更像是巨大的勾爪一类撕开的伤口。皮肤和下面的肉被整个削去一块,鲜红的血源源不绝地喷出来。左臂已经只剩下麻痹和热的感觉,指尖仿佛已经不是自己了的一样无法动弹。

    这怎么可能是虚拟世界,我在脑海里呻吟。

    所谓虚拟世界,就是为了将现实的疼痛与苦难、丑陋与污秽全部消除,实现只有清洁和舒适的环境而存在的不是吗?真实地描写这种程度的伤和痛苦倒地有什么意义?不——这种痛苦感觉还在现实之上。如果在现实世界中受到这样的伤,大概会启动分泌脑内物质或昏迷之类的防御机制吧?不可能有人能忍受这种程度的疼痛……

    ——也许不是这样。

    拼命从伤口上移开视线,我自嘲地改变了想法。

    我,桐之谷和人这个人,完全不习惯真是的疼痛。在现实世界里,懂事以来就没有受过什么重伤,被祖父强迫学习的剑道也很快就放弃了。SAO生还后的康复虽然很严苛,但多亏了最先端的训练机器和辅助药物,不用为疼痛而烦恼。

    在假想世界里就更不用说了。NERvGear和AmuSphere的疼痛吸收机能几乎将疼痛完全去除,其程度甚至有过保护的嫌疑,也因此对我来说,战斗中的负伤只是简单的数字增减而已。对了,如果艾恩格朗特中存在这种疼痛的话,我一定无法走出起始的城镇吧。

    UnderWorld既是被创造出来的梦境,又是另一个现实。

    虽然不确定是多少天前的事情了,但我自己在艾基尔的店里说出的话的意义,现在终于明白了。所谓现实,也就是指存在真正的疼痛、苦难与悲伤。只有能够忍受并超越这些反复袭来的东西的人,才能在这个世界中变强。哥布林队长,不,乌嘎奇早就明白了这一点,而我却连想都没想过。

    被泪水模糊的视线前方,乌嘎奇把为切断的左手止住了血,静静地看向我。它眼里放射出的竟然的愤怒仿佛把周围的空气都振动了似的。它把咬在嘴里的蛮刀交到右手上,刷的挥了一下。

    「……这个屈辱,把你大卸八块、吃干啃净也无法偿还……不过总之,先这样干吧。」

    乌嘎奇把蛮刀在头上呼呼地转着慢慢走近。我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紧紧盯着躺在远处的赛尔卡。心中想着必须站起来,必须站起来战斗,但身体却无法动弹。仿佛从心中产生的负面印象化为现实的拘束力绑住了自己一样……。

    沉重的脚步声在我面前停止了。空气在振动,感到巨大的刀刃被高高举起。回避也好反击也好已经都来不及了。我咬紧牙关,等着从这个世界被放逐的瞬间。

    但是过了很久断头台的刀刃都没有落下。取而代之地,背后传来沙沙地脚蹬冰面的声音,接着还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喊。

    「桐人————!!」

    我惊讶地睁大眼睛,看见优吉欧约过我砍向乌嘎奇。他胡乱挥动右手握着的曲刀,将敌人逼退了两三步。

    哥布林一开始也很惊讶,但他立刻找回了从容,用一只右手巧妙地操纵蛮刀,将优吉欧的攻击左右拨开。我一瞬间忘记了疼痛,大喊。

    「住手,优吉欧!快逃!!」

    但是他忘我地大喊着,继续挥舞着剑。他不愧是长年挥动那个沉重的斧子,每一击的速度都令人瞠目,但无奈步调太单调了。乌嘎奇先是像在享受猎物的抵抗似的一个劲的防守,然后「呜哦!」的大喝一声,用脚尖扫倒优吉欧的支撑腿。面对失去平衡、一脚踩空的优吉欧,它从容地举起蛮刀——

    *

    「住手啊啊啊————!!」

    在我的喊声传到之前,漫不经心地横扫。

    *

    优吉欧腹部吃了一击,被远远地打飞,发出一声钝响正好落在我旁边。我反射性地转过身去,左肩发出一阵闪光似的疼痛,但这次我无视疼痛挪了过去。

    优吉欧的伤比我的严重好几倍。上腹部被笔直地切开,锯齿状的伤口里咕咕地溢出多得恐怖的鲜血。在依然握在左手里的草穗的照耀下,伤口里不规则运动的内脏不由分说地映入眼中。

    咳喝,伴随着沉重的声音,优吉欧的嘴里也喷出混着泡沫的血。绿色的眼睛里已经失去了光芒,空虚地看着上方。

    但是,优吉欧依然没有停止想要站起来的努力。他嘴里吐出混着红雾的空气,颤抖地支撑起双臂。

    「优吉欧……已经够了……已经……」

    我不禁这样说。优吉欧身上的痛苦不是我所能比拟的。绝对超出了正常的意识所能忍耐的范围。

    这时——。失去了焦点的眼睛笔直地看向我,吐出被鲜血濡湿的话语。

    「小……小时候……我们约好了……。我、桐人……和爱丽丝,要一起出生、一起死去……这次一定……要守住……我要……」

    这时,优吉欧的胳膊突然失去了力量。我赶紧伸出双手扶住他的身体。就在优吉欧那纤细却充满肌肉的重量,传到我身上的那个瞬间。

    视野被断续的白色闪光包围,屏幕的深处浮现出朦胧的影子。

    在火红的夕阳下,走在麦田间的小路上。握着我右手的是亚麻色头发的年幼少年。握着左手的,则是满头金发的少女。

    没错……相信世界永远不会改变。相信三人永远都在一起。然而没能保护她。什么也做不到。那种绝望、那种无力感怎能忘记?这次一定……我这次一定要……。

    肩膀的疼痛已经感觉不到了。我轻轻把昏过去的优吉欧放到冰面上,伸出右手,握住掉在地上的直剑的剑柄。

    然后抬起脸,将乌嘎奇正好挥下的蛮刀水平一闪弹开。

    「呜哇……」

    敌人惊讶地大喊,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我用借着站起身的势头猛地撞向它的腹部。哥布林又晃了晃,后退了两三步。

    将右手的剑直指对手的正中线,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吐出来。

    确实,关于肉体的疼痛我完全是外行。但是,我很清楚比远远超过那种东西的绝对的痛苦。和失去重要的人的痛苦比起来,这种伤不过是小意思。只有丧失的痛苦,是不论怎样机械地操纵记忆都绝对不会消失的。

    乌嘎奇发出忍无可忍的大音量咆哮,周围叽叽叫唤的部队顿时都闭上了嘴。

    「白纽姆……别得意忘形了!!」

    我把意识集中到猛地冲过来的乌嘎奇的蛮刀刀尖上。伴随着「吟~」的耳鸣声,视野的其余部分成放射状流失了。忘记许久了的,脑神经变得红热般的加速感觉。不——在这个世界里应该说是「灵魂在燃烧般的」。

    面对斜着挥下的蛮刀,我向前踏出一步躲过,从左下方一刀将敌人的右臂从接近肩膀的地方斩下。连着巨大手臂的蛮刀呼呼地转着圈飞进周围的哥布林人群中,造车了许多惨叫。

    失去双臂的乌嘎奇的黄色双眼里露出愤怒和更多的惊讶,摇摇晃晃地向后退。从伤口中吧唧吧唧地滴出黑色的体液,落在冰上引起蒸汽。

    「……本大爷怎么会输给纽姆……输给区区纽姆的小鬼……」

    不等那混在着喘息的声音说完,我全力突进。

    「不对。我的名字不是《纽姆》!」

    无意识地说出这些话。同时,从左脚的脚尖、经过右手的指尖、直到指尖的剑尖变得像一整条鞭子一样锋利。刀身再次发光,这次是浅绿色的光。看不见的手强力推动我的后背。单手剑突进技,《SonicLeap(音速跳跃)》。

    「我是……剑士桐人!!」

    噗,空气的撕裂声传到耳边的时候,乌嘎奇巨大的头颅已经高高地飞到了天上。

    那头颅几乎垂直上升,然后咕噜咕噜打着转落下来,我伸出左手接住了。攥着鸡冠般竖着的装饰羽毛,高高举起依然滴着鲜血的首级,我大喊道。

    「你们老大的首级被我拿下了!还想打的人一起上来吧,不想打的人马上给我滚回暗之国去!」

    优吉欧,在努力撑一会儿,我在心里念着,两眼使出最大限度的杀气环视周围的集团。哥布林见队长死去非常惊慌,面面相觑急得叽叽叫。

    过了一会儿站在前列的一只晃着扛在肩上的棍棒走出来。

    「咯咯,既然这样,只要杀了你我阿布里大人就是下一任头头……」

    现在的我可没有耐心听他把开场白说完。左手攥着首级猛然冲刺,用和刚才同样的技将那家伙从右肋到左肩一刀两断。咚的一声,紧接着血沫飞散,隔了一会儿上半身顺着切面滑落到了地上。

    这样一来,剩下的那群哥布林总算下定了决心。它们一齐发出尖声惨叫,争先恐后地跑向拱顶的一角,几十只哥布林推推搡搡地挤进另一个、不是我们进来的那个出口,不一会儿便无影无踪了。脚步声和叫声的回音渐渐远去、消失了,冰做的拱顶陷入了一片冰冷的寂寞,仿佛刚才的喧嚣是一句谎言。

    我深呼吸一次忍住左肩又冒出来疼痛,同时扔掉右手的剑和左手的首级,转过身,跑向倒在地上的朋友。

    「优吉欧!!振作一点!!」

    我大喊,但他苍白的眼睑一动不动。微微张开的嘴唇中可以感到微弱的呼吸,但似乎随时都会停止。腹部的凄惨伤口依然在流血,虽然心里明白一定要止住才行,但却不知道怎样止血。

    我用僵硬的右手快速结印,敲了一下优吉欧的肩膀。带着祈祷的心情看向浮现出来的窗口。

    生命力——DurabilityPoint显示为〖244/3425〗。而且,当前值还在以约两秒一点的恐怖速度减少。也就是说,再过不到二百四十秒,优吉欧的生命就会走到尽头——只有不到八分钟了。

    「……你等着,我马上回来救你!别死了啊!!」

    我又叫了一声,站起身来。全力跑向被丢在拱顶一角的手推车。

    手推车上,在内容物不明的木桶和木箱、还有众多武器之间,躺着被绑住的赛尔卡。我从附近的箱子里翻出一把匕首,迅速切断绳子。

    抱起她娇小的身体,放在宽阔的地板上快速检查,不过没有明显的外伤。呼吸也比优吉欧要平稳得多。我握住她修道服的双肩,用将将可以允许的力量摇晃她。

    「赛尔卡……赛尔卡!醒醒!!」

    于是赛尔卡的长睫毛立刻颤抖了一下,淡棕色的眼睛啪的一下睁开了。单靠扔在优吉欧身边的狗尾草的光似乎一下子没有认出我来,她的喉咙里漏出小声的惨叫。

    「不……不要啊啊……」

    赛尔卡挥动双手,想要把我推开,而我压住她的身体继续喊。

    「赛尔卡,是我!是桐人!不用担心,哥布林已经被赶跑了!」

    听到我的声音,赛尔卡立刻不再乱动了。她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我的脸。

    「……桐人……是桐人吗……?」

    「啊啊,我来救你了。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没……没有,我没事……」

    赛尔卡的嘴巴一撇,然后猛地扑过来抱住我的脖子。

    「桐人……我……我……!」

    耳边传来丝丝的吸气声,迸发出小孩子一样的号哭——的前一刻,我双手抱起赛尔卡,转过身再次跑起来。

    「抱歉,待会儿再哭!优吉欧受了重伤!!」

    「哎……」

    臂弯中的身体立刻僵硬起来。我踢开地上的碎冰和那伙哥布林丢下的破烂一口气冲回优吉欧身边,放下赛尔卡。

    「普通的治疗已经来不及了……用赛尔卡的神圣术救救他吧,拜托了!」

    赛尔卡一边听我说着,一边屏住呼吸跪下来,战战兢兢地伸出右手。碰到优吉欧深深的伤口的时候,她猛然缩回手。

    过了一会儿,赛尔卡晃着扎成三股辫头发,使劲摇头。

    「……没办法……这种……这种伤……我的神圣术,没办法……」

    她用指尖抚摸优吉欧变得苍白的脸颊。

    「优吉欧……骗人的吧……因为我的错……优吉欧……」

    赛尔卡的脸上划过泪水,滴落在冰上的血泊里。她收回双手捂住脸,发出呜咽。面对这样的少女,我虽然觉得残忍,但依然大声喊道。

    「要哭也要先治好优吉欧的伤再哭啊!不管有没有办法,先试试再说!你是下一任的修女吧?!是爱丽丝的后继者吧?!」

    赛尔卡的肩膀猛地抖了一下,但立刻无力地垂了下去。

    「……我……无法成为姐姐……。姐姐三天就能掌握的术,我花上一个月也记不住。现在我能只好的只有非常……非常细小的伤口而已……」

    「优吉欧他……」

    我被心中涌起的感情驱使着,拼命地说。

    「优吉欧他是来救你的,赛尔卡!不是为了爱丽丝,而是为了你拼上了性命!」

    赛尔卡的肩膀又一次、幅度更大地颤抖。

    在这期间,优吉欧的天命也在向着零突进。剩下的时间只有两分钟,甚至只有一分钟了吧。长得让人倍感煎熬的,一瞬间的静寂。

    突然,赛尔卡抬起脸。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几秒前的那些恐惧和犹豫的神色。

    「——普通的治疗是来不及的。只能尝试危险的高位神圣术了。桐人,我需要你的帮助。」

    「知、知道了。你说,我什么都愿意做。」

    「把左手给我。」

    我立刻伸出左手,赛尔卡用自己的右手使劲握住。接着,她用左手紧紧握起放在冰面上的优吉欧的右手。

    「如果术失败了的话,我和你也许都会死掉。做好觉悟了吧。」

    「那种时候只要让我死就好了。——随时都可以开始!」

    赛尔卡用闪着坚定目光的眼睛笔直地看向我,点头,然后立刻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Systemcall!」

    高昂清澄的声音响彻了冰组成的拱顶。

    「——Transferhumanunitdurability,righttoleft!!」

    连着话音的回声,一个叮~~的尖锐声音逐渐变高变大——紧接着,以赛尔卡为中心竖起了一个蓝色的光柱。

    比草穗的光要亮得多,极其刺眼,把巨大拱顶的各个角落都染成了淡蓝色。我不禁眯起眼睛,但这也是转瞬之间的事情,被赛尔卡握住的左手突然被一种异样的感觉包裹,让我再次睁大了眼睛。

    仿佛四肢百骸都消融在光之中,从左手流出去了一样。

    仔细一看,我全身确实产生了许多小光球,通过左边移动到赛尔卡的右手。沿着光球前进的方向看去,光的奔流通过赛尔卡的身体,又增加了亮度,最终被吸入优吉欧的右手。

    Transferdurability,也就是说那是从一个人向另一个人转移天命的神圣术吧。如果现在打开我的窗口,应该会发现数值在迅速减少。

    没关系,全部拿去用吧。我在心里默念着,左手更加用力。充当能量的导线兼加速器的赛尔卡看上去也非常痛苦。我再次意识到了这个世界中严酷地、作为代价而存在的痛苦有多么的巨大。

    疼痛、苦难、还有背上。如此有意图地强调这些在假想世界中本部需要的东西,显然和UnderWorld存在的原因紧密相连。如果Rath的技术员们通过折磨居民们的fluctlight是为了得到某种突破的话,那么作为预料外的闯入者的我在这里帮助优吉欧的行为显然是一种妨碍。

    但是,要我说,这种事都给我见鬼去吧。即便只有灵魂,优吉欧也是我的朋友。绝对不会让他就这样死去。

    随着天命转移的进行,全身被一股强烈的寒气包围。我用逐渐变暗的视野拼命观察优吉欧的样子。腹部的伤看起来比法术开始前明显小多了,但是远没有完全治愈,流出的血也没有止住。

    「桐……桐人……还,还好吧……?」

    赛尔卡痛苦地喘息着,断断续续地说。

    「没问题……再多一点,多给优吉欧一点!」

    我立刻回答,但实际上我的眼睛已经几乎失去了视力,右手右脚的感觉也消失了,唯有赛尔卡握着的左手在炙热的跳动。

    即便在此失去这个世界中的性命也完全没关系。如果能就回优吉欧的性命,我能忍受比刚才多一倍的痛苦。不过唯一遗憾的,是没能看到这个世界前进的尽头。如果那群哥布林不过是个开端,如果接下来暗之国的侵略会继续激化,那就不得不担心最先暴露在这股激流中的露莉德村。我登出的同时会失去所有记忆,因此一定不可能再次登入了。

    不,即便我消失了——。

    亲眼看见哥布林、拿起剑战斗过的优吉欧,一定会做些什么的。警告村长、增强卫士、把危机告诉附近的村子和城镇。他一定会这样做的。

    为此,不能让优吉欧死在这里。

    啊啊,但是——我的性命马上就要走到尽头了。不知为何,我就是能明确地知道。优吉欧仍未睁开眼睛。即便花费我全部的性命,也不足以治愈他的伤口、将他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吗?

    「……已经……不行了……再继续的话,桐人的天命会……!」

    赛尔卡的哭喊仿佛来自遥远的彼方。

    别停下,继续,心里想这样说嘴却动不了。连继续思考都渐渐变得困难。

    这就是死吗?UnderWorld中灵魂的疑似死亡……。还是说,灵魂之死会把现实的肉体也一起杀死?让我不禁这样想的是那无法忍受的寒冷,还有可怕的孤独……。

    突然,双肩上感觉到了某人的手。

    好温暖。让我被冰封的身体内部缓缓融化了。

    我——认识这双手。像小鸟的羽毛一样纤细,却比任何人都强有力地握住未来的手。

    …………你是谁…………?

    我用没有出声的声音询问,于是左耳感到一阵温柔的呼吸,然后,听到了怀念得让我想要哭出来声音。

    『桐人,优吉欧……我等着你们,我会一直等着……在中央大教堂(CentralCathedral)的顶端一直等着你们……』

    黄金色的光发出恒星般的光芒,充满了我的内部。压倒性的能量奔流渗透了身体的各个角落,之后又像是寻找出口似的从左手溢出。

    ***

    5

    打击乐器般的清脆声音扩散在了高空的春霞间。

    优吉欧挥完了五十下斧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转过身来。我放下装有希拉尔水的水筒问道。

    “你的伤怎么样了?不疼了吗?”

    “嗯,休息了一整天,已经完全好了。不过留下了一点疤痕。不仅如此……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这把龙骨之斧也变得特别轻。”

    “好像不是错觉哦。刚才的五十下里面有四十二下打中了正中央呢。”

    听到这句话优吉欧一下子抬起眉毛,接着笑了起来。

    “真的吗?那么,今天的赌注就归我了。”

    “那可不一定。”

    我也回以笑容,接过龙骨之斧单用右手轻轻挥了一下。确实,手感比记忆中要稳定的多。

    终结山脉的地下洞窟中,像噩梦一样恐怖的体验已经过去了两个晚上。

    优吉欧在赛尔卡的神圣术帮助下总算捡回了一条命。等到我右边架着优吉欧,左手提着哥布林队长首级回到露莉德村的时候太阳已经下山了。大人们正聚集在广场上讨论要不要排除搜索对,他们看到我们三人突然出现,先是一齐放心地呼出一口气,紧接着加斯胡特村长和阿萨莉亚修女叱责的轰音就当头砸下。面对三个年轻人打破了《村中的规矩》的这个不可能发生的事态,也许是大人们更加地慌乱吧。

    不过当我把左手上的首级伸到大人们的鼻子前的时候,一切都成了另一幅模样。被乌嘎奇那比人类大上一圈的黄绿色眼珠和露出长而杂乱的利齿的凶恶面孔盯着,大人们在沉默了一会儿后,发出了比刚才大好几倍的惊愕声和惨叫。

    之后以优吉欧和赛尔卡为主说明了在北方洞窟里野营的哥布林集团的事情,还有他们可能是暗之国派来的侦察队的事情。村长等人似乎很想把这当成小孩子的胡说八道,但谁都没见过的怪物首级就镇座在石阶上,让他们无法付之一笑。议题立刻转向了村子的防卫,我们被平安释放,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家了。

    在教会的房间里让赛尔卡治疗了左肩的伤口之后,我就像一滩烂泥一样倒在床上睡着了。第二天,我和优吉欧一起得以免除工作,享受了这个幸运和懒惰。又过了一晚到了今天早上,肩膀的疼痛和全身的疲劳已经完全消失了。

    吃完早饭,和同样一脸精神表情的优吉欧一起走向森林,他挥完了最开始的五十下——的现在。

    我看着右手的斧子,对在稍远处坐下来的优吉欧说。

    “我说,优吉欧,你记得吗……?在那个洞窟里,你被哥布林砍了的时候……。你说了奇怪的话吧。就好像我和优吉欧还有爱丽丝从很久以前就是朋友一样……”

    优吉欧没有马上回答。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一股清爽的风吹过,带得树梢沙沙地响。一个小小的声音乘着风的尾巴飘进耳朵里。

    “……我记得的。明明是不可能的……可是不知怎的,那时候我非常清楚地觉得,我、桐人和爱丽丝是在这个村子里一起出生一起长大的……爱丽丝被带走的那一天也一起站在那里。”

    “……这样啊。”

    我点点头,沉思了起来。

    极限状态中的记忆混乱,应该可以这样解释吧。既然构成优吉欧的意识、人格的东西是和我一样的《摇动的光》,那么在生死的鬼门关发生一些错误的记忆连接也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

    可是,问题是——那时我也发生了同样的记忆混乱。看到眼前渐渐死去的优吉欧,我确实也有一种好似是和他一起在露莉德村长大的鲜明感觉。而且,甚至想起了那名金色长发的少女,我连见都没见过的爱丽丝。

    这是不可能的。本人,桐之谷和人,拥有在琦玉县川越市和妹妹直叶一起生活到今天(正确来说是直到在这个世界醒来为止)的详细记忆。我无论如何都不觉得,也不想觉得那些都是捏造出来的。

    这个现象,果然不过是我和优吉欧同时看见了同样的幻觉而已吗?

    如果是这样,那就有唯一一个无法解释的事情。在赛尔卡用神圣术将我的天命转移给优吉欧、尝试救活他的时候,在我逐渐稀薄的意识里确实感到了第四个人的存在。而那个人说:桐人、优吉欧,我在中央大教堂的顶端一直等着你们。

    我无法把那个声音也当成是自己那浑浊的意识中所产生的幻觉。因为我至今为止从来没有听说过《中央大教堂》这个词。现实世界中自然没有,就是在各种各样的虚拟世界中,那样的地方或建筑物别说是去过了,我绝对连听都没听说过。

    那么那个声音就不是我,也不是优吉欧,更不是赛尔卡其中的某人实际对我说过的话。把她……推测为六年前从村中被带走的少女爱丽丝是否太过跳跃了?如果真的是她,那个我和优吉欧还有爱丽丝一起在露莉德村生活的那段不可能的过去是否也真的存在呢……?

    我中断了从昨天早上醒来以来进行过无数次的思考,开口说。

    “优吉欧。在洞窟里,赛尔卡对你使用神圣术的时候,你听见什么人的声音了吗?”

    优吉欧这次立刻便回答了。

    “没有,我那时完全失去意识了。桐人听见了什么吗?”

    “不……是我的错觉,忘了吧。……那么,该工作了。我的目标是超过四十五次。”

    赶走在脑子里打转的念头,我再次转向基加斯西达。双手紧紧握住斧子,将意识传导到全身的各个角落。

    挥出去的斧子分毫不差地沿着想象中的轨迹,像被吸引着一样命中了刻在树干上的半月形的中心。

    *

    今天比平时早了将近三十分钟就完成了上午两人合计一千次挥斧的定额。这是因为两人都不怎么累,基本不需要休息。会心一击也比上周增加了许多,也许是错觉,巨树上的刻痕似乎也以肉眼能够分辨的程度变深了。

    优吉欧满足地伸了一个大懒腰说:“虽然有点早,不过先吃午饭吧。”他在平时的树根上坐下,我也坐到他身边。优吉欧从旁边的布包里拿出照例的圆面包,递给我两个。

    我一手接过一个,对着依然像石头一样硬的面包苦笑着说。

    “要是像斧子变轻那样,这个面包也变软就好了。”

    “啊哈哈哈。”

    优吉欧愉快地笑着,咬了一大口面包耸耸肩。

    “……很遗憾,还是一样。说起来……为什么突然就觉得斧子轻了呢……?”

    “谁知道呢。”

    我嘴上虽然这样说,但早在昨天晚上打开自己的《窗口》时就预想到了这个现象。那个有问题的物体控制权限和系统控制权限,再加上天命最大值都大幅度上升了。

    原因也能想到。通过在那个洞窟里击退了哥布林的大集团——换言之就是完成了高难度任务,发生了用一般的VRMMO来说就是《升级》的现象吧。虽然绝对不想再来一次,但挑起困难的战斗确实有所报偿。

    今天早上,我也装作不经意地问了赛尔卡,果然她也是,上周失败率还很高的神圣术好像突然就能用好了。实际上没有参加战斗的赛尔卡也获得了升级效果,多半是因为我们三人被当做是组队,全员都获得了经验值,这么一想就能接受了。

    优吉欧的物体操作权限恐怕也和我一样上升到了48左右。这样一来,没有理由不再试一次那个。

    我几口吃完两个圆面包,站起身来。优吉欧还在慢慢吃着,看了过来。我走到基加斯西达树干上的大型树洞前,向从前几天起就一直放在那里的青蔷薇之剑的包裹伸出手。

    我带着一半确信和一般祈祷的心情攥住皮革的包裹,用全身力量向上抬。

    “哎呀……”

    顿时,我差点向后摔倒,连忙退了两步。记忆中像加满配重的杠铃一样的重量竟然剧烈减少到了充其量只是粗铁管的程度。

    剑依然沉甸甸地压着手腕。不过这种重量不如说是让人心情愉快,这种手感正好让我想起我旧艾恩葛朗特末期的爱剑们。

    我用左手单手拿着皮革包裹,解开上面的纽扣,用右手握住露出来的装饰精美的剑柄。优吉欧一边咬着面包一边瞪大了眼睛,我冲他微微一笑,带着“咔嚓!”一声让人背脊一颤的出鞘声拔出了剑。

    青蔷薇之剑完全不像前几天那样桀骜不驯,宛如深闺中的美貌公主一样静谧地躺在我的手中。这把剑真是越看越漂亮。不论是白皮革握柄那仿佛将手吸住的质感、刀身上那仿佛蕴含着复杂光芒的透明感,还是那蔷薇藤蔓图案的装饰的精细程度,都不是我所熟悉的多边形制成的武器可以再现的。总觉得难怪故事里的贝尔库利会想要把它从龙那里偷出来。

    “喂……喂,桐人,你拿得动那把剑吗?”

    优吉欧一脸哑然,我刷刷地将剑左右挥了两下给他看。

    “虽然面包没有变软,但这把剑好像变轻了哦。喏,你看着。”

    我再次面向基加斯西达,沉下腰。右脚退后一步变成侧对着目标,并利用这个转体将右手的剑从身体侧面引到后面。在一瞬间蓄力的同时刀身包裹上了淡蓝色的光。

    “——嘿!!”

    我简短地喊了一声用力蹬地。和剑技的印象融合的系统辅助将我的动作加速,赋予了斩击惊人的速度和精密的照准。单手剑单发剑技、《Horizontal》。

    青蔷薇之剑宛如一道水平的雷光一样闪过,正确命中了目标的一点,轰响起猛烈的冲击声。基加斯西达的巨大树干沙沙地颤抖,连落在周围树梢上的鸟儿们都一齐飞了起来。

    我沉浸在许久没有体会到了的《剑人一体》的成就感之中,顺着直直伸向前方的右臂看去。淡蓝色的湛银刀刃有一半一样迈进了像金属一样闪着黑光的木纹里。

    优吉欧这回不只是眼睛连嘴巴也张大了,吃到一半的圆面包从手里掉落到了青苔上。但是以伐木为天职的少年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一样,用颤抖的声音说。

    “…………桐人……,刚才的……难道是《剑术》吗?”

    我想是的。从刚才的话来看,这个世界中存在剑术技能的感念。只是还不清楚那指的是不是系统上的剑技。我把剑收回左手的剑鞘里,慎重地回答。

    “啊啊……我想,大概是的。”

    “这样的话……你在被暗神拐走之前的天职一定是卫士……不,说不定是大城镇的卫兵。因为只有卫兵队才会教正式的剑术。”

    优吉欧少见地不停说着站起来,他的绿色眼睛里带着闪闪光芒。看到这一幕的瞬间,我明白了。他受命将伐木作为一声的工作,并在六年间每天每天毫无怨言地挥动斧子——但他毫无疑问有着一个剑士的灵魂。对剑这种东西的憧憬和对自在操控剑的技艺的渴望正刻在他心底的最深处。

    优吉欧向前走了一步、两步,来到我的面前,笔直地看着我的眼睛用颤抖的声音问。

    “桐人……你的剑术是什么流派的?流派的名字,你也不记得了吗……?”

    我想了一瞬间,然后使劲摇头。

    “不,我记得,我的剑术是《艾恩葛朗特流》。”

    当然,这是我当场编造出来的名字。不过一旦说出口,便觉得除此以外的名字都不可能。因为我的技艺全部都是在那个浮游城中学会、磨练出来的。

    “艾恩……葛朗特流”

    优吉欧轻声重复了一边,点了点头。

    “真是不可思议的名字。虽然没有听说过,不过这也许是你的老师或者之前住的城镇的名字……。——桐人,那个……我……”

    优吉欧突然垂下视线,吞吞吐吐起来。不过几秒种后,他再次抬起头,毅然的光芒又回到了眼中。

    “——你能把你的《艾恩葛朗特流剑术》教给我吗?当然,我不是卫兵,甚至连村子里的卫士都不是……也许会违反某种规则……”

    “禁忌目录或者是帝国……基本法里面有《不是卫兵的人不得修习剑术》这样的条目吗?”

    我平静地问。优吉欧轻轻咬着嘴唇,过了一会儿小声说。

    “……虽然没有这样的条目……但是《兼任多个天职》是被禁止的。一般只有被赋予卫士或卫兵的天职的人才会修习剑术。所以,我修习剑术的话……也许会变成懈怠自己的天职的事情……”

    优吉欧的肩膀慢慢垂了下来。不过他紧紧握着双拳,绷紧的肌肉小幅度颤抖着。

    我仿佛看到了他心中的纠葛。居住在这个《UnderWorld》中的人——也就是Rath通过某种手段大量生产出来的所谓《人工Fluctlight》们拥有一个我们现实世界的人类没有的特点。

    恐怕他们绝对不会违背记入意识中的上位规则。最高支配者公理教会发布的《禁忌目录》和在公理教会下实行具体统治的诺兰高尔思帝国的《帝国基本法》自然不用说,就连在这个露莉德传承的《村中规矩》都绝不会自发性地去违反。无法违反。

    因此优吉欧只得在六年间一直压抑着想要前去寻找被带往央都的儿时玩伴爱丽丝的渴望。压抑着自己的心,不断挥舞斧子。面对着在自己的生命中绝对不可能打倒的巨树。

    但是现在,他第一次想要以自己的意志开拓命运。他说想让我教他剑术,当然有对剑术憧憬的因素,但更重要的是他一直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最大的希望……想要救出被抓走的爱丽丝,为此想要得到战斗的力量。这句话不正是这个愿望的流露吗?

    优吉欧低着头,颤抖着。我无言地看着他,在心里拼命地对他说。

    ——加油,优吉欧。不要放弃,不要输给束缚自己的东西。踏出一步……踏出最初的一步。因为你是剑士。

    这时——

    仿佛听到了我的这句话一样,亚麻色头发的少年抬起脸。他那双漂亮的绿色瞳孔中前所未有的强烈目光贯穿了我的眼睛。从紧紧咬住的牙齿中间,断断续续地发出颤抖的声音。

    “…………但是。但是,我……想要,变强。为了不会再次,重复,同样的错误。为了夺回……失去的东西。桐人……教我,剑术。”

    我心中顿时感慨万分,但依然努力压下这些心情,笑着点头。

    “明白了。我把我会的技都教给你。——但是,修行很辛苦哦。”

    我一边把表情变成恶作剧般的笑一边伸出右手,优吉欧的嘴角也总算放松了一些,紧紧握住了我的手。

    “正合我意。啊啊,真的,这是我……一直、一直不停盼望着的事情啊。”

    优吉欧再次低下头,从他脸上滑落了两三滴透明的水珠,在树叶缝隙中照下的阳光中闪着光辉。不等我惊讶,优吉欧便上前一步,噗咚一声把脸埋进我的肩膀,极其微弱的呢喃声通过靠在一起的身体传来。

    “我现在……现在知道了。我一直在等你,桐人。六年来,在这个森林里,一直等着你到来……”

    “————啊啊。”

    我也用不成话语的声音回应,用握着青蔷薇之剑的右手轻轻拍了拍优吉欧的后背。

    “……我也一定是为了和你相遇,才在这个森林里醒来的,优吉欧。”

    我强烈地感到,这句无意识中说出的话,才是确凿的真实。

    *

    恶魔的杉树、森林的暴君、钢铁的巨树基加斯西达终于——或是说轻松被砍倒,是在我和优吉欧开始用青蔷薇之剑修习《艾恩葛朗特流剑术》后的仅仅五天的事情。

    理由很简单,那个巨大的树是个正好适用的练习台。每当我示范《Horizontal》的时候,还有优吉欧一遍一遍反复练习的时候,树干上的切口都不断加深,而当切口到达直径的约八成的时候,那件事发生了。

    “————吒!”

    巨树受到优吉欧使出的动作洗练的水平斩一击,发出了之前没有过的不祥的碾压声。

    我们哑然地对视一眼,接着转向一直延伸到遥远头上的基加斯西达的树干,然后因为愕然而凝固了。因为我们看见巨树向着我们缓缓倒下来。

    不过这时反而有种不是巨树倒下来,而是我们站立着的大地向前方倾斜的错觉。直径超过四米的巨树屈服于重力垂下头来的情景就是如此的非现实。

    只剩八十厘米——以这个世界里的单位来说是《八十厘》——左右的树干建在部分无法承受过于巨大的自重被压垮了,散落出石炭似的碎片。巨树最后的惨叫比十道天雷连续劈下还要壮烈,据说破坏的声音甚至穿过村中央的广场,一直传到了最北端卫士的岗亭里。

    我和优吉欧同时发出惨叫,分别向左右逃去。漆黑的基加斯西达切开逐渐被染成橘黄色的天空,缓缓地、缓缓地倒下,它的巨大身躯终于躺倒在了地上。我们受到巨大无比的冲击被吹上了天,落下来的时候屁股着地,天命减少了五十左右。

    *

    “我吓了一跳啊……这个村子里竟然有这么多人。”

    我接过优吉欧递来的装满苹果酒的大酒杯,嘀咕道。

    现在露莉德村的中央广场上正点着好几簇熊熊燃烧的篝火,照亮了聚集在那里的村民们的面孔。才喷水池旁乐团正用貌似管风琴的乐器、非常长的横笛、还有兽皮蒙的鼓即兴演奏欢快的华尔兹,村民们合着节拍踏起脚拍起手,在夜空下舞蹈。

    我坐在稍稍原理喧嚣的桌子旁,脚下打着旋律的节拍,突然有种加入想要村民们的圈子一起跳舞的冲动,真是不可思议。

    “我好像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村民聚在一起呢。比年末大圣节的祈福还要多,绝对的。”

    优吉欧说着笑了起来,我向他伸出右手的酒杯,不知第多少次的干杯。味道和苹果汽水差不多的发泡酒似乎是村里最轻的酒了,但一口气喝下去的时候脸还是一下子热了起来。

    得知基加斯西达被砍倒之事,村长等有声望的人们不得不接着上周又在安息日召开了村会议。期间似乎针对如何处理《巨树的刻痕手》优吉欧——连带着我进行了激烈的议论。

    可怕的是,甚至有人觉得比预定稍微早了一点,具体而言是早了九百年左右,完成任务是种过错,要加以处罚。最后还是村长加斯胡特一锤定音,决定不管怎样都要举全村之力召开庆典,关于优吉欧就依照法律规定处理。

    至于法律规定到底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便去问优吉欧,结果他只是笑着说你马上就会知道了。

    不过,看他的表情,至少不会被批斗。我喝干了杯子里的酒,从旁边的盘子里抓起一串滴着肉汁的巨大串烧,咬了一大口。

    仔细一想,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吃的东西都相当乏味,只有那个圆面包和教会里以蔬菜为中心的料理,这还是第一次吃到带肉字的东西。涂了厚厚酱汁的柔软牛肉——似的肉充满着芳醇的香气和味道,简直让人不敢相信这是虚拟世界。光是为了这个味道,就有和基加斯西达苦战的价值了。

    不过,这当然不是全都圆满结束了,反而应当认为是终于站在了起点上。我移动视线,看向优吉欧自豪地挂在腰间的青蔷薇之剑。

    他在这五天里,以基加斯西达为目标充分练习了单手直剑用的初期基本技——单发水平斩击——《Horizontal》。

    就像艾恩格朗特流这个胡编出来的名字所暗示的一样,这是过去存在的VRMMO游戏《SwordArtOnline》里设定在系统中剑技。

    能够再现动作这一点姑且还能理解。之前到访以枪战为主的VR游戏《GunGaleOnline》的世界时,我使用过好几个剑技以突破苦战。但那终究只是让虚拟体的动作照猫画虎,没有产生技能所伴随的光效和将剑加速的系统辅助。这些没有编写进游戏系统里所以那样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在这个异世界UnderWorld里,剑技完全奏效了。做出规定的动作,着重想象整个技能的动作的话,剑就会发光身体就会加速。在修行的第一天,我还担心是不是只有我能做到,但第二天的下午优吉欧便第一次成功发动了《Horizontal》,证明了只要满足条件的话任何居民都能使用剑技。

    问题是,为什么会产生这个现象。使用Rath开发出的STL技术运营的虚拟世界UnderWorld和现在已经不存在了的企业阿卡斯【ARGUS】开发的SAO之间应该没有任何联系才对。如果有的话,那就是……给我介绍Rath中的奇怪兼职、曾经所属于SAO事件的国家方面对策组的那个男人…………。

    “难道说……”

    我嘟囔着,开始吃第二根串烧。如果刚才的想象是事实的话,那么那个男人就何止是介绍人,而是无限接近事件核心的人物——但现在没有办法确认这件事。如果想要得到进一步的情报,就必须离开露莉德村,到达遥远南方的央都才行。

    这个计划最大的阻碍基加斯西达已经被砍倒了。接下来该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吃光穿在铁签上的肉和蔬菜,我转向桌子,对盯着村民圈子的搭档说。

    “我说,优吉欧……”

    “嗯……什么事?”

    “你今后……”

    但是,在我说下去之前,一声尖锐的声音从头上落下。

    “啊,竟然在这种地方!你们在做什么啊,庆典的主角们。”

    我花了一点时间才注意到眼前这位双手叉腰、挺胸站着的少女是赛尔卡。她解开了平时的三股辫,戴上了发箍,身上穿的也不是黑色的修道服而是红色的背心和草色的裙子。

    “啊,不……我不擅长跳舞……”

    优吉欧一边吃着一边找借口,我也摇了摇头和右手。

    “喏,我也是,失去记忆了……”

    “不过是跳舞嘛,跳着跳着就会了啦!”

    她同时拉起我和优吉欧的手,硬是把我们从椅子上拉起来。赛尔卡不由分说地把我们拽到广场正中央,猛的推了出去。周围立刻发出哇的欢呼,我们立刻被舞蹈的圆圈淹没了。

    所幸,他们跳的舞很简单,和学校体育节上的那种差不多,换了三次舞伴的时候总算能照猫画虎地跳起来了。于是渐渐地,伴随着朴素的旋律,身体动作变得愉快,脚步也越发轻盈。

    长相既不像东方人也不像西方人的女孩子们脸上带着健康的红晕,欢快地笑着。和她们牵着手一起跳舞,便有种自己真的是没有记忆的流浪者的感觉,实在是不可思议。

    ——这么说来,我以前也在虚拟世界里跳过舞。舞伴是我的妹妹直叶在Alfheim里的飞身、sylph剑士莉法。她的微笑和眼前女孩儿的脸重合在一起,让我鼻子有些酸痛。

    在我沉浸在意想不到的乡愁之苦中时,音乐越来越高昂,节奏也不断加快,然后突然结束了。看向乐团的方向,发现一位留着漂亮胡须的魁梧男子登上了设置在各种乐器旁的演讲台上。他是露莉德村的村长、也就是赛尔卡的父亲加斯胡特。

    村长拍了两下手,用富有穿透性的男中音大声说。

    “诸位,宴会也进入高潮了,不过稍微听我说一件事吧!”

    村民们举起为了冷却因舞蹈而变得火热的身体而准备的麦酒和苹果酒,对村长报以欢声,然后全都静了下来。村长环视了一周,再次开口说道。

    “——开拓露莉德村的祖先们的大愿,现在终于实现了!从肥沃的南方土地上夺走泰拉里亚和索尔斯恩惠的恶魔之树被砍倒了!我们将会新的麦田、豆田和牛羊的放牧地!”

    加斯胡特的美声再次被欢呼声盖过了。村长举起双手,等大家再次安静下来,然后继续说。

    “完成这个壮举的年轻人——欧力克的儿子优吉欧啊,到这里来!”

    村长朝着广场的一角招手,于是那里的优吉欧一脸紧张地站了起来。他旁边那位略显矮小的壮年男子就是他父亲欧力克先生吧。他和优吉欧头发颜色之外一点也不像,脸上也没有自豪,反而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

    优吉欧不是被父亲,而是被周围的村民催促着走上前。他走上演讲台来到村长身边、面向广场的时候,人们发出了第三次、也是最大的一次欢呼。我也以不输给他们的气势鼓掌。

    “按照规矩——”

    村长的声音传开,村民们都闭上嘴巴竖起耳朵。

    “彻底完成天职的优吉欧将获得选择自己下一个天职的权利!可以继续在森里伐木,也可以跟随父亲耕田,想要放牛想要酿酒还是想要做买卖,什么样的道路都可以自己选择!”

    ————什么?!

    我感到舞蹈的余韵迅速冷却了下来。

    现在可不是握着女孩子们的手飘飘然的时候。果然必须早点最后推优吉欧一把才行。要是现在他说出什么“我想种麦子”的话就万事休矣了。

    我屏住呼吸盯着台上的优吉欧,只见他苦恼地低着头,右手挠着头发,左手不停地握住有张开。干脆我冲到台上,抱住他的肩膀大喊一句我们要去央都吧——就在我这样想的时候,身旁有一个小小的声音说道。

    “优吉欧……打算离开村子吧……”

    是不知何时站到我身旁的赛尔卡。她的嘴角勾起混杂着寂寞和喜悦的微笑。

    “是、是吗?”

    “嗯,绝对没错。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啊。”

    仿佛听到了她的声音似的,优吉欧用左手紧紧握住挂在腰间的青蔷薇之剑的剑柄。他抬起脸,先是看向村长,然后环视村民们,用大而清楚的声音说。

    “我要——成为剑士。我要加入扎卡利亚镇的卫兵队,磨练技艺,总有一天要到央都去。”

    在一片寂静之后,村民中泛起阵阵波澜。可是这种波澜看起来不像是善意的。大人们全都皱着眉头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偷偷摸摸地说着什么。父亲和他周围的两个年轻人——大概是优吉欧的哥哥们——的表情也非常不高兴。

    这次也是加斯胡特村长镇住了场面。他抬起一只手让村民们安静下来,带着同样严厉的表情开口说。

    “优吉欧,你难道——”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摸了摸胡须继续说。

    “……不,理由救不问了。选择下一个天职是教会的规定赋予你的权利。好吧,作为扎卡利亚的长者,我承认欧力克的儿子优吉欧的新天职为剑士。如果你愿意,可以离开村子磨练剑术。”

    呼,我长出了一口气。

    这样一来,就终于能用自己的眼睛确认这个世界的核心了。如果优吉欧成为农民的话我自然是打算单身前往央都,不过我既没有知识也没有路费,漫无目的的走的话不知要花上几个月或是几年的时间。想到这几天的辛苦有了报偿,肩膀顿时轻了许多。

    村民们似乎也接受了村长的决定,虽然有些犹豫,但依然开始鼓掌。但是,在掌声大起来之前,一个尖锐的喊声划破了夜空。

    “等一下!”

    只见一个大个子的年轻人分开人墙跳到台前。

    一头枯叶颜色的短发和严厉的面容,挂在其左侧腰间的那把造型简单的长剑我有所印象。此人正是一直戍守于南边岗亭处的,这个村子的卫士。

    年轻人像是和台上的优吉欧对峙一样挺起胸,粗声大喊。

    “以扎卡利亚的卫兵队为目标首先应该是我的权利!照理说,优吉欧应该在我之后才能离开村子吧!”

    “没错,就是这样!”

    一边跟着他大喊一边走出来的是一位和那个年轻人发色和脸型都非常相像,不过腹部颇为发福的中年男子。

    “……那是谁?”

    我把脸靠近赛尔卡问。赛尔卡愁眉苦脸地回答。

    “是前任的卫士长多克和他的儿子、现在的卫士长金古。他们是村子里身手最好,却最讨人厌的一家人。”

    “原来如此啊……”

    在我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的时候,加斯胡特村长听取了金古和他老爸主张,劝解似的抬起手。

    “可是金古,你就任卫士的天职才六年。按照规矩,要再过四年才能参加扎卡利亚的剑术大会。”

    “那优吉欧也应该再等四年!怎么能把我放在一边让剑术还不如我的优吉欧去参加大会!”

    “嗯。可是你要怎么证明呢?证明你比优吉欧厉害?”

    “什么……”

    金古和他老爸的连顿时一模一样地涨红了。这回换他老爸怒气冲冲地逼近加斯胡特。

    “就算你是露莉德的村长,这样的暴言我也不能装作没听到!既然你说我儿子的剑还不如区区一个樵夫,那现在就来比试一下吧!”

    听到这句话,村民们立刻“没错没错”地瞎起哄。他们都满心期待地想要观看这出这意想不到的庆典余兴节目,举起酒杯,跺着脚,大喊“比试!比试!”

    就在我发呆的时候,金古向优吉欧提出了挑战,优吉欧值得接受,结果两人就在台前人们让出来的空地上对峙了起来。真的假的啊,我心想,悄悄对赛尔卡说。

    “我稍微离开一下。”

    “你、你想做什么啊?”

    我没有回答,而是分开人群来到喷水池前,跑到优吉欧身边。相比于像一匹悍马一样来势汹汹的对手,优吉欧一脸不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表情,看到我顿时松了口气,小声说。

    “怎、怎么办啊,桐人,事情好像闹大了啊。”

    “到了这个地步道歉也没用了吧。先不提这个,这个比试是要真的互砍吗?”

    “怎么可能,虽然用剑,但都是点到为止的。”

    “嗯……。但是,这把剑如果没停住砍倒对方的话,说不定会出人命的啊。听好了,你不要瞄准金古本人,而是要瞄准他的剑。冲着剑腹打中一记《Horizontal》就结束了。”

    “真、真的?”

    “绝对,我保证。”

    我啪地拍了一下优吉欧的后背,冲着在不远处用可疑的眼光盯着我的金古和他老爸点了一下头,退回了观众的队列中。

    台上的加斯胡特村长拍了拍手,大喊:“肃静!”

    “那么——虽然没有预定,但现在将进行卫士长金古和刻痕手……不,剑士优吉欧比试!双方点到为止,不得有损对方天命,明白了吗!!”

    他的话音未落,金古便锵的一声拔出腰间的剑,稍微迟了一些,优吉欧也缓缓拔剑。村民们看到在篝火的映照下散发出美丽光芒的青蔷薇之剑都发出赞叹之声。

    金古好像也被对手的剑上散发出的气势压倒了。他的头微微后仰,但立刻又返回原来的姿势。年轻的侍卫脸上更多了几分憎恨,用左手指着优吉欧说出了意想不到的台词。

    “优吉欧,那把剑真的是你的吗?!如果是借来的东西,那我有权阻止你使用……”

    不等他喊完,优吉欧便用毅然的态度回应。

    “这把剑——是我在北方的洞窟里得到的,现在的所有权在我手上!”

    村民们顿时窃窃私语起来,金古也说不出话来。我本以为他会要求优吉欧证明他的所有权,但金古似乎没有这个意思。恐怕在这个不存在盗窃行为的世界里,在宣称所有权的同时就确实地证明了那是《他或她的所有物》,产生疑问这件事本身说不定就是某种侵害行为。

    ——我的这种猜测也不知道对不对,不过金古没有再多说,而是冲自己的双手吐了两口吐沫,将自己的直剑高高举起。

    而另一边,优吉欧则用右手单手握剑,把剑尖直直地指向对方的眼睛,左手和左脚向后退,压低重心。

    在几百名村民屏住呼吸地注视中,加斯胡特高高举起右手,在喊出“开始!”的同时挥了下来。

    “喔噢噢噢噢!!”

    和预想中一样,金古立刻冲了过来。他粗声大喊着,用让人怀疑他是否真的会点到为止的气势从正前方下劈——

    “…………!!”

    啥那件,我漏出轻微地吸气声。金古的剑在空中大幅度改变了轨道。他做出从上方向下劈的样子,实际上是右水平斩。虽然这只是初级的假动作,但放在现在很糟糕。优吉欧按照我的建议准备用《Horizontal》瞄准金古的剑攻击,但用横斩迎击横斩是非常困难的事情。很可能造成空挥被对手击中…………

    “嘿……呀啊啊!!”

    和金古相比有些欠缺迫力的呐喊结束了我在转瞬间的思考。

    优吉欧使出的剑技不是《Horizontal》。

    把剑扛在右肩上似的准备动作。刀身发出略微浓厚一些的蓝光。仿佛要晃动大地似的踏出一步,紧接着在空中锐利地描绘出斜四十五度的圆弧。这是……这个技是我没有教给过他的斜斩,《Slant》。

    迟了一拍开始启动的优吉欧的剑以雷光般的速度闪过,从上方集中水平斩击途中的金古的剑。凝视着钢铁的剑刃极其轻易地粉碎的样子,我在扪心自问。

    优吉欧回家以后,也一定用木棒进行了无数次剑技的练习。他大概是在那练习中发现了《Slant》的存在,不过刚才的动作里完全没有临阵磨枪的生疏感。优吉欧和青蔷薇之剑合为一体舞动的样子甚至带着一种美。

    在他今后不断钻研、学会多种多样的剑技、甚至经历过实战的修罗场考验之后,到底会成为何等程度的剑士啊。如果……如果有一天要和那样的他真刀真枪地交战的我,到头来我真的能站在他面前吗……?

    看到这没有人预想到却干净利落的决胜,村民们发出大声的欢呼。我也混在他们中间使劲鼓掌,同时却感到背后流下了阵阵冷汗。

    *

    金古父子茫然自失地退下之后,音乐立刻再次响起。庆典的气氛比之前更加热烈了,直到教会的钟楼敲响十点的钟声时才结束。

    我又喝了三杯苹果酒,总算忘记了没来由的不安,乘着让人心情愉悦的醉意再次加入了跳舞的圆圈,最后几乎是被赛尔卡拖回教会的。在门口的时候,和对我的样子一阵苦笑的优吉欧约好明早一起出发后道别,总算想办法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倒坐到床上。

    “真是的,就算是庆典,你也喝得太多了啦,桐人。喏,给你水。”

    我一口气喝干赛尔卡递出的冰冷井水,头脑总算冷却下来,长出了一口气。在艾恩格朗特和Alfheim里不论和多少酒都不会醉,但UnderWorld里的酒看来是真家伙。我一边想着下回要注意,一边抬头看向一脸担心地站在一旁的少女。

    “……有、有什么事?”

    不知在我脸上看到了什么表情,赛尔卡惊讶起来。我赶紧低下头。

    “那个……抱歉。你不多和优吉欧说几句话吗?”

    依然穿着盛装的赛尔卡的脸颊顿时染成了樱桃色。

    “你在说什么啊,这么突然。”

    “因为,明天早上就……不,首先先要就这一点道歉才行啊。抱歉,事情发展得好像是我把优吉欧带出了村子一样。如果那家伙一直在这个村子里伐木的话,说不定有一天会和赛尔卡,那个……组成家庭一类的……”

    赛尔卡呼的大大叹了口气,在我旁边坐下来。

    “你真是的,在说什么啊……”

    她万分惊讶地摇了好几次头,然后继续说。

    “……唉,算了。——嗯,优吉欧离开村子,我当然会觉得有点寂寞了……但是,我很高兴哦。优吉欧自从爱丽丝姐姐不在了以后就一直过着好像什么都放弃了一样的日子,现在又能笑得那么开心了。能够自己下定决心去找姐姐。看到他的那个样子,父亲心里一定也是高兴的。因为优吉欧没有忘记姐姐。”

    “……是么……”

    赛尔卡点头,抬头望向窗外满月,继续说。

    “我啊……其实不是为了学姐姐那样接触暗之国的土地才跑到那个洞窟里取得。我知道我做不到那种事。虽然知道……但是我还是想,即使只有一点点也好,想要接近姐姐。一直接近到自己能够到达的地方……直到再也无法前进的地方,然后在那里,好好地确认……我无法代替爱丽丝姐姐这件事。”

    我思考了一会儿赛尔卡话中的意味,轻轻摇了摇头。

    “不,你很厉害。一般的女孩子,在离开村子的桥那里,或是森林中的路上,又或是洞窟的入口处就会折返回来了。然而你却一直走到了那个阴暗的洞窟深处,发现了哥布林的侦察队。你做到了只有你能做到的事情。”

    “只有我能……做到的事情……?”

    赛尔卡张大了眼睛,歪过头。我冲她用力点头。

    “你不是爱丽丝的替代品。赛尔卡身上一定有只有赛尔卡才有的才能。你只要慢慢培养这种才能就好了。”

    事实上,我确信从今以后赛尔卡的神圣术才能会加速增长。因为她也跟我和优吉欧一起击退了哥布林小队,因此系统上的权限级别应该上升了。

    不过,这不是本质的问题。她对于自己到底是什么人这个疑问发起挑战,并得到了答案。这件事本身会赋予她比任何东西都强大的能量。相信自己,这才是人的灵魂中产生出的最大的力量。

    差不多,也到了我该找出某个意志拖延着的问题的答案的时候了。

    我的意识——名为桐人或是桐之谷和人的这个自我,到底是什么人?是寄宿在生体大脑中的Fluctlight,也就是《真正的我》吗?还是说,是通过STL读取真正的我、保存在媒介中的《复制》呢?

    确认这件事的方法只有一个。

    优吉欧和赛尔卡等UnderWorld人,也就是人工Fluctlight不会打破《禁忌目录》和《帝国基本法》。但是,即便我能够抵触这个世界的禁忌,也不能成为我不是人工Fluctlight的证据。因为我基本上不知道禁忌目录的条款……也就是说那些规则没有写进我的灵魂里。

    反过来说,我必须确认我能否用自己的意志打破在至今为止的人生中我一直坚守的规则……也就是道德。在这几天里我进行了各种各样的思考,不过这还挺难的。用剑砍伤村民或是偷东西自然不在讨论范围之内,可是如果只是说某人坏话的程度的话作为确认又有些靠不住。剩下能相当的行动就只有这个了。

    我转过身,直直地盯着坐在旁边的赛尔卡的脸。

    “……什么事?”

    我向着赛尔卡那疑惑地眨着眼睛的脸颊伸出手,在心里向亚丝娜和唯道歉。然后又说出“抱歉”对赛尔卡本人道歉,将脸靠近,把嘴唇轻轻贴到她发箍下洁白的额头上。

    赛尔卡的身体猛地抖了一下,然后一动也没有动。大约过了三秒钟,当我的脸离开她的额头的时候,赛尔卡的双颊一直红到了耳边,直直地盯着我。

    “你……刚才,做了什么…………?”

    “我想想……大概是《剑士的誓言》一类的东西吧。”

    我一边找着不像样的借口,一边在心里为一个认知而咬紧牙齿。

    由于实行了真正的我一定不会做的行为,我就是真正的我。如果是复制出来的Fluctlight的话,应该会在离赛尔卡的额头几厘米远的地方身体自动停止才对。

    在我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赛尔卡依然凝视着我的脸,用右手碰了碰自己的额头,轻轻叹了口气说。

    “誓言……。——这也许是你的国家的风俗,但是,如果不是在额头上而是……的话,现在就会有整合骑士飞过来了啊。那是违反禁忌目录的事情。”

    中间有一个地方没有听见,不过我没有追问。赛尔卡再次摇头,脸上换上了带有一些经验的微笑,问我。

    “那么……你立下了什么誓言?”

    “那不是一定的吗……我会和优吉欧一起救出爱丽丝,把你的姐姐带回到这个村子里来。我向你保证……”

    我稍微停了一下,然后缓缓说出了下面的话。

    “因为,我是剑士桐人。”

    ***

    ***

    6

    第二天早上是个大晴天。

    我和优吉欧感受着各自手上提着的赛尔卡手制的便当,向南方踏上了大概很久都不会回来的道路。

    来到前往基加斯西达所在的森林的小路路口的时候,我看到那里站着一位老人。他的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长着白色的胡须,但背脊挺得笔直,眼睛也炯炯有神。

    一看到老人,优吉欧立刻高兴地笑起来,跑了过去。

    “加里塔爷爷!你来了啊,我真高兴,昨天都没有见到您。”

    这个名字我听说过。记得是前任的《基加斯西达的刻痕手》。

    名叫加里塔的老人在胡须下露出温和的笑容,把手放在优吉欧的两边肩膀上。

    “优吉欧啊,那棵基加斯西达我不过砍出了一根手指长的深度,而你竟然把他看到了。你能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吗?”

    “多亏了这把剑,还有……”

    优吉欧把左边腰间的青蔷薇之剑拔出一点点,然后锵的一声插会鞘中,接着转过身看向我。

    “更重要的是他……我的朋友。他的名字叫做桐人。他真的是个了不起的家伙。”

    我一边想着“这算什么介绍啊”一边慌忙低下头。加里塔老人走到我面前,像要把我射穿一样用锐利的目光看向我——然后立刻笑了。

    “你就是传闻中的《贝库塔的迷路人》吗?原来如此……是变化之相啊。”

    我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听到别人这么说,正在疑惑这是什么意思,老人便指着森林继续说。

    “那么,虽然打扰了你们难得开始的旅行,不过能稍微陪我一下吗?没什么,用不了多久的。”

    “啊,嗯。没关系吧,桐人。”

    没有什么要拒绝的理由,我点点头。老人再次笑了,说着“那么跟我来”,踏入通向森林的小路。

    每天走这条路的时间也只有一周左右,我却依然涌起一种类似怀念的感慨。走了二十分钟左右的时候,我们到达了一片宽阔的空地。

    在数百年漫长的时间里一直贯穿天地耸立在这里的森林支配者,它巨大的身躯现在正静静地躺在地上。这么快便有细小的藤蔓开始爬上它漆黑的树皮,让人觉得在遥远的未来,总有一天它会腐朽殆尽回归大地。

    “基加斯西达怎么了,加里塔爷爷?”

    听到优吉欧的声音,老人无言地走向倒下的树干顶端的方向。我们连忙跟在他后面,途中基加斯西达的枝叶和它扫倒的其他树木纠结在一起简直成了一个迷宫。仔细一看,基加斯西达上的树枝不论是多么细小的分支都一根也没有折断地插进地面或岩石里,不禁再次为它的强韧而咋舌。

    我们费尽辛苦钻过这些枝条,裸露的胳膊上被划出了一道道口子,终于来到了早已一脸轻松地站在那里的加里塔老人身边。优吉欧一边用手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抱怨着。

    “来这里到底有什么事啊?”

    “是这个。”

    老人手指着的是倒下的基加斯西达树干的最顶端、伸得笔直的树梢。那根主干相当长的一段没有分叉,最顶端像细剑一样尖锐。

    “这个树枝有什么问题吗?”

    我问。老人伸出关节突出的右手,抚摸着约五厘米粗细的树梢部分。

    “在基加斯西达所有的枝桠中,这是吸收了索尔斯最多恩惠的一根。来,用那把剑从这里把它切断吧。要一刀砍断哦,如果砍好几次的话说不定会裂开。”

    老人用手刀比划了一下离顶端一米零二十厘米的地方,然后退后几步。

    优吉欧和我对视一眼,决定先点头照做。我接过优吉欧手里的便当,退到后面。

    青蔷薇之剑出鞘,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淡蓝色的光,旁边的老人看着发出轻声叹息。我觉得这声叹息中方法有着“如果我年轻的时候得到了这把剑,一切都会不一样”——这样的感慨,但偷眼望去,老人的侧脸十分平静,看不出心中的想法。

    优吉欧举起剑,却有一阵子没有动。剑刃像是映照着他内心的迷茫似的微微摇晃。他大概没有自信一击斩断手腕粗细的那根树枝吧。

    “优吉欧,让我来。”

    我走上前伸出手,优吉欧顺从地点头,将剑柄递给我,接过便当,和我交换了位置。

    什么也不想,只看着那根黑色的枝条,我举起剑,笔直地斩下。带着咔嚓一声脆响和些微的手感,剑刃通过了瞄准的地方。用刀身的侧面接住略迟一些落下的黑色细长的树枝,向上挑起。树枝在空中咕噜咕噜地打着转落下,这次换用左手接住。那树枝沉甸甸地压着我的手腕,又像冰一样冷。

    把青蔷薇之剑还给优吉欧,我双手捧着黑色的树枝递给加里塔老人。

    “你就拿着吧。”

    说着,老人从怀中取出一块厚厚的布,小心地将我手里的枝条包起来,又在外面绑上一圈圈的皮带。

    “这样就行了。你到了央都圣托利亚之后,可以把这根枝条交给在北七区开店的一位叫做萨德雷的手工艺人。一定能做出一把强力的剑来。绝对不会输给那把美丽的青银色的剑。”

    “真、真的吗?加里塔爷爷!这真是太好了,我正想着我们两个人只有一把剑以后不好办呢。对吧,桐人。”

    优吉欧高兴地说。我也同意地笑着点头,但树枝有点太重了,让我无法举手欢呼。

    我们两人一起向老人低头道谢,而老人微笑着说。

    “没什么,不过是一点小小的饯别礼物而已。路上要小心啊。现在这个世界已经不是全由善神统治的地方了。……我要再在这里看一会儿这棵树。再见了,优吉欧,还有旅行的年轻人。”

    *

    我们沿着小路走上街道的时候,刚才还是一片晴朗的天空的东面涌起了小块黑云。

    “风有些潮湿了呢。趁现在赶紧走会比较好。”

    “……是呢,快点吧。”

    我点头同意优吉欧的话,用皮带把包着基加斯西达树枝的包裹绑在背后。远远传来的雷声和树枝的重量共振,微微颤动了我的心。

    成对的两把剑。

    这是从未来而来的,暗示着什么事情的信号吗?

    我一瞬间产生了想把这个包裹埋到森林深处的念头,站住了脚步。但其中的原因,我到底有什么害怕的,也同样完全不明白。

    “喂,走了啦,桐人!”

    抬起脸,看到的是优吉欧对未来世界充满期待而光彩四溢的笑脸。

    “啊啊……走吧。”

    我和一周前才认识的,却总觉得是出生就在一起的挚友一样的少年肩并着肩,向着通往南方——UnderWorld的中心,所有谜题的答案等待着的地方的道路,快步前进。

    (AlicizationBeginning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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