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翌日,暑假的第一天早上。

    这本来应该是特别季节的开端才对。

    然而实际上我所做的,却是关掉闹钟、起床洗脸,换上通风不良的化学纤维制制服。也就是说,早晨的仪式跟昨天并无二致。

    至于待会儿儿要去的地方,也跟昨天一样——就是洛高。

    “……暑期辅导?”

    比我梢晚起床的借住少女看见我换上制服后露出了讶异的表情问。

    这位同居人的名号是阿妮娅·福尔切·中间省略·克劳珊布尔希总督家千金,也是位华丽金发残留着睡觉时乱翘痕迹的异国美少女。

    她那张如洋娃娃般可爱的脸孔,此时正不满地皱了起来,大概是起床气吧。接着她便拖着过长的小熊图案睡衣下摆,坐到餐桌边。

    “什么叫暑期辅导?我怎么没听过这种活动?”

    “是啊,我想那跟阿妮娅应该无关吧。”

    我一边准备荷包蛋,一边把她那份牛奶倒进杯中,并送入微波炉加热。

    阿妮娅一旦暍冷饮就会马上拉肚子,但又很怕烫,总之是个要求很多的龟毛小孩。为了使牛奶加热到适当的温度,我只好手动调整微波炉的定时器。

    “嗯?”

    “简单说就是去补习吧。把上个学期成绩特别差的学生集合起来,进行特别的加强课程。”

    “那种初级的上课内容也必须听第二遍?嗯……为什么要做这种没效率的事?”

    “初级……也是,对阿妮娅来说或许很简单吧。”

    我愈说愈觉得自己有点悲惨。

    阿妮娅是个能操数种语言的天才少女,学历等同——甚至超过研究所学生。只不过如今她是以交换留学生的身分被请来洛高,所以才会跟我同班。

    此外,她的实际年龄也才刚满十岁而已,外表就跟同年纪的孩子差不了多少。

    阿妮娅接过我递给她的杯子,开始“呼呼”地对着牛奶吹气。一想到自己的成绩比这个小女孩还不如,我有时候也觉得好想哭,然而我却不想在她面前叹气。

    “又没人想主动参加那种活动。”我只是如此喃喃抱怨着。

    好不容易来到的暑假竟然要去参加暑期辅导,光是想像就让人厌到心情沉重。但得知这会影响自己是否能上二年级后,又不得不出席。第一学期的期末考虽然结果意外地还不错,但依然补救不了前面期中考的满江红。

    期中考当时我除了因高烧而头昏眼花外,还被卷入某起事件中,根本无暇应付考试。虽说考量那次袭击我们的敌人——也就是学生联盟武装学生指导员(GD)的实力,便会庆幸光是能保住小命就该偷笑了。不过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觉得很不甘心。遭遇那次凄惨事件的代价,竟然是长达两周的暑期辅导,这未免也太不划算了吧。

    “智春有什么好抱怨的……会被强迫参加补习也是自作自受吧!”

    以充满恨意的口气在我背后如此抱怨的,是那名正在缓缓飘浮起来的幽灵少女。

    她身着略显宽松的T恤与短裤——最近她老是以这种居家服替代睡衣。至于幽灵怎么能换衣服的问题先搁在一边。眼看她到现在尚未换上制服,就知道她对出席暑期辅导的态度有多么消极。

    “智春也站在不得不跟的操绪立场想一想吧!”

    唉——操绪长叹了一口气继续埋怨。她无法离开我的身旁太远。也就是说,当我去参加暑期辅导时,她也得强制到校才行。面对这种事抱怨个一两句也是理所当然的。我也不能说自己毫无罪恶感就是了。

    “如果你不想听课,待会儿可以在校园内自己玩啊!就算是暑假,应该也有社团成员或各个股长会议的干部会到校吧!”

    “唉……人家不是那个意嗯,这是难得的暑假耶!”

    “咦?”

    “智春都没计划要去哪里玩吗?好比参加祭典、去游乐园,或是到海水浴场旅行等等。类似这种暑假该有的活动,操绪怎么半点都没听说?”

    操绪瞥了挂在墙上的月历一眼,不满地鼓起脸颊。

    “是啊……”

    经她这么一提,我才发觉自己毫无打算。先前因为加贺篝隆也的袭击以及嵩月住院,我根本没空去管暑假的预定活动。此外一想到还得先撑过一阵子郁闷的补习,我就懒得去嗯考之后的行程了。

    “第一学期因为发生了许多事,好不容易到了暑假,应该要开心一下才对吧?突然听说要补习让操绪好失望。妮娅应该也有同感吧?”

    气冲冲的操绪以手撑着脸颊,寻求正默默啃着面包的阿妮娅赞同。但那位娇小的留学生只是以不高兴的表情摇摇头。

    “我不介意那种事,因为我并不是为了玩乐才来日本的。”

    “耶?怎么这样?”

    阿妮娅这副与年纪毫不相衬的口气,让操绪露出大感意外的表情。

    阿妮娅并不是在帮我说话,她好像真的对暑假活动一点兴趣也没有。现在她会这么不悦,应该还有其他的理由。最好的证据就是,她丝毫不顾脸颊残留的果酱痕迹,正狠狠地瞪着我。

    “可是,智春去补习的话,我也很困扰啊!虽然不知道你去学校有什么用,但多少要为我着想一下吧!”

    “是啊,嗯。抱歉。”

    在这种气氛下,我只好随口向对方致歉,然而冷静想一想,这对我也不太公平吧?

    阿妮娅会在这栋房子里单纯只是借住罢了,我又不是她的监护人。如果只是充当善意的照顾者角色,偶尔陪她一起玩的话,我还可以承担下来。但除此之外,我并没有配合阿妮娅的义务吧?不,在那之前还有个更基本的疑问。

    “呃……我是要为你着想什么?”

    阿妮娅望着我的脸,很无奈地叹了口气。

    “智春认为我为什么要来日本?”

    “研究黑科学,或是调查机巧魔神之类的……”

    “错。那是学生会那边请我来这里的理由吧。”

    阿妮娅一边以叉子刺入我帮她弄的荷包蛋,一边摇摇头。

    表面上阿妮娅是个跳级的聪明留学生,其实她真正身分应该是所谓的黑科学家,也就是机

    巧魔神的专家才对。事实上,她现在依旧受洛高第三学生会的委托,对点火装置这种扩充功能

    进行分析。

    姑且先不提那个,阿妮娅说过她不能吃半熟的蛋,所以荷包蛋一定要煎到全熟才行。光看

    这些有的没的要求,还真是名符其实的小朋友。

    结果,代替我回答阿妮娅的人是操绪。

    “嗯……妮娅是为了找姊姊才来的吧?”

    “啊……对喔,我记得她是加贺篝的……”

    我想起来了。年幼的阿妮娅之所以要独自一人千里迢迢来到异国,就是为了寻找她那下落

    不明的姊姊。

    她姊姊的全名则叫克莉丝汀·福尔切·以下省略。

    那位姊姊当初也是以留学生的身分造访洛高,随后克莉丝汀便以“食运族”恶魔后裔之姿与加贺篝隆也订下契约,让后者成为魔神相克者。

    恐怕克莉丝汀现在还陪伴在加贺篝的身边吧。

    “没错。之前因为无法掌握加贺篝隆也的行踪,所以我才一点办法也没有。但现在就不同了。智春,你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吧?”

    “……呃?”

    阿妮娅突然以自满的口气质问过来,令我感到不解。我不晓得现在的情况跟之前有何不

    同。唯一明白的一点就是加贺篝隆也是个手握强大魔力的禁忌人物,也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

    危险分子。就算我不是什么聪明人,也知道不该再度接近那个可怕的家伙。

    况且三天前那场恶斗结束后,逃跑的加贺篝便不知去向。

    也就是说,阿妮娅的姊姊人也跟着不见了。这跟之前的状况不是一样吗?理论上应该是如

    此,然而……

    “笨蛋东西。”

    看来我已经从不算聪明沦落到笨蛋的等级了。

    “加贺篝也不是负伤了吗吗?”

    “啊……对喔。是这样没错。”

    在上一次的遭遇战,最终击退加贺篝的,应该要属第三学生会的冬琉会长才对。受了她的

    日本刀一击,加贺篝起码断了好几根肋骨吧。在那之前六夏与嵩月的攻击也让他的机巧魔神与

    使魔受到了不小的损伤。

    “那个男的现在不可能逃太远。他一定要去医院,此外就是可以修理机巧魔神的设施。我

    终于得到追踪那家伙的线索了。”

    阿妮娅喃喃说着,同时熊熊的怒火也在她那双通透的眸子中燃烧。随后她又倒竖柳眉,

    边散发着可怕的怒气一边瞪我。

    “想找到姊姊的下落就只有趁现在了。这种时候你还去什么暑期辅导?”

    “啊?”

    “你以前不是约定好,要帮我寻找姊姊的吗?”

    “呃,那是……”

    “结果却在这种紧要关头去补习……就是因为你平常做太多坏事,所以才会在重要时刻派

    不上用场吧。”

    “唔……抱、抱歉。”

    我乖乖向对方赔不是。毕竟阿妮娅会生气并不是无理取闹。

    加贺篝隆也虽然是个很显眼的家伙,但要在无数问医疗机构追踪他的去向还是得花费不少

    功夫。就算阿妮娅再聪明,让实际年龄相当于小学生的少女一人去搜查负荷还是太重了。

    阿妮娅姊姊的事跟我也不是全然无关。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出点力。但,在暑期辅导结束

    以前我根本无法从学校脱身。被阿妮娅批评是个没用的家伙我也没办法。此外为了谨慎起见我

    必须强调,我的期中考分数会那么悲惨是发生在与阿妮娅认识之前,所以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应

    该算不可抗力吧。

    “那,妮娅今天就要出发找姊姊了吗?”

    操绪以担忧的表情问。阿妮娅则点点头。

    “唔嗯。昨天我已经列出加贺篝的藏身地点了。剩下的就只有确实地寻找他所遗留的蛛丝

    马迹。”

    “嗯……这样不太好吧?你一个人去很危险耶!”

    “真失礼。加贺篝隆也确实是个危险的家伙,但我也不会怠怱警戒。我才不会随随便便就

    被他逮着!”

    “嗯——不是那个意嗯啦,是说妮娅自己会搭车吗?”

    “嗄……”

    被操绪冷静地指责出盲点后,阿妮娅的态度就动摇了。

    “你不是说你没搭过电车吗?如果自己一个人上街,搞不好会因为迷路而被警察带去辅

    导。”

    “什么话……”

    阿妮娅的嘴唇不满地颤抖着,但似乎找不出能反驳的话。我也赞同操绪的意见。从小就是

    个干金小姐的阿妮娅,虽然有学识但却缺乏生活常识。况且她的运气还差到让人很难认为她是

    个可以自由操纵运势的“食运族”恶魔。

    此外,阿妮娅的自尊心又比普通人强上一倍,很难要她承认自己的错误。每次她想自行解

    决问题时,事态总会更加恶化下去。我几乎已经可以预见,她在找到加贺篝之前,就已经因为

    被卷入奇怪的骚动而自乱阵脚了。

    “至少也找个人陪你去吧……”操绪建议。

    “是啊。”我也点点头。

    但这件差事要找到合适的人选还真不容易。

    大病初愈的嵩月正在自家休养。听说朱里学姊上次坠地所受的伤目前也还在修理当中。冬琉会长则忙着处理加贺篝事件的善后。倘若要找同班同学,樋口跟阿妮娅的交情很差,而杏应该在忙暑假的社团活动吧。

    这么一想,就觉得我跟操绪会被暑期辅导绑住还真是可恨。

    结果阿妮娅却不知为何,对我们露出了充满自信的笑容。

    “不必担心,我还没有蠢到不知自己的能力极限。总之找个人陪我去就行了吧?既然如此,我已经想到合适的人选了。”

    三口适的人选?”

    谁啊?我感到很狐疑,操绪也歪着脑袋。

    阿妮娅吃完早餐后便站起身,直接走向客厅。她在那张古老的皮沙发前停下脚步。沙发上

    摆着一只布偶——就是那只难看的无尾熊。阿妮娅对那玩意儿用鼻子“哼”了一声,接着又紧

    握住娇小的拳头,冷不防自侧面赏给无尾熊一记铁拳。

    “快起来,塔贵也。你到底想睡到几点啊?”

    这位金发少女以粗暴的口吻教训无尾熊,同时还不断以拳头殴打。如此的光景还真是笔墨

    难以形容。但假使光是这样,或许还可以视为小朋友常出现的自然调皮举动,然而对那只被打

    的无尾熊来说并非如此。

    “可、可以住手吗……不要这样,阿妮娅小姐。你一大早就在发什么飘……!”

    布偶的眼睛突然睁得好大,还按住自己被打的脸颊发出惨叫。只不过说话声却是刚睡醒的高中男生所发出的。

    “炫……炫社长?”

    我呼唤那个说话声的主人。也就是洛高科学社社长,三年级的炫塔贵也。

    这只难看的无尾熊布偶,其实是由炫社长所发明的机巧偶人。他跟这只无尾熊共享所有五

    感,就算身在远处也能自由操纵。本来就是茧居族的他,几乎很少离开自己的房间,所以必须

    透过这只布偶收集外界的情报。炫社长能自称机巧师,毕竟也拥有相当了不起的技术力。

    但既然他与布偶共享五感,只要当布偶受到攻击,炫社长本人也会遭遇同样程度的损伤。

    阿妮娅刚才那种毫不留情的殴打已经快让他哭出来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到底犯了什么错!?”

    这就是标准的无妄之灾吧?炫社长以困惑的语气质疑着。但相对地,阿妮娅却摆出一副傲然的态度。

    “你是还没犯错,因为你的工作现在才要开始。从现在起,你就负责帮我带路。”

    “帮你带路?”

    搞不清楚状况的社长无尾熊就这样被阿妮娅随手抱了起来。

    接着她便转向我与操绪,露出颇为得意的微笑。

    “怎么样?有这家伙带路就没问题了吧?”

    “呃……不,该怎么说……”

    我与操绪再次对看了一眼。

    如果被人发现有个年幼的少女,在不知名的街上对着丑陋的无尾熊布偶讲话,应该会引发另一种问题吧——一想到那种光景我就觉得有点恐怖。

    然而在目前这种状态下,这应该算是最妥当的解决方案了。况且加贺篝应该也不会主动危害自己的契约者之妹才对。这么做搞不好比好战的嵩月或朱里学姊来护卫更加安全。虽说对于被强迫徵召的炫社长宛如无妄之灾,但那个人暑假一定没有任何计划。一想到这点,我也只好不负责任地耸耸肩了。

    至于我会对这个判断大为后悔,则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O

    教室内大约有卅名学生。暑期辅导因为是并班上课,所以里头有许多我不认识的生面孔。

    不过,他们对于在我背后飘浮的操绪似乎有点害怕,也有人露出好奇的目光,这光景倒是和先前没什么两样。我想大概过两、三天他们就会习惯了吧,所以就装作不在意。

    “智春,早啊!”

    我坐到空位子上之后,隔壁的学生马上叫了我的名字。这种一大早就精力充沛的口气,正是属于那位皮肤晒得黝黑的娇小少女,也就是跟我同班的大原杏。

    “操绪也早安啊。怎么了?看你们两个都没什么精神。该不会是中暑了吧?如果真的中暑的话,吃点猪肉会比较好喔!对了,提到猪肉啊,吉田学长介绍我一家很好吃的咖哩猪排餐厅。等下我们一起去吃吧?智春,你怕吃辣吗?”

    “咦?啊,嗯,还好。”

    我被杏劈哩啪啦的气势所压倒,只能点点头。

    一大早打招呼就提到什么吃猪肉的女生是有点怪怪的,不过杏的美食资讯一向很有参考价值,所以我也没有理由拒绝。总之这件事姑且不讨论吧。

    “对了,杏你怎么会在这儿?我记得你最近的考试成绩都不错啊?”

    “嗯,那阵子只是我考运好啦!”

    啊哈哈——杏开朗地笑着,还得意地比出胜利手势。

    其实让人意外的是,杏私底下非常努力。她除了要忙社团跟老家的酒行工作外,还花了比常人多一倍以上的时间念书。不过她似乎具备了“把吃苦当吃补”的特质,除此之外,她这种“努力有所回报却当成运气好”的习惯,也经常让她天真无邪地欣喜不已,上述的人格特点可以说给她带来了双倍的好处。

    这样的杏也会需要参加暑期辅导吗?

    “田径队队员全体都自动参加了,这是我们顾问老师的规定。”

    “啊,原来是这样啊。真是辛苦你们了。”

    “会辛苦吗?”

    杏用力眨着那对大眼睛。

    “比起在热死人的夏天正午到操场上跑步,这样应该轻松多了吧?反正晨练到下午的练习之间也没事可干,中途回家一趟又太麻烦了。”

    “是、是这样啊。”

    找个地方打发中间的休息时间也行啊——我心想。不过介似乎完全没考虑这个选项。对于

    被强制参加补习、还得听操绪她们抱怨的我而言,还真羡慕杏这种乐观进取的想法。

    总之,如今坐在这里参加暑期辅导的,并不尽然都是像我这种考试成绩惨不忍睹的。

    让社员自动参加补习的,除了田径队外似乎还有其他运动社团。甚至也有为了克服自己不

    擅长的科目,特地跑来听课的认真学生——搞不好上述人占的比例还比较大呢!

    此外,教室内还有一些是那种会积极参与校内活动的模范优等生——像是跟学生会有关的

    人。

    最后就是因为喜欢的异性有来,所以抱着不纯动机且又不专心听课的那些家伙了。这种人

    虽然少,但也存在于教室内。

    如果要我举个具体的例子,刚好在杏隔壁的桌子上有个趴着的家伙,那个动机不纯的学生

    就叫做樋口。

    “嗨……智春。”

    樋口迟缓地抬起头,表情显得相当疲惫。

    他的眼珠就像腐败的鸡蛋一样混浊,说话声也充满忧郁。这副模样跟平常的樋口简直是判

    若两人。如果是以前的他,精力可是充沛到能跟杏抗衡。

    “樋、樋口?”

    “喔,天气真不错啊,智春。今天应该也很热吧。不过我的夏天已经结束了……感月常怀悲干绪……伤秋固非我一身……”

    “喂、喂……你还好吧?”

    没来由吟诵起嵌小仓百人一首的樋口令我大感困惑。他本来就是个有点怪的家伙,但我没料到会夸张到这种程度。(译注:日本缣仓时代藤原定家的私撰和歌集。挑选百位歌人的各一首作品汇编,因而得名。)

    如今的樋口看起来非常衰弱,就好似行尸走肉。彷佛光是站在下风处都可以闻到他身上发出的尸臭。

    “那家伙是怎么了?”

    操绪露出强烈的警戒心询问杏。杏则发出了“啊哈哈”的爽朗笑声。

    “哎呀,你说樋口?应该又是那个吧。”

    “又是那个?”

    “嗯。刚才他好像跑去找玲子说话。”

    “啊……是哟。原来就是那个。”

    嗯嗯——操绪自顾自地点头同意。这是我也大致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

    简单说就是——樋口又失恋了。

    令人意外地,樋口琢磨其实是个条件很不错的男生。他几乎没什么用功,成绩就能保持在学年的前段班。运动神经不赖,长相也堪称端正。由于擅长收集情报,所以到哪里都有朋友。

    对于没和他易地而处的异性来说,应该会认为他很受欢迎吧。但事实上,樋口有一项足以打消所有优点的致命性缺陷。

    他是个重度的超自然爱好者。

    樋口会在第一次约会就带对方去传说有灵异现象的废弃医院,或是与自称金星人的家伙闲扯淡四个小时,任何女性看到他这种举动都会退避三舍吧。

    因此樋口虽然一开始总是非常受欢迎,但也经常尝到失恋的滋味。

    不过他本人对这项缺陷却毫不在意。他也曾若无其事地表示,自己对无法区别猎户座小灰人(Rigelian)与网罟座小灰人(Reticulian邑)这两种外星人的女性不感兴趣。既然如此,你一开始就不要去追人家啊!——虽说这不关我的事就是了。总之,这世上也有极少数的家伙,认为懂得外星小灰人分类的女性才有魅力。

    只不过樋口的偏颇嗜好也有例外——仅此一位。

    我会想起那个例外,可能是因为当事人恰好走进教室的缘故。她是一名散发着好胜与优等生气质的女同学。对方发现我愣在原地不动后,立刻以狐疑的表情主动开口:

    “哎呀,夏目。真让人感动,你竟然会来参加暑期辅导?”

    正如她外表给人的印象,这位口气有点嚣张的女同学就是佐伯玲子。

    我对这位跟我们毕业于同一所中学的同班同学露出尴尬的笑容。我虽然不讨厌她,但却觉得她有点难以相处。不知为何,感觉她似乎时常对我发脾气。难得她也算是美人胚子一个,这样太可惜了。

    “我是被柱谷强制叫来的。因为我的期中考成绩实在太糟。”

    “啥……”

    佐伯玲子粗鲁地吐了一口气,好像觉得自己白感动了。

    “也罢。那样更好,这么一来你就非得认真听课不可了。我会不时过来监督你的状况。”

    真是感谢你啊——我无奈地耸耸肩。光从字面上听会觉得对方盛气凌人,其实这应该算是她鼓励我的方式吧,我想。

    “等等,佐伯你说你会不时来看情况?所以你不是来补习罗?”

    “我是来准备校庆的,等下还得开会。”

    说完,佐伯妹便把夹在手臂下的笔记本拿出来晃了晃。笔记本的封面果然用独特而细心的笔迹写了“校庆筹备委员会”几个字。

    “原来,佐伯是筹备委员啊。”

    “没错。到后半阶段夏目你们也要来帮忙,到时还请你们多指教啦!”

    “嗯。好啊,我是没意见……不过——”

    我随口应着她的要求,并迅速瞥了已经变成活死人的樋口一眼。

    这家伙,可不可以请你想想办法——这句话几乎都要冲出喉咙了,结果最后我还是什么都没说。

    给予樋口巨大打击的元凶,想必就是佐伯玲子吧。对恋爱淡然处之、甚至是视若浮云的樋口,唯一会死缠烂打的例外就是她了。中学时代樋口就数度向佐伯玲子告白,而每次被拒绝,他都会变成这副行尸走肉的模样。

    我则是觉得,樋口找的对象太难搞了。佐伯虽是个美女,但个性严苛,此外又很讨厌男人,甚至还有恋兄情节,经常死黏着哥哥不放。虽然她这个人本性并不坏,不过没必要刻意去追求这种难搞的对象吧。

    “怎么?”

    佐伯以略带不满的目光瞪着我。

    我只能默默地摇摇头。佐伯也真是的,就算要拒绝对方,也可以用比较婉转的方式吧?樋口好歹也是她的同班同学,大家又是从中学就认识了,没必要每次都把樋口修理得体无完肤吧?

    然而,我却无法向佐伯说教。

    “不,没事。”

    “是吗。那我晚一点再过来。”

    佐伯对操绪她们挥挥手,先是移动到自己的置物柜那里,接着便离开教室了。等到她的身影于视野中完全消失,我才偷偷耸了耸肩。

    至于存在感像尸体般薄弱的樋口,则是在之后才缓缓爬起来。

    “咦……樋口?”

    我觉得他的举止有点怪怪的,忍不住出声问道。樋口则夸张地叹了一口好长的气。

    “抱歉,智春,我要回去了……”

    “耶,这么快?”

    暑期辅导的第一堂课都还没开始耶?这家伙到底是为什么跑来学校啊!

    “呼~”算了,不理他吧。

    “呼什么呼……智春,你也要跟我一起走。”

    樋口以理所当然的口吻对我说,这让我很惊讶。

    “嗄?为什么?”

    “这还用问吗?好友因失恋而丧志,你难道不该追出来安慰对方?”

    “呃,不对吧……”

    虽然他说的剧情也算老生常谈了。

    “可是我等下还要补习耶!柱谷特地点名我参加,要是跷课被抓包事情就大条了。况且你被佐伯拒绝也不是第一次吧?”

    “咕喔……”

    我无心的一句似乎带给了樋口意料之外的严重打击。那家伙就像在演戏一样夸张地倒在地上,并按住自己的胸口叫苦。

    “是啊……反正我也该习惯了。好不容易盼到暑假,却无缘参加祭典,或是去游乐园与海水浴场旅行之类的。为了那个女人,我可是事先安排了许多计划啊!”

    “啊……原来如此。”

    没想到这家伙也有如此正经八百的时候,让我对他的印象梢梢改观了。

    樋口“呼”地自嘲了一声,然后又点头说道:

    “像是传说以前会进行食人仪式的尺骨神社夏日祭典啦,或是十年前因大火而死了四十九

    人的洛央家庭乐园遗址啦,不然就是去暮海崎海岸那个有名的灵异地点,据说每年都有人会在

    那边的洞窟失踪……”

    “……呃,所以你刚才就是约佐伯去那些地方?”

    樋口以猛力点头回应我的质疑。原来如此,他会被毫不留情面地拒绝也是理所当然的。我

    甚至应该同情佐伯才对。

    樋口发现我无奈地垂下肩膀,表情立刻变得很不爽。

    “你有意见喔?去那些景点才有意嗯嘛!”

    “不,该怎么说……抱歉,我居然在一瞬间对樋口有所期望,我真傻。”

    我有气无力地喃喃说着,隔壁的操绪也发出了代表同意的叹息。樋口则面无表情地坐回自

    己的位子。这时只有杏的反应出乎我的预期。

    她把自动笔的屁股抵在额头上,露出彷佛在沉嗯的表情咕哝着。

    “……那也没办法吧?玲子已经有其他中意的对象了。”(插图)

    “什么!?”

    虽然杏只是以自言自语的口吻厌慨地说道,樋口却无法坐视不管。只见那家伙脸色大变地站起身,以几乎要撞翻杏课桌的气势探出身子。

    “喂,刚才你是说真的吗!?”

    “嗯,当然罗。毕竟,操绪也知道吧……”

    杏以意外冷静的口气转头寻求操绪的赞同。不过看杏的这种反应,她应该不是直接向佐伯本人确认过吧。

    “……嗯。”

    操绪则略微鼓起双颊,不知为何以不太情愿的苦涩表情点点头。

    耶——我大感惊讶。以佐伯的个性来说,应该不会主动跟他人讨论这种事吧?所以说,杏与操绪是以观察她平日举动的方式找出她喜欢的对象罗?真是可怕的观察力啊,太敏锐了。

    “你们是什么时候看出佐伯有喜欢的对象啊?”

    我率直而佩服地问道。

    但这一瞬间,杏与操绪都用难以言喻的奇妙表情望着我,这种气氛简直就像在责备我一样。她们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反应啊?

    在那两人的注目下,我试着猜测佐伯中意的异性——

    “啊……对了,该不会就是佐伯她哥吧?”

    佐伯妹崇拜自己的亲哥哥可是远近驰名的一件事。事实上她对哥哥的过度尊崇,有时候也让我们感到很厌烦。佐伯哥的确生着一副让人喘不过气的俊美面容,身为第一学生会会长的他也颇具人望。尤其是前阵子的客机失踪事件以后,我对佐伯哥也不得不多抱持几分敬意。

    但这并不会改变佐伯哥是个自恋狂怪胎的事实。会坚信自己哥哥的行径很帅的佐伯妹,恐怕嗜好也异于常人吧。

    不过,他们兄妹的家务事我实在管不着。而正当我暗地如此下结论时……

    “……耶?”

    操绪与杏都不知为何边叹气边摇头。

    我真的搞不懂她们在想什么。总觉得自己好像被她们要了,且又有种使不上力的无奈。我

    甚至开始认为这就好像老鸟在欺负菜鸟一样。然而当我大厌不解时,一旁的樋口却……

    “……”

    他也露出了凝重的表情,似乎陷入了沉嗯。

    O

    好歹现在还是暑假期间,所以暑期辅导也只有半天的课程。把课堂上要写完的讲义交出去

    并收拾好东西后,樋口对我出声道:

    “智春,我有话要对你说。”

    “有话?好啊,什么事?”

    “在这里有点不方便……等下你陪我到家庭式餐厅去吧,我请客。”

    樋口表现出难得一见的认真态度。我虽然不免有种不好的预感,但反正一开始就打算在外

    头解决午饭了,既然能省下一餐的费用也好。于是我便点点头,不过就在同时——

    “哇,今天樋口要请吃午饭啊!?”

    “什么什么?现在才想找智春谈未免太见外了吧?”

    耳朵灵敏的杏与操绪立刻闻风而至,还眨着仿佛乖巧小狗般的闪亮大眼睛。嗄——樋口则

    因焦急而表情扭曲。

    “为什么连你们也要跟啊?这是我跟智春两人的事!解散吧,没你们的份!”

    “什么态度嘛!”

    操绪不开心地皱着眉。

    “两个男生偷偷摸摸的真嗯心。该不会樋口因为被佐伯同学拒绝了便自暴自弃,突然转性

    了吧……”

    “听你在鬼扯!这是男人与男人的严肃对话啦!”

    樋口尖着嗓子吼叫道。我则突然有点郁闷起来。拜托饶了我吧,我也不是很想被樋口拉去讨论事情啊。

    操绪见状,只好莫可奈何地耸耸肩。

    呵就算不让操绪跟,操绪也没办法离开智春身边呀!”

    “就是说嘛!何况我也有事想跟智春商量。”

    杏边说边挽着我的胳臂。怪了,今天是怎么搞的,大家都有事找我?

    这时樋口只好放弃似地咂舌道:

    “啊……可恶,算了。那就让大原先好了。”

    “耶?”

    “不过,等你跟他讲完你就要离开喔!这样应该很合理吧?”

    “唔……我是没意见啦,反正请客的人是你。”

    杏露出早就打好如意算盘的微笑喃喃道。樋口虽然“唔……”地低声叫苦,但也没有继续争辩下去。

    “等等,那操绪呢?”

    操绪攀着我的肩膀问。樋口则粗鲁地死命搔着自己的头。

    “至于幽灵嘛……好吧。反正也不是跟你毫无关系,或许还有需要向你确认的时候。”

    “嗯?”

    他这是什么意嗯——操绪对我投以质疑的目光,我只能默默地摇头回答。天晓得樋口这个怪胎的脑袋到底装了什么。

    总之那家伙露出了下定决心的模样,迳自大跨步离开教室。在杏与操绪的陪同下,我也跟

    了上去。接着在通往正门楼梯口的走廊上,我们与一位女同学擦肩而过。

    “……耶?”

    霎时我不由得发出惊愕声。

    在人口密度低的暑假校舍中,那位少女散发出明显异样的氛围。

    我无意识停下脚步,并反射性地回过头,以视线追着那位少女的背影。

    终于,她也回头望着我。少女的长发轻飘飘地在脑后摇曳。不知是光线还是发质的缘故,她的发梢闪烁着银色的光芒。而同样是银色的羽毛型发饰更是亮得耀眼。

    在少女那不是剪得很齐的浏海下,则是一副美得令人叹为观止的容貌。

    她的打扮充斥着透明感与冷冰冰的气息,不禁让我联想起某种人工产物。

    话说回来,提到美女或美少女,在我的交友圈里也不乏有几位。其实就连操绪的水准也颇高,只不过眼前的她实在非常特殊。即便穿着我早已看惯的洛高女生夏季制服,厌觉也像是来自异世界的美丽服装。

    妖精——如此的词汇忽然自我脑海浮现。用这个来形容她可说是相当合适。不过如果要选其他的,那应该就是——天使吧。

    这位如妖精般的美少女,微微眯着细长的眼睛回望我,还浅浅露出了笑容。

    但她随后就转过身,一句话也不说便离去了。

    我陷入了轻微的恍惚状态,愣愣地目送对方——或者该说我对她看傻了眼吧。经过毫无任何记忆的数秒后,我才回过神来。

    “——智春!”

    结果顿时出现在我眼前的却是操绪勃然大怒的脸。她倒竖柳眉、张大眼睛瞪着我,不过不知为何我反而松了口气。

    “发什么呆呀?那么喜欢刚才那个女生吗?”

    “啊……不是啦。只是在想,我们学校有那个人吗?”

    “嗯……?”

    我慌忙找了个藉口,操绪脸上则依然挂着狐疑。这位幽灵这时也嘟起嘴,以目光追着脚步优雅的妖精小姐离去。看操绪完全没反驳我,应该也是第一次遇见刚才那女孩吧。

    不过这也真奇怪。

    像那种等级的美少女,只要看过一眼应该就很难忘怀才对。不,或者该说光是她那种人在我们学校,便足以让大家议论纷纷了。

    事实上,嵩月入学的隔天,“本校来了一位绝色美少女新生”的传闻便急速扩散开来。男同学们为了争睹嵩月的风采甚至塞爆了整条走廊。就连操绪的情况也一样,扣除她是罕见的幽灵这点不论,她进入本校时也引发了不小的骚动。

    刚才那位妖精小姐跟这两人相比根本毫不逊色。理所当然地,她也会瞬间变成名人才对。

    但现实状况却是我根本没听说过她的芳名,而且之前在校内也没有见过她的印象。假使她是转学生的话,想必会有人提早知道消息才对。

    我与操绪不约而同狐疑地歪着脑袋,杏则灵活地从我们两人的肩膀缝隙探出头。

    “哎呀……刚才那个女生也来学校啦?应该先打个招呼才对。”

    “咦?”我惊讶地俯瞰杏的头。“杏,你认识刚才那个人吗?”

    “嗯,入学的面试时她跟我同组耶!”

    “是喔……”这么说来,那女生跟我们一样都是一年级罗?

    “我记得她应该是被分到九班吧。她的身体似乎不太好,所以很少在学校出现。我比较常在保健室看到她。”

    “啊,原来如此……那,她是因为上课时数不足才要来参加暑期辅导吧?”

    有了杏的解释,关于那女孩的诸多疑点也得到澄清了。至少我还知道有位学长也是因相同

    的理由而不得不留在学校补习。

    “嗯——大概吧。”

    杏直接了当地点点头。她的性格本来就不拘小节,何况她感兴趣的部分并不在那方面。只

    见杏眯起如猫咪般的眼睛对我咧嘴一笑。

    “对了对了,智春喜欢的女生是刚才那种类型吗?”

    “嗄?”

    杏这个天外飞来一笔的问题让我顿时陷入混乱。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个?不,或许该说我早就要猜到才对。

    “因为刚才那女生跟小奏有点像啊?我是指气质之类的。”

    “是……是这样吗。”

    我可以理解杏想表达的意嗯。刚才那位少女确实散发出跟嵩月相似的气息。

    她不光只是外表出众,缠绕在她四周的空气,还流露出一种拒绝他人接近的冰冷而孤独的

    气息,这点就跟嵩月很像。

    如果把嵩月譬喻成倒映在清澈水面上的月光,刚才那位少女就像是被月色照亮的透明冰

    河。她们好比是以同样材质的宝石所雕刻,但却呈现出不同风貌的两尊女神像。

    我这种太过诗意的说明方式其实连自己也不是很懂,但那两人让我直觉联想起的印象就是

    如此。

    然而即便如此,也不表示我轻易就认可了杏的臆测。喜欢像嵩月那样的女孩,跟喜欢嵩月

    这两者应该不能画上等号吧?虽说,我绝对不讨厌嵩月就是了。

    “是啊,她们确实满像的。”

    本来自己一人走在前面的樋口,这时却刻意绕回来表示意见。此外不知道为什么,那家伙

    还用力把手搁在我的肩膀上。

    “不过听我说,智春。你还是不要见异嗯迁,专注在嵩月一人身上吧。嵩月的个性比凤岛

    可爱多了,此外不管是成绩或胸部大小,都是嵩月压倒性地优胜。”

    “不,我根本就没那个意……嗄?”

    我本来想无视樋口这番毫无用处的建议,但某个词却突然牵引起我的记忆。

    “等等樋口,你刚才说什么?”

    “嗯?你想问胸部大小吗?不会错的。嵩月虽然看起来很苗条、很瘦,但其实身材好到爆

    炸。她的上围起码有F罩杯,除了尺寸大以外,形状也很——”

    “不对!谁问你那个啊!”

    有人会在这种时候讨论同班同学的胸围吗?

    “你刚才是不是说了凤岛’这两个字?”

    “是啊,就是人称九班的冰山公主——凤岛冰羽子嘛。”

    “冰山公主?”

    “那是她的绰号啦。她不仅很少到校,外表看起来又非常难接近。不过虽然没像嵩月那么夸张,其实暗中喜欢她的粉丝也不少。只可惜,那女人几乎不跟班上的男同学交谈,此外好像也没人看过她笑。所以才会出现那种绰号——”

    冰山公主,原来如此啊。

    这个称呼跟她那冷冽透澈的美艳形象确实很合。不过我在意的却是另一点。樋口说从来没人看过她笑?那我刚才看到她的那种表情是什么?

    此外还有一点,就是关于那女孩的姓氏——“凤岛”。

    我无法否定这两个字只会让我联想到某位仁兄——就是那个操纵魔精灵的雄性恶魔。那家伙除了银发、脑袋不是很好外,还是疑似萝莉控的危险分子。

    “不会吧……”

    我以大概只有操绪能勉强听见的低声咕哝着。

    这个姓氏确实很罕见,但直接判定那两人有关联未免太草率了。毕竟我所认识的那个恶魔,气质实在与先前的少女相去甚远。

    恐怕操绪也有跟我一样的想法吧。

    “嗯……应该不可能吧……”

    操绪也用只有我能勉强听见的轻声自言自语着,随后我们便对看了一眼,发出“哈哈哈”

    的干笑声。

    O

    结果,我们一行人的午餐地点选在学校附近的咖哩店。这主要是杏强力坚持她想试试这里

    的新菜色——青色咖哩’之故。

    这不会是什么浪漫的午餐,要杏顾及用餐气氛未免也太苛求她了,况且大热天吃咖哩其实

    还不坏。最后不管怎么说,付钱的人都是樋口,所以我也没什么意见就是了。至少负责买单的

    樋口也二话不说就走进店里。

    以餐点的价格而言,这间店的装潢跟气氛倒挺不错的。

    既然如此,要陪樋口长时间待在这里讨论事情应该不至于太痛苦吧——正当我如此暗忖,

    我才为樋口想跟我讨论的内容感到困惑·有什么事是非得来这种地方沟通不可?

    我猜应该跟今早的佐伯妹有关吧。

    治愈最有可能的发展,大概就是樋口要求我能协助他顺利与佐伯妹交往。

    运气不好的话,我说不定得扮演袭击佐伯妹的坏蛋,演一出让樋口英雄救美的戏。

    一想到这里,我的心情就沉重起来。

    虽说我也想助樋口一臂之力,但如今我却不知该与佐伯兄妹保持何种距离比较妥当。毕竟几天前的客机失踪事件中,佐伯兄妹才刚失去了他们的表妹。

    以那对兄妹的个性,铁定不会在外人面前示弱吧。不过即便如此,要说他们完全不伤心也是不可能的。这种时机如果还得陪樋口进行可笑的作战计划,总觉得对佐伯妹很过意不去。况且因哀音消失而悲伤的不光只是他们,我自己的心情也需要一点时间沉淀。

    我一边嗯索这些事,一边将刚端上桌的咖哩随手送入口中。

    “——唔!”

    没想到嘴里的冲击让我出不了声。什么鬼玩意儿啊,辣死人了!这真的是给人吃的食物吗?此外这道叫;目色咖哩”的菜还真是名符其实。它的色泽并不像青辣椒那样呈绿色,应该说比较接近藏青吧。我实在很难想像要用哪种食材才能煮出这种味道跟颜色的菜。

    发现我猛烈咳嗽并急着灌水后,杏发出了“啊哈哈哈”的大笑声。

    “哼,一点也不辣嘛!”

    杏边说边若无其事地以汤匙服下这诡异的糊状物体。我光是看了都不由得冒出讨厌的冷

    汗。

    真没办法,我只能无奈地凝视放在自己盘子里的大量超辣嗯心咖哩。刚才因为心想是樋口

    请客,还刻意点了分量最多的咧。

    我这时忽然察觉到,今天负责请客的樋口也只吃了起初的一口后,便痛苦地趴在餐桌上。

    他该不会已经中毒身亡了吧?

    “——喂,智春,你有在听人家说话吗?”

    “咦?”

    因为耳边有人呼唤,才驱使我再度抬起头。只见杏正探出身子,凑近我的面前。看来我刚

    才对着咖哩发呆时,她已经跟我说了一堆话。

    对喔,杏今天会跟来也是有事要跟我讨论嘛。

    “啊……抱歉抱歉。你刚才说什么?”

    我暂且把汤匙放下并反问对方。杏则嘟起已经被染成青色的嘴唇。

    “我刚才问你,下礼拜要不要去暮海崎的西式民宿啦!”

    “西式民宿……要办过夜旅行吗?”

    暮海崎是这附近非常知名的海水浴场。一瞬间,我也不禁想像起广阔无边的蔚蓝海洋和洁

    白的沙滩,此外还有放空眺望蓝天的自己。厌觉真不错啊!

    但杏却却直接否定我的想象。

    “不对。是问你要不要去那边打工。”

    “……打工?”

    “是啊。我的叔叔跟婶婶在那里经营民宿。本来他们找好的工读生临时不来了,所以希望

    我下礼拜过去帮忙。”

    “啊……原来如此。我懂了。”

    这个提议也满合理的。杏老家所经营的大原酒行,其实本来就是我的打工地点。我为了赚

    取独居所需的生活费,每周有三天得去那里报到。因此之故,我与杏的叔叔也见过几次面。所

    以,杏会第一个想到我一点也不稀奇。

    “呃——工作内容大概就是打扫、洗盘子,在餐厅打杂之类的。比较忙的时候就只有上午

    跟傍晚,除此之外都满闲的。要抽空去海边游泳或观光都可以喔!”

    “海边!?观光!?”

    操绪对杏的说明反应非常激烈。话说回来,她今早还因为我暑假都没有安排活动而大发娇

    嗔呢。

    “对啊对啊。那栋西式民宿走路到海滩只需要五分钟。附近也有许多有名的观光景点。例

    如灯塔、购物中心之类的。此外就是樋口所说的灵异洞窟吧!”

    “耶,那可以顺便举办试胆大会罗?很有暑假的气氛嘛!”

    操绪喃喃说着,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我则不耐地吐了口气。为什么被幽灵缠身的人,还得悲惨到刻意去参加试胆大会咧。

    然而杏却以理所当然的态度满意地点点头。

    “打工薪水是不高啦,但可以免费住那里的客房,我觉得条件还算不错,你们认为呢?”

    “唔……”

    我噤口了。条件听起来确实不错。况且我本来就计划在暑假为逐渐短缺的生活费寻找短期打工的机会。如果是一般的打工,可能会被想要趁暑假出去玩的操绪连声抱怨,但她似乎对这项去海边民宿工作的提议颇为满意。

    “还有喔!”杏继续说道,并露出了窥探我有何反应的表情。“老实说我也约了小奏呢。”

    “约了嵩月?”

    我有点讶异地确认道。杏的动作还真是迅速啊!

    杏漫不在乎地咀嚼着嗯心咖哩,点了点头。

    “嗯,因为操绪没办法提供劳动力啊!找小奏来也可以顺便帮民宿宣传。”

    “唔,这么说也没错啦……结果嵩月怎么回答?”

    “她说,只要智春去她就去。”

    “耶!?”

    咳——我呛到了。咖哩也差点就跑进我的气管里。

    嵩月的发言应该没有什么特殊意义吧。那女孩从以前就很坚持要保护我——即便是在见面机会很少的长假中,如果能尽量跟我一起行动她也方便进行保护。我想她会如此回答,便是基于这个单纯的理由。

    但对于没有深入理解详情的人来说,这种发言的确会招致误解。

    事实上,听了刚才那番话的操绪,脸上立刻浮现难以言喻的表情并陷入沉默。不过随后……

    “——就是那个!”

    刚才一直无言啃着咖哩的樋口冷不防大叫一声。只见他以湿纸巾粗鲁地擦拭嘴唇,然后便直接探身到餐桌上方。

    “智春,就这么决定了。我们去打工吧。在仲夏夜于滨海的民宿逗留,天底下很难再找到这么好的机会了!”

    “耶……?”

    不知为何樋口突然兴奋起来,我则愕然地瞪大眼睛望着他。那家伙到底在说什么啊?

    “那个,樋口……很抱歉,如果你是想去那里搞什么试胆大会,我可没兴趣奉陪。”

    “啊,那个活动根本无关紧要,重点是要让你们俩的感情更加紧密。我会大力协助你们的!”

    樋口迳自说着莫名其妙的话,似乎颇为认同这个提议·

    杏也惊讶地眨着眼睛。

    “耶?你说你要大力协助……难道樋口也要参加打工吗?”

    “是啊,当然了。打工人数增加一、两人应该无妨吧?这么一来大家就可以轮班了,人手

    变多,工作起来也会更轻松。”

    “嗯——这么说也没错啦……”

    杏一下子就被樋口劝服了。后者脸上还露出了好诈军师正在打如意算盘的邪恶笑容。

    “对吧!交给智春自己去办,我看你们俩不管等多久都不会有进展吧!”

    什么进展啊?我绷着脸。所谓的“你们俩”难道是指我跟嵩月吗?不,不可能。我跟嵩月

    的关系变好,对樋口而言并没有任何好处啊!

    “……樋口,你到底在动什么歪脑筋?”

    操绪以凶狠的眼光瞪着樋口。樋口立刻以装傻的表情耸耸肩。

    “抱歉,操绪。虽然我也觉得你很可怜,不过这时候你还是乖乖退让比较好。如果要恨的

    话就恨我吧。”

    “你驯说八道什么啊?”

    操绪以明显不愉快的脸色咕哝着。拜托你们别闹了——我也叹息道。毕竟继续吵下去,最

    后受害的人铁定是我啊!

    话说回来,尽管对非常想去海边打工的樋口很抱歉,但我还是无法率然接受杏的提议。

    “那个……关于打工的事,我想我大概没办法去吧!”

    “耶?”

    本来以为可以顺水推舟成行的杏,这时也不禁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奇怪,这份工作有哪里不好吗?”

    “不,打工本身的条件很不错,但我没办法到外面过夜。”

    “别胡说八道了,你不是本来就自己一个人住吗?啊,幽灵另当别论。”

    樋口颇为无奈地反驳我。他的吐槽确实一针见血。虽说是外宿,但其实是去同班同学亲感

    家所经营的民宿过夜,比起高中男生独居而言搞不好还更安全一点。只不过……

    “不是那个意嗯,如果我真的是自己一个人住就好了。但家里还有阿妮娅啊!”

    “阿妮娅?对喔,还有那个小鬼。她现在还借宿在你那边啊?”

    樋口说到这,脸色也黯淡下来。他跟阿妮娅与其说是不打不相识,还不如用天生就看不对眼来形容比较贴切·现在想想,那两人打从第一次见面,对彼此的印象就恶劣到了极点。

    我点点头。

    “虽然她只是借住,但我也不好放着一个十岁的小女孩单独在家,自己出去旅行吧?”

    呵嗯……对哟。也得担心凤岛那家伙。

    操绪以颇为沮丧的表情喃喃道。一点也没错,事实上,有个类似跟踪狂的家伙很可能会若无其事地跑来骚扰阿妮娅。这里说的凤岛可不是先前在学校走廊偶遇的那位美少女,而是银发的雄性恶魔啊。

    就算姑且不论这点,让阿妮娅长期一人看家感觉也很危险。毕竟她完全不会处理家事,假使放着她独自待在鸣樱邸一周,搞不好我们回家时那里已经变成废墟了,或者她会因营养失调而昏倒。

    因此,杏提议的打工我自然很难接受。虽然是个很不赖的机会,但也只能遗憾地说声抱歉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带阿妮娅一起去呢?”

    然而这时,杏却意外地主动提供了解决之道。

    “嗯?”

    “如果她愿意跟我还有小奏睡同一间的话,要多准备一床棉被并不难啊!虽然可能没办法

    付她薪水。但就当作她是多一个来玩的客人吧?话说回来,妮娅明明是来这里留学的,却根本

    没机会去日本的各地走走。这么难得的机会,干脆带她一起出门好了。

    “嗯……也对。这么说确实有道理。”

    到附近的海水浴场去旅行,那个挑剔的阿妮娅应该不会高兴吧,但以她那种小朋友来说,

    实际到了海边可能会玩得比我们还疯。此外至少就地图看来,阿妮娅的故乡似乎离海岸线非常

    远。带她去海边说不定有一试的价值。

    “这样好了,我先去问她本人的意见。”

    我尽量以不让大家期待的口气喃喃道。

    “不行,智春,就算你用跪的也得拜托她一起去!届时看管那个麻烦小鬼的任务大可以交

    给我!你在海边可以完全不必理会她!”

    樋口以非常有干劲的口气信誓旦旦道。

    我还是搞不懂这家伙想表达什么。他几时变得那么希望跟阿妮娅在一起了?真是不可嗯议

    啊。不过,他们俩的关系如果能改善也算是好事一桩。

    “对了,樋口……你之前不是说有事要跟我讨论吗?”

    眼见他的态度愈来愈诡异,我突然想起今天他请客的原本目的。结果樋口却不知为何露出

    了自信满满的笑容对我摇头。

    “那个啊,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你确定?”

    “当然。接下来就只剩下呵那个”而已了。你好好期待到了海边以后会发生的事吧!”

    “……期待什么……我们是去打工的吧?”

    樋口的言行愈来愈可疑了,不过我也懒得继续追究。关于这家伙的嗯考模式,似乎没有深

    入探讨的价值。

    比起他,操绪的反应更让我介意。刚才她还因为能在海边举办试胆大会而兴奋不已,如今

    却突然气呼呼地默默瞪着窗外。不过与其说她是在生气,她此刻呈现出的表情却更为复杂,让

    我无法确实掌握。我无法否定这让我感到不安,但操绪的情绪向来都难以捉摸,我也只好暂时

    当作没这件事了。

    我们当中只有一人——杏露出了百分之百的开朗模样。

    二这么一来问题就解决啦!”

    她开怀地对我笑着表示,我也觉得不必太在乎那些细节了。

    仔细想想,跟杏还有大家去打工、外宿,顺便热闹一下应该满不赖的吧。比起浑浑噩噩地

    过完暑假,这种发展已经算是上上之选了。自从小学时去海边校外教学以后,我好像就再也没

    去过海水浴场了。要说我不期待嵩月穿泳装的模样当然是骗人的。

    想象纳尼亚看到海以后又叫又跳的反应,肯定会很欢乐吧。

    樋口到底有何盘算虽然让人在意,但我也觉得应该要努力约阿妮娅一起去才对。至少在当时我是这么想的。

    结果,关于阿妮娅的想像最后并无法实现。

    毕竟,我连说服她同行的机会都没有。

    暑假的第一天,也是前半段暑期辅导的首日。

    从这天开始整整过了一周,阿妮娅根本就没有返回鸣樱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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