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章
十二月二十四日是个阴天。铅色的暗云低沉地布满整片天空，让人非常地不安。远处还不时传来低沉的雷鸣之声。既不是晴天，也没有下雨，也不像是会打雷的天气，作为圣诞节前一天的天气实在是乏善可陈，毫不引人注目的天气。要说与平时不同的地方，就是从东方不时地传来震级大约在二级左右没什么大不了的地震震感这一点了吧。
但是，与这样没干劲的天气相反，洛芦和学校的周边却神奇地充满了活跃的气氛。
校门前放着纸糊的雪人和圣诞老人迎接来客，校园里的各种树木也都被装点成了圣诞树的模样，装在体育馆窗台上的喷雪器为地面喷上一层雪白的银装。金银的彩色纸屑金光闪闪地飞舞着。校园内的广播节目里不断地播放着经典的圣诞歌曲。这一切毫无疑问地把整个节日的气氛都带动起来了。在休业式之后，洛高远近闻名的圣诞派对就开始了。每年，它都是比文化祭还要热闹的规模庞大的活动。
耸立在校园里的巨大尖塔，也并没有引起特别的关注。大家好像就这样接受它的存在了。好像把它当成是派对装饰的一部分了。
派对也对外来游客开放，所以可以在人群中不时地看到穿着其他学校制服的学生或者初中学生的身影。各班级用以接待游客的节目都意外地很正式，光是吃的方面就包罗了从圣诞节指定的烤鸡、圣诞木蛋糕到与圣诞节明显没有关系的炒面、棉花糖、巧克力香蕉等等丰富的种类任君挑选。不知为何连女仆咖啡店和鬼屋都有，感觉就好像已经变成和圣诞节没有关系的祭典活动了。
而我们班级的舞蹈音乐剧《圣诞颂歌》，在如此不知所云的喧闹中倒是大放异彩——
公演会场设置在洛高屋顶上特设的舞台之上。在模仿职业摔跤擂台的样式设置的舞台上空，打扮成邪恶组织女头目的操绪飘浮在那里，下面则是戴着奇怪假面的男学生们正各自随意发挥群魔乱舞中。与其说是舞蹈音乐剧，不如说是百货商场搞的漫画英雄秀的现场。现在剧情正进行到主角斯克鲁奇发现自己的劲敌——圣诞精灵的其中之一——竟然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兄弟这个秘密的时候，故事进入了一个小高潮。
译注：在动漫《筋肉人》里有类似情节。
『嚯——嚯嚯嚯。燃烧吧，燃烧吧——！烧成灰烬吧！』
魔王-操绪发出尖利的笑声，焚烧着斯克鲁奇家代代相传的贷款契据。对于靠高利贷为生的斯克鲁奇家族来说一旦失去了贷款的契据，他们就变成身无分文了，明天开始就只能落得个流落街头的悲剧下场了。面对幽灵少女表演逼真的邪恶的表情，全神贯注的观众们“哦哦”地喝彩道。
『当这些贷款契据燃尽之时，非但是你现在的存在，连你曾经存在过的历史都将化为灰烬被抹消~~』
“连我存在的历史都……啊啊啊啊啊……！？”
我们班的班主任柱谷老师，伴随着圣诞颂歌的音乐用舒展的男低音唱出一段段的台词。那逼真的演技就像在发泄夫妻分居中的愤懑似地。
『打倒你和斯克鲁奇，烧光今年的圣诞节作业——。大家都好宅在家里过低碳生活啊——』
“哦哦~~！”
“就这么干啊~~！”
“在圣诞夜里脱团什么的~！不是单身的都下地狱去吧！”
“期末考试的日本史太难了吧！开什么玩笑啊~！”
伴随着音乐的节奏，男学生们一边抑扬顿挫地唱出夹杂着私怨的台词，一边群殴斯克鲁奇刚刚相认的哥哥。扮演斯克鲁奇哥哥的柱谷老师虽是已经满身狼狈却依然使出浑身的解数表演下去，
“斯克鲁奇哟……我身为你的兄长却从没有为你做过什么。不过在我从这个世界消失之前，好好看着我最后的战斗——”
就这样斯克鲁奇的哥哥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在死前教会了斯克鲁奇全新的必杀技。斯克鲁奇的战斗之路现在才拉开序幕——
就是这样。
“累、累死了……”
表演结束之后，我回到了暂且作为后台搭建起来的帐篷里。筋疲力尽的我脱下假面，一屁股瘫坐在铁管椅子上。在特别设置的那座舞台上，扮演斯克鲁奇的冈田正与操绪和樋口他们展开热火朝天的战斗。但是我已经没有剩余的体力把戏看到最后了。只参加了一回彩排就上场，几乎可以说是即兴表演地出演了这么一场乱来一气的舞台剧，这已经不单只是精神上的消耗了。现在，被消耗殆尽的我几乎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
“辛苦啦，小智。”
出现在我面前的杏把一罐温热的罐装咖啡递给我。她身上穿着一件类似职业棒球队吉祥物风格的考拉罩衣。这已经和圣诞节完全没有关联了，变成单纯的化妆舞会了。
“哎呀哎呀，演得好，演得好。很受欢迎哦。特别是马里波撒（mariposa）的那副穷酸性，简直不像是演出来的跟真的一样呢。当然那之后斯克鲁奇对你使的一记夹头十字绞杀也相当完美。”
译注：夹头十字绞杀原文是“首四の字固め”，是是职业摔跤的一种动作技能，具体动作是用双腿夹住对方的头部，然后弯曲其中一条腿绞杀对方头颈的招式，中文翻译是我自创的一个词语。
杏摘下毛绒罩衣的头套，露出强忍住笑意的表情。
我慢慢地啜了一口罐装咖啡，
“哪里是什么演技啊，基本上全都是临场发挥的……那个所谓的夹头十字绞杀，无论是圣诞颂歌里还是音乐剧里都是不会有的吧。”
“哪里哪里。演得好，演得好。”
杏这么说着，紧贴着我身边坐下来。我们并排坐着，呆呆地望着同班同学忙忙碌碌干活的身影。像这样被卷入派对的喧闹嘈杂之中，总感觉到自己好像回到了普通的高中生活，真令人不可思议。感觉到自己把部长和“神”的事情抛诸脑后享受现在的时光，我不由苦笑起来。
是啊，对于这样既无聊又笨蛋的活动，我倒也乐在其中啊。
“辛苦了，智春。明明都没有正经地参加练习，演得倒很好呢。尤其是那招夹头十字绞杀，大受欢迎呢。演得真是到位啊。”
公演结束之后回到后台的樋口，穿着被汗水浸湿的紧身套装来拥抱我。
“那个已经不是表演等级的水平了吧。真的很痛耶。我现在头还转不过来呢。”
我把喝剩下的罐装咖啡交给樋口，按着一跳一跳作痛的脖子说。
腾空而起的夹头十字绞杀。那种级别的动作可真是好孩子绝对不可以模仿的危险级别。
接着，着装非常暴露扮演魔王的操绪也回来了，大概是直到刚才的表演还没有尽兴，她脸上洋溢着奇妙的兴奋之情，
『但是啊，居然把出场机会那么多的角色安排给存在感那么弱的智春来演。是有人受伤了，演员人数不够吗？』
“啊啊，那可得感谢大原哦。”
咕嘟：樋口一口喝干罐装咖啡里剩下的咖啡，然后说。
“感谢杏？”
这是什么意思？我侧过头问道。樋口饶有兴致地侧眼看了看坐在我旁边的杏说，
“大原打保票说，你肯定能够赶得及参加派对演出的。”
“因、因为大家一起参加才叫班级的活动啊。”
杏稍稍抬高声音，有些焦急地辩解道。然后她撅起小小的嘴巴道，
“总觉得最近发生了很多很多事，小智他们总有点飘忽不定的。”
“呵呵……”
我弱弱地干笑道。我果然在班里有点神出鬼没啊。这也是当然的了。
"谢谢，杏。"
“哎？”
“虽然最初有点抵触，不过真的很开心。今天的事，我想我以后都不会忘记的。”
“小智？”
杏惊讶地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我。然后强行摆出一副明朗的表情道，
“讨厌啦，你说什么呢。搞得像以后再也见不到了似地。”
“呜咕……”
意想不到地被杏拍了一下后脑勺，我不由地发出含糊不清的呻吟。刚才余痛未消的脖子，传过一阵电击似的绞痛。
杏把手叉在穿着毛绒罩衣的腰上，偷偷地抬眼盯着我说道，
“我先告诉你哦，年底年初是我们店生意最忙的时候哦。连这个月翘班的份一起好好干活哦。”
“啊啊，嗯。知道了。”
“只是小智的话人手还是不够呢……说起来，嵩月愿意来打工吗？像暑假里去海滨旅馆那时候那样。”
“嵩月吗？原来如此，那倒很不错呢。”
樋口咧嘴一笑，露出一副酝酿邪恶企图的表情。
“我有主意啦。让嵩月穿上巫女服，在店头开设敬神酒之类活动的话，肯定能够招揽到很多客人的。活动的导演就交给我好啦。”
“……为什么去酒店打工要穿巫女服什么的啊？又不是神社。”
我一脸讶然地反问樋口。然而杏却微妙地对这个主意表现出很大的兴趣，
“那挺好啊。巫女服好像挺合适的。我以前也穿过一回呢。”
哎？樋口露出稍稍有些惊讶的表情道：“你也穿过吗？”
“对哦。但是只有一个人的话还真难为情呢。”
莫名自豪起来的杏挺起胸脯这样说道。如果穿考拉外套也没事的话，巫女装什么的也没什么好害羞的吧：我不由想这样吐嘈。
“和嵩月去说说看吧。我想她会高兴的。”
说着我开始寻找嵩月的身影。在特设舞台的观众席上，穿着毛绒小熊罩衣嵩月正在安慰迷路的小孩。呆在嵩月旁边的是打扮成驯鹿模样的阿妮娅，受到小男孩们又打又踢的暴行，她正在气头上。
“……小智？”
杏看了看嵩月她们又看了看我，微妙地眯起眼睛问，
“呐，小智和嵩月同学之间发生了什么吗？”
咦！我整张脸都僵住地转过头来。
“为、为什么这样问？”
“嗯，总觉得……”
唧——杏露出靠不住的目光盯着我。我忙不迭地连连摇头，
“没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也没有过。”
“嗯——”
杏放弃了进一步的刨根问底。我装作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把视线从杏身上移开，安心地长出一口气。然而在我的背后，只听见杏落寞地轻轻嘀咕了一声，
“骗人。”
“哎？你说什么？”
我吃惊地回头看着杏，她却像什么事也没有似地露出满脸笑容说，
“什么事也没有呢——”
『呢~~』
为什么操绪也跑出来别有用意似地一唱一和啊，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两位女生像是同仇敌忾地组成统一战线，即使我想追问也只感到一阵疏远感。
“那么，我差不多要去社团活动那边去帮忙了。我先走了。”
杏这么说着，抱起毛绒罩衣的头套站了起来。看着杏就这样走出“后台”，我不由地伸出手叫住她，
“杏！”
“嗯？”
留着短发身材娇小的这位少女，带着她一惯的亲切笑容回过头来。在那瞬间，我不知为何无法开口向她传达我的心意。她只是什么内幕也不曾知晓，什么力量也不曾拥有的普通少女。无论我经历了多少非同寻常的体验，直到最后依然将我与这个平凡的世界勉强联系在一起的，大概就是她的这份笑容了吧。
突然联想到这一点，无数无法言喻的思绪在我脑海中盘旋起来，结果，从我口中说出的只是一句完全不着边际的话语而已——
“谢谢你，杏。”
“哎？”
面对我突然的道谢，杏呆呆地眨了眨眼睛，
“嗯。那么，回头见了。”
她嘻嘻笑着挥了挥手，把毛绒罩衣的头套灵巧地戴回自己头上，就这样跑走了。正当我目送杏的身影渐渐远去，轻轻地舒了一口气的时候，感觉到又有什么人向这边接近了。
“夏目智春！夏目智春在吗——！？”
后台外面传来了清爽的男低音。我“呜哇”叫出声来，感到头痛的事来了。操绪也“呃”地皱起眉头。那是佐伯玲士郎的声音。这位穿得严严实实的第一学生会会长。我们都不太应付得来。
不过人家可并不管那么多，一个修长的身影很快出现在后台的入口处。
我心不甘情不愿地看着对方。
“找我什么事啊，佐伯……会长？呃，这！？”
在那一瞬间，我哑口无言。这巨大的冲击差点没让我的眼珠子掉出来。
佐伯兄身上穿着一件镶有金边翩翩飘逸的纯白色礼服，腰间紧紧地系着束腹带，胸部也不知道用什么东西填得高高鼓起，头上还披着长长的金色假发，脸上的化妆更是一副十足的公主扮相。
看着身穿斗牛士紧身套装的我，佐伯兄眯起那双画有长长睫毛的眼睛诧异地问道，
“你这身打扮是干什么？”
我可不想被你吐嘈。尤其不想被打扮成现在这样的你吐嘈。
“会长才是……为什么是女装打扮……？”
我索然地反问道。这个人和女装这个关键词让我回想起了某段糟糕的黑历史。虽然由于佐伯兄本来就是美男子，他这身打扮也并不是不美型，不过这反倒让人莫名地有些羡慕嫉妒恨。
突然看到这副景象的操绪则捧着肚子偷笑个不停。
不过佐伯兄却用严肃的口气说道，
“等一下在班级的剧目里有我出场的角色，扮演公主。本来这个角色是由黑崎来扮演的，不过她拜托我代替生病的她出演。”
“就算这样，也请别穿着这身装扮出来招摇比较好吧……”
我试着委婉地指出佐伯兄此次行动的不妥之处。
“离下次出场没有多少时间了。我是在通演途中抽身出来的。”（译注：通演指中场不休息的连续演出）
他本人好像并不在意似地用平静的语气解释道。他该不会是对这身打扮还挺中意的吧？我光是这么想想都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最重要的是我有话要和你说。抱歉，请稍微陪我一会儿。”
佐伯兄以不容分说的语气命令道。对于他所说的“陪我一会儿”，我只感觉到各种意义上的不妙预感。话虽如此，我又不好拒绝他的要求，我一边唉声叹气一边披上外套。
“啊……行是行，不过，可以稍微走得离我远点吗？”
○
佐伯兄带我来到的地方，正是第一学生会的会长室。平常那班身强体壮的学生会干事们好像全都出去整顿这次活动的秩序去了，现在呆在房间里的只有我、操绪和佐伯兄三人。
会长室里满是豪华的接待设施，房间装潢得像一间茶室一样。我和操绪第一次遭遇机巧魔神也是在这座房间里——让人回想起了讨厌的记忆呢。
虽然房间还是这个简直不像是学校里会有的房间，但是那个时候陪伴在佐伯兄左右的哀音已经不在了。现在已经变成原操演者的佐伯兄，也已经看不到操绪的身影。而在会长室的窗外，则可以看到当初并不存在的那座塔的身影。
耸立在洛高的校园里，黑色的巨大尖塔——
“事情我都从黑崎那里听说了。”
佐伯兄坐下来开口说道。当然还保持着他的女装状态。我想他打扮成这样并不是故意要戏弄我，至少他的表情很认真。
“看来都是炫塔贵也干的好事呢。让仓泽六夏身负重伤也是，爆破第三学生会室也是，毁灭科学部也是——”
听到佐伯兄淡然地说出这些，我的眼神里流露出明显的不满。保护洛高学生的安全，负责维持校内治安明明是第一学生会职责。可是，
“既然你都知道是那样，还准备就这样放着那座塔不管吗？”
“不准对塔出手。’学生联盟那里已经传达了这样的指令。第一学生会不能行动。”
佐伯兄的回答声里透露着少许的不甘。我对他的反应很惊讶。阿妮娅说的果然是真的。学生联盟已经和炫部长联手了。
“……他们是认真的吗？即使知道建立那座塔的目的？”
“听说那座塔是为了消灭神’才建造的。”
“这……的确是这样没错。”
“非在化已经开始了……这个世界的非在化。”
佐伯兄这么说着将视线投向窗外。
“……哎！？”
『非在化！？』
听他这么说我和操绪都十分惊讶。
佐伯兄无精打采地抬头看着那片黑云压境的天空，
“是神’的原因吧。无论这个世界有多么广大，它内部的质量都是有限的，而作为神’出现于这个世界的代价，世界上有某些东西正在消失。神’是依靠吞噬这个世界才得以渐渐实体化的，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世界就会消失的。”
『小智……难道说，今天早上的地震……』
面对操绪的低声细语，我突然明白了。
这两天，原因不明的地震一直持续不断。这个情况在今早的新闻里也成为讨论的焦点话题。如果地震的原因是受到世界急速非在化的影响，那么这种原因不明的情况也能比较好理解了。
非在化指的是连精神记忆都被抹去从世界上彻底蒸发。人类无法感觉到已经非在化的世界。无论是人是物，所有的一切会连同他们在别人心中的记忆一起彻底消失。所以余下的人们无论怎么调查都没法知道地震的原因。
“神”以自己在这个世界的显形达成毁灭世界的目的。
这就是世界毁灭的原理。
“就这样放着神’不管是不行的。不只这样，我根本不承认那样的东西是所谓的神’。我看它才是真正的机械构造的恶魔’。消灭那样的东西是我等的使命。”
佐伯兄依然用一本正经的口气说话。他垂在脸颊边的长发无端地散发出美艳之色。
我表情阴郁地盯着他。佐伯兄把我叫到这里来，不会就是为了想要说服我协助部长吧——
“所以，你就认同炫部长的做法了？”
“这都是为了消灭神’。”
佐伯兄皱起眉头艰难地说道。
“即使为此要牺牲好几亿的人的灵魂？”
“即使这个世界的人类一度毁灭，炫塔贵也也有办法让他们复活。只要使用他的机巧魔神回到过去改变历史的分歧点——”
“可是，用这样的方法复活的人们，已经和我们所认识的他们不一样了！”
我粗暴地拍响桌子站了起来。
虽然我们正处于严肃的对话中，但佐伯兄一副女装打扮，而我的服装则是斗牛士般的紧身套装。双方这样的着装让现场一点紧张的气氛也没有。操绪的嘴唇偶尔颤动一下，恐怕在忍着不笑出来吧。
“那个人的目的，不过就是想创造不再有神’存在的三巡目’的世界。他只是想根据自己的意愿改变世界的历史，只是为了能让身为黑铁的副葬处女的橘高秋希复活——”
不可能：佐伯兄低声说道。
我感到内心深处传来一阵沉痛。失去副葬处女的并非只有部长。说不定佐伯兄是比谁都要明白部长的心情而感同身受的人。
“而且部长的做法，也无法阻止世界毁灭的。”
“怎么回事？”
佐伯兄对我的话感到有些意外，轻轻地扬起眉毛问道。
“神’的目的是清除产生出超弦重力炉的世界。即使消灭了现在的神’回到了过去，只要重力炉依旧存在——”
“就有可能产生出新的神’。是这个意思吗？”
嗯~~佐伯兄把手扶在额头上沉思着。
我慢慢地低声说下去，
“是的。但是部长为了回到过去，不得不启动重力炉来作为时间倒流的传送门。只要部长想借助恶魔的力量来实现他的愿望，神’就一定会出现——”
“……你是说学生联盟协助他，只会让毫无意义的毁灭加速到来吗？夏目智春。如果不阻止炫塔贵也，就无法阻止世界走向毁灭吗？”
佐伯兄的表情变得更加阴郁了。
面对他的问题，我只是无言地点点头。虽然这不过是我的猜想。但是就我在“一巡目”的世界里从直贵本人那里听到的信息来推断，以上猜想变成现实的可能性很高。
在没有弄清楚“神”的真实身份以前，谁也没有办法否定以上的假说。
“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现在出现的神’要怎么办？除炫塔贵也的方法以外，你说还有打倒那个怪物的方法吗——？”
“有的。”
“什么？”
我看着佐伯兄吃惊的表情点点头，然后从披在戏服外面的制服的内侧口袋里，慢慢地取出一支金属筒状物。那是一件类似蘑菇形状的电子部件。是机巧魔神的扩展插件——点火装置。
“神’由我来打倒。”
“夏目智春……你难道……”
佐伯兄像是终于注意到什么似地低声说道，
“你明白吗？这个Igniter也就是点火装置——是让机巧魔神的魔力暴走，将其变成核弹的引信啊。即使你已经得到了魔神相克者的力量，如果想要放出足以破坏神’的魔力的话，身为操演者的你也会受其反制是必死无疑的。”
“我知道。但是——”
面对佐伯兄的警告，我点点头，把点火装置放到桌子上准备继续把话说下去。
此时在会长室的门口附近却传来“哗啦”一声跪响。我们都吓了一惊转过身去。
“啊……”
站在那里的是佐伯铃子。摔落在她脚下的是一块金属托盘，以及被打成碎片的貌似很高级的茶杯。大概是她在送红茶过来的路上，碰巧听到了我们的对话。佐伯妹现在面色铁青，嘴唇轻轻地颤动着。
“真的吗？”
佐伯妹用嘶哑的声音问我。面对她怯懦颤抖的反应，我稍稍地有些不知所措。
“佐伯妹？”
“刚才说的，是真的吗，夏目？你会消失什么的……”
“呃，不，不是啦。我——”
我本想找个借口把追根问底的佐伯妹给搪塞过去的。但是，佐伯妹根本就没有给我解释的机会，
“咕~”
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地咬紧嘴唇，突然向我冲过来。在她那逼人的气势压迫之下我无法作出任何反应。
“铃子！？”
『哇噢……！』
佐伯妹强行推开哑然失色的哥哥，接着穿过操绪的身体（她正饶有兴致地欣赏这预想外的情节展开），一把拿起放在桌子上的蘑菇状的金属筒，然后转过身子动如脱兔一般地抛下我们跑走了。
“点、点火装置……”
我呆呆地目送佐伯妹破门而去的背影。好一会儿才猛地回过神来，这才急忙紧追上去。我完全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估伯妹要抢走点火装置逃跑啊？
佐伯妹攥着点火装置跑下楼梯，向热闹非凡的教学楼方向奔去。而佐伯兄只是倚在会长室的窗边无言地望着妹妹那夺路狂奔的身影。
○
佐伯妹虽然是女生，但脚程却意外地相当快。即使是原田径部所属的我全力追赶，也只能一点点地缩短与她的距离。可她还是拼命地逃跑。为什么要跑啊？我心里完全想不明白。
“佐伯，等等啊。你要干什么啊！”
眼看她的背影渐渐近了，可是佐伯妹却一头扎进了充满圣诞节日气氛的校舍之中。夺路狂奔的女学生和紧追不舍身着斗牛士服装的我，成为其他的学生和外来的普通游客们张口结舌关注的焦点。
即使如此，我最后总算成功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等一下啊！拿着这玩意儿你会有危险的！快点还给我。”
“不要！”
佐伯妹一把甩开我的手蛮横地叫道。
“把这个交出来的话，夏目就会和那个神’什么什么的一起自爆了不是吗！这种事，我才不允许让它发生！我绝对不会交出来的！”
“为什么你要担心我的事啊！？我和佐伯你没关系吧！”
我不假思索地这样反驳道，在这瞬间，佐伯妹像被冻住了一般停止了一切动作。
『……唔哇完啦——』
看着我们的操绪，这么说着夸张地蒙住了脸。
“呜……”
佐伯妹慢慢地转过身来抬起头。看到她脸上的表情，这回轮到我陷入冰冻的状态了。佐伯妹表情扭曲，眼泪正滴滴答答地滑落下来。
“佐、佐伯……？”
面对佐伯妹意料之外的反应，我立即陷入了狼狈之中。
然后，佐伯妹使尽全身力气对着我毫无防备的侧腹部就是一记右钩拳。
“夏目这个笨蛋~~~~~~~~~~~~~~~~~~~~~~~~~~~~！”
“呜哦”
嗞~~如电击般一直传到头顶的强烈刺痛简直令人窒息，站不稳的我向佐伯妹身上扑倒过去。
“笨蛋，笨蛋……别过来，笨蛋！变态！”
佐伯妹就这样以我的胸口为目标，发动短钩拳连击。在这雨点一般的攻击之下，我的生命力基本上就要归零了。即使她说不要我靠过去，我的身体却已经不由自己了，已经处于不借物支撑一下连站都站不住的状态之中了，我必须想办法说服对方，
“好痛……别打了。这个点火装置是凤岛冰羽子她们盯上的东西。如果拿着这个东西的话，说不定你可能会遭遇到危险的啊——！”
“什、什么啊。你说什么啊……”
佐伯妹的攻击已经接近狂乱。然后她看着即将被K.O.之前的我泣不成声地说，（译注：K.0.格斗术语knockout击倒对手获胜的意思）
“为什么，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担心别人的事啊……夏目……就是因为你总是这样，我才……”
“哎？”
我在意识模糊的状态之下抬起头来，与泪眼迷离的佐伯妹以非常近的距离四目相对。这时佐伯妹突然用手扣住我的身体——
“笨蛋~~~！”
“唔哇……”
吃了她那猛烈的一记铁头攻，我无能为力地飞了出去，一直飞进堆在墙角的纸板箱堆里，鼻子酸痛得我差点昏厥过去。
操绪“啊~啊~”地叹着气，站在一边看我的好戏。我无力地向她伸出手去，
“操、操绪。快阻止佐伯。求你了。”
『真是的……真拿你没办法呢。』
操绪不情愿地耸了耸肩，呼啦啦飘出去，穿过天井跟上气势逼人走上楼梯去的佐伯妹，
『佐伯，佐伯……』
她用没什么干劲的声音叫着对方的名字。
佐伯妹心怀戒备地盯着幽灵少女，
“干嘛。你也想来碍事！？”
不是啦：操绪一脸无辜地摇了摇头。
『并不是那样啦……只是，我觉得还是不要拿着那种东西跑来跑去比较好哦。』
“哎？”
听操绪这么一说，佐伯妹停下了脚步。冷静下来的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拿在自己右手上的点火装置——一个形状诡异颜色暗淡的蘑菇型金属筒。她终于意识自己紧紧握着的这件物品酷似某种猥琐的道具。
“咿呀呀呀呀呀！？”
佐伯妹使尽全身力气把那玩意儿丢了出去。点火装置撞在教学楼墙壁上反弹回来，摔落在正处于圣诞节日热闹气氛之中一片嘈杂的走廊上，不幸的是一个年轻的男人正好走了过来。
那位朋克风格打扮的疑似不良少年，虽然乍看上去一副凶样，但总给人感觉他脑袋有些不好使的样子。他身上系着餐馆常用的围裙，双手抱着章鱼烧便当盒哼着小曲摇摇晃晃地向前走，根本没有注意到滚落到脚前的点火装置，
“哦哟~~！？”
他不偏不移地正好踩中点火装置，仰面朝天摔倒在地上。只听“咚”地一声，传来他的后脑勺磕到地面上钝重的声音，在这其中还夹杂着轻轻的“叭唧”一声，好像是什么东西折断了的声音。
“痛痛痛~~~~~~~~！烫烫烫~~~~~~！”
摔倒在地上的这个男人刚一抬头，掉落下来的章鱼烧就迎面盖到了他头上。他发出痛苦的悲鸣。
晚到一步的我吃惊地看着走廊里的一片惨状。
“点、点火装置呢？”
『叭唧……？』
操绪望着少年脚边的东西轻声嘀咕道。总算坐起身来的银发少年捡起金属筒。
“好痛啊。这什么玩意啊？啊？”
『……凤岛蹴策？』
看到少年的脸，操绪明显地皱起眉头叫出对方的名字。听到自己的名字，少年也注意到了我们的存在，
“咦，夏目智春？这个，不会是你的吧？”
凤岛这么说着举起手里的东西。那正是叭唧一下对半折断了的点火装置。
“啊……啊啊……”
佐伯妹露出一副悲惨的模样看着金属筒，发出苍白无力的声音。
凤岛左右摆弄着手里的点火装置说道，
“我先声明，我可不是故意的哦。是这玩意儿掉在走廊当中——呜哇！？”
佐伯妹出人意外地一脚踢在凤岛的脸上。凤岛的头再一次磕在走廊的地板上，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悲鸣。
“你都干了什么呀——！？”
“玲、玲士郎他妹妹？你为什么拿脚踹别人的脸……我可没有被女人踩还会很开心的恶趣味哦。”
“我也没有做那种事来取悦别人的兴趣！”
面对提出抗议的凤岛，佐伯妹只还以更多的毫不留情的踩踏，
“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
面对这个问题，凤岛忽地抬起头来，一边看看折断的点火装置一边看看佐伯妹的脸，
“难……难道说，这个成年人的玩具，是你的吗？你明明还这么年轻就用这么大号的……”
“你……你这下流的雄性恶魔，是想现在马上就被送去地狱吗……！？”
佐伯妹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把铁管椅子高高地举过头顶。看凤岛实在可怜，我果断上前设法让佐伯妹平静下来。正当我拼命拦下高喊着“放开我”使劲挣扎的佐伯妹的时候，操绪突然开口向混身是伤的凤岛提问道，
『为什么凤岛会来这种地方呢？』
凤岛看着散落在走廊上的章鱼烧的盒子，唉声叹气地摇了摇头。
“光看就明白了吧。打工啊。正在给章鱼烧的小店打工中。我和你们这班学生可不一样，成年人可是很忙的哦。”
『嗯——』
操绪像是好歹明白了情况似地轻声哼道。看来凤岛与部长的计划并没有关系，似乎只是偶然出现在洛高的而已。虽然也有可能是凤岛在说谎，不过据我判断即使是相信他也没有什么问题。实在无法想象这个男人能够拥有演技之类的高端技能。
“我说，凤岛……”
我从凤岛的手里接过坏掉的点火装置，轻声地对他说。
“干嘛？要我陪可没门。我没钱。”
还真是符合凤岛一贯风格的任性回答呢，我稍稍有些沉住不气地继续道，
“你不想……救冰羽子吗？”
凤岛呆呆地看着我问，
“啊？那是谁？”
“她是你的妹妹哦。凤岛冰羽子。她为了让你能够重新想起她来，正准备协助别人毁灭这个世界哦……在那之前，阻止她吧。”
“我的……妹妹？”
像是突然头痛起来似地，凤岛按住脑袋“咕~”地呻吟道。
我知道他这种反应的原因。凤岛身为雄性恶魔，他使用魔力的代价就是会失去对挚爱之人的记忆。
恐怕在与我们相识之前，凤岛就为了保护妹妹冰羽子而使用了大量的魔力。那样做的结果，就是失去了对最重要的妹妹的记忆。而冰羽子为了取回哥哥失去的记忆，才会去协助炫部长的。能够阻止现在的冰羽子的人，除了凤岛之外别无他人。但是，然而——
“怎么啦，智春。什么事乱哄哄的？”
时机非常不凑巧，从走廊里嘈杂的人群中走出来的是一位身材娇小的少女。来者正是金发碧眼的交换留学生阿妮娅-福尔切——十五岁版本的。
“阿妮娅……没事，这只是……”
虽然并不是阿妮娅的责任，但这实在是最糟糕的巧遇，我抱头叹息。不知是为了填补失去冰羽子的心灵空缺还是别的什么，凤岛把阿妮娅错当成自己的妹妹看待，纠缠不清几乎达到了跟踪狂的地步。
“哦哦，好久不见了呢，我完美的妹妹哦！哥哥在这里……呃？”
一听到“妹妹”的声音，这个银发的男人就像换了一个人似地生龙活虎地回过头去。但是出现在他眼前的却是一位比原来大了五年、已经出落成一位标准美少女的阿妮娅。
凤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使劲地眨眼，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他发出一种就像这个世界已经毁灭了一样的叫声。
『嗯……比想象中还要激烈的反应呢……』
“唉，就知道会这样。”
操绪和我像是已经不抱希望似地叹了一口气。受到毁灭性精神打击的凤岛，软软地瘫坐在走廊上面，
“这是怎么搞的，夏目智春。为什么，我的妹妹……长大了……”
“这个笨蛋是怎么回事。还活着呢？”
阿妮娅俯视着银发男子，口出毒言道。凤岛用一种心怀怨恨的眼神抬头望着成长之后的阿妮娅，
“我……我那理想中的妹妹啊……现在理想何所在啊……”
“唉……”
我心想着严肃认真地把他当回事也真够傻的。感到浑身乏力的我察看起被踩坏的点火装置来。金属制的本体已经完全折断，顶端的伞状套子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里面的电子回路也有多处被压坏了，好像还有一部分零件下落不明。
“对不起，夏目。都是因为我……”
佐伯妹一脸沮丧地过来谢罪，她的那副模样让我吃惊不小。
“什、什么啊，露出那样的表情？”
“不是，只是觉得……佐伯向我道歉真的很少见。平时总是一副怒气冲冲的感觉，所以有些意外……”
“还、还不都怪你老是那种态度的缘故……”
佐伯妹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握紧拳头。我看着这样的她说，
“但是，谢谢你。”
“……啊？”
佐伯妹像被吓到了似地，呆呆地张开嘴不知道说什么好。我把被破坏的点火装置在手里转了一圈，露出轻松愉快的表情道，
“要是早就这样做就好了。谢谢你，佐伯。”
“夏目……”
佐伯妹露出一脸迷惑的表情看着我。我垂下眼眉露出淡淡的微笑，
“多亏了你，我下定决心了哦。我不会把点火装置交给部长。只是破坏神’是没用的……如果没有办法让大家继续生活下去的话……”
“——你、你也一样啊，夏目！”
没等我说完佐伯妹就抢过我的话头说道。
“哎？”
“别动不动就说要去死什么的呀。神’还是别的什么我不管，我绝不许你又顾自己跑到别的地方去不回来，不许发生这种事。”
“嗯。啊，总之我试试看吧。”
我带着靠不住的微笑这么说。可是佐伯妹在我眼前伸出自己的右手小姆指，
“约、约好了哦。”
她的言下之意就是要拉钩的意思吧。
“哎？啊啊……嗯。”
在这种大庭广众的地方拉钩真让人害羞呢：我虽然这么想，但还是伸出手与对方的小指勾在一起。这时我突然注意到，从佐伯妹的眼睛里落下串珠般的眼泪。
这是与我许下约定之后安心的眼泪吗，还是蕴含有其他深意的呢？我无法理解，只是呆呆地看着哭泣的对方，
“别看了啦……笨蛋。”
佐伯妹满脸通红，好像生气了似地移开眼睛这样说道。
○
洋溢着异样气氛热闹非凡的圣诞活动，在日落西山的时分也迎来了闭幕的时刻。
虽然感觉到这活动和圣诞节完全没关系，只是一次热闹的祭典而已，不过也听说了今天活动的收益将全部捐献给慈善团体，意外地有学校的行事风格呢。
在美妙的圣诞音乐演奏结束之后，来自合唱部的人们开始在体育馆的舞台上齐唱圣诞赞美歌。即使现在的时代也依然有立志将来去礼拜堂做弥撒的学生。说不定在我所不知道的地方，正庄严地在举行圣诞赞礼呢。
其他学校的学生和一般游客都已经被请出校园了，现在依然留在校内的，只有洛高的学生和学校相关人员了。冷清的校园里，只有圣诞树的装饰灯闪闪发光，虽然短暂却真是营造出了一副美丽的光景。
我们坐在校园一角紧急疏散通道的阶梯上，望着校园里的星星点点。再过一会儿，作为圣诞派对最后的压轴活动的后夜祭就要开始了——
“智春！”
当我和阿妮娅大口吃着作为晚饭的圣诞蛋糕的时候，头上传来一个声音。是两手拎着购物袋的樋口从紧急疏散通道的阶梯上走下来了。
“来，我拿来喝的东西了。小鬼也有，给。”
“Thankyou.”
我接住飞掷过来的塑料饮料瓶，背后则传来阿妮娅“谁是小鬼啊”的抗议声。樋口把装在购物袋里的食品一样样地摆出来，然后突然抬头问道，
“哎？嵩月呢？”
『在那儿在那儿。』
操绪着校园里一棵装扮华丽的圣诞树说道。在高达十几米的正宗冷杉树上装饰着星星、铃铛、拐杖糖与小姜饼、金银的丝缎与雪花棉絮以及无数的彩灯：像大杂烩一般华丽的存在。这棵树虽然远远不及部长那黑色尖塔的存在感，但至少是表现出了一点圣诞节的气氛来了。
所以许多人自然会想到在那里拍照留念。在树前，排着长长的一串等待拍照留念的队伍。
然而在那混乱嘈杂的摄影会场正中央，却不知为何会有嵩月的身影出没。好像是因为刚才杏和铃子她们正和嵩月一起拍照的时候，不断有学生提出也想一起拍，而且尽是男女单独合照的要求，这样的情况把不知所措的嵩月困在了那里，到最后演变成一次摄影大会。
樋口饶有兴致地看着那棵树前的骚动，
“哦，真是人山人海呢。不过我看多数家伙都是来找机会男女两人单独合影的。”
『嵩月，很受欢迎呢。』
操绪十分钦佩地“嗯嗯”点点头。
“嵩月果然是很有人气呢。”
直到现在才注意到这个事实的我，心情稍稍有些复杂。为什么她宁愿牺牲自己的生命也不惜保护我呢？
樋口就像看穿了我的困扰似地，镇定地解释道，
“这个嘛，一半还不是拜你所赐嘛？”
“我？为什么？”
“最近的嵩月，没有了以前那种让人敬而远之的疏远感了哦，和以前相比笑得也更多了，也让人发现她有天然纯真的一面，看起来很酷实际上只是嘴笨不会说话而已。这些改变都是她和你在一起以后慢慢产生的吧。”
面对樋口这不知道算是夸奖还是讽刺的发言，我只听出来一种不可名状的感觉。即使被樋口这样说，我还是没有实感。如果嵩月真的有所变化的话，那靠的也是她自己的功劳，而并不是我给了她什么。但是，即使如此，如果与我相遇给她带来的是积极的影响，那也是最好不过的事，我打心底里这样想。
嗯，太好了。
这么想着，我突然感觉自己像个守护女儿成长的父亲似地。
『如果情敌是小智的话，大概还有胜算。大家大约都是这么想的吧。』
嘻嘻：操绪没好心眼地笑着吐嘈道。
“对对。这点是关键。”
樋口“啪”地打了一个响指深表同意。你们什么意思啊：我托着腮帮子抗议道。
『好啦，那种事怎么样都可以啦……问题是这个，怎么办？』
宣布我的消沉怎么样都无所谓之后，操绪立即转变了话题。
她注视着的是软绵绵地折成两断的蘑菇状的金属筒。
“点火装置……”
怎么办呢：我抱头沉思。
『即使这样可以妨碍部长的仪式魔法，要打倒神’也还是需要这个道具的吧？』
“嗯——”
面对操绪冷静的吐嘈，我只是烦恼地空发愁。虽然在佐伯妹面前迫于形势地说了那些漂亮话，但是仔细想来要是没有了点火装置的话果然很糟糕。现在等于是人类失去了确实能够打倒“神”的唯一的方法。而且还是被运送章鱼烧途中的打工店员给踩没的，真是不可能有比这更傻的原因了。
“那，阿妮娅……这个，无论如何也修不好了吗？”
“都破成这样了，已经没可能修了吧。”
啃着炸鸡块的阿妮娅向我投来轻蔑的目光。
“这玩意儿的构造连我也不是很清楚。也不知道是谁造出来的迷之插件呢……”
她伸出舌头“吧嗞~”一下把沾在嘴巴上的油脂舔掉。
“之前你也这么说。”
我望着她的侧脸，筋疲力尽地叹了一口气。连机巧魔神的设计者阿妮娅都无法修理，就等于说这个扩展插件在客观上已经不可能被修复了。
“不过，坏掉的东西就这么放着不管也不是回事，总之我先用万能胶水把折断的部分粘起来了。”
“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吗……？”
仔细看去，部件缺口处的一部分零件，的确已经被强行地拼接回去了。不过由于敷衍了事赶工的缘故，整个部件的外形都变形走样了，
『总觉得比之前的样子更加猥琐了……』
操绪一脸讨厌的表情，蹙起眉头移开目光。我唉声叹声地仰面望天。
布满天空的厚厚的云层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散了，冬天清爽的空气迎面扑来，展现在眼前的是一片美丽空旷的夜空，以及刚刚从地平线探出头来的上弦月和无数的星星。然后——
“快看，智春。”
顺着樋口的话音，我将目光转向南天的方向。
在那一片漆黑之中，隐约浮现出一块闪着银色光辉的区域。
具有压倒性气势的巨大的机械手臂出现在那里，形象比之前更为清晰——
“神’……！比之前看到的时候更加显眼了……！？”
“好大哪。在这么远的距离都可以看得这么清楚，也就是说以它的大小尺寸足以轻松碾压地球了吧。好感动啊。”
听樋口说出“好感动”这个词语，我不由哑然无语。不过，要说起来这家伙也的确就是这样的人。对樋口来说，比起自己的生命和世界的灭亡，还是满足好奇心这一点更加重要。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神”才是他追寻的猎物。
不过“神”真正的本质，可并不是用感动这样的词语就能够轻松形容得出来的。巨大的神之手如五指山一般压在我们的头上。那十足的威压感甚至足以唤醒我们作为生物的恐惧本能。
“我，说不定我错了……”
“……阿妮娅？”
身材娇小的金发少女，怯懦地轻轻颤抖着。阿妮娅像这样明显地表现出恐惧的心绪，在我的印象中还是第一次。身为恶魔的她说不定能够更为直接地感受到“神”所持有的压倒性的力量。
阿妮娅抱着自己的肩膀，呓语般无力地说道，
“也许那已经不是人类的力量能够处理的东西了。魔神相克者可以无限地增幅魔力这也只不过是理论上而已。机巧魔神毕竟不过是个机器而已，总是有极限的。”
“你是说即使用点火装置也不一定能够打倒神’吗……？”
面对阿妮娅出人意料的发言，我无法掩饰自己的动摇。不过话说回来，不管是能打倒“神”还是不能，最重要的点火装置反正是弄折了没法再用了。
“塔贵也的选择，说不定是正确的呢。如果能把全人类的灵魂部转换成魔力进行增幅的话，或许……”
阿妮娅露出绝望的表情低声念叨，我马上轻轻地敲了一下她的后脑勺让她恢复理智。
“不是这样的哦。阿妮娅。”
“智春？”
阿妮娅生气地抬起头看着我。我摸着她的头继续说，
“神’会被打倒的。”
“你为什么还这么想？”
“我，已经和老哥——从一巡目’世界穿越过来的那个我不一样了。”
“什么？”
阿妮娅都顾不上推开我的手，眨着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睛追问。
“穿越到一巡目’世界去的时候我就在想，为什么他失败了呢。”
我把视线移到自己的双手之上。对。名为夏目直贵的另一个我失败了。他的失败，既不是因为穿越时间隧道的时候恶魔化了，也不是因为没有觉察到部长的真面目而被杀害。而是因为他只是孤身一人。
“他想仅凭一已之力达成目的。不依靠任何的人，只凭自己一个人——”
最后看到他的时候我就明白了。那个人，即使对变成了射影体的嵩月也没有敞开心扉。追着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环绪姐，他也固执地不去见她。他只凭自己和自己的机巧魔神的能力就想拯救世界。
“但是，那样是不行的。”
我猛地一拳捶到地上。
“虽然只凭我一个人的力量就现在来说什么也做不到。但是我还有操绪和嵩月、朱浬学姐和阿妮娅、樋口和杏、还有佐伯会长他们——甚至部长。只要大家都还在，总会有办法的。所以，神’肯定是可以打倒的。我虽然什么力量也没有，但是不用牺牲任何人而拯救世界的方法肯定是有的——”
“……还是老样子，对现在的状况一点都没有自知之明呢。”
阿妮娅用冷冰冰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豪言壮语。然后她笑了起来。那愉快的笑容就像直到刚才的怯懦都是装出来似地，
“你说你什么力量也没有？明明得到了最强的机巧魔神的力量，真是没自觉呢……不过，你就是这个样子。我看好你哦！”
“阿妮娅？”
“樋口，来帮忙！我需要大量的电脑。”
阿妮娅站了起来，卷积得像钻头般的金发忽然飘散开来。
樋口诧异地看着对方的举动问道，
“你准备干嘛，小鬼？”
“即使打不倒神’，给塔贵也制造点麻烦这点事儿我还是做得到的。我要攻破那座塔的结界，解除仪式魔法。随便利用别人的性命这种事可不行。这回轮到我让那家伙哭鼻子啦。”
哼哼：阿妮娅扬起嘴唇哼道。樋口也面带微笑地站起来，
“OK——，这样的话就让我助你一臂之力吧。”
“樋口？那科学部节目的主持工作怎么办……”
的确，等会儿你不是还要担任天使召唤秀节目的主持工作吗？
“都到了今天了也没人告诉我活动内容到底是什么，还主持个什么劲啊。不管它了。无视之，无视之。”
“这、这样啊。那么我也……”
正当我这么说着站起身来，阿妮娅却不耐烦地拿眼角斜视着我，
“你就省省吧。歇着吧。你只会碍事。”
“碍事……”
自己的存在价值就这么被否定，还真让人伤心。你这个恶魔，就不会打个糖衣炮弹表达得委婉一点啊。
我的失落之情明显地写在脸上。阿妮娅像看着麻烦物品似地把目光投向我，
“先让塔贵也以为你已经放弃抵抗了。尽量搞得显眼点，去派对上寻开心去吧。”
阿妮娅单方面地这样说完之后就走了。如果是这个理由的话……好吧，即使按她说的那样去做也行啦，
“但是，现在这种时候，寻开心什么的……”
我怀着心中的不安看着已经开始后夜祭的校园。由观礼台改造而来的特设的舞台上，轻音乐部的乐队正在现场演奏圣诞音乐的快歌版，合唱也伴随着音乐响起，情绪高涨的学生们开始聚集到一起跳起舞来。
那其中既有戴着班级活动时用过的假面瞎起哄的笨蛋男生，也有零星的男女悄悄地并肩走在一起的情侣。他们是什么时候走到一起的啊？发现其中还有我认识的同班同学的时候，我多少也有些吃惊，
『不挺好的嘛，只是这样看看也好。』
操绪轻轻地爬上我的肩头，任由头发在神清气爽的晚风中飘动，望着天空心情愉悦地轻声说道，
『看。星星也好漂亮哦。』
望着她的侧脸，我呼地舒了一口气。我发现自己只要一看到她那没什么紧张感的态度，就奇迹般地会感觉到安心。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也不知道有过多少次了。
即使世界就此毁灭，她也肯定直到最后的瞬间还会像这样轻松地笑着陪在我身边的吧。说着“死前一刻值千金”之类的台词。
“操绪……我们也去跳舞吧。”
我这么说着站了起来。轻音乐部接下来开始演奏的是慢板的曲目。平时碍于面子绝对不会去跳舞的家伙们，也趁着现场的气氛，像被圣诞节的魔力所驱使一般，男男女女地牵手开始跳起舞来。
『哎？跳舞吗，可我这个样子……』
操绪少见地露出迷惑的表情，不过依然向前伸出自己的手。
我也伸出自己的手，轻轻地握住她那只其实什么也不存在的虚无之手。不过在旁人看来我们是真的把手牵在了一起了。
“没关系。如果是我们俩的话——肯定能合上拍子的。”
我自信地笑着这样说。
『呵呵……当然的了。』
操绪也挺起胸脯信心十足地笑着说。不过她突然露出一本正经的表情道，
『但是，你邀请的方式可让人不满意哦。邀请女孩子的时候，要讲点绅士风度的吧？』
真是麻烦的家伙呢：我叹了一口气，在操绪的面前单膝下跪。然后恭敬地向她伸出右手，
“……这位美丽的小姐，能否赏光与我共舞一曲呢？”
操绪慢慢地点了点头，动作优雅地握住我的手，
『乐意奉陪。』
“荣幸之至。”
我苦笑着站起身，拉起操绪的手，步入同学们正在跳舞的舞池之中开始跳起来。我对舞蹈什么的当然是一窍不通，只是配合着操绪的步子舞动，不过光是这样也够不可思议的了。
大家的视线自然地集中到了无视重力飘然地跳起舞步的操绪身上，虽然引起了格外的注目但这样的气氛也并不坏。在某一瞬间，我与正在进行摄影纪录的嵩月目光交会，她只是落寞地冲我笑了笑而已。
不久舞蹈音乐的演奏就结束了，取而代之的是叙事诗风格的圣诞音乐。
就像是在等待这个机会似地，从我们的头上飘落下花瓣似的东西。那是洁白的雪花。
无数美丽的雪之结晶从一片晴朗的夜空之中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
同学们吃惊地望着天空，悄然的议论声四散开去。
大家开始把注意力集中到屹立于校园之中直刺夜空的黑色尖塔上。
在塔顶所指向的那片天空中，似乎有什么物体正慢慢地降落下来。
那是展开纯白冰晶羽翼的不死鸟，以及坐在鸟背上长发飘飘的美丽少女——
“天使……”
不知是谁惊呆地叫了一声。“天使”这个词语便在我们这片学生当中四处流传开来，
“天使真的降临了……吗？”
“不会吧，真的？”
“是科学部的节目吧？不会是什么戏法吧……！？”
“但是……这雪……”
音乐演奏中断了，只留下同学们的疑问之声在校园里扩散。
我们混杂在动摇的人群当中，无言地望着飘落下来的少女，既没有惊讶也没有恐慌，只是默默地下定决心。
『来了哦，小智。』
操绪饶有兴致地说道。
我静静地点点头。然后叫出了不死岛鸟上少女的名字。
“凤岛冰羽子——！”
冰之不死鸟慢慢地落在黑色尖塔的塔顶上。坐在它背上的凤岛冰羽子一边挥洒出像洁白的羽毛一样的雪之结晶，一边直直地看着我。
“圣诞快乐，夏目同学——！”
她站在高高的尖塔的顶端，抬头看着盖在天空中的神之手，露出优雅的笑容，高声地宣布——
“那么，就开始科学部的演出吧。名为《这个世界最后奇迹’》的节目——！”
但是，与这样没干劲的天气相反，洛芦和学校的周边却神奇地充满了活跃的气氛。
校门前放着纸糊的雪人和圣诞老人迎接来客，校园里的各种树木也都被装点成了圣诞树的模样，装在体育馆窗台上的喷雪器为地面喷上一层雪白的银装。金银的彩色纸屑金光闪闪地飞舞着。校园内的广播节目里不断地播放着经典的圣诞歌曲。这一切毫无疑问地把整个节日的气氛都带动起来了。在休业式之后，洛高远近闻名的圣诞派对就开始了。每年，它都是比文化祭还要热闹的规模庞大的活动。
耸立在校园里的巨大尖塔，也并没有引起特别的关注。大家好像就这样接受它的存在了。好像把它当成是派对装饰的一部分了。
派对也对外来游客开放，所以可以在人群中不时地看到穿着其他学校制服的学生或者初中学生的身影。各班级用以接待游客的节目都意外地很正式，光是吃的方面就包罗了从圣诞节指定的烤鸡、圣诞木蛋糕到与圣诞节明显没有关系的炒面、棉花糖、巧克力香蕉等等丰富的种类任君挑选。不知为何连女仆咖啡店和鬼屋都有，感觉就好像已经变成和圣诞节没有关系的祭典活动了。
而我们班级的舞蹈音乐剧《圣诞颂歌》，在如此不知所云的喧闹中倒是大放异彩——
公演会场设置在洛高屋顶上特设的舞台之上。在模仿职业摔跤擂台的样式设置的舞台上空，打扮成邪恶组织女头目的操绪飘浮在那里，下面则是戴着奇怪假面的男学生们正各自随意发挥群魔乱舞中。与其说是舞蹈音乐剧，不如说是百货商场搞的漫画英雄秀的现场。现在剧情正进行到主角斯克鲁奇发现自己的劲敌——圣诞精灵的其中之一——竟然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兄弟这个秘密的时候，故事进入了一个小高潮。
译注：在动漫《筋肉人》里有类似情节。
『嚯——嚯嚯嚯。燃烧吧，燃烧吧——！烧成灰烬吧！』
魔王-操绪发出尖利的笑声，焚烧着斯克鲁奇家代代相传的贷款契据。对于靠高利贷为生的斯克鲁奇家族来说一旦失去了贷款的契据，他们就变成身无分文了，明天开始就只能落得个流落街头的悲剧下场了。面对幽灵少女表演逼真的邪恶的表情，全神贯注的观众们“哦哦”地喝彩道。
『当这些贷款契据燃尽之时，非但是你现在的存在，连你曾经存在过的历史都将化为灰烬被抹消~~』
“连我存在的历史都……啊啊啊啊啊……！？”
我们班的班主任柱谷老师，伴随着圣诞颂歌的音乐用舒展的男低音唱出一段段的台词。那逼真的演技就像在发泄夫妻分居中的愤懑似地。
『打倒你和斯克鲁奇，烧光今年的圣诞节作业——。大家都好宅在家里过低碳生活啊——』
“哦哦~~！”
“就这么干啊~~！”
“在圣诞夜里脱团什么的~！不是单身的都下地狱去吧！”
“期末考试的日本史太难了吧！开什么玩笑啊~！”
伴随着音乐的节奏，男学生们一边抑扬顿挫地唱出夹杂着私怨的台词，一边群殴斯克鲁奇刚刚相认的哥哥。扮演斯克鲁奇哥哥的柱谷老师虽是已经满身狼狈却依然使出浑身的解数表演下去，
“斯克鲁奇哟……我身为你的兄长却从没有为你做过什么。不过在我从这个世界消失之前，好好看着我最后的战斗——”
就这样斯克鲁奇的哥哥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在死前教会了斯克鲁奇全新的必杀技。斯克鲁奇的战斗之路现在才拉开序幕——
就是这样。
“累、累死了……”
表演结束之后，我回到了暂且作为后台搭建起来的帐篷里。筋疲力尽的我脱下假面，一屁股瘫坐在铁管椅子上。在特别设置的那座舞台上，扮演斯克鲁奇的冈田正与操绪和樋口他们展开热火朝天的战斗。但是我已经没有剩余的体力把戏看到最后了。只参加了一回彩排就上场，几乎可以说是即兴表演地出演了这么一场乱来一气的舞台剧，这已经不单只是精神上的消耗了。现在，被消耗殆尽的我几乎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
“辛苦啦，小智。”
出现在我面前的杏把一罐温热的罐装咖啡递给我。她身上穿着一件类似职业棒球队吉祥物风格的考拉罩衣。这已经和圣诞节完全没有关联了，变成单纯的化妆舞会了。
“哎呀哎呀，演得好，演得好。很受欢迎哦。特别是马里波撒（mariposa）的那副穷酸性，简直不像是演出来的跟真的一样呢。当然那之后斯克鲁奇对你使的一记夹头十字绞杀也相当完美。”
译注：夹头十字绞杀原文是“首四の字固め”，是是职业摔跤的一种动作技能，具体动作是用双腿夹住对方的头部，然后弯曲其中一条腿绞杀对方头颈的招式，中文翻译是我自创的一个词语。
杏摘下毛绒罩衣的头套，露出强忍住笑意的表情。
我慢慢地啜了一口罐装咖啡，
“哪里是什么演技啊，基本上全都是临场发挥的……那个所谓的夹头十字绞杀，无论是圣诞颂歌里还是音乐剧里都是不会有的吧。”
“哪里哪里。演得好，演得好。”
杏这么说着，紧贴着我身边坐下来。我们并排坐着，呆呆地望着同班同学忙忙碌碌干活的身影。像这样被卷入派对的喧闹嘈杂之中，总感觉到自己好像回到了普通的高中生活，真令人不可思议。感觉到自己把部长和“神”的事情抛诸脑后享受现在的时光，我不由苦笑起来。
是啊，对于这样既无聊又笨蛋的活动，我倒也乐在其中啊。
“辛苦了，智春。明明都没有正经地参加练习，演得倒很好呢。尤其是那招夹头十字绞杀，大受欢迎呢。演得真是到位啊。”
公演结束之后回到后台的樋口，穿着被汗水浸湿的紧身套装来拥抱我。
“那个已经不是表演等级的水平了吧。真的很痛耶。我现在头还转不过来呢。”
我把喝剩下的罐装咖啡交给樋口，按着一跳一跳作痛的脖子说。
腾空而起的夹头十字绞杀。那种级别的动作可真是好孩子绝对不可以模仿的危险级别。
接着，着装非常暴露扮演魔王的操绪也回来了，大概是直到刚才的表演还没有尽兴，她脸上洋溢着奇妙的兴奋之情，
『但是啊，居然把出场机会那么多的角色安排给存在感那么弱的智春来演。是有人受伤了，演员人数不够吗？』
“啊啊，那可得感谢大原哦。”
咕嘟：樋口一口喝干罐装咖啡里剩下的咖啡，然后说。
“感谢杏？”
这是什么意思？我侧过头问道。樋口饶有兴致地侧眼看了看坐在我旁边的杏说，
“大原打保票说，你肯定能够赶得及参加派对演出的。”
“因、因为大家一起参加才叫班级的活动啊。”
杏稍稍抬高声音，有些焦急地辩解道。然后她撅起小小的嘴巴道，
“总觉得最近发生了很多很多事，小智他们总有点飘忽不定的。”
“呵呵……”
我弱弱地干笑道。我果然在班里有点神出鬼没啊。这也是当然的了。
"谢谢，杏。"
“哎？”
“虽然最初有点抵触，不过真的很开心。今天的事，我想我以后都不会忘记的。”
“小智？”
杏惊讶地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我。然后强行摆出一副明朗的表情道，
“讨厌啦，你说什么呢。搞得像以后再也见不到了似地。”
“呜咕……”
意想不到地被杏拍了一下后脑勺，我不由地发出含糊不清的呻吟。刚才余痛未消的脖子，传过一阵电击似的绞痛。
杏把手叉在穿着毛绒罩衣的腰上，偷偷地抬眼盯着我说道，
“我先告诉你哦，年底年初是我们店生意最忙的时候哦。连这个月翘班的份一起好好干活哦。”
“啊啊，嗯。知道了。”
“只是小智的话人手还是不够呢……说起来，嵩月愿意来打工吗？像暑假里去海滨旅馆那时候那样。”
“嵩月吗？原来如此，那倒很不错呢。”
樋口咧嘴一笑，露出一副酝酿邪恶企图的表情。
“我有主意啦。让嵩月穿上巫女服，在店头开设敬神酒之类活动的话，肯定能够招揽到很多客人的。活动的导演就交给我好啦。”
“……为什么去酒店打工要穿巫女服什么的啊？又不是神社。”
我一脸讶然地反问樋口。然而杏却微妙地对这个主意表现出很大的兴趣，
“那挺好啊。巫女服好像挺合适的。我以前也穿过一回呢。”
哎？樋口露出稍稍有些惊讶的表情道：“你也穿过吗？”
“对哦。但是只有一个人的话还真难为情呢。”
莫名自豪起来的杏挺起胸脯这样说道。如果穿考拉外套也没事的话，巫女装什么的也没什么好害羞的吧：我不由想这样吐嘈。
“和嵩月去说说看吧。我想她会高兴的。”
说着我开始寻找嵩月的身影。在特设舞台的观众席上，穿着毛绒小熊罩衣嵩月正在安慰迷路的小孩。呆在嵩月旁边的是打扮成驯鹿模样的阿妮娅，受到小男孩们又打又踢的暴行，她正在气头上。
“……小智？”
杏看了看嵩月她们又看了看我，微妙地眯起眼睛问，
“呐，小智和嵩月同学之间发生了什么吗？”
咦！我整张脸都僵住地转过头来。
“为、为什么这样问？”
“嗯，总觉得……”
唧——杏露出靠不住的目光盯着我。我忙不迭地连连摇头，
“没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也没有过。”
“嗯——”
杏放弃了进一步的刨根问底。我装作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把视线从杏身上移开，安心地长出一口气。然而在我的背后，只听见杏落寞地轻轻嘀咕了一声，
“骗人。”
“哎？你说什么？”
我吃惊地回头看着杏，她却像什么事也没有似地露出满脸笑容说，
“什么事也没有呢——”
『呢~~』
为什么操绪也跑出来别有用意似地一唱一和啊，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两位女生像是同仇敌忾地组成统一战线，即使我想追问也只感到一阵疏远感。
“那么，我差不多要去社团活动那边去帮忙了。我先走了。”
杏这么说着，抱起毛绒罩衣的头套站了起来。看着杏就这样走出“后台”，我不由地伸出手叫住她，
“杏！”
“嗯？”
留着短发身材娇小的这位少女，带着她一惯的亲切笑容回过头来。在那瞬间，我不知为何无法开口向她传达我的心意。她只是什么内幕也不曾知晓，什么力量也不曾拥有的普通少女。无论我经历了多少非同寻常的体验，直到最后依然将我与这个平凡的世界勉强联系在一起的，大概就是她的这份笑容了吧。
突然联想到这一点，无数无法言喻的思绪在我脑海中盘旋起来，结果，从我口中说出的只是一句完全不着边际的话语而已——
“谢谢你，杏。”
“哎？”
面对我突然的道谢，杏呆呆地眨了眨眼睛，
“嗯。那么，回头见了。”
她嘻嘻笑着挥了挥手，把毛绒罩衣的头套灵巧地戴回自己头上，就这样跑走了。正当我目送杏的身影渐渐远去，轻轻地舒了一口气的时候，感觉到又有什么人向这边接近了。
“夏目智春！夏目智春在吗——！？”
后台外面传来了清爽的男低音。我“呜哇”叫出声来，感到头痛的事来了。操绪也“呃”地皱起眉头。那是佐伯玲士郎的声音。这位穿得严严实实的第一学生会会长。我们都不太应付得来。
不过人家可并不管那么多，一个修长的身影很快出现在后台的入口处。
我心不甘情不愿地看着对方。
“找我什么事啊，佐伯……会长？呃，这！？”
在那一瞬间，我哑口无言。这巨大的冲击差点没让我的眼珠子掉出来。
佐伯兄身上穿着一件镶有金边翩翩飘逸的纯白色礼服，腰间紧紧地系着束腹带，胸部也不知道用什么东西填得高高鼓起，头上还披着长长的金色假发，脸上的化妆更是一副十足的公主扮相。
看着身穿斗牛士紧身套装的我，佐伯兄眯起那双画有长长睫毛的眼睛诧异地问道，
“你这身打扮是干什么？”
我可不想被你吐嘈。尤其不想被打扮成现在这样的你吐嘈。
“会长才是……为什么是女装打扮……？”
我索然地反问道。这个人和女装这个关键词让我回想起了某段糟糕的黑历史。虽然由于佐伯兄本来就是美男子，他这身打扮也并不是不美型，不过这反倒让人莫名地有些羡慕嫉妒恨。
突然看到这副景象的操绪则捧着肚子偷笑个不停。
不过佐伯兄却用严肃的口气说道，
“等一下在班级的剧目里有我出场的角色，扮演公主。本来这个角色是由黑崎来扮演的，不过她拜托我代替生病的她出演。”
“就算这样，也请别穿着这身装扮出来招摇比较好吧……”
我试着委婉地指出佐伯兄此次行动的不妥之处。
“离下次出场没有多少时间了。我是在通演途中抽身出来的。”（译注：通演指中场不休息的连续演出）
他本人好像并不在意似地用平静的语气解释道。他该不会是对这身打扮还挺中意的吧？我光是这么想想都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最重要的是我有话要和你说。抱歉，请稍微陪我一会儿。”
佐伯兄以不容分说的语气命令道。对于他所说的“陪我一会儿”，我只感觉到各种意义上的不妙预感。话虽如此，我又不好拒绝他的要求，我一边唉声叹气一边披上外套。
“啊……行是行，不过，可以稍微走得离我远点吗？”
○
佐伯兄带我来到的地方，正是第一学生会的会长室。平常那班身强体壮的学生会干事们好像全都出去整顿这次活动的秩序去了，现在呆在房间里的只有我、操绪和佐伯兄三人。
会长室里满是豪华的接待设施，房间装潢得像一间茶室一样。我和操绪第一次遭遇机巧魔神也是在这座房间里——让人回想起了讨厌的记忆呢。
虽然房间还是这个简直不像是学校里会有的房间，但是那个时候陪伴在佐伯兄左右的哀音已经不在了。现在已经变成原操演者的佐伯兄，也已经看不到操绪的身影。而在会长室的窗外，则可以看到当初并不存在的那座塔的身影。
耸立在洛高的校园里，黑色的巨大尖塔——
“事情我都从黑崎那里听说了。”
佐伯兄坐下来开口说道。当然还保持着他的女装状态。我想他打扮成这样并不是故意要戏弄我，至少他的表情很认真。
“看来都是炫塔贵也干的好事呢。让仓泽六夏身负重伤也是，爆破第三学生会室也是，毁灭科学部也是——”
听到佐伯兄淡然地说出这些，我的眼神里流露出明显的不满。保护洛高学生的安全，负责维持校内治安明明是第一学生会职责。可是，
“既然你都知道是那样，还准备就这样放着那座塔不管吗？”
“不准对塔出手。’学生联盟那里已经传达了这样的指令。第一学生会不能行动。”
佐伯兄的回答声里透露着少许的不甘。我对他的反应很惊讶。阿妮娅说的果然是真的。学生联盟已经和炫部长联手了。
“……他们是认真的吗？即使知道建立那座塔的目的？”
“听说那座塔是为了消灭神’才建造的。”
“这……的确是这样没错。”
“非在化已经开始了……这个世界的非在化。”
佐伯兄这么说着将视线投向窗外。
“……哎！？”
『非在化！？』
听他这么说我和操绪都十分惊讶。
佐伯兄无精打采地抬头看着那片黑云压境的天空，
“是神’的原因吧。无论这个世界有多么广大，它内部的质量都是有限的，而作为神’出现于这个世界的代价，世界上有某些东西正在消失。神’是依靠吞噬这个世界才得以渐渐实体化的，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世界就会消失的。”
『小智……难道说，今天早上的地震……』
面对操绪的低声细语，我突然明白了。
这两天，原因不明的地震一直持续不断。这个情况在今早的新闻里也成为讨论的焦点话题。如果地震的原因是受到世界急速非在化的影响，那么这种原因不明的情况也能比较好理解了。
非在化指的是连精神记忆都被抹去从世界上彻底蒸发。人类无法感觉到已经非在化的世界。无论是人是物，所有的一切会连同他们在别人心中的记忆一起彻底消失。所以余下的人们无论怎么调查都没法知道地震的原因。
“神”以自己在这个世界的显形达成毁灭世界的目的。
这就是世界毁灭的原理。
“就这样放着神’不管是不行的。不只这样，我根本不承认那样的东西是所谓的神’。我看它才是真正的机械构造的恶魔’。消灭那样的东西是我等的使命。”
佐伯兄依然用一本正经的口气说话。他垂在脸颊边的长发无端地散发出美艳之色。
我表情阴郁地盯着他。佐伯兄把我叫到这里来，不会就是为了想要说服我协助部长吧——
“所以，你就认同炫部长的做法了？”
“这都是为了消灭神’。”
佐伯兄皱起眉头艰难地说道。
“即使为此要牺牲好几亿的人的灵魂？”
“即使这个世界的人类一度毁灭，炫塔贵也也有办法让他们复活。只要使用他的机巧魔神回到过去改变历史的分歧点——”
“可是，用这样的方法复活的人们，已经和我们所认识的他们不一样了！”
我粗暴地拍响桌子站了起来。
虽然我们正处于严肃的对话中，但佐伯兄一副女装打扮，而我的服装则是斗牛士般的紧身套装。双方这样的着装让现场一点紧张的气氛也没有。操绪的嘴唇偶尔颤动一下，恐怕在忍着不笑出来吧。
“那个人的目的，不过就是想创造不再有神’存在的三巡目’的世界。他只是想根据自己的意愿改变世界的历史，只是为了能让身为黑铁的副葬处女的橘高秋希复活——”
不可能：佐伯兄低声说道。
我感到内心深处传来一阵沉痛。失去副葬处女的并非只有部长。说不定佐伯兄是比谁都要明白部长的心情而感同身受的人。
“而且部长的做法，也无法阻止世界毁灭的。”
“怎么回事？”
佐伯兄对我的话感到有些意外，轻轻地扬起眉毛问道。
“神’的目的是清除产生出超弦重力炉的世界。即使消灭了现在的神’回到了过去，只要重力炉依旧存在——”
“就有可能产生出新的神’。是这个意思吗？”
嗯~~佐伯兄把手扶在额头上沉思着。
我慢慢地低声说下去，
“是的。但是部长为了回到过去，不得不启动重力炉来作为时间倒流的传送门。只要部长想借助恶魔的力量来实现他的愿望，神’就一定会出现——”
“……你是说学生联盟协助他，只会让毫无意义的毁灭加速到来吗？夏目智春。如果不阻止炫塔贵也，就无法阻止世界走向毁灭吗？”
佐伯兄的表情变得更加阴郁了。
面对他的问题，我只是无言地点点头。虽然这不过是我的猜想。但是就我在“一巡目”的世界里从直贵本人那里听到的信息来推断，以上猜想变成现实的可能性很高。
在没有弄清楚“神”的真实身份以前，谁也没有办法否定以上的假说。
“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现在出现的神’要怎么办？除炫塔贵也的方法以外，你说还有打倒那个怪物的方法吗——？”
“有的。”
“什么？”
我看着佐伯兄吃惊的表情点点头，然后从披在戏服外面的制服的内侧口袋里，慢慢地取出一支金属筒状物。那是一件类似蘑菇形状的电子部件。是机巧魔神的扩展插件——点火装置。
“神’由我来打倒。”
“夏目智春……你难道……”
佐伯兄像是终于注意到什么似地低声说道，
“你明白吗？这个Igniter也就是点火装置——是让机巧魔神的魔力暴走，将其变成核弹的引信啊。即使你已经得到了魔神相克者的力量，如果想要放出足以破坏神’的魔力的话，身为操演者的你也会受其反制是必死无疑的。”
“我知道。但是——”
面对佐伯兄的警告，我点点头，把点火装置放到桌子上准备继续把话说下去。
此时在会长室的门口附近却传来“哗啦”一声跪响。我们都吓了一惊转过身去。
“啊……”
站在那里的是佐伯铃子。摔落在她脚下的是一块金属托盘，以及被打成碎片的貌似很高级的茶杯。大概是她在送红茶过来的路上，碰巧听到了我们的对话。佐伯妹现在面色铁青，嘴唇轻轻地颤动着。
“真的吗？”
佐伯妹用嘶哑的声音问我。面对她怯懦颤抖的反应，我稍稍地有些不知所措。
“佐伯妹？”
“刚才说的，是真的吗，夏目？你会消失什么的……”
“呃，不，不是啦。我——”
我本想找个借口把追根问底的佐伯妹给搪塞过去的。但是，佐伯妹根本就没有给我解释的机会，
“咕~”
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地咬紧嘴唇，突然向我冲过来。在她那逼人的气势压迫之下我无法作出任何反应。
“铃子！？”
『哇噢……！』
佐伯妹强行推开哑然失色的哥哥，接着穿过操绪的身体（她正饶有兴致地欣赏这预想外的情节展开），一把拿起放在桌子上的蘑菇状的金属筒，然后转过身子动如脱兔一般地抛下我们跑走了。
“点、点火装置……”
我呆呆地目送佐伯妹破门而去的背影。好一会儿才猛地回过神来，这才急忙紧追上去。我完全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估伯妹要抢走点火装置逃跑啊？
佐伯妹攥着点火装置跑下楼梯，向热闹非凡的教学楼方向奔去。而佐伯兄只是倚在会长室的窗边无言地望着妹妹那夺路狂奔的身影。
○
佐伯妹虽然是女生，但脚程却意外地相当快。即使是原田径部所属的我全力追赶，也只能一点点地缩短与她的距离。可她还是拼命地逃跑。为什么要跑啊？我心里完全想不明白。
“佐伯，等等啊。你要干什么啊！”
眼看她的背影渐渐近了，可是佐伯妹却一头扎进了充满圣诞节日气氛的校舍之中。夺路狂奔的女学生和紧追不舍身着斗牛士服装的我，成为其他的学生和外来的普通游客们张口结舌关注的焦点。
即使如此，我最后总算成功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等一下啊！拿着这玩意儿你会有危险的！快点还给我。”
“不要！”
佐伯妹一把甩开我的手蛮横地叫道。
“把这个交出来的话，夏目就会和那个神’什么什么的一起自爆了不是吗！这种事，我才不允许让它发生！我绝对不会交出来的！”
“为什么你要担心我的事啊！？我和佐伯你没关系吧！”
我不假思索地这样反驳道，在这瞬间，佐伯妹像被冻住了一般停止了一切动作。
『……唔哇完啦——』
看着我们的操绪，这么说着夸张地蒙住了脸。
“呜……”
佐伯妹慢慢地转过身来抬起头。看到她脸上的表情，这回轮到我陷入冰冻的状态了。佐伯妹表情扭曲，眼泪正滴滴答答地滑落下来。
“佐、佐伯……？”
面对佐伯妹意料之外的反应，我立即陷入了狼狈之中。
然后，佐伯妹使尽全身力气对着我毫无防备的侧腹部就是一记右钩拳。
“夏目这个笨蛋~~~~~~~~~~~~~~~~~~~~~~~~~~~~！”
“呜哦”
嗞~~如电击般一直传到头顶的强烈刺痛简直令人窒息，站不稳的我向佐伯妹身上扑倒过去。
“笨蛋，笨蛋……别过来，笨蛋！变态！”
佐伯妹就这样以我的胸口为目标，发动短钩拳连击。在这雨点一般的攻击之下，我的生命力基本上就要归零了。即使她说不要我靠过去，我的身体却已经不由自己了，已经处于不借物支撑一下连站都站不住的状态之中了，我必须想办法说服对方，
“好痛……别打了。这个点火装置是凤岛冰羽子她们盯上的东西。如果拿着这个东西的话，说不定你可能会遭遇到危险的啊——！”
“什、什么啊。你说什么啊……”
佐伯妹的攻击已经接近狂乱。然后她看着即将被K.O.之前的我泣不成声地说，（译注：K.0.格斗术语knockout击倒对手获胜的意思）
“为什么，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担心别人的事啊……夏目……就是因为你总是这样，我才……”
“哎？”
我在意识模糊的状态之下抬起头来，与泪眼迷离的佐伯妹以非常近的距离四目相对。这时佐伯妹突然用手扣住我的身体——
“笨蛋~~~！”
“唔哇……”
吃了她那猛烈的一记铁头攻，我无能为力地飞了出去，一直飞进堆在墙角的纸板箱堆里，鼻子酸痛得我差点昏厥过去。
操绪“啊~啊~”地叹着气，站在一边看我的好戏。我无力地向她伸出手去，
“操、操绪。快阻止佐伯。求你了。”
『真是的……真拿你没办法呢。』
操绪不情愿地耸了耸肩，呼啦啦飘出去，穿过天井跟上气势逼人走上楼梯去的佐伯妹，
『佐伯，佐伯……』
她用没什么干劲的声音叫着对方的名字。
佐伯妹心怀戒备地盯着幽灵少女，
“干嘛。你也想来碍事！？”
不是啦：操绪一脸无辜地摇了摇头。
『并不是那样啦……只是，我觉得还是不要拿着那种东西跑来跑去比较好哦。』
“哎？”
听操绪这么一说，佐伯妹停下了脚步。冷静下来的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拿在自己右手上的点火装置——一个形状诡异颜色暗淡的蘑菇型金属筒。她终于意识自己紧紧握着的这件物品酷似某种猥琐的道具。
“咿呀呀呀呀呀！？”
佐伯妹使尽全身力气把那玩意儿丢了出去。点火装置撞在教学楼墙壁上反弹回来，摔落在正处于圣诞节日热闹气氛之中一片嘈杂的走廊上，不幸的是一个年轻的男人正好走了过来。
那位朋克风格打扮的疑似不良少年，虽然乍看上去一副凶样，但总给人感觉他脑袋有些不好使的样子。他身上系着餐馆常用的围裙，双手抱着章鱼烧便当盒哼着小曲摇摇晃晃地向前走，根本没有注意到滚落到脚前的点火装置，
“哦哟~~！？”
他不偏不移地正好踩中点火装置，仰面朝天摔倒在地上。只听“咚”地一声，传来他的后脑勺磕到地面上钝重的声音，在这其中还夹杂着轻轻的“叭唧”一声，好像是什么东西折断了的声音。
“痛痛痛~~~~~~~~！烫烫烫~~~~~~！”
摔倒在地上的这个男人刚一抬头，掉落下来的章鱼烧就迎面盖到了他头上。他发出痛苦的悲鸣。
晚到一步的我吃惊地看着走廊里的一片惨状。
“点、点火装置呢？”
『叭唧……？』
操绪望着少年脚边的东西轻声嘀咕道。总算坐起身来的银发少年捡起金属筒。
“好痛啊。这什么玩意啊？啊？”
『……凤岛蹴策？』
看到少年的脸，操绪明显地皱起眉头叫出对方的名字。听到自己的名字，少年也注意到了我们的存在，
“咦，夏目智春？这个，不会是你的吧？”
凤岛这么说着举起手里的东西。那正是叭唧一下对半折断了的点火装置。
“啊……啊啊……”
佐伯妹露出一副悲惨的模样看着金属筒，发出苍白无力的声音。
凤岛左右摆弄着手里的点火装置说道，
“我先声明，我可不是故意的哦。是这玩意儿掉在走廊当中——呜哇！？”
佐伯妹出人意外地一脚踢在凤岛的脸上。凤岛的头再一次磕在走廊的地板上，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悲鸣。
“你都干了什么呀——！？”
“玲、玲士郎他妹妹？你为什么拿脚踹别人的脸……我可没有被女人踩还会很开心的恶趣味哦。”
“我也没有做那种事来取悦别人的兴趣！”
面对提出抗议的凤岛，佐伯妹只还以更多的毫不留情的踩踏，
“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
面对这个问题，凤岛忽地抬起头来，一边看看折断的点火装置一边看看佐伯妹的脸，
“难……难道说，这个成年人的玩具，是你的吗？你明明还这么年轻就用这么大号的……”
“你……你这下流的雄性恶魔，是想现在马上就被送去地狱吗……！？”
佐伯妹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把铁管椅子高高地举过头顶。看凤岛实在可怜，我果断上前设法让佐伯妹平静下来。正当我拼命拦下高喊着“放开我”使劲挣扎的佐伯妹的时候，操绪突然开口向混身是伤的凤岛提问道，
『为什么凤岛会来这种地方呢？』
凤岛看着散落在走廊上的章鱼烧的盒子，唉声叹气地摇了摇头。
“光看就明白了吧。打工啊。正在给章鱼烧的小店打工中。我和你们这班学生可不一样，成年人可是很忙的哦。”
『嗯——』
操绪像是好歹明白了情况似地轻声哼道。看来凤岛与部长的计划并没有关系，似乎只是偶然出现在洛高的而已。虽然也有可能是凤岛在说谎，不过据我判断即使是相信他也没有什么问题。实在无法想象这个男人能够拥有演技之类的高端技能。
“我说，凤岛……”
我从凤岛的手里接过坏掉的点火装置，轻声地对他说。
“干嘛？要我陪可没门。我没钱。”
还真是符合凤岛一贯风格的任性回答呢，我稍稍有些沉住不气地继续道，
“你不想……救冰羽子吗？”
凤岛呆呆地看着我问，
“啊？那是谁？”
“她是你的妹妹哦。凤岛冰羽子。她为了让你能够重新想起她来，正准备协助别人毁灭这个世界哦……在那之前，阻止她吧。”
“我的……妹妹？”
像是突然头痛起来似地，凤岛按住脑袋“咕~”地呻吟道。
我知道他这种反应的原因。凤岛身为雄性恶魔，他使用魔力的代价就是会失去对挚爱之人的记忆。
恐怕在与我们相识之前，凤岛就为了保护妹妹冰羽子而使用了大量的魔力。那样做的结果，就是失去了对最重要的妹妹的记忆。而冰羽子为了取回哥哥失去的记忆，才会去协助炫部长的。能够阻止现在的冰羽子的人，除了凤岛之外别无他人。但是，然而——
“怎么啦，智春。什么事乱哄哄的？”
时机非常不凑巧，从走廊里嘈杂的人群中走出来的是一位身材娇小的少女。来者正是金发碧眼的交换留学生阿妮娅-福尔切——十五岁版本的。
“阿妮娅……没事，这只是……”
虽然并不是阿妮娅的责任，但这实在是最糟糕的巧遇，我抱头叹息。不知是为了填补失去冰羽子的心灵空缺还是别的什么，凤岛把阿妮娅错当成自己的妹妹看待，纠缠不清几乎达到了跟踪狂的地步。
“哦哦，好久不见了呢，我完美的妹妹哦！哥哥在这里……呃？”
一听到“妹妹”的声音，这个银发的男人就像换了一个人似地生龙活虎地回过头去。但是出现在他眼前的却是一位比原来大了五年、已经出落成一位标准美少女的阿妮娅。
凤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使劲地眨眼，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他发出一种就像这个世界已经毁灭了一样的叫声。
『嗯……比想象中还要激烈的反应呢……』
“唉，就知道会这样。”
操绪和我像是已经不抱希望似地叹了一口气。受到毁灭性精神打击的凤岛，软软地瘫坐在走廊上面，
“这是怎么搞的，夏目智春。为什么，我的妹妹……长大了……”
“这个笨蛋是怎么回事。还活着呢？”
阿妮娅俯视着银发男子，口出毒言道。凤岛用一种心怀怨恨的眼神抬头望着成长之后的阿妮娅，
“我……我那理想中的妹妹啊……现在理想何所在啊……”
“唉……”
我心想着严肃认真地把他当回事也真够傻的。感到浑身乏力的我察看起被踩坏的点火装置来。金属制的本体已经完全折断，顶端的伞状套子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里面的电子回路也有多处被压坏了，好像还有一部分零件下落不明。
“对不起，夏目。都是因为我……”
佐伯妹一脸沮丧地过来谢罪，她的那副模样让我吃惊不小。
“什、什么啊，露出那样的表情？”
“不是，只是觉得……佐伯向我道歉真的很少见。平时总是一副怒气冲冲的感觉，所以有些意外……”
“还、还不都怪你老是那种态度的缘故……”
佐伯妹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握紧拳头。我看着这样的她说，
“但是，谢谢你。”
“……啊？”
佐伯妹像被吓到了似地，呆呆地张开嘴不知道说什么好。我把被破坏的点火装置在手里转了一圈，露出轻松愉快的表情道，
“要是早就这样做就好了。谢谢你，佐伯。”
“夏目……”
佐伯妹露出一脸迷惑的表情看着我。我垂下眼眉露出淡淡的微笑，
“多亏了你，我下定决心了哦。我不会把点火装置交给部长。只是破坏神’是没用的……如果没有办法让大家继续生活下去的话……”
“——你、你也一样啊，夏目！”
没等我说完佐伯妹就抢过我的话头说道。
“哎？”
“别动不动就说要去死什么的呀。神’还是别的什么我不管，我绝不许你又顾自己跑到别的地方去不回来，不许发生这种事。”
“嗯。啊，总之我试试看吧。”
我带着靠不住的微笑这么说。可是佐伯妹在我眼前伸出自己的右手小姆指，
“约、约好了哦。”
她的言下之意就是要拉钩的意思吧。
“哎？啊啊……嗯。”
在这种大庭广众的地方拉钩真让人害羞呢：我虽然这么想，但还是伸出手与对方的小指勾在一起。这时我突然注意到，从佐伯妹的眼睛里落下串珠般的眼泪。
这是与我许下约定之后安心的眼泪吗，还是蕴含有其他深意的呢？我无法理解，只是呆呆地看着哭泣的对方，
“别看了啦……笨蛋。”
佐伯妹满脸通红，好像生气了似地移开眼睛这样说道。
○
洋溢着异样气氛热闹非凡的圣诞活动，在日落西山的时分也迎来了闭幕的时刻。
虽然感觉到这活动和圣诞节完全没关系，只是一次热闹的祭典而已，不过也听说了今天活动的收益将全部捐献给慈善团体，意外地有学校的行事风格呢。
在美妙的圣诞音乐演奏结束之后，来自合唱部的人们开始在体育馆的舞台上齐唱圣诞赞美歌。即使现在的时代也依然有立志将来去礼拜堂做弥撒的学生。说不定在我所不知道的地方，正庄严地在举行圣诞赞礼呢。
其他学校的学生和一般游客都已经被请出校园了，现在依然留在校内的，只有洛高的学生和学校相关人员了。冷清的校园里，只有圣诞树的装饰灯闪闪发光，虽然短暂却真是营造出了一副美丽的光景。
我们坐在校园一角紧急疏散通道的阶梯上，望着校园里的星星点点。再过一会儿，作为圣诞派对最后的压轴活动的后夜祭就要开始了——
“智春！”
当我和阿妮娅大口吃着作为晚饭的圣诞蛋糕的时候，头上传来一个声音。是两手拎着购物袋的樋口从紧急疏散通道的阶梯上走下来了。
“来，我拿来喝的东西了。小鬼也有，给。”
“Thankyou.”
我接住飞掷过来的塑料饮料瓶，背后则传来阿妮娅“谁是小鬼啊”的抗议声。樋口把装在购物袋里的食品一样样地摆出来，然后突然抬头问道，
“哎？嵩月呢？”
『在那儿在那儿。』
操绪着校园里一棵装扮华丽的圣诞树说道。在高达十几米的正宗冷杉树上装饰着星星、铃铛、拐杖糖与小姜饼、金银的丝缎与雪花棉絮以及无数的彩灯：像大杂烩一般华丽的存在。这棵树虽然远远不及部长那黑色尖塔的存在感，但至少是表现出了一点圣诞节的气氛来了。
所以许多人自然会想到在那里拍照留念。在树前，排着长长的一串等待拍照留念的队伍。
然而在那混乱嘈杂的摄影会场正中央，却不知为何会有嵩月的身影出没。好像是因为刚才杏和铃子她们正和嵩月一起拍照的时候，不断有学生提出也想一起拍，而且尽是男女单独合照的要求，这样的情况把不知所措的嵩月困在了那里，到最后演变成一次摄影大会。
樋口饶有兴致地看着那棵树前的骚动，
“哦，真是人山人海呢。不过我看多数家伙都是来找机会男女两人单独合影的。”
『嵩月，很受欢迎呢。』
操绪十分钦佩地“嗯嗯”点点头。
“嵩月果然是很有人气呢。”
直到现在才注意到这个事实的我，心情稍稍有些复杂。为什么她宁愿牺牲自己的生命也不惜保护我呢？
樋口就像看穿了我的困扰似地，镇定地解释道，
“这个嘛，一半还不是拜你所赐嘛？”
“我？为什么？”
“最近的嵩月，没有了以前那种让人敬而远之的疏远感了哦，和以前相比笑得也更多了，也让人发现她有天然纯真的一面，看起来很酷实际上只是嘴笨不会说话而已。这些改变都是她和你在一起以后慢慢产生的吧。”
面对樋口这不知道算是夸奖还是讽刺的发言，我只听出来一种不可名状的感觉。即使被樋口这样说，我还是没有实感。如果嵩月真的有所变化的话，那靠的也是她自己的功劳，而并不是我给了她什么。但是，即使如此，如果与我相遇给她带来的是积极的影响，那也是最好不过的事，我打心底里这样想。
嗯，太好了。
这么想着，我突然感觉自己像个守护女儿成长的父亲似地。
『如果情敌是小智的话，大概还有胜算。大家大约都是这么想的吧。』
嘻嘻：操绪没好心眼地笑着吐嘈道。
“对对。这点是关键。”
樋口“啪”地打了一个响指深表同意。你们什么意思啊：我托着腮帮子抗议道。
『好啦，那种事怎么样都可以啦……问题是这个，怎么办？』
宣布我的消沉怎么样都无所谓之后，操绪立即转变了话题。
她注视着的是软绵绵地折成两断的蘑菇状的金属筒。
“点火装置……”
怎么办呢：我抱头沉思。
『即使这样可以妨碍部长的仪式魔法，要打倒神’也还是需要这个道具的吧？』
“嗯——”
面对操绪冷静的吐嘈，我只是烦恼地空发愁。虽然在佐伯妹面前迫于形势地说了那些漂亮话，但是仔细想来要是没有了点火装置的话果然很糟糕。现在等于是人类失去了确实能够打倒“神”的唯一的方法。而且还是被运送章鱼烧途中的打工店员给踩没的，真是不可能有比这更傻的原因了。
“那，阿妮娅……这个，无论如何也修不好了吗？”
“都破成这样了，已经没可能修了吧。”
啃着炸鸡块的阿妮娅向我投来轻蔑的目光。
“这玩意儿的构造连我也不是很清楚。也不知道是谁造出来的迷之插件呢……”
她伸出舌头“吧嗞~”一下把沾在嘴巴上的油脂舔掉。
“之前你也这么说。”
我望着她的侧脸，筋疲力尽地叹了一口气。连机巧魔神的设计者阿妮娅都无法修理，就等于说这个扩展插件在客观上已经不可能被修复了。
“不过，坏掉的东西就这么放着不管也不是回事，总之我先用万能胶水把折断的部分粘起来了。”
“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吗……？”
仔细看去，部件缺口处的一部分零件，的确已经被强行地拼接回去了。不过由于敷衍了事赶工的缘故，整个部件的外形都变形走样了，
『总觉得比之前的样子更加猥琐了……』
操绪一脸讨厌的表情，蹙起眉头移开目光。我唉声叹声地仰面望天。
布满天空的厚厚的云层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散了，冬天清爽的空气迎面扑来，展现在眼前的是一片美丽空旷的夜空，以及刚刚从地平线探出头来的上弦月和无数的星星。然后——
“快看，智春。”
顺着樋口的话音，我将目光转向南天的方向。
在那一片漆黑之中，隐约浮现出一块闪着银色光辉的区域。
具有压倒性气势的巨大的机械手臂出现在那里，形象比之前更为清晰——
“神’……！比之前看到的时候更加显眼了……！？”
“好大哪。在这么远的距离都可以看得这么清楚，也就是说以它的大小尺寸足以轻松碾压地球了吧。好感动啊。”
听樋口说出“好感动”这个词语，我不由哑然无语。不过，要说起来这家伙也的确就是这样的人。对樋口来说，比起自己的生命和世界的灭亡，还是满足好奇心这一点更加重要。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神”才是他追寻的猎物。
不过“神”真正的本质，可并不是用感动这样的词语就能够轻松形容得出来的。巨大的神之手如五指山一般压在我们的头上。那十足的威压感甚至足以唤醒我们作为生物的恐惧本能。
“我，说不定我错了……”
“……阿妮娅？”
身材娇小的金发少女，怯懦地轻轻颤抖着。阿妮娅像这样明显地表现出恐惧的心绪，在我的印象中还是第一次。身为恶魔的她说不定能够更为直接地感受到“神”所持有的压倒性的力量。
阿妮娅抱着自己的肩膀，呓语般无力地说道，
“也许那已经不是人类的力量能够处理的东西了。魔神相克者可以无限地增幅魔力这也只不过是理论上而已。机巧魔神毕竟不过是个机器而已，总是有极限的。”
“你是说即使用点火装置也不一定能够打倒神’吗……？”
面对阿妮娅出人意料的发言，我无法掩饰自己的动摇。不过话说回来，不管是能打倒“神”还是不能，最重要的点火装置反正是弄折了没法再用了。
“塔贵也的选择，说不定是正确的呢。如果能把全人类的灵魂部转换成魔力进行增幅的话，或许……”
阿妮娅露出绝望的表情低声念叨，我马上轻轻地敲了一下她的后脑勺让她恢复理智。
“不是这样的哦。阿妮娅。”
“智春？”
阿妮娅生气地抬起头看着我。我摸着她的头继续说，
“神’会被打倒的。”
“你为什么还这么想？”
“我，已经和老哥——从一巡目’世界穿越过来的那个我不一样了。”
“什么？”
阿妮娅都顾不上推开我的手，眨着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睛追问。
“穿越到一巡目’世界去的时候我就在想，为什么他失败了呢。”
我把视线移到自己的双手之上。对。名为夏目直贵的另一个我失败了。他的失败，既不是因为穿越时间隧道的时候恶魔化了，也不是因为没有觉察到部长的真面目而被杀害。而是因为他只是孤身一人。
“他想仅凭一已之力达成目的。不依靠任何的人，只凭自己一个人——”
最后看到他的时候我就明白了。那个人，即使对变成了射影体的嵩月也没有敞开心扉。追着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环绪姐，他也固执地不去见她。他只凭自己和自己的机巧魔神的能力就想拯救世界。
“但是，那样是不行的。”
我猛地一拳捶到地上。
“虽然只凭我一个人的力量就现在来说什么也做不到。但是我还有操绪和嵩月、朱浬学姐和阿妮娅、樋口和杏、还有佐伯会长他们——甚至部长。只要大家都还在，总会有办法的。所以，神’肯定是可以打倒的。我虽然什么力量也没有，但是不用牺牲任何人而拯救世界的方法肯定是有的——”
“……还是老样子，对现在的状况一点都没有自知之明呢。”
阿妮娅用冷冰冰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豪言壮语。然后她笑了起来。那愉快的笑容就像直到刚才的怯懦都是装出来似地，
“你说你什么力量也没有？明明得到了最强的机巧魔神的力量，真是没自觉呢……不过，你就是这个样子。我看好你哦！”
“阿妮娅？”
“樋口，来帮忙！我需要大量的电脑。”
阿妮娅站了起来，卷积得像钻头般的金发忽然飘散开来。
樋口诧异地看着对方的举动问道，
“你准备干嘛，小鬼？”
“即使打不倒神’，给塔贵也制造点麻烦这点事儿我还是做得到的。我要攻破那座塔的结界，解除仪式魔法。随便利用别人的性命这种事可不行。这回轮到我让那家伙哭鼻子啦。”
哼哼：阿妮娅扬起嘴唇哼道。樋口也面带微笑地站起来，
“OK——，这样的话就让我助你一臂之力吧。”
“樋口？那科学部节目的主持工作怎么办……”
的确，等会儿你不是还要担任天使召唤秀节目的主持工作吗？
“都到了今天了也没人告诉我活动内容到底是什么，还主持个什么劲啊。不管它了。无视之，无视之。”
“这、这样啊。那么我也……”
正当我这么说着站起身来，阿妮娅却不耐烦地拿眼角斜视着我，
“你就省省吧。歇着吧。你只会碍事。”
“碍事……”
自己的存在价值就这么被否定，还真让人伤心。你这个恶魔，就不会打个糖衣炮弹表达得委婉一点啊。
我的失落之情明显地写在脸上。阿妮娅像看着麻烦物品似地把目光投向我，
“先让塔贵也以为你已经放弃抵抗了。尽量搞得显眼点，去派对上寻开心去吧。”
阿妮娅单方面地这样说完之后就走了。如果是这个理由的话……好吧，即使按她说的那样去做也行啦，
“但是，现在这种时候，寻开心什么的……”
我怀着心中的不安看着已经开始后夜祭的校园。由观礼台改造而来的特设的舞台上，轻音乐部的乐队正在现场演奏圣诞音乐的快歌版，合唱也伴随着音乐响起，情绪高涨的学生们开始聚集到一起跳起舞来。
那其中既有戴着班级活动时用过的假面瞎起哄的笨蛋男生，也有零星的男女悄悄地并肩走在一起的情侣。他们是什么时候走到一起的啊？发现其中还有我认识的同班同学的时候，我多少也有些吃惊，
『不挺好的嘛，只是这样看看也好。』
操绪轻轻地爬上我的肩头，任由头发在神清气爽的晚风中飘动，望着天空心情愉悦地轻声说道，
『看。星星也好漂亮哦。』
望着她的侧脸，我呼地舒了一口气。我发现自己只要一看到她那没什么紧张感的态度，就奇迹般地会感觉到安心。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也不知道有过多少次了。
即使世界就此毁灭，她也肯定直到最后的瞬间还会像这样轻松地笑着陪在我身边的吧。说着“死前一刻值千金”之类的台词。
“操绪……我们也去跳舞吧。”
我这么说着站了起来。轻音乐部接下来开始演奏的是慢板的曲目。平时碍于面子绝对不会去跳舞的家伙们，也趁着现场的气氛，像被圣诞节的魔力所驱使一般，男男女女地牵手开始跳起舞来。
『哎？跳舞吗，可我这个样子……』
操绪少见地露出迷惑的表情，不过依然向前伸出自己的手。
我也伸出自己的手，轻轻地握住她那只其实什么也不存在的虚无之手。不过在旁人看来我们是真的把手牵在了一起了。
“没关系。如果是我们俩的话——肯定能合上拍子的。”
我自信地笑着这样说。
『呵呵……当然的了。』
操绪也挺起胸脯信心十足地笑着说。不过她突然露出一本正经的表情道，
『但是，你邀请的方式可让人不满意哦。邀请女孩子的时候，要讲点绅士风度的吧？』
真是麻烦的家伙呢：我叹了一口气，在操绪的面前单膝下跪。然后恭敬地向她伸出右手，
“……这位美丽的小姐，能否赏光与我共舞一曲呢？”
操绪慢慢地点了点头，动作优雅地握住我的手，
『乐意奉陪。』
“荣幸之至。”
我苦笑着站起身，拉起操绪的手，步入同学们正在跳舞的舞池之中开始跳起来。我对舞蹈什么的当然是一窍不通，只是配合着操绪的步子舞动，不过光是这样也够不可思议的了。
大家的视线自然地集中到了无视重力飘然地跳起舞步的操绪身上，虽然引起了格外的注目但这样的气氛也并不坏。在某一瞬间，我与正在进行摄影纪录的嵩月目光交会，她只是落寞地冲我笑了笑而已。
不久舞蹈音乐的演奏就结束了，取而代之的是叙事诗风格的圣诞音乐。
就像是在等待这个机会似地，从我们的头上飘落下花瓣似的东西。那是洁白的雪花。
无数美丽的雪之结晶从一片晴朗的夜空之中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
同学们吃惊地望着天空，悄然的议论声四散开去。
大家开始把注意力集中到屹立于校园之中直刺夜空的黑色尖塔上。
在塔顶所指向的那片天空中，似乎有什么物体正慢慢地降落下来。
那是展开纯白冰晶羽翼的不死鸟，以及坐在鸟背上长发飘飘的美丽少女——
“天使……”
不知是谁惊呆地叫了一声。“天使”这个词语便在我们这片学生当中四处流传开来，
“天使真的降临了……吗？”
“不会吧，真的？”
“是科学部的节目吧？不会是什么戏法吧……！？”
“但是……这雪……”
音乐演奏中断了，只留下同学们的疑问之声在校园里扩散。
我们混杂在动摇的人群当中，无言地望着飘落下来的少女，既没有惊讶也没有恐慌，只是默默地下定决心。
『来了哦，小智。』
操绪饶有兴致地说道。
我静静地点点头。然后叫出了不死岛鸟上少女的名字。
“凤岛冰羽子——！”
冰之不死鸟慢慢地落在黑色尖塔的塔顶上。坐在它背上的凤岛冰羽子一边挥洒出像洁白的羽毛一样的雪之结晶，一边直直地看着我。
“圣诞快乐，夏目同学——！”
她站在高高的尖塔的顶端，抬头看着盖在天空中的神之手，露出优雅的笑容，高声地宣布——
“那么，就开始科学部的演出吧。名为《这个世界最后奇迹’》的节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