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最后的魔法师们

    1

    「吾乃东方拉斐尔!风啊,以治愈之加护守护吾吧!」

    达留斯大喊一声,把手一挥。

    天使召唤术(Almadel)。

    以四个方位和四大天使对应四大元素,改写现实,是〈协会〉中最基础的魔法。

    风,是位于东方的拉斐尔。

    水,是位于西方的加百列。

    土,是位于北方的乌列。

    火,是位于南方的米迦勒。

    达留斯通过这些组合,引导着咒力。

    也可以说是全力以赴。

    只论咒力的话,冯是吸收了两个第三团,此外还想贪图龙的咒力。不论是现存的任何魔法师,都难于他相抗衡。

    但是。

    同时,那也意味着,冯想不想给予致命一击。

    「吾乃西方加百列!以死之加护击穿外敌!」

    凝缩的水之子弹。

    「…………」

    那子弹,轻而易举被魔枪所斩断。

    原本作为魔法的完成度就不怎么高。勉强算是达到了一流的水平,但也不能跟〈螺旋之蛇〉的座,或惩罚魔法师的魔法师们相比。

    相对的,

    「……连杀我的价值都没啊」

    说出那话的壮汉的身姿,是何等的惨不忍睹。

    一只手已经被打废,右脚的大腿也被挖掉一块。狮子般的金发被自己的血所弄脏,可以说是标志性的蓝色西装也是四处破损。

    「你觉得有吗?」

    冯笑眯眯地,做出回答。

    「这样太无聊了。不过是在结束时间之前的,消遣罢了」

    米斯特汀之枪晃荡晃荡地旋转着。

    咒力密度过于浓密的这里,简直就是个水族馆。穿着白西装的冯,也像是一条拥有人形的热带鱼。微微吐露的呼气,如同浮起的水泡一样。

    「吾乃南方之米歇尔!火焰啊,化作束缚吾敌之鞭!」

    火焰飞舞。

    化作几支鞭子的天使召唤术的烈火,被冯无趣地斩断了。

    同时,如礼尚往来一样,槲寄生之箭被放出,这次是击穿了达留斯的大腿,壮汉跪了下来。

    「……你真的是,那个穗波·高濑·安布勒的父亲吗?」

    冯,皱起眉。

    「魔法水平太差了。就算咒力有差距,但如果是她,还是能稍微对抗一下的哦?」

    「……哈」

    达留斯,笑了。

    保持跪下染满鲜血的膝盖的姿势,低声地,笑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怎么了?」

    对着发问的冯,达留斯抬起笑扭曲了的脸。

    「傲慢的妖精眼也看不懂吗?」

    他抬起身子。

    被击穿的大腿毫无力气,他一只手向上抓起那个伤口。如老虎钳一样勒紧,达留斯强行站了起来。

    「束缚了天仙什么的,跟那毫无关系」

    他笑着。

    但是,他是在笑谁呢。

    「“原本,我就没有魔法师的才能”」

    他毫不犹豫地,说道。

    「我远不能及女儿穗波,或人称〈魔女中的魔女〉的母亲(黑泽尔)。那种事情我小时候,就听母亲说到我烦。——啊啊,你没有被赋予星星,诸如此类的」

    他坦言道。

    坦言自己的缺点。

    坦言作为〈协会〉之长过于致命性的,缺点。

    「因为继承了安布勒的血脉,所以咒力还是有的,关于第三团的魔法多少还有些适应性。就这种意义而言,也许可以说是走形的才能吧。哈哈,干脆就再缺失点才能,也许就回归到不知魔法师的俗世了。如果有关于第三团的才能,就算是为了留下血脉,也只得当个魔法师了」

    他在自嘲。

    和影崎签下契约,用安布勒的魔法进行束缚,也是为了稳定他在〈协会〉的地位吧。又或者是因为放弃了作为魔法师的才能,作为不拘泥于俗世权威的魔法师,而诞生出了特异的生存方式,把他推上了副会长的高位吧。

    一瞬间,冯止住了话语。

    立刻,

    「不觉得空虚吗?」

    他再次,发问。

    「那样子,你只是个连接血脉的部件吧。一般人,不是会避开那种生存方式的吗」

    「…………」

    达留斯也陷入了沉默。

    一直沉默着,酝酿自己的咒力。就跟说过的毫无才能一样,酝酿的咒力非常粗糙。尽管如此,安布勒的血脉还是提供给了壮汉,充足的力量。

    那个身姿在述说,他毫无退意。

    不论双方的差距,有多大。

    「————」

    就在此时。

    如同追寻看不见的水泡一样,冯抬起了视线。

    「啊啊,来了啊」

    龙的背皮,笼罩着如天盖般的雾气。

    那个雾气,裂开了。

    如玻璃破裂一样,窜起蜘蛛巢状的“裂痕”。分隔四处的结界,在入侵者的面前飘渺地破碎了——像是要覆盖自己的脸一样,穿着西装的少年从那里坠落下来。

    「————!」

    红色的眼睛,放出光芒。

    咒力如柔软的靠枕一样,接住了少年的身体。

    比起魔法,这是更像黑羽的骚灵现象或显现现象的现象。某种意义上也很接近第三团的力量,限定在这个地方被妖精眼所引发出现了一样。

    「……冯、先生」

    少年,从龙的背皮上站起身来。

    用自己的双脚,踏在最终决战的舞台上。

    然后,

    「树君」

    如同迎接所爱之人一样,冯·库鲁达恍惚地喊道少年的名字。

    妖精眼,和妖精眼。

    一边,是被托付了〈螺旋之蛇〉一切的年轻人。

    一边,是继承〈阿斯托拉尔〉意志的少年。

    相似又相反的两人,终于迎来了冲突的瞬间。

    *

    「…………冯、先生」

    树再一次,叫出名字。

    迈出的一步,非常沉重。

    抵达了决战之地,感觉像是被愈加浓密的咒力,翻搅着内脏一样。右眼的疼痛也越来越严重,从眼球沿着神经传输,侵蚀着少年的大脑。

    「————!」

    不要在意。

    慢慢走。

    树一直捂住右眼,走向冯。

    忽然,他的身体被来自外部的力量,发动了一个急刹车。

    健壮的胳膊,抓住了少年的肩膀。

    「……让开」

    壮汉牙齿吱吱作响,说道。

    「达留斯先生」

    「管你和那个有什么关系,就算如此,我也不能退步」

    〈协会〉副代表,沉重地说道。壮汉又被槲寄生之箭所贯穿,应该是在经受着外表难以想象的魔法折磨。

    尽管如此,

    「我,是魔法师的秩序」

    王说道。

    受伤的王,而其自豪没有一丝动摇,气压少年。

    「——我来回答“你刚才的提问”。替换儿」

    达留斯唧哩一声,咬紧臼齿,告诉冯。

    像是要插进少年和年轻人之间一样,向前迈进着全是伤的脚。

    洒落大量鲜血,染红了蓝色西装。不仅是衣服,连皮鞋也染上了不祥的颜色,达留斯走近年轻人。

    如同殉教者一样,壮汉开口道。

    「“我,没有被赋予安布勒之名”」

    达留斯说道。

    达留斯·利维说道。

    「我的母亲认为我没有那样的资格。我毫无才能这一点,在各种意义上否定了我。既无法作为魔法师而有所大成,也不能不当魔法师。我只能是老世代和新世代的连接点,没有其他的意义」

    独白,回响于浑浊的世界。

    〈协会〉副代表的壮汉,只是细说出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实。

    「……所以,怎么了」

    进而说道。

    「是啊,环境不怎么好」

    他满脸是血,断言道。

    「但是,不论是哪的谁,都没有被赋予生存的意义吧。刚好,魔法师比较容易被锁链所圈套,为自己的锁链高兴,悲伤,轻视都是自己的事吧。那种事,为什么会变成认为自己人生空虚的理由」

    壮汉,再迈进一步。

    如同证明魔法的败北,不会是思想的败北一样。

    「部件就部件。是用于连结下一代的齿轮也无所谓。那种锁链强加在身上,自己也会找出生存的意义吧」

    「……生存的意义」

    冯,点点头。

    「所以,你是魔法师,却不像一个魔法师」

    那就像是,不会使用魔法的魔法师(伊庭司),的对立面一样。

    达留斯·利维,在完全相反的意义上,脱离了普通的魔法师。

    「太像魔法师了,那一点的结论太干脆明显,你已经脱离了魔法师的领域。——同时,的确,你是魔法师的王。就算你自己没有魔法师的才能,你是王这一点也不会改变吧」

    枯草色头发的年轻人也承认了。

    他正是,王。

    然后,

    (……是啊)

    树也悄悄地,承认了。

    少年,没有听见全部的对话。

    冯和达留斯之间的对话,他不是都知道的。

    即便如此,他也明白。

    他们说的话,是至今为止树窥见的魔法师的前世报应的一个侧面。

    魔法师的优先顺位。

    血统优先一切,如无血统和才能则无望,无人关心努力,这样一个绝对的系统。

    同时,少年还持有跟冯不同的感想。

    (……不可能,不辛苦)

    冯似乎听懂了达留斯说的表面意思,但这不可能。

    既然达留斯·利维也有幼年和年轻时候,一开始就不可能会是这样完成的。

    比如,就像以妖精眼这种体制而出生的树的一样。

    (……这个人,也是那样的)

    树,心想。

    树,也在细细体会。

    通过至今为止的相遇,应该非常清楚了的事实。

    人无完人。

    人无不寂寞者。

    只要活在现实中,人就会饥渴,就会渴望,只得忍耐自己想弥补的缺陷和弱点。

    结果是,这样活下去。

    任何人都是。

    什么时候都是。

    在哪都是。

    「……嗯,所以我不懂」

    冯,开口道。

    「因为那样的你,怎么可能不懂所属〈螺旋之蛇〉之人的心情」

    「你说〈螺旋之蛇〉的,心情?」

    「是的」

    冯点点头。

    「——看着,“我”」

    如歌声一般,说道。

    语气,是跟平时的他不同的第一人称。(译者注:冯平时用“僕”,而刚刚是用“私”,塔布菈的用词,下文加引号的亦然)

    「“我”们弱小,可怜,是丧家犬,罪孽深重,所以无法忍受不被任何人需要。而且那种弱小,你一定是无法理解的的吧。你是不可能明白“我”们的心情的」

    不带感情色彩,如朗读教科书的诗一样。

    一口气说完之后,年轻人轻轻耸肩。

    「这是〈螺旋之蛇〉的代表,给你的传话」

    「……受虐者说的话,在哪都差不多啊」

    达留斯叹了口气。

    他用力举起手,再次炼制咒力。

    「赶快,结束这场闹剧吧。不然就杀了我。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之后,就轮到你们背负新的丧家犬的仇恨和悲伤了」

    将被拖下台的王者,为了结束其使命,想把接力棒交给新的胜者。

    但是,

    「——被误会了啊」

    冯,歪着脑袋。

    「误会?」

    「是的。我也属于〈螺旋之蛇〉,但刚才的话只是传话罢了。并不是我自己持有的愿望或期望」

    「…………」

    一瞬间,壮汉沉默了。

    年轻人说的话,他非常不明白。

    就算作为魔法师是与众不同的,但果然还是以魔法师来看待对方的达留斯,不能理解冯·库鲁达说了些什么。

    「那么,你为什么——」

    「很简单」

    年轻人,笑得非常虚幻。

    「因为那些人,先委托我的」

    仅此而已。

    只是先来后到,只是顺其自然。

    冯·库鲁达布置给自己的决定。

    「……委托?」

    达留斯,鹦鹉学舌般地喃喃道。

    壮汉的呼吸微微动摇。像是第一次醒悟到,自己说话的对象,是有着人形姿态的其他什么东西。

    「那么,你的意志是——」

    「啊啊。〈螺旋之蛇〉和你们,是有理念和思想的吧。都有着很伟大的理想和信念吧。那冲突会诞生出未来和文化吧。也许,人类的历史就是这样反复制造出来的」

    枯草色头发的年轻人,泛泛其谈。

    如同小丑的开场白一样。穿着洁白的西装,不沾世俗一丝污秽一般的年轻人,柔和地摇摇头。

    「不过,跟我无关」

    冯说道。

    「我,只是原封不动地,实现被传达的愿望罢了」

    冯,说道。

    那份无意义。

    那份无价值。

    过于自动化的,愿望器的行径。

    连达留斯都想象不到的空虚。说不定是只有塔布菈·萝萨才知道的虚无。

    正面否定,〈协会〉和〈螺旋之蛇〉至今为止的争斗的那份绝望。

    「你——!」

    「好了,该结束了」

    听到达留斯的呐喊,红色的眼睛增强了光芒。

    如螺旋一般,绯色旋转着。

    旋转着。

    扭转着。

    在场的所有人都感觉到,以年轻人——不,是以龙为起点的魔法突然加速了。加速扩展开去的术式,别说布留部市了,跨域了这个地区,这个国家,不,甚至跨越了国境,无限扩散开去。

    树“视见”了其意义,

    「冯先生!」

    树大喊道。

    接着。

    冯·库鲁达轻轻地,有些悲哀地,微笑着。

    「一直在阻止术式的尼古雷徳不在了。再加上他的咒力,行星魔法在这里运作。现在,魔法要结束了」

    然后,他再补充一句。

    就像是漫长的游戏终于结束了一样,非常的寂寞。

    「——塔布菈·萝萨。我实现了你的愿望了」

    *

    咒力里,有三个颜色。

    黑。

    白。

    赤。

    第三团,三种存在的颜色。

    那全部颜色,如今在妖精眼的驾驭下,将要融合。

    将要流出到,全世界。

    术式的名字,是行星魔法。

    术式的内容,是赋予全部的人类妖精眼。

    术式的意义,是告诉全世界魔法师的存在和意义——〈螺旋之蛇〉的夙愿。

    ——『看着我』

    多半,是仅此而已的,悲痛的呐喊。

    离那个现实,还有几秒钟。

    四。

    三。

    二。

    一。

    ——咔哧。

    2

    ——咔哧,像是听见了个这样的声音。

    异变随着那声音发生了。

    又或者,是“没有发生”。

    停止了。

    眼看本应结束的术式,在结束前一刻被停止了。

    简直,就像是被一只谁的非常大的手掌,温柔地包裹了一样。

    「————!」

    就连冯,都瞪大了眼睛。

    虽说是巨大且史无前例的术式,但如果是可以视见咒力本身的年轻人的妖精眼,是不可能发生失误的。此外,能干涉行星魔法的魔法师,应该是几乎不存在的。

    相对于冯,

    「——呀,真为难我啊。如果是前些时候,还能让这个魔法的术式烟消云散的。现在,只是阻止就累死人了」

    一个老好人似的声音,回响在多头龙的背部。

    人影嗵痛地拍着自己肩膀。

    随处可见——不过,现在是找回了『随处可见招人爱』这种个性的男人。

    「柏原先生……还有,黑羽」

    树,眨着眼睛。

    男人的旁边,还靠着位长发少女。

    「对不起。是柏原先生说,要阻止〈螺旋之蛇〉的魔法,无论如何都希望我陪着」

    熟识的少女,低下了头。

    这种情况下穿着女仆装,看着不可思议般地相配。

    在那之后,

    「和飞行的术式一起,要干涉这个行星魔法是有点累人的」

    柏原在帽子下暧昧地笑着,做出解释。

    冯不为所动。

    他在小心翼翼地观察,在这节骨眼上出现的乱入者,会使出什么样的招数。

    「得罪了啊」

    柏原那么说道,走近另一个哑口无言之人。

    「达留斯·利维」

    他轻声地,搭话道。

    对着自己,过去的主人。

    「…………」

    壮汉,只是回看着他。

    「您强出头了啊」

    「算是吧」

    壮汉一直低着头,表示肯定。

    「在这不强出头一下,那要怎么办」

    「……很像是您的回答呢」

    柏原也点点头。

    达留斯继续,厌恶般地说道。

    「“魔法师没有赢家”」

    他清晰地,说道。

    「跟〈协会〉和〈螺旋之蛇〉都没有关系。在这个现实里,魔法师一开始就是失败者。就算是想在这个大魔法决斗的闹剧中分出个优劣,也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小吵小闹罢了。是啊,所谓魔法师的的愿望,简单说就是〈螺旋之蛇〉说的那种胡话吧」

    达留斯一边轻视为胡话,同时一边认可。

    作为魔法师的愿望。

    作为魔法师的欲望。

    认可〈螺旋之蛇〉的理论是正确的。

    「既然一开始就输定了,没有逆转的可能,〈协会〉这种组织能做的顶多也就是维持现状罢了吧。不输更多,以剩余的积蓄来统筹罢了吧」

    达留斯,又说道。

    「……只有我,才会对那种事有兴趣」

    他拍着脏脏的蓝色西装胸口。

    「听好了。只有我才有兴趣。魔法师都只顾自己的魔法。不论现实中发生什么,不论自己的世界有多狭隘,就算魔法的意义在渐渐丧失,都毫不关心。因此,我爬到〈协会〉副代表,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他嘲笑着。

    笑着包含自己的,狭隘世界。

    因此,达留斯·利维才会拘泥于〈协会〉的支配。尽管说毫无意义,还是拘泥于当驱动那种世界的齿轮。

    那个理由,是什么呢。

    柏原为难地点点头,说道。

    「……我知道啊。您觉得我在您身边,待了多少年呢?」

    「你可没有说过那种话」

    「因为您只捡取了清澄的部分」

    听到达留斯的话,柏原叹了口气。

    奇妙的空气,连接着两人之间。

    这对主仆,也许也有着什么羁绊。就算,一方是准备随时用完就舍弃,一方是准备随时被用完就舍弃。

    「……我这,有一个提议」

    柏原抛出话来。

    「什么……?」

    「我想要退休金」

    「你说,退休金?」

    可能是没有预料到在这种情况下会说出这种话来吧,达留斯呼吸痛苦地皱起眉。

    然后,柏原这么说道。

    「这场大魔法决斗中〈协会〉的权利,可以全部提供给〈阿斯托拉尔〉吗?」

    「什、么……」

    达留斯,屏住了呼吸。

    他强行控制疼痛身体,转向少年。

    可能是对少年而言刚才的话也很意外吧,树瞪圆了眼睛。

    「柏原先生」

    「我认为这对双方都有利」

    柏原交替注视着两人,说着。

    「跟我的契约结束了,〈协会〉在这就没有什么有效措施了吧。同时〈阿斯托拉尔〉也没有阻止〈螺旋之蛇〉的“大义名分”。只要一方没有完成大魔法决斗的胜利条件——打倒伊庭树,〈阿斯托拉尔〉就只能是裁判身份」

    「柏原先生,那是指——」

    对着想说些什么树,柏原缓慢地转过身去。

    他用手掌把软帽向下压,

    「树君」

    呼喊道。

    「您,备份的东西太多了吧。接管了很多能还和不能还的东西,走到了今天吧」

    不是讥讽。

    只是,如溶进空气般自然地说着。

    「那么,不论怎么善后,怎么逼不得已,都需要个跟现实折中的解释。不能把这场战斗,小看为渺小的感情论或拯救世界的个人正义感。因为这才会变成,用于连结未来时间和世代的台基。」

    柏原一字一句地说道。

    某种意义上,这是他才能说得出来的话吧。

    作为伊庭司就任社长以来,一直关注〈阿斯托拉尔〉和〈协会〉双方最长时间的人。

    一会儿,

    「……我同意」

    达留斯,说道。

    尽管对他而言是个苦涩的决定,但脸上没有表露一丝的感情。

    「〈协会〉把大魔法决斗相关的全部权利移交给〈阿斯托拉尔〉。若〈阿斯托拉尔〉胜利,〈协会〉也不会要原本的奖励。要继续决斗或终止决斗,都是〈阿斯托拉尔〉的自由」

    这是事实上的,败北宣言。

    也许是〈协会〉副代表,首次承认的败北。

    「我就不下这盘棋了。败者还留在这就太难看了。行了吧,“柏原”」

    「好的,我原本就是这个打算。行星魔法,也阻止不了太久」

    柏原耸耸肩。

    他再次,呼喊向少年。

    「我会阻止十分钟。之后可就不知道了哦?」

    「非常感谢」

    树,低下头。

    看着那,柏原有些怀念地说道。

    「仅仅两年,感觉陪伴了很久似的」

    他轻轻按了下太阳穴,补充道。

    「也许是我能提供的最后招标了。当然这次是没有竞标对手,中标是不成立的」

    ——『不论如何,〈阿斯托拉尔〉贵公司在这六年几乎就没有中过标吧』

    ——『规定上,〈阿斯托拉尔〉贵公司在一两天内若无法正式中标,就需要脱离这次的〈夜〉』

    两年前的,对话。

    作为〈协会〉负责人而来的影崎,向〈阿斯托拉尔〉抛出的招标。伊庭树的〈阿斯托拉尔〉就是从那开始的。

    与比任何人都不祥的这个男人的相遇,诞生了现在的树。

    在他的旁边,

    「……树君」

    黑羽也说道。

    不过,话就打住了。

    无数次欲言又止,每次都止住在喉咙。

    「……、加、油」

    结果,就像是只会这句话一样,好不容易说了出来。

    「嗯」

    树点点头。

    至少这个少年,是听懂了言外之意的。

    凭借骚灵现象,她和达留斯和柏原三个人的身体浮了起来。高浓度的咒力,很容易影响骚灵现象,但柏原有在进行干涉的样子。

    也许是那种方法比飞行的术式要好吧,又或者是那些话本身,就是为了把黑羽带到这来的借口。

    最后,只剩下了两个人。

    少年,和年轻人。

    拥有妖精眼的,两人的宿命。

    「…………」

    吸口气。

    吐气。

    树仰望青年人,

    「……冯·库鲁达」

    他以全名,叫道。

    通过这种形式,明确区分自己和对方的身份。

    「这就是,最后了哦」

    「……是的」

    冯也点点头。

    他旋转着米斯特汀之枪。仅仅如此,强烈的咒力就如龙卷风般卷起漩涡。吞噬掉的第三团的大部分咒力都用于维持行星魔法了,但那咒力的质与量还是提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级别。

    恐怕,在〈螺旋之蛇〉的座之中,没有人能阻止得了现在的冯。

    「这样就好,树君」

    年轻人微笑着,也说道。

    非常地,开心的样子。

    「……嗯」

    再一次,这次是更加轻微地点点头。

    「感觉,我第一次有了想要的东西。很奇妙的感觉啊。胸口莫名地悸动。好像大脑里面痒痒的」

    微笑加深了。

    原本就天真无邪的笑容,如今像是更加透明地纯粹了。

    「不过,你一个人想怎么样?」

    「不是一个人哦」

    树断言道。

    「不是一个人?」

    「直到刚才,我是打算一个人来的。至今为止我一直是依靠别人,向别人撒娇,所以我一个人来这的时候,有一点点获救的感情」

    对父亲说过的话语。

    坦言,靠自己的力量一事无成。

    「不过」

    树否定道,不过。

    「不过我不是一个人」

    现在,树当着最后的〈螺旋之蛇〉的年轻人的面说道。

    「在真正的意义上,我不是一个人。大家都不是」

    *

    不是,一个人。

    那番话,是冯不明白的。

    那番话,是树相信着的。

    所以,

    「————!」

    两人几乎是同时,以妖精眼察知到那个。只是凭借信任,树先一步展开了行动。

    在多头龙的不远处,几乎如现实的云一样笼罩着咒力的漩涡。

    在漩涡的正下方,飞出一个承载着两位少女的扫把。

    「穗波!」

    树呼喊道。

    如鱼儿一跃,扫把一个飞跃。

    少女一边按住那个扫把,一边也喊道。

    「“小树!”」

    「————」

    只凭那个称呼,树就能够判断出少女的情况了。

    虽然不至于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但树知道现在的她是自己人。

    然后,实际情况,是这样的。

    ——『〈协会〉的权利,移交给他了』

    柏原投出的灵符化作鸟儿,把那番话告诉了,擦肩而过要来这里的穗波。

    (……嗯!)

    少女,也在心中点头。

    现在,穗波是自由的。

    隶属〈协会〉,作为惩罚魔法师的魔法师——“同时作为穗波·高濑·安布勒个人”,能够帮助伊庭树了。

    也就是意味着,能够帮助青梅竹马了。

    意味着,一直办不到的事。

    意味着,可以随心所欲!

    「接好!」

    在扫把的后面,还坐着另一个少女。

    呼吸痛苦,紧靠着穗波的背皮。

    如今不论是金黄色头发,还是漆黑的礼服,半灵体都模糊地在消融。区分人和魔神的障壁变得更加脆弱,把少女逼到了濒临崩溃的状态。

    「安缇!」

    像是要拍她的背皮一样,穗波再次大喊。

    「……好、的」

    安缇莉西亚也回应道。

    好不容易才恢复了意识,从空中俯视着心爱的少年。

    「……树!」

    她也呼喊出名字。

    只有(日文)三个字发音的名字,一直支撑着少女。

    穗波注意到那一点,一副非常开心的——同时难为情的表情,继续叫着好友。

    「我来帮忙!希望你见证到底!」

    少女手上拿着的是,〈活手杖〉。

    在这里,少女准备好了一辈子一次的魔法。

    「所以,现在我来遵守——和安缇的约定!」

    少女一边一只手拿着扫把,一边比平时还要用力地说道。

    *

    (这个是——?!)

    冯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咒力视见了。

    他靠着妖精眼,一目了然,穗波和安缇莉西亚来了,安缇莉西亚出于跟魔神融合的毛骨悚然的状态。

    但是,之后就不知道了。

    穗波想干什么呢。

    带那种状态的安缇莉西亚来,意欲何为呢。

    所以,不能让她们为所欲为。既然他听取了〈螺旋之蛇〉的愿望,就必须排除一切障碍的可能性。

    (……约定?)

    无视心中躁动的,微微动摇。

    那种东西跟自己无关。

    既然要实现愿望,自己就毫无意义。

    「我命令——」

    「休想!」

    响应于穗波的咒力,触媒从斗篷内溢了出来。

    槲寄生的自动射出。

    像是要打出全部剩余的槲寄生一样,一齐射出。

    冯举起米斯特汀之枪,只凭咒力的操作,就把几乎如机关枪一般的乱射无效化了。即便如此,被猛击出的槲寄生的压制射击还是成功钉住了冯一瞬间,期间穗波高举〈活手杖〉。

    「吾乞求——」

    咏唱,延伸开来。

    本来,这里是没有凯尔特魔法可操作的树木的。

    但是,有树木象征的咒力。

    第三团。

    〈螺旋之蛇〉自报的座之名,采用的就是名为生命之树(Sephirothictree)的魔法象征。实际上,名为第三团的『变成魔法师的魔法』,就跟这个生命之树密切相关。

    就是说,魔法树木,在那结出了果实。

    所以。

    (我——办得到!)

    「吾乞求——」

    一只看不见的手,伸向这里冯所聚集起来的咒力。

    通过〈活手杖〉,逆用三个第三团的咒力。

    (我——要使用这个咒力!)

    不可能办不到。

    不可能办不到。

    因为原本,作为名为阿斯托拉尔之龙的第三团诞生契机的,就是自己。

    「吾乞求——!」

    为了祝福最重要的好友,和最喜欢的青梅竹马,少女的声音非常高非常高地——响彻到星空。

    *

    (“约定”——!)

    那个词,让树也弹开般地一动。

    跟安缇莉西亚的,约定。

    跟父亲再会前不久,在游乐园的入口附近说过的话。

    ——『所以,我有个愿望,求你』

    ——『做决定的,是树你。不管是什么样的答案,我都会接受』

    安缇莉西亚,那么跟树说过。

    回答,也已经决定好了。

    没有想过竟然要现在回答,但是,正因为如此少年没有迷茫一瞬间。

    「“安缇莉西亚”!」

    少年呼喊道。

    时不时,真的是时不时,这个少年会对少女直呼其名。

    不论是什么时候,都已经决定好了。

    最珍贵的时候。

    最重要的时候。

    「跟我——起誓吧!」

    少年,全力呐喊。

    就算不是魔法师,尽管如此还是像把自己的一切都包含进言灵中一样,强烈地呐喊道。

    「…………」

    所以。

    非常地,开心。

    如同,要哭出来一样的表情。

    安缇莉西亚笑了,像一个接受了戒指的新娘一样。

    强烈地,笑着,点点头。

    「……好的」

    *

    至上四柱。

    跟阿斯莫德融合的时候,安缇莉西亚窥见到了。

    沉眠于魔神最深处的术式。

    父亲——欧兹华德·雷·梅扎斯,跟魔神融合,半变成魔法前一刻所遗留的术式。

    (父亲大人的……!)

    自己,给予了最后一击的父亲。

    ——『··可爱·的·安缇···我·没·有』

    ——『变·成·功』

    恐怕。

    在那番话之前,在尝试用于变成魔法的术式之前,欧兹华德就在阿斯莫德的底层留下了另一个术式。

    那是欧兹华德,在过去所寻找的另一个方法。

    跟统领全部魔神的所罗门王也不同,另一个方法。

    前些时候,安缇莉西亚说过。

    变成魔法的魔法师全都会化作散播咒波污染的灾厄,是因为最后控制魔法的主体不在了。反过来,变成魔法师的魔法——就第三团的情况而言,是使用结社构成员的集体潜意识,新构造出用于控制的人格。

    那么。

    如果,变成魔法的魔法师还能维持自我,在能维持的时候,跟谁签订契约呢?

    不。

    没有,如果。

    例子,已经存在了。

    影崎,和达留斯的关系。

    通过七个契约来进行了限定,但那两人成功地把半变成无限接近第三团——天仙的影崎,挽留在了现实。由于魔法系统不同,所以只算是大致上的,但欧兹华德所留下的术式还是跟那个很相似。

    尽管相似,但“关键点”却不同。

    (……是啊)

    少女,心想。

    一定是因为那个差异,所以这术式完成了,但父亲却没有使用。

    理由很简单。这个术式需要的,不是魔法的本领和才能。施法者要求一定的血统,但那也不算是非常重要的因素。

    需要的不是代价。

    (……比如)

    心想着,比如。

    (……同甘、共苦)

    不论健康的时候,生病的时候,开心的时候,悲伤的时候,富足的时候,贫穷的时候。

    那种信赖关系,只会是个幻想。

    既然是魔法师,与谁共存,就意味着只会是让魔法更上一层楼的附属物。

    不过。

    如果,当时的父亲有母亲陪伴的话——

    (……不)

    安缇莉西亚打断了,这种想法。

    结果,那都是不可能的往事了。要怜惜那些一点一滴晚点也不迟。

    现在,必须要珍惜眼前。

    「吾乞求——!」

    听见了,穗波的咏唱。

    支撑着自己,不让自己崩溃。

    跟魔神融合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自我变得模糊,感知变得敏锐,无法控制的咒力从体内膨胀出来。无法安宁,强行来到这个地方的自己,正在化作魔法。这个异变是不可逆的,连抑制一下都不可能吧。

    (……尽管如此)

    膝盖不能跪地。

    把穗波所汇集起来的咒力,吸纳进自己的体内。

    原本逆用的就是第三团的纯粹咒力,所以咒波干涉的程度非常低,但还是要小心翼翼地吸收。

    (…………)

    跟咒力一起,穗波的感情也传递了过来。变成半灵体的自己,能够共享少女的心痛。

    「树。我……」

    喜怒哀乐全都化作一体,被搅拌着,安缇莉西亚说道。

    对着依偎的少年,她喃喃道。

    「向你……我起誓,要……」

    *

    「穗波!」

    冯,跳了起来。

    妖精眼的光芒,染满四周。

    强行用咒力的漩涡,错开了紧逼的槲寄生的压制射击。迎击全部的槲寄生之箭,使其无效化,正面挥落米斯特汀神枪。

    栗色的头发,散开了。

    少女的太阳穴划过一条红色。少女不做擦拭,如眼泪一样沿着脸颊滴到下巴的血液。

    〈活手杖〉。

    从那棵树木伸出的树枝,缠绕向神枪。

    穗波是这么判断的吧,若正面接住刀刃,就算是她的王牌〈活手杖〉也会被斩断。面对比自己强大的对手,巧妙避开那份力量的技术,是穗波在这一年中最为重视,并学会的东西。

    「……为什么,你不许愿?」

    一直让手杖和神枪保持缠绕,冯说道。

    语气一半是如平时一样不可思议,一半——则是这个年轻人非常罕见的,焦急。

    「我许愿过一次吧」

    两年前。

    冯·库鲁达第一次来布留部市的时候的事。当时,为了净化寄宿着红色种子的妖精眼,穗波向冯寻求了帮助。

    然后,现在。

    「我许愿了,后悔了。后悔得要死。倒不是帮我实现愿望的冯不好,但我对丢人的自己失望透了。好几次回想起来,想死的心都有了」

    任何人,都有那种情况吧。

    活着,就会不断失败和后悔。就算有能力和才能,反而是因为有能力和才能,才会有更大的苦难袭向自己。

    不论是树。

    还是安缇莉西亚。

    以及,穗波。

    「那种事,我不想再看见了。因为自己的任性,伤害自己重要的人」

    一方面魔枪和手杖互相比拼,一方面双方也施展着其他魔法。

    行星魔法,和凯尔特的祝福。

    穗波,大吼道。

    「我的魔法——是用于守护,我最重要的人们的!」

    她用尽全力举起手杖,朝着星星大喊。

    「灵树后裔穗波·高濑·安布勒祈愿!此树所在之处,此树所管之处皆为吾国!吾化作领地!则汇集吾声!回应于神官且预言者之吾声,遍祛四方灾厄,祝福吾友!」

    *

    『原本,阿斯莫德就是跟树连接着线的魔神』

    在那个游乐园,安缇莉西亚,是那么对树说明的。

    第一次召唤那至上四柱的时候,安缇莉西亚就通过跟树连线,以妖精眼为中转,成功重新跟魔神签订了契约。

    从那时起,阿斯莫德的线就一直跟树相连。

    当然,平时是无法使用魔法,很细很细的线,但这次的情况「有」这一个点非常重要。

    安缇莉西亚以撕心裂肺的声音,继续说道。

    ——『而且,魔法师变成魔法的时候,无法控制自己,是因为变化的对象和观察者重叠了。只要观察者本身是变化的,就不可能控制变化吧』

    ——『反过来说,只要另外有控制魔法的观察者,魔法师变成魔法时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观测。

    看的意思。

    观察,评测的意思。

    树轻轻吞了口唾沫。

    ——『那是指,把安缇莉西亚当使魔?』

    ——『不』

    安缇莉西亚摇了摇头。

    如果是那样,会多轻松啊。如只是把这身子交给心爱之人,也算不得什么好烦恼的事。

    ——『原本赋予观测者的控制权本身,就是非常强大的魔法。父亲大人所留下的术式,不是一方观测一方,而是通过互相观测,来获得稳定。树本身就是跟阿斯莫德连着线的,跟这个魔法的适应性应该不错吧』

    非常强大的魔法。

    互相观测互相。

    其意义是。

    ——『树,你』

    说到这,少女语塞了。

    像是拿出了全部的勇气一样,她坦言道。

    『你,会跟我一起,变成魔法吗?』

    3

    树,伸出手。

    安缇莉西亚,伸出手。

    碰触的指尖,窜起电流似的。细微而酸甜,麻痹内心深处一样的感觉,立刻变为太阳般的灼热。

    安缇莉西亚的痛楚,传递给少年。

    安缇莉西亚的痛苦,刺痛着少年的神经。

    (…………)

    正因传递到了,比起疼痛,少年更苦恼那个事实。

    因为他认为,把安缇莉西亚变成现在的状态的是自己。

    因为他认为,是自己让她做出了无法挽回的事。

    少年知道,少女一直在承受远超想象的残酷状态,这让他心如刀割。

    (——坚持住,树)

    听见了,少女的心声。

    感受着同样的痛苦,声音却温柔又温暖。

    (倒也不是丧失了,作为人类的属性)

    心声做出解释。

    少年也知道,那话不假。这种维系的形式,让双方都无法撒谎。

    (……而且,也、也是能生小孩的)

    (诶?)

    树,惊讶地眨着眼睛。

    下个瞬间,那种想法也未经敷衍地传递了——回应于此,树一瞬间所想的事情,也立刻返回给安缇莉西亚,双方的意识冻结了。

    两人在灵性层面上互相连接着的现在,在现实时间来看,也不过一毫秒的空白罢了。

    (所、所以啊!)

    少女的心声,说道。

    汇集全部的理性,安缇莉西亚喃喃道。

    (请跟我……起誓吧)

    竭尽全力的想法,笼罩着那份思念。

    (为了不让我支离破碎……不变成纯粹的『力量』块……能保持正常人的生命……请你一定要活到最后。我一定,也会活到最后的)

    (……我知道了)

    树,也用他的心来点头。

    (我会好好地,活到最后的。跟“安缇莉西亚”在一起)

    毫无虚假的,心灵交流。

    所以,谁都没有再犹豫。

    「——论到你所建的这殿,你若遵行我的律例,谨守我的典章,遵从我的一切诫命,我必向你应验我所应许你父亲大卫的话。(DomushaecquamaedificassiambulaverisinpraeceptismeisetiudiciameafecerisetcustodierisomniamandatameagradienspereafirmabosermonemmeumtibiquemlocutussumadDavidpatremtuum)」(译者注:出自《列王纪上》第6章)

    安缇莉西亚歌唱着。

    那是欧兹华德遗留的术式。

    咒力在旋转。

    魔法在旋转。

    安缇莉西亚所寄宿的魔神源灵,通过牵着的手,移向树的身体。

    「——我赞赏你,崇拜你,跪拜你,赞美你,祈祷你。此刻,我祈祷怜悯我等可怜的罪人,以你的伟业,拯救我。以神圣而至高之名,指引我。你毫无难事,你无所不能。(IpraiseThee,IblessThee,IadoreThee,IglorifyThee,andIprayTheenowatthepresenttimetobemercifuluntome,amiserablesinner,forIamtheworkofThinehands.Saveme,anddirectmebyThyHolyName,ThoutoWhomnothingisdifficult,nothingisimpossible)」(译者注:出自《所罗门的钥匙》)

    (…………!!!)

    那种感觉,让树咬牙。

    不会用。

    也不会被用。

    跟过去的化作所罗门魔神的契约,通通不同。依据〈盖提亚〉的古式,秩序正确的术式。咏唱不禁让树想到,漫长的传统和历史一直积累,欧兹华德和安缇莉西亚向那段时间中加入了某种创意,变成了这种形式。

    多半,加入的东西是——

    「——来吧!跟随我,让所有的灵体皈依与我,地底火焰的灵体,地面上,地面下的,陆地上的,深水里的灵体,飞旋的空气以及奔突的火焰的灵。神的每一咒语和指令都将臣服于我。(ComeThouforth,andfollowMe:andmakeallSpiritssubjectuntoMesothateverySpiritoftheFirmament,andoftheEther:upontheEarthandundertheEarth:ondryland,orintheWater:ofwhirlingAirorofrushingFire:andeverySpellandScourgeofGod,maybeobedientuntome!)」(译者注:出自《所罗门的钥匙》)

    咏唱,结束了。

    作为连接,牵着手的两人做出宣誓。

    安缇莉西亚,说道。

    「我——与你共生」

    树,说道。

    「我——与你共生」

    只是说,共生。

    说出口的,只是这样的誓言。

    不过,却是决定了今后的生存方式,非常重要的言灵。

    那是魔法师和普通人的——全新契约。

    如婚约一样,脆弱、飘渺、难以依靠,却又神圣无比的誓言。

    4

    穗波的身体被弹飞。

    用技术强行弥补咒力的差距,但终究还是露出了破绽。在龙的背部翻着跟斗,剧痛让穗波扭曲着脸。

    接着,〈活手杖〉粉碎破散了。

    「“老爷爷!”」

    悲痛的声音,是对自她修行时代就关注着她的威尔士老树说的吧。冯所操控的惊人咒力,和支援安缇莉西亚的仪式,这两者的过度使用,让穗波的王牌也终于走到了极限。

    「那么——!」

    冯没有考虑给穗波致命一击,转过身去。

    年轻人的目标不是穗波,而是她所守护的两人。高举米斯特汀之枪,为了不受更多阻挠而开始奔跑。

    他是想,跑起来。

    就在开跑前一刻,冯的脚停止了。

    他视见了。

    「————!」

    年轻人的妖精眼,的确视见了。

    如同面纱掉落一样。

    谁的眼睛都看不见,但只能感知到些许的风和声音,这样的面纱。

    「……树……君?」

    冯,呻吟道。

    在他前方,站着全新的两人。

    *

    (赶上了……)

    剧痛之中,穗波只抬起上半身,微笑着。

    眼前发生的景象,只有少女不觉得难以置信。

    「因为,那种……普通人的话……是理所当然的吧……」

    她的眼睛,渗出眼泪。

    自己成功的魔法和自豪,能让她昂首挺胸。

    原本,祝福一族人的生死离合,就是凯尔特魔法的魔法师——特鲁伊的使命。支离破碎的〈活手杖〉固然可悲,作为心血来潮弄出这个大仪式的代价,精气也丧失了不少,但现在这个瞬间却能够忘记这些。

    「真的是……两人直到最后都在麻烦别人啊」

    开心地。

    然后,像是要稍微放飞疼痛的心一样,穗波那么说道。

    *

    两人的样子,最初,怪怪地有些朦胧。

    互相手牵手,晃荡于灵体和实体之间。像是进入了能剧中的玄妙境界。

    「…………」

    可能是因为这个状态吧,冯的枪尖也犹豫了一瞬间。

    像是从深深的睡眠中苏醒一样,一方的——少女的眼睛缓慢地睁开了。

    「树?」

    她对着牵着手的少年,轻声道。

    听见银铃般的声音,少年的眉毛也动了下。

    呼地,吸了口气。头轻轻上下摇动,身子颤抖着。简直就像是,出生后第一次呼吸一样。

    「我的声音,能听得见吗?」

    「嗯,听得见」

    少年捂住自己的耳朵,肯定道。

    「好不可思议的感觉。听着像是有两重一样」

    「因为是灵体和实体都听见了。一会儿就习惯了。原本,树的妖精眼也是那样的东西」

    安缇莉西亚说道。

    令人担心的声音,听上去生气已经比来这之前的时候恢复了不少。估计是仪式的成效吧。

    「现在才刚连上,我和穗波的仪式还留有些效果,我想你也能够很好控制的。不过,这不会长久」

    「嗯,我知道」

    树握紧,又打开拳头,两三次。

    每次,少年的白手都会模糊,变作长着毛骨悚然的爪子和鳞片的魔神之手,又变回去。

    跟以前的安缇莉西亚一样。

    「树君,你……!」

    听到冯的话,树转过视线。

    「“冯先生”」

    跟之前一样,树向年轻人搭话道。

    「现在来看,感觉冯先生,有考虑过不让我变成这样」

    「…………」

    年轻人没有回答。

    虽然想说点什么,但嘴巴就是蹦不出话。

    说不定,自己也不清楚那个答案。

    「安缇莉西亚」

    突然,树说道。

    少女想迈向前去,少年的一步身前。

    「我,来动手」

    「不行」

    树,严肃地说道。

    「我比谁都要清楚,安缇莉西亚现在的身体是什么个情况。所以,我绝对不能让安缇莉西亚出手」

    「……这样啊」

    安缇莉西亚,放松了身体。

    相对的,她这么问道。

    「那么,你可以,求我吗?」

    「诶」

    「因为,平时都是形势所逼或有令在身,树几乎都都没正常求过我吧?所以,至少这种时候,要听树开口说一次」

    少年淘气地笑着,提出要求。

    树,也接受了。

    「求你了,安缇莉西亚」

    「好的。我知道了啊。我的伴侣(MyPartner)」

    满足地点点头,如同让出跳舞的舞伴一样,安缇莉西亚退后了一步。

    自然地,树和冯面面相对。

    战况跟刚才一样。

    不过,树全身的气息,完全变了样。

    从他身体里面泄露出来的魔神压力,慢慢地让少年转变为另一种存在。

    既是,转变为比魔法师还要异于常人的东西。

    「——你,竟然变成了那样子」

    冯,说道。

    语气听不出他平时充满的阳光,很是冰冷。

    「我唯独不希望你,变成那样的」

    「…………」

    树,没有立刻作答。

    「那个,是冯先生的愿望吗?」

    「……我的,愿望?」

    年轻人歪着头,闭起眼睛。

    过儿一会儿,

    「……也许吧」

    他自己也难以置信一样地皱起眉,吐露道。

    明明是就自己而言非常罕见的表情,却非常的自然。

    「是啊。那么,果然该把这个行星魔法进行到最后」

    带着叹息,枯草色头发的年轻人说道。

    「必须要变成这样一个世界,让我也能接受变成那样的你。到了这一步,我终于明白〈螺旋之蛇〉各位的心情了」

    「我,就是来阻止那的」

    树斩钉截铁地,宣言道。

    周围的咒力,增强着密度和强度。

    柏原拦截行星魔法的结界,也吱吱作响似的。两位魔法师少女不用说,面面相对的少年和年轻人的眼睛,也映照出那吱吱作响的地方。

    没时间对话。

    对话的时间,已经过去了。

    现在,是对比发展到这个地步的道路,和两人的存在方式的时候。

    「所以,我!」

    一脚踏稳。

    树,先上前。

    自然地,身体选择了习惯性的动作。

    树再次明白,就算身体被魔神所侵蚀,渗透心底的东西也不会消失。树很感谢把那些东西毫不吝啬传授给自己的师父(支莲)。

    五行拳。

    同时,少年体内溢出的魔神咒力,也包含在那拳头之中。

    至上四柱。

    魔神阿斯莫德。

    树用五行拳第一次面对的魔物,是不是那个魔神呢。

    又或者,打倒对树而言,第一次遇到的邪恶化身女吸血鬼——崔丝丽雅,是不是靠着接受了沉眠地下的龙之精气的拳头呢。

    偶然数次交错,仿佛是必然。

    如果说有命运之线,那编织的人是多喜欢讽刺的命运呢。

    「树君!」

    冯的手旋转着神枪。

    避开穗波,树本能地用左拳接住了这招。本来的话,米斯特汀之枪会连握把和少年的身体一起粉碎的,但刚刚是魔神的咒力护住了他的身体。

    说起来是很简单,但是考虑到冯的咒力,这就不能说是人类能办到的了。

    不,就算是正规的魔法师也不可能。

    7=4。

    人类的极限位阶。

    少年和年轻人,各自利用第三团的咒力,一边是把无比巨大的力量托付于魔神,一边是托付于神枪。以两人为中心,刮起了脆弱的人类容器难以收容的暴虐风暴。

    简直就像是,拼上性命的杂技。

    树毫不在意,进而踏出步子。

    「啊啊啊啊啊啊!」

    他大吼道。

    拳头和枪,数次交锋。遵循锻炼过几十万次的形状,魔神的咒力也随少年如愿而动。

    (…………!)

    尽管如此。

    每次跟冯的交锋,灵魂都会要胀裂一样。

    这并非夸张的表现。

    因为,两人都“视见了”。

    一年前,在京都的事件中。

    三个月前,在伦敦的事件中。

    过去有二次,树和冯连接过线(Path)。那也是对咒力的敏感度胜于任何魔法师,妖精眼之间的接触。

    一般是意识不到的,但如果像这样随魔法一起接近,线就会不容分说地连上了。

    两人的意识,非常复杂地纠缠在一起。

    (“我”——求过安缇莉西亚了)

    (“我”——受〈螺旋之蛇〉所求)

    谁是谁,他们也不清楚了。

    这也是,当然的。

    既然都是妖精眼,视见的东西立刻就会被视见。两人的眼睛互相吸引,如原本就是一体的东西一样。

    在里面的里面。

    在底层的底层。

    连接,着。

    年轻人是在某棵树下被捡到的婴儿,少年是一个孤儿院被魔法结社所发现的替换儿,会被老套的鬼故事吓昏的胆小鬼,一开始就掌握了凯尔特魔法的异能者,继承了〈阿斯托拉尔〉的第二代社长,听取〈螺旋之蛇〉愿望的愿望器。

    跟妖精眼无关地幸福活至今的少年,因为妖精眼而不知幸福为何物也不去想知道地活至今的年轻人。

    【看吧】

    眼睛说道。

    冯的枪,笔直刺出。

    【视吧】

    眼睛说道。

    树擦破一层皮而避过枪,迈向前。

    【观吧】

    眼睛说道。

    少年擦破的皮肤滴落魔神的紫血,立刻再生了。

    两人,描绘出一个圆。

    交错的身姿,宛如华尔兹。

    如同展示训练了数年的圆舞,优美而大胆。步伐一步乱,立刻就会露出破绽的疯狂节奏。两人一边拼打着枪和拳头,一边加快了步子。

    (……是啊)

    树,心想道。

    到了现在,能听见发自妖精眼的声音的理由,树感觉明白了。

    少年回想起,自己过去的人格。每次取下眼罩,就会大变的语气。露出妖精眼,下达社长命令的自己的存在方式。

    那不是什么人格的变异。

    (……那也是)

    那也是,树。

    不过,是只有视角不一样的树。

    有红色种子的时候的妖精眼,超越了单纯的咒力感知,索要如同从宇宙俯视般的视角。

    树体会到了,仅此而已,人类的思维就会轻易改变。现在对峙的替换儿的年轻人和自己的差异,也就是扣错个扣子的程度罢了。

    在树“看吧”这句话的,一定是自己。

    在里面的里面,底层的底层,做出寻求的自己。

    就像这个年轻人搜寻别人的愿望一样,在自己的心里面也一定存在想知晓一切的欲求。

    「——我命令!」

    冯的手,放出槲寄生。

    圆被打破了。

    追着拼命后退的树,神枪再个一扭。

    就算有跟魔神融合后的速度,也无法完全回避,上臂一下裂开了。可能是米斯特汀之枪的灵气渗透进去了吧,这次没有立刻再生。

    「你赢不了的」

    冯告诉树。

    「就算跟魔神融合了,你是魔法外行人的这一点也不会改变。就算你用妖精眼预读了我的想法,光靠选择项的数量也是我的获胜。而且就我的情况而言,是为了完成行星魔法而争取时间罢了」

    「不」

    否定,不是少年说出口的。

    冯,只把视线移到一边。

    是安缇莉西亚。

    跟少年一样和魔神融合了的身体,虽说结束了仪式,但也是疲累不堪的样子——但少女还是心高气傲地挺起胸膛。

    「不会,要太久时间的」

    她自信满满地,做出宣言。

    下个瞬间,冯也知道了那份自信的源泉。

    “从树的嘴巴”,咏唱出了某些语句。

    「——Idostronglycommmandthee,byBeralanensis,Baldachiensis,Paumqohia,andApologleSedes:bythemostPowerfulPrinces,Genii,Lichide,andMinistersoftheTartarreanAbode;andbytheChiefPrinceoftheSeatofApologiaintheNinthLegien」

    「什——!」

    冯感叹道。

    那是,安缇莉西亚·雷·梅扎斯咏唱过好几次的咒语。

    但是,同样的咒语从树的嘴里说出的时候,其意义让冯战栗了。

    树接着,喊道。

    「——出来吧弗内乌斯!支配二十九军团的侯爵!」

    「——出来吧马尔巴士!统领三十六军团的王!」

    「——出来吧艾利欧格!管辖六十军团的,坚固骑士!」

    呼应着,从安缇莉西亚的手掌,脱落一个青铜的小壶。

    从壶里面溢出本质源灵,啃食周围浓厚的咒力,显现出飞翔的银鲛,黄金狮子,黑铁骑士。

    “树,召唤出来的。”

    不仅如此,咒语继续着。

    「——出来吧彼列!支配八十军团的火焰之王!」

    银鲛和金狮子和黑骑士。

    三柱魔神的上空,还漂浮着缠绕绯色火焰的魔神。如熔岩化作人形般的那个魔神,露出撕裂般的笑容,睥睨着召唤出自己的少年。

    彼列(Belial)。

    在七十二魔神之中,仅次于至上四柱——又或者有说是同等级的魔神。

    当然,树是既没有魔法师的血,也没用才能的。

    但是,只要这样缔结了契约,所罗门相关的知识和技术就会自然地从安缇莉西亚流进来。血统,跟现在与至上四柱融合了的少年毫无关系。

    因此,现在的少年能召唤出来,安缇莉西亚都无法使役的败德魔神。

    「……冯先生」

    树,低声而言。

    「这就是……我的全力。如果超越这,那就是冯先生的胜利」

    做出规定,没有其他手牌了。

    起誓向这张牌里注入全部。

    「…………」

    对着沉默的冯,树继续问道。

    「旁边的你,也觉得这样行吗?」

    树的眼镜视见了。

    残念意念,站在冯的身边。

    塔布菈·萝萨。

    〈螺旋之蛇〉顶点的她,仅有意念还残存在这个地方。

    (……喂)

    消失殆尽的女教皇说道。

    对最后的〈螺旋之蛇〉之座的年轻人喃喃道。

    (实现我的愿望)

    塔布菈·萝萨的意念,传达出化作自己最重要的核的那句话。

    (实现我们的,愿望?)

    非常纯粹。

    非常天真无邪。

    抛出入祝福和诅咒一般的话语。

    「……好的」

    对那诅咒,对那祝福,冯也回应道。

    「会实现它的。由我来」

    他点点头。

    「所以,请你们需要我吧」

    年轻人的行为原理。

    会变成愿望器的,简单的理由。

    从替换儿年轻人来看,只能这样活下去。

    两人,缓慢靠近。

    像是再次描绘出螺旋一样,像是星星互相吸引一样,靠近着。

    「小树……!」

    话音未落的穗波,捂住自己的嘴巴。

    相对于她,

    「许愿吧!树!」

    安缇莉西亚,则是呐喊道。

    「我是我!你自己!是你自己!」

    这正是,维持两人的魔法。

    尽管和魔神融合了,尽管变成了魔法,还能稳定住两人的状态的术式的真相。

    「嗯……!」

    树,点点头。

    两人的妖精眼,一起开始以红色的光芒覆盖世界。

    许愿之人,和听取愿望之人。

    实现愿望之人,和被实现愿望之人。

    两人立场,在此交错。

    「——我命令!」

    冯咏唱道。

    如星屑一般,神枪和槲寄生闪闪发光。

    「弗内乌斯!马尔巴士!艾利欧格!彼列!」

    树的声音,蕴含着咒力。

    四柱魔神遵从王的指令,奔跑在多头龙的背上。

    少年操控的魔神们,和年轻人手持的神枪,朝着漫长的大魔法决斗的——最后的输赢,发起激烈冲突。

    5

    就像是微观和宏观,做出呼应一样。

    少年和年轻人画出螺旋的同事,扩散于这个星球的行星魔法,也在想从封印结界中被释放出来,镶嵌上最后的碎片。

    非常缓慢,但由于其规模,本来就速度惊人,覆盖着大气。

    如蜿蜒之蛇,从地上和空中束缚星球。

    完成了——

    6

    「树……」

    依依不舍而没有回去地面,漂浮在空中的拉碧丝轻声道。

    ——马尔巴士,被神枪所劈裂。

    *

    「社长哥哥……」

    结界也已经丧失,半安心状态下,美贯细语道。

    ——弗内乌斯,和艾利欧格,被无数的槲寄生之箭所贯穿。

    *

    「树君……」

    黑羽一边以骚灵现象支撑着柏原和达留斯,一边咬紧嘴唇。

    ——彼列操控的火焰战车,燃烧一片。

    *

    「笨蛋(Dummkopf)……」

    奥尔德宾,也仰望天空。

    这是对吉约姆·凯鲁比尼实施治疗,交给〈银之骑士团〉照顾之后不久。

    那个女吸血鬼最后所遗留的话语,一直萦绕在他的耳边。

    ——『我爱你哦,笨蛋(Dummkopf)』

    这样的一番话。

    是啊,的确是诅咒吧。

    奥尔德宾,一定一辈子都忘不掉了。他心想,今后会一直被单纯的心血来潮和恶意的表露所束缚吧。那个崔丝丽雅是怎么看自己的呢,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以后还要思考好多次吧。

    (……这样也好)

    他心想,道。

    人类活下去,就是这么回事吧。

    被过去所拖累,踌躇于现在,还会向着未来伸出受伤的脚。奥尔德宾觉悟道,活着就是这样一回事。

    所以。

    现在,只是作为〈阿斯托拉尔〉的社员,担心着自己的主人。

    ——对着以神枪为代价消灭掉彼列的冯,树一个飞冲。

    *

    「那就是……现在的树啊」

    地面的男人,非常不可思议地歪着脖子。

    在舌头上打转的那番话,说了好几次,也无法接受似的。

    「是啊,是我非常伟大的儿子啊」

    微笑和苦笑混在一起。

    他没有想过,一味地放纵生活,儿子会成长成那个样子。既开心,又悔恨,还有些自豪。

    行星魔法什么的,跟那比起来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不论结果如何……你都要回来啊」

    伊庭司发自内心地,那么说道。

    ——树的拳头,打进冯的怀中。

    7

    然后。

    如泡沫一般,“什么东西”绽开了。

    8

    ——静静地。

    非常地,静。

    有着巨大咒力的多头龙的背皮,随着行星魔法的完成,化作了空气似的。

    魔神和神枪的火拼,也已经远去。

    如同一切都被悠久的时间所洗刷后的景象。

    在这之中,

    「……以前,有个熟人跟我说过」

    响起只言片语。

    咒力,如波浪一般退去。

    顺带着,以〈协会〉的飞艇为核的多头龙,崩溃了。

    「幸福有很多种形式」

    有些奇怪,说出那话的不是魔法师。

    只接触过一次的,美贯的小学老师。觉得美贯的家庭环境很怪的女教师,造访了〈阿斯托拉尔〉的事务所,逼问树他们,在和解的最后说那么说道。

    ——『幸福没有答案。不对,每一个家庭——每一个环境,可以有不同的答案。重要的是,认真地思考那个答案这一点』

    很多的,幸福的答案。

    一定是,谁都知道的事情。

    时不时会忘记,但若会驻足回首,真实一定会存在于心中。

    「……那个,怎么了」

    发出个回应的声音。

    雾气变淡,浮现出两人的身影。

    冯,和树。

    魔神们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冯依靠的米斯特汀之枪也消失了。两人眼睛洒露的红光,也化作了淡淡的朦胧。

    「不管幸福有多少种,那种事都跟我们无关。魔法师只会希望自己是魔法师」

    冯说的话,是作为魔法师的歪理。

    冷然地在世界的地下持续至今的,魔法师们的生存方式。

    「嗯。魔法师,也许是不需要普通的幸福、我也是,一直那么想的。——不过」

    树说,不过。

    不知何时,树的身边站着了个红发小女孩灵体。

    龙之阿斯托拉尔,也随着行星魔法的完成而被解放了。

    「〈螺旋之蛇〉,不是那样的吧?」

    「…………」

    冯沉默了。

    树,不在意地继续道。

    「魔法被科学所驱逐的现代,〈螺旋之蛇〉是很讨厌的吧。就算有对〈协会〉的复仇,不然应该也不会想到行星魔法的。——那不是因为,〈螺旋之蛇〉的魔法师,要想获得幸福吗」

    伊庭树,既不希望〈协会〉消失,也不希望〈螺旋之蛇〉消失,就是出自这个原因。

    他们,在渴望。

    渴望得认可,自己就是自己。

    然后,有很多魔法师都赞同了〈螺旋之蛇〉,也就是说魔法师们——虽然说不上是全部,但都还是在寻找着自己的幸福。

    述说着自己也是人类的,最佳证明。

    「…………」

    「我想,还有一点」

    树说道。

    「只有一点,是无法认可自己的」

    所以。

    不论是谁,都渴望别人。

    就算是魔法师,也想认识不是魔法师的人。

    「没什么魔法师,不能获得幸福的。只有魔法师,缩小世界,停止时针,也只有苦闷其中。我相信〈螺旋之蛇〉的任何一个人一定都清楚这一点」

    「…………」

    比如说,那个。

    如〈阿斯托拉尔〉,需要伊庭树这个人一样。

    不论什么样的世界,为了推进时间,都需要新的相遇。

    转动世界的,异化作用。

    价值观和价值观的,幸福相遇。

    「你……」

    冯,抬起头。

    「自然的,遇到不同的人是会难过」

    树有感而发。

    因为少年知道。

    至今遇到的多起事件,新的相遇也带了各种不幸,这些都表露地很明显。有很多受了伤,倒下了,少年自己和他的同伴也不堪其恼。

    「有不喜欢的事。也有难过的事。也有痛苦的事。也许吵架也解决不了问题,最后也变成战争。不幸的相遇所导致的结果,也许是这颗星球都会毁灭」

    树的说话,并不都是些漂亮话。

    反而,也许算是过激的言论。作为推动魔法师世界的一份子,少年拥有的信念,令人感觉是非常危险的东西。

    尽管如此。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想相遇」

    他强烈地,说道。

    「想跟别人,相遇……!」

    树握紧拳头,说道。

    是顶着冯的胸口的拳头。

    在火拼的最后,没有打穿年轻人的拳头。一直蕴含着至上四柱的咒力,树的拳头只是温柔地碰着年轻人的衣服。

    「…………」

    冯一言不发。

    微微剩余的妖精眼红光也不再操控咒力,只是连接着两人。

    比起心灵和心情更深地,视着互相地深处。

    深深地窥视着,甚至连这个替换儿也无法理解。

    「……所以」

    树补充道。

    「所以……请活着」

    「活……着?」

    「这是我,愿望」

    树的脸扭曲着。

    稀里哗啦,跟个小孩似的。

    「这场大魔法决斗中,没有一件事符合我的预料。〈阿斯托拉尔〉大出风头当上了裁判,为此加上了打倒我即可获胜的获胜条件,但最后也是进展不顺。牺牲了很多〈协会〉和〈螺旋之蛇〉的人……才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

    抵达终点。

    树愿望的尽头。

    更多人的愿望,互相碰撞的尽头。

    「……所以,我只希望冯先生能活着。因为我们能视见的东西比其他人都要多,所以希望把视见的东西记住」

    树,说道。

    「这就是,我自以为是的……我的愿望」

    「…………」

    冯,也没有立刻作答。

    多头龙的崩溃,徐徐加速。

    树他们所在的地方,慢慢地坠落。魔法师才能听见的声音,和谁都能听见的变成核的飞艇崩溃的声音重叠成数层,接连倾斜,损坏掉,

    「小树」

    「树!」

    在关注事态的两位魔女,不禁呼喊。

    但是,树还是一动不动。

    「…………」

    「…………」

    在沉默的时候,崩溃加快了速度。

    大魔法决斗最后的舞台——恐怕作为〈协会〉的飞艇而施加了紧急情况的魔法吧——在猛冲地面之间,就如沙子一样崩散了。

    一切。

    一切都消散于其中——

    *

    星星,动了。

    谁都听见了,魔法完成的声音。

    跟国境和人种都没用关系,非常多非常多的人,都在自己周围看见了不可思议的现象。

    *

    谁都,“视”见了。

    有的是闪耀着彩虹色光芒的蝴蝶,有的是踏在泊油道路上的水晶恐龙,还有的是从地面升向天空的黄金翼蛇。

    科学和理性绝对无法理解的,神秘存在。

    说不定,如果那些现象持续一会儿,世界就会改天换地。

    不过。

    在他们察觉到,那不是梦之前,就听见了别的声音。

    本来是会维持一个月的行星魔法——仅过了数秒,就破碎了的声音。

    *

    「……啊啊,你的愿望……那就没办法了」

    像是某处,某人,困扰似的笑了。

    9

    声音,响彻全世界。

    如玻璃一般,梦碎的声音。

    这就是,这几十年来最大规模的——魔法师们的决斗,宣告结束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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