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话 阳气公主的农业
「哟！我们是生产科学科，给你们送蔬菜来了！」
「下午好！」
下午实习的时间。
今天正好轮到我和林檎负责蔬菜收获，而现在我们所来到的，是校内的直贩店『GreenShop田茂』。这里每天都会贩卖学校里刚摘的蔬菜啊、刚烤的面包、新下的鸡蛋等便宜质优的商品，所以一开店就会有很多附近的人来排队。
我就是把实习中收获的蔬菜送过来的――
「……啊咧？没人吗？」
因为发现没有看店的学生，觉得有点可疑所以就去事务室看了看，林檎指着墙上说道。
「耕作。那个……」
「嗯？」
林檎所指的墙上――
『桑巴丼、开卖』
贴着像是“中华凉面、开卖”的海报。
那份估计是用学校的打印机打印的海报，强烈地让人感觉肯定是某学生花十五分钟就设计出来的潦草作品。
「桑巴丼、是什么？」
虽然林檎因为这从未听过的名词疑惑地歪起了头，但是同时还一副无法抑制涌起的好奇心和食欲的样子。真是安定的吃货呢。
不过确实，彩色的文字再加上家庭用打印机那种特有的粗糙印刷颗粒所印出的桑巴丼的图片，让因为实习而饥肠辘辘的我的身心也不禁开始共鸣起来。
旁边还贴着『还有巴西蔬菜』的海报，而这让我顿时茅塞顿开。
「是吗。今天看店的是『阳气公主』啊――」
「阳气公主？」
「有人在叫我？」
店门口忽然传来了声音，所以我慌忙转过头。
那里出现的是――
有着蜂蜜色皮肤和赤铜色头发的高挑美女。
身穿围裙的她视线和我相交后，露出了像是太阳般的笑容说道。
「抱歉，采购花了点时间呢。久等了吗？」
「好久不见了艾莉娜。我们也刚来……话说桑巴丼是？」
「哦！就是这个！」
她把手上的一个塑料容器举到我们面前。
那是有着超粗腊肠、蔬菜沙拉和炒菜的像是盖浇饭的东西，还散发着些微洋葱的香气。看上去很好吃呢。
「我是想把这个当做『绿园祭先行贩卖！』的，不过社长非说要今天就开始卖呢」
「「社长？」」
「就是虎于啊。金上虎于。D班的学级委员」
那家伙被同班同学叫社长的啊！这有点――
「再合适不过了呢……」
「确实……」
我和林檎都完全没有意见。下次再见到她就这么叫吧。社长、您要回去了？顶嘎呐漫嘎呐！（狐狸：大阪方言）
然后林檎拉了拉我的衣服、
「耕作。她是……？」
「啊，你们第一次见吧？」
我向林檎介绍『阳气公主』道。
「这位是2年D班的姬川艾莉娜同学。日裔巴西人……好像是第四代了吧？」
「是留学生？」
「我可不是留学生呢」
艾莉娜笑着挥手否定道。
「虽然我父母都是巴西人，国籍也是巴西，不过我是美浓田茂土生土长的，也几乎不会葡萄牙语。虽然我妈妈几乎只会葡萄牙语（笑）」
艾莉娜像是南美的太阳一样明朗地笑了起来。
虽然我也跟着笑了起来，但是这真的没问题吗。你能顺利跟妈妈交流么。
「艾莉娜这是真的吗？你完全不会葡萄牙语？」
「会一点啦」
「那你说说看」
「阿米哥」（狐狸：amigo，葡萄牙语“朋友”的意思）
原来如此，确实说不来呢。
「总之就那样了。就算说不来，只要把自己的心意传达过去那大家就都是阿米哥了。是吧！？」
「诶？……唔嗯」
「哈哈哈！阿米哥阿米哥！」
我把手搭到因为突然被说阿米哥而吃了一惊的林檎肩上，而艾莉娜则是开朗地笑着。
她这种无尽的开朗积极的巴西气质，也是她被称为『阳气公主』的理由之一。而其余的理由，就是名字……吧？
「作为关系亲近的证明，来一份桑巴丼吗？」
「「可以吗！？」」
我和林檎不禁异口同声道。
其实我从刚一看到那个的时候就想吃得不得了了！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呢？那我们就不客气――」
「一个五百块」
还要收钱啊……。
「我们正在实习所以没带钱包……」
「那就先欠着吧」
「……那么、来两个」
「多谢惠顾~-」
总觉得被她坑了……不过我们原本也想尝尝所以就算了……。
「虽然我尽量用了巴西的作法和食材，不过也还是为了迎合日本人的味觉做了一些改良呢。所以才花了不少功夫呢。五百円可算是很便宜了哦」
「有这么花功夫吗？」
「这可要从种蔬菜开始呢」
「「要从这里开始吗！？」」
「那是自然。巴西的蔬菜在这边可找不到」
那也是。我也没见过巴西的蔬菜呢。
「看这个！因为大丰收用不完了，所以就想放店里卖」
艾莉娜从塑料袋里取出蔬菜开始说明起来。
「首先是这个！日本人也很熟悉的『阿波卜林拿』！」
才不熟悉呢。
「诶……？这是什么……？」
听到从没听过而且发音诡异的名字，林檎完全一头雾水。
我拿过那个像是绿色黄瓜的作物、
「话说艾莉娜，这是西葫芦吧？」
「对对。西葫芦的葡萄牙语发音就是阿波卜林拿」
「「阿波卜林喵？」」
「阿波卜林喵！」
喵！！
「接下来是这个！说到巴西的蔬菜，那绝对少不了的『吉罗』！」
「这个是……茄子、吗？」
那是像绿色手榴弹的、圆形的作物。
「对！是苦茄子哦？虽然成熟之后会变红不过同时也会变硬，所以趁着青的时候收获是很关键的。虽然不管煮还是炒都行，但是涩味比较重所以要注意一下」
在成熟之前吃啊……那跟苦瓜差不多呢。
「而这个跟小松菜一样的是『申胡曼提加』！」
「「神户man？」」
「和神户没关系。这个也叫绿色科拉多，总之就是用来炒菜的。在生物学上跟卷心菜比较接近」
虽然都是绿叶菜……不过怎么看都不像是卷心菜的亲戚呢。更像菠菜或是小松菜一点。
「这个可以生吃。要来一点吗？」
看到有些犹豫的我们，艾莉娜还「放心，洗过了」地从奇怪的方面劝说我们。
不过看到她像是太阳般的笑容，我们也实在没法拒绝……。
「……那么……」「我开动了……」
我拿过一片，分成两半，和林檎一起战战兢兢地张开嘴。
「「！？」」
这、这个――！！
「怎么说呢…………该说是很野性呢、还是说很原始呢……」
「……又苦又硬……」
我们第一次吃到的巴西蔬菜，口味太重实在是难吃。感觉比起叫蔬菜，还是叫野草更加贴切一点……。
「抱歉艾莉娜。这有点……」
听到我言外之意就是不好吃的话，艾莉娜也没有不高兴，倒是点了点头。
「果然呢。说实话，我自己也不觉得好吃」
「「诶！？」」
「因为很苦对吧？再加上还很硬很涩。日本的蔬菜可比这个好吃多了」
「那为什么――」
为什么特地种这种蔬菜，还要拿出来卖呢？而且这种东西卖得出去么？
艾莉娜自己也吃了一片申胡曼提加、
「唔嗯。果然还是日本的蔬菜更好吃呢……但是」
她苦笑着挠了挠头，这么说道。
「爸爸和妈妈，都很怀念这个味道呢」
「你父母……？」
「唔嗯」
艾莉娜的父母是第三代日裔，大概在二十年前，因为通货膨胀导致的经济混乱中从巴西搬到日本来的。
虽然现在事业做得蛮不错生活也相当富足，但是刚来日本的时候却是到处奔波辛劳。
「在我懂事的时候，父母就已经在美浓田茂有了房子，所以并没有艰辛生活的回忆」
虽然双亲在经济上得到了满足，但是还有一样东西并没有得到满足。
那就是――故乡的味道。
「日本的蔬菜确实吃起来很好吃，但是果然还是从小吃惯了的东西更让人怀念呢。但是虽然日本有进口调料和肉类，却没有新鲜的蔬菜进口呢」
因为蔬菜不利于保存的缘故呢。
「于是我想，正好自己进了农业高中，那就自己来种吧，然后就从去年夏天开始付诸实施了。虽然只是家庭菜园的级别，但是意外地评价很不错」
首先是双亲吃了。
然后他们开心地泪流满面。
接下来是分给了巴西人朋友，他们也都赞不绝口。
「然后就有人上门求分蔬菜……因为实在太多了所以我就说『这可是要收钱的哦』，没想到人反而更多了」
「诶！？……为什么更多了？」
虽然林檎很惊讶，但我倒是能理解缘由。
「因为一开始大家都有所顾虑吧。而花了钱的话就不必顾虑了」
只要在从事农业，就经常会碰到这种事情的。商业化会唤起潜在需求呢。
艾莉娜露出又开心又困扰的表情、
「是我自己说要收钱所以来了很多订单，因此我也不好说不干……而变成这种状况、绝对不会坐视不理的――」
「金上吗……」
「唔嗯。社长来跟我说把巴西蔬菜放到超市去卖。所以今年开始就要动真格地种了呢」
这家伙的经营手段还是老样子，远不像是高中生等级呢……不愧是四天农。
「超市？哪家？」
「离这儿有段距离的地方，不是有一家索拉的大型工厂吗？那旁边开了家面向在那里工作的巴西人的超市，所以就准备放那儿卖」（狐狸：索拉是索尼的马赛克版）
「索拉的工厂啊！那销路就有保障了呢……」
那是国内一家大型家电制造商的工厂。记得应该有两千多人在那里工作的。
「那边预定明年三月开业，还准备拿巴西蔬菜当做招牌呢。这个桑巴丼也是想让日本人了解巴西的味道，让妈妈教我巴西菜式、磕磕绊绊做出来的」
艾莉娜露出太阳般的笑容递出桑巴丼。
「吃过之后请让我听听感想哦！」
※
「……就是这么回事」
回到宿舍后、晚饭桌上。
虽然其他人的是今天实习收货的秋季蔬菜的天妇罗再加初霜的新米饭，但我和林檎的面前则是从GreenShop买的桑巴丼。若旦那的则是红薯。
「原来如此」
继从各个角度观察了桑巴丼之后，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美浓田茂市人口的10%是外国人。而其中半数以上都是巴西人。如果是以这些巴西人为目标的蔬菜的话，那确实有相当大的潜在需求。金上的眼光实在让人佩服呢」
「为什么美浓田茂有这么多巴西人？」
听到娜塔莉的问题，继像是『就等你问了！』一样答道。
「田茂农林市原本就是作为中山道的交通要道而繁荣起来的。这里有铁路和高速公路连接，地价也比较低。而利用这些优点积极吸引企业的结果，就是以索拉为首的大量的工厂的建立」
而这些工厂中雇佣最多的就是巴西人，尤其是那些日裔。
「他们是从日本远渡重洋到巴西的人们的子孙。其中很多人会讲日语，对日本文化和生活也比较熟悉。而且外表也比较像」
「我在超市和车站前经常会被人用巴西语搭话呢。对方一副日本大妈的模样，害我吓了一跳了」
不是巴西语而是葡萄牙语吧？
「但是，岐阜这种小城市居然是日本屈指的国际都市，是不是很有意思？而且因此，巴西蔬菜还成为了特产品呢！」
「我觉得应该会有其他学生想一起申报项目哦？毕竟除了姬川同学以外，还有好多巴西籍的学生呢」
「好像F班也有哦？就是那个长得像罗伯特·本乡一样的――」（狐狸：《足球小将》中大空翼的师傅，日裔巴西人）
「是说棒球部的木元同学吧。好像在当捕手」
「原来不是足球部啊……」
林檎小声吐槽道。
虽然说起巴西那自然就联系到足球，但是木元同学跟艾莉娜一样是土生土长在日本的，所以没受那种影响。
「那些难懂的话先不提了。差不多该开饭了吧？」
「是呢。不赶紧吃的话天妇罗就会软掉的呢」
农一边把刚炸好的天妇罗端上桌，一边很有兴趣地看着桑巴丼。
「呐呐，小耕。这里面有些什么？」
「呃……」
我读起桑巴丼包装纸上写的说明。
「这个超粗的香肠，是叫做『林格萨』的巴西香肠，然后这个和本地洋葱跟西红柿的凉拌菜一样的则是『维纳格雷其』。而这个绿色的则是『申胡曼提加』炒大蒜」
「神户Man……」
林檎发出像是呻吟一般的声音。
仅仅这一句话，我们在GreenShop吃的巴西蔬菜的那种夸张味道就再次浮现在了舌头上。
这个绿色的……和那个是同样的蔬菜啊……。
「「……我开动了」」
我们下定决定，用勺子挖了一小块送进了嘴里――
「唔嗯……唔嗯！？这不是超好吃的嘛！？」
首先在嘴里扩散开来的，是林格萨的肉味。
日本香肠所完全无法与之比较的醇厚芬芳的肉汁满溢而出，而林格萨的油腻则被搭配的维纳格雷其的清爽吸收冲散。洋葱、西红柿、还有这个是……洋菝葜吗！？又被叫做意大利西芹的洋菝葜被切成细丝混在其中。它的香味让肉的味道被彻底地引了出来。
而最让我们害怕的申胡曼提加的苦味也发挥了重要作用。将它像是菜花一样炒了之后，跟米饭简直是绝配。而且大蒜的香味也很符合日本人的喜好。
「真让人惊讶……虽然生吃很难吃，但是只是炒一下就完全变了呢。是吧林檎？」
「哈呜」（嚼嚼）
林檎嘴里塞满桑巴丼，像是在说『完全同意！』一样不住点着头。
「这是什么！？超好吃！？」
「嘴里满是桑巴狂欢节~~！」
吃了我的桑巴丼的娜塔莉和农、因为这绝赞的美味不禁跳起舞来。若旦那也跟着一起跳了起来。继不知为什么开始脱起衣服。
艾莉娜不会说葡萄牙语，而她的妈妈不会说日语。
虽然我很怀疑她们能不能顺利交流，但是吃了这个桑巴丼，我瞬间理解了这只是瞎操心而已。
除了语言之外，还有许多传达心意的手段。
也许以巴西蔬菜为契机，美浓田茂市的农业会变得越来越全球化呢……我嘴里塞满桑巴丼想象着这样的未来。
但很快，我就理解到了自己的想法是多么幼稚。
※
第二天早上。
我像往常一样早起去轮值实习，收获完成后回宿舍洗了个淋浴就跟林檎一起去学校――
「？感觉好像很吵？」
「是吗？」
刚踏入校舍的林檎敏锐地察觉到了和往常不同的气氛。
虽然已开始我不是很明白……但是随着不断走近教室，我也总算能感受到那种乱哄哄的气氛了。
总有种……讨厌的感觉。
学生们聚集在走廊一角或者楼梯拐角，正悄悄谈论着什么。
「之前……这种传言――」
「我家亲戚也在那……所以――」
「……班的……的父母也在――」
「但是和棒球部的……比起来――」
擦身而过时，我听到了这些话。
……棒球部？
「说起来……今天棒球部好像没有晨练呢？」
每天早上，宿舍正对面的操场上就会传来很有气势的、吵死人的喊声。
虽然对我们来说都习惯到像是小鸟鸣叫一样了――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谁知道……」
在走进教室时，我瞬间确定了这股异常。
平常总是欢笑声不断的早班会前的这段时间，教室里居然谁都没在笑。
感受到这股像是守灵般的气氛，我意识到这是大家在介意着什么人。
「各位怎么了？好像气氛很那个啊？」
「……耕作…………」
比我稍早来学校的继、青着脸说道。
「这个……今天的早报」
「？报纸上有什么――」
『索拉美浓田茂工厂关闭』
明年3月向爱知、千叶移管2400人恐将失业（狐狸：真人真事，索尼于今年3月关闭了美浓田茂的工厂，2000人失业）
我花了数秒钟来理解这个标题。
然后拿着报纸的手开始颤抖起来。
为了读到颤抖的文字，我像是要凑到报纸上一样贴近着看道。
索拉电器于今日下午5点，在其网站『美浓田茂Site』宣布，将于明年3月关闭位于岐阜县美浓田茂市的子公司的公司的工厂。工厂中有正式员工约800人，包工及派遣员工等非正式员工约1600人。非正式员工中半数以上都是外国人。正式员工中的一部分将调至爱知的工厂，一部分将实行早期退职。美浓田茂市已经召开了紧急的干部会议，这也将会给当地造成极大的冲击――
「继、这个……」
我无法继续说下去了。
「虽然有提到正式员工的处理。但是……」
非正式员工到底会如何却只字未提。
那并不是因为不知道他们到底会如何。
而是因为太过显而易见，所以根本必要特地写出来。
「诶……巴西人们会怎么样……？」
从旁边看了我拿着的报纸的林檎，像是迷路的孩子一样问道。
而继回答了她。
「签约员工在合同期满之后直接就失业。虽然工厂效益好的话会续约……但是决定在明年三月关闭工厂，就是在等大部分签约员工的合同到期吧」
「那么……工厂前面要开的超市呢！？艾莉娜同学的蔬菜呢……！？」
「小、小耕！！继！！」
这时，农跑进教室喊道。
「快来！艾莉娜她……艾莉娜她……！！」
※
农带我们去的，是D班的实习圃场。
在种着巴西蔬菜的区域，我们发现了娜塔莉，她正一脸痛苦的表情呆站着。
然后――
在圃场正中央，是正挥舞着镰刀的艾莉娜。
这个……自然不是在收获。
艾莉娜正在割的，是马上就要结果的蔬菜。
看着她将精心栽培的作物连根割断的身影，林檎悲鸣起来。
「艾莉娜同学！？你在――」
「……只是在进行生产调整而已」
艾莉娜一边挥舞着镰刀，一边淡淡地回道。
「这种事情不管哪个农家都会做的吧？减少种太多的作物的数量，这又不稀奇」
确实不稀奇。正如艾莉娜所说。
所以娜塔莉才在一边看着她的行为，而我们也并没有出声阻止。
「耕、耕作……？生产调整是……？」
但是对于刚刚初次经历收获的林檎来说，艾莉娜的行动已经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
我依照顺序向她说明。
「在作物收获量超出预想的时候――也就是丰收的话，市场上就会涌入大量的作物。结果就是供需平衡被打破，从而导致价格暴跌」
「诶？为什么……？」
「就算丰收了，胃还是只有一个」
胃只有一个。
这是在说明农业经济的时候经常用的表现手法。
和其他产业不同，对于农业来说，只要人口没有激增，那不管卖多便宜需求也不会有很大的增加。
因为一个人所能吃的量是一定的。
「如果能卖的数量是一定的，但是价格却暴跌了，那么农家的收入也会剧减……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就会采用生产调整和出货调整」
「难道说――」
「唔嗯。就是废弃。通过这样来调整供需平衡」
减反。
生产调整。
出货调整。
需求调整。
产地废弃。
不管叫什么，所做的事情都是一样的。
用推土机破坏千百年来一直栽种水稻的水田的情景、用拖拉机碾烂收获过多的卷心菜和萝卜的情景、变成产业废弃物的大量蔬菜水果被扔进山上和河里的情景，这些都遍布在日本、遍布在全世界。
「但是，要废弃的话，不大家一起做就会不公平。因为偷偷藏起来等价格上涨再出货这是很狡猾的行为。所以为了统一行动――」
「要怎么做……？」
继接过了我的话。
「配合进行生产调整的话，就能得到『交付金』」
「虽然只是杯水车薪呢」
这要比正常出货所能赚到的钱少的多得多。
但是如果还是特地运到超市或者农协去也只会招致损失，所以还是会选择毁掉作物拿点交付金。
或者说是逼不得已的选择。为了能够生存下去……。
「刚才的说明，是针对供给远大于需求的状况。相同地，也会出现需求远大于供给的情况。也就是说――」
因为工厂的关闭，作为合同工工作的外国人们都会失业。
没有了工作之后，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必须回到祖国或者移居到其他地方。
想买艾莉娜蔬菜的人也就没有了。
也就是说――需求没了。
「既然农业也是一种生意，那种植卖不掉的作物只会带来损失。因为也不能用土地随心所欲地种着玩，所以就只能处理掉原来的作物，改种别的」
「但是……好不容易种出来的，就这么扔掉实在是……」
「那也没办法吧？因为它们现在很碍事」
艾莉娜说道。带着冷笑……。
对。种地过多的作物只会碍事。卖肯定卖不掉，送人也没人要。最多也就是家人吃掉或是做成绿肥。
「碍事的作物就要――」
艾莉娜紧握着镰刀，开始以更加狂乱的动作挥舞起来。
看着她的背影，林檎犹豫地说道。
「那个…………你还是停下比较好呢。肯定还有人会想要的……只要吃过桑巴丼之后，就算是日本人肯定也……」
「吵死了！！」
艾莉娜像是心灵的堤坝崩溃了一般，流露着内心的感情喊道。
「什么桑巴丼啊！超市那事已经过去了！现在根本没人想要这些蔬菜了！这种东西根本没人要！！这种东西！！这种东西！！」
「艾莉娜不行！！不要这样！！」
农跑过去，从背后反剪住胡乱挥着镰刀的艾莉娜。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放开了镰刀的艾莉娜痛哭了起来。
然后拢起砍下来的蔬菜，紧紧抱在胸前，泪流不止。
就像是将那些自己被迫砍下的蔬菜的残渣、跟那些被人舍弃的同胞们重合了起来一般――
这个世界被巨大的怪兽支配着。
名为『经济』的怪兽。
它的狂暴狞猛胜过任何天灾，任何人都无法从其利爪尖牙下逃脱。
在这怪兽所支配的世界里，我们做什么都只是徒劳……。
「下午好！」
下午实习的时间。
今天正好轮到我和林檎负责蔬菜收获，而现在我们所来到的，是校内的直贩店『GreenShop田茂』。这里每天都会贩卖学校里刚摘的蔬菜啊、刚烤的面包、新下的鸡蛋等便宜质优的商品，所以一开店就会有很多附近的人来排队。
我就是把实习中收获的蔬菜送过来的――
「……啊咧？没人吗？」
因为发现没有看店的学生，觉得有点可疑所以就去事务室看了看，林檎指着墙上说道。
「耕作。那个……」
「嗯？」
林檎所指的墙上――
『桑巴丼、开卖』
贴着像是“中华凉面、开卖”的海报。
那份估计是用学校的打印机打印的海报，强烈地让人感觉肯定是某学生花十五分钟就设计出来的潦草作品。
「桑巴丼、是什么？」
虽然林檎因为这从未听过的名词疑惑地歪起了头，但是同时还一副无法抑制涌起的好奇心和食欲的样子。真是安定的吃货呢。
不过确实，彩色的文字再加上家庭用打印机那种特有的粗糙印刷颗粒所印出的桑巴丼的图片，让因为实习而饥肠辘辘的我的身心也不禁开始共鸣起来。
旁边还贴着『还有巴西蔬菜』的海报，而这让我顿时茅塞顿开。
「是吗。今天看店的是『阳气公主』啊――」
「阳气公主？」
「有人在叫我？」
店门口忽然传来了声音，所以我慌忙转过头。
那里出现的是――
有着蜂蜜色皮肤和赤铜色头发的高挑美女。
身穿围裙的她视线和我相交后，露出了像是太阳般的笑容说道。
「抱歉，采购花了点时间呢。久等了吗？」
「好久不见了艾莉娜。我们也刚来……话说桑巴丼是？」
「哦！就是这个！」
她把手上的一个塑料容器举到我们面前。
那是有着超粗腊肠、蔬菜沙拉和炒菜的像是盖浇饭的东西，还散发着些微洋葱的香气。看上去很好吃呢。
「我是想把这个当做『绿园祭先行贩卖！』的，不过社长非说要今天就开始卖呢」
「「社长？」」
「就是虎于啊。金上虎于。D班的学级委员」
那家伙被同班同学叫社长的啊！这有点――
「再合适不过了呢……」
「确实……」
我和林檎都完全没有意见。下次再见到她就这么叫吧。社长、您要回去了？顶嘎呐漫嘎呐！（狐狸：大阪方言）
然后林檎拉了拉我的衣服、
「耕作。她是……？」
「啊，你们第一次见吧？」
我向林檎介绍『阳气公主』道。
「这位是2年D班的姬川艾莉娜同学。日裔巴西人……好像是第四代了吧？」
「是留学生？」
「我可不是留学生呢」
艾莉娜笑着挥手否定道。
「虽然我父母都是巴西人，国籍也是巴西，不过我是美浓田茂土生土长的，也几乎不会葡萄牙语。虽然我妈妈几乎只会葡萄牙语（笑）」
艾莉娜像是南美的太阳一样明朗地笑了起来。
虽然我也跟着笑了起来，但是这真的没问题吗。你能顺利跟妈妈交流么。
「艾莉娜这是真的吗？你完全不会葡萄牙语？」
「会一点啦」
「那你说说看」
「阿米哥」（狐狸：amigo，葡萄牙语“朋友”的意思）
原来如此，确实说不来呢。
「总之就那样了。就算说不来，只要把自己的心意传达过去那大家就都是阿米哥了。是吧！？」
「诶？……唔嗯」
「哈哈哈！阿米哥阿米哥！」
我把手搭到因为突然被说阿米哥而吃了一惊的林檎肩上，而艾莉娜则是开朗地笑着。
她这种无尽的开朗积极的巴西气质，也是她被称为『阳气公主』的理由之一。而其余的理由，就是名字……吧？
「作为关系亲近的证明，来一份桑巴丼吗？」
「「可以吗！？」」
我和林檎不禁异口同声道。
其实我从刚一看到那个的时候就想吃得不得了了！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呢？那我们就不客气――」
「一个五百块」
还要收钱啊……。
「我们正在实习所以没带钱包……」
「那就先欠着吧」
「……那么、来两个」
「多谢惠顾~-」
总觉得被她坑了……不过我们原本也想尝尝所以就算了……。
「虽然我尽量用了巴西的作法和食材，不过也还是为了迎合日本人的味觉做了一些改良呢。所以才花了不少功夫呢。五百円可算是很便宜了哦」
「有这么花功夫吗？」
「这可要从种蔬菜开始呢」
「「要从这里开始吗！？」」
「那是自然。巴西的蔬菜在这边可找不到」
那也是。我也没见过巴西的蔬菜呢。
「看这个！因为大丰收用不完了，所以就想放店里卖」
艾莉娜从塑料袋里取出蔬菜开始说明起来。
「首先是这个！日本人也很熟悉的『阿波卜林拿』！」
才不熟悉呢。
「诶……？这是什么……？」
听到从没听过而且发音诡异的名字，林檎完全一头雾水。
我拿过那个像是绿色黄瓜的作物、
「话说艾莉娜，这是西葫芦吧？」
「对对。西葫芦的葡萄牙语发音就是阿波卜林拿」
「「阿波卜林喵？」」
「阿波卜林喵！」
喵！！
「接下来是这个！说到巴西的蔬菜，那绝对少不了的『吉罗』！」
「这个是……茄子、吗？」
那是像绿色手榴弹的、圆形的作物。
「对！是苦茄子哦？虽然成熟之后会变红不过同时也会变硬，所以趁着青的时候收获是很关键的。虽然不管煮还是炒都行，但是涩味比较重所以要注意一下」
在成熟之前吃啊……那跟苦瓜差不多呢。
「而这个跟小松菜一样的是『申胡曼提加』！」
「「神户man？」」
「和神户没关系。这个也叫绿色科拉多，总之就是用来炒菜的。在生物学上跟卷心菜比较接近」
虽然都是绿叶菜……不过怎么看都不像是卷心菜的亲戚呢。更像菠菜或是小松菜一点。
「这个可以生吃。要来一点吗？」
看到有些犹豫的我们，艾莉娜还「放心，洗过了」地从奇怪的方面劝说我们。
不过看到她像是太阳般的笑容，我们也实在没法拒绝……。
「……那么……」「我开动了……」
我拿过一片，分成两半，和林檎一起战战兢兢地张开嘴。
「「！？」」
这、这个――！！
「怎么说呢…………该说是很野性呢、还是说很原始呢……」
「……又苦又硬……」
我们第一次吃到的巴西蔬菜，口味太重实在是难吃。感觉比起叫蔬菜，还是叫野草更加贴切一点……。
「抱歉艾莉娜。这有点……」
听到我言外之意就是不好吃的话，艾莉娜也没有不高兴，倒是点了点头。
「果然呢。说实话，我自己也不觉得好吃」
「「诶！？」」
「因为很苦对吧？再加上还很硬很涩。日本的蔬菜可比这个好吃多了」
「那为什么――」
为什么特地种这种蔬菜，还要拿出来卖呢？而且这种东西卖得出去么？
艾莉娜自己也吃了一片申胡曼提加、
「唔嗯。果然还是日本的蔬菜更好吃呢……但是」
她苦笑着挠了挠头，这么说道。
「爸爸和妈妈，都很怀念这个味道呢」
「你父母……？」
「唔嗯」
艾莉娜的父母是第三代日裔，大概在二十年前，因为通货膨胀导致的经济混乱中从巴西搬到日本来的。
虽然现在事业做得蛮不错生活也相当富足，但是刚来日本的时候却是到处奔波辛劳。
「在我懂事的时候，父母就已经在美浓田茂有了房子，所以并没有艰辛生活的回忆」
虽然双亲在经济上得到了满足，但是还有一样东西并没有得到满足。
那就是――故乡的味道。
「日本的蔬菜确实吃起来很好吃，但是果然还是从小吃惯了的东西更让人怀念呢。但是虽然日本有进口调料和肉类，却没有新鲜的蔬菜进口呢」
因为蔬菜不利于保存的缘故呢。
「于是我想，正好自己进了农业高中，那就自己来种吧，然后就从去年夏天开始付诸实施了。虽然只是家庭菜园的级别，但是意外地评价很不错」
首先是双亲吃了。
然后他们开心地泪流满面。
接下来是分给了巴西人朋友，他们也都赞不绝口。
「然后就有人上门求分蔬菜……因为实在太多了所以我就说『这可是要收钱的哦』，没想到人反而更多了」
「诶！？……为什么更多了？」
虽然林檎很惊讶，但我倒是能理解缘由。
「因为一开始大家都有所顾虑吧。而花了钱的话就不必顾虑了」
只要在从事农业，就经常会碰到这种事情的。商业化会唤起潜在需求呢。
艾莉娜露出又开心又困扰的表情、
「是我自己说要收钱所以来了很多订单，因此我也不好说不干……而变成这种状况、绝对不会坐视不理的――」
「金上吗……」
「唔嗯。社长来跟我说把巴西蔬菜放到超市去卖。所以今年开始就要动真格地种了呢」
这家伙的经营手段还是老样子，远不像是高中生等级呢……不愧是四天农。
「超市？哪家？」
「离这儿有段距离的地方，不是有一家索拉的大型工厂吗？那旁边开了家面向在那里工作的巴西人的超市，所以就准备放那儿卖」（狐狸：索拉是索尼的马赛克版）
「索拉的工厂啊！那销路就有保障了呢……」
那是国内一家大型家电制造商的工厂。记得应该有两千多人在那里工作的。
「那边预定明年三月开业，还准备拿巴西蔬菜当做招牌呢。这个桑巴丼也是想让日本人了解巴西的味道，让妈妈教我巴西菜式、磕磕绊绊做出来的」
艾莉娜露出太阳般的笑容递出桑巴丼。
「吃过之后请让我听听感想哦！」
※
「……就是这么回事」
回到宿舍后、晚饭桌上。
虽然其他人的是今天实习收货的秋季蔬菜的天妇罗再加初霜的新米饭，但我和林檎的面前则是从GreenShop买的桑巴丼。若旦那的则是红薯。
「原来如此」
继从各个角度观察了桑巴丼之后，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美浓田茂市人口的10%是外国人。而其中半数以上都是巴西人。如果是以这些巴西人为目标的蔬菜的话，那确实有相当大的潜在需求。金上的眼光实在让人佩服呢」
「为什么美浓田茂有这么多巴西人？」
听到娜塔莉的问题，继像是『就等你问了！』一样答道。
「田茂农林市原本就是作为中山道的交通要道而繁荣起来的。这里有铁路和高速公路连接，地价也比较低。而利用这些优点积极吸引企业的结果，就是以索拉为首的大量的工厂的建立」
而这些工厂中雇佣最多的就是巴西人，尤其是那些日裔。
「他们是从日本远渡重洋到巴西的人们的子孙。其中很多人会讲日语，对日本文化和生活也比较熟悉。而且外表也比较像」
「我在超市和车站前经常会被人用巴西语搭话呢。对方一副日本大妈的模样，害我吓了一跳了」
不是巴西语而是葡萄牙语吧？
「但是，岐阜这种小城市居然是日本屈指的国际都市，是不是很有意思？而且因此，巴西蔬菜还成为了特产品呢！」
「我觉得应该会有其他学生想一起申报项目哦？毕竟除了姬川同学以外，还有好多巴西籍的学生呢」
「好像F班也有哦？就是那个长得像罗伯特·本乡一样的――」（狐狸：《足球小将》中大空翼的师傅，日裔巴西人）
「是说棒球部的木元同学吧。好像在当捕手」
「原来不是足球部啊……」
林檎小声吐槽道。
虽然说起巴西那自然就联系到足球，但是木元同学跟艾莉娜一样是土生土长在日本的，所以没受那种影响。
「那些难懂的话先不提了。差不多该开饭了吧？」
「是呢。不赶紧吃的话天妇罗就会软掉的呢」
农一边把刚炸好的天妇罗端上桌，一边很有兴趣地看着桑巴丼。
「呐呐，小耕。这里面有些什么？」
「呃……」
我读起桑巴丼包装纸上写的说明。
「这个超粗的香肠，是叫做『林格萨』的巴西香肠，然后这个和本地洋葱跟西红柿的凉拌菜一样的则是『维纳格雷其』。而这个绿色的则是『申胡曼提加』炒大蒜」
「神户Man……」
林檎发出像是呻吟一般的声音。
仅仅这一句话，我们在GreenShop吃的巴西蔬菜的那种夸张味道就再次浮现在了舌头上。
这个绿色的……和那个是同样的蔬菜啊……。
「「……我开动了」」
我们下定决定，用勺子挖了一小块送进了嘴里――
「唔嗯……唔嗯！？这不是超好吃的嘛！？」
首先在嘴里扩散开来的，是林格萨的肉味。
日本香肠所完全无法与之比较的醇厚芬芳的肉汁满溢而出，而林格萨的油腻则被搭配的维纳格雷其的清爽吸收冲散。洋葱、西红柿、还有这个是……洋菝葜吗！？又被叫做意大利西芹的洋菝葜被切成细丝混在其中。它的香味让肉的味道被彻底地引了出来。
而最让我们害怕的申胡曼提加的苦味也发挥了重要作用。将它像是菜花一样炒了之后，跟米饭简直是绝配。而且大蒜的香味也很符合日本人的喜好。
「真让人惊讶……虽然生吃很难吃，但是只是炒一下就完全变了呢。是吧林檎？」
「哈呜」（嚼嚼）
林檎嘴里塞满桑巴丼，像是在说『完全同意！』一样不住点着头。
「这是什么！？超好吃！？」
「嘴里满是桑巴狂欢节~~！」
吃了我的桑巴丼的娜塔莉和农、因为这绝赞的美味不禁跳起舞来。若旦那也跟着一起跳了起来。继不知为什么开始脱起衣服。
艾莉娜不会说葡萄牙语，而她的妈妈不会说日语。
虽然我很怀疑她们能不能顺利交流，但是吃了这个桑巴丼，我瞬间理解了这只是瞎操心而已。
除了语言之外，还有许多传达心意的手段。
也许以巴西蔬菜为契机，美浓田茂市的农业会变得越来越全球化呢……我嘴里塞满桑巴丼想象着这样的未来。
但很快，我就理解到了自己的想法是多么幼稚。
※
第二天早上。
我像往常一样早起去轮值实习，收获完成后回宿舍洗了个淋浴就跟林檎一起去学校――
「？感觉好像很吵？」
「是吗？」
刚踏入校舍的林檎敏锐地察觉到了和往常不同的气氛。
虽然已开始我不是很明白……但是随着不断走近教室，我也总算能感受到那种乱哄哄的气氛了。
总有种……讨厌的感觉。
学生们聚集在走廊一角或者楼梯拐角，正悄悄谈论着什么。
「之前……这种传言――」
「我家亲戚也在那……所以――」
「……班的……的父母也在――」
「但是和棒球部的……比起来――」
擦身而过时，我听到了这些话。
……棒球部？
「说起来……今天棒球部好像没有晨练呢？」
每天早上，宿舍正对面的操场上就会传来很有气势的、吵死人的喊声。
虽然对我们来说都习惯到像是小鸟鸣叫一样了――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谁知道……」
在走进教室时，我瞬间确定了这股异常。
平常总是欢笑声不断的早班会前的这段时间，教室里居然谁都没在笑。
感受到这股像是守灵般的气氛，我意识到这是大家在介意着什么人。
「各位怎么了？好像气氛很那个啊？」
「……耕作…………」
比我稍早来学校的继、青着脸说道。
「这个……今天的早报」
「？报纸上有什么――」
『索拉美浓田茂工厂关闭』
明年3月向爱知、千叶移管2400人恐将失业（狐狸：真人真事，索尼于今年3月关闭了美浓田茂的工厂，2000人失业）
我花了数秒钟来理解这个标题。
然后拿着报纸的手开始颤抖起来。
为了读到颤抖的文字，我像是要凑到报纸上一样贴近着看道。
索拉电器于今日下午5点，在其网站『美浓田茂Site』宣布，将于明年3月关闭位于岐阜县美浓田茂市的子公司的公司的工厂。工厂中有正式员工约800人，包工及派遣员工等非正式员工约1600人。非正式员工中半数以上都是外国人。正式员工中的一部分将调至爱知的工厂，一部分将实行早期退职。美浓田茂市已经召开了紧急的干部会议，这也将会给当地造成极大的冲击――
「继、这个……」
我无法继续说下去了。
「虽然有提到正式员工的处理。但是……」
非正式员工到底会如何却只字未提。
那并不是因为不知道他们到底会如何。
而是因为太过显而易见，所以根本必要特地写出来。
「诶……巴西人们会怎么样……？」
从旁边看了我拿着的报纸的林檎，像是迷路的孩子一样问道。
而继回答了她。
「签约员工在合同期满之后直接就失业。虽然工厂效益好的话会续约……但是决定在明年三月关闭工厂，就是在等大部分签约员工的合同到期吧」
「那么……工厂前面要开的超市呢！？艾莉娜同学的蔬菜呢……！？」
「小、小耕！！继！！」
这时，农跑进教室喊道。
「快来！艾莉娜她……艾莉娜她……！！」
※
农带我们去的，是D班的实习圃场。
在种着巴西蔬菜的区域，我们发现了娜塔莉，她正一脸痛苦的表情呆站着。
然后――
在圃场正中央，是正挥舞着镰刀的艾莉娜。
这个……自然不是在收获。
艾莉娜正在割的，是马上就要结果的蔬菜。
看着她将精心栽培的作物连根割断的身影，林檎悲鸣起来。
「艾莉娜同学！？你在――」
「……只是在进行生产调整而已」
艾莉娜一边挥舞着镰刀，一边淡淡地回道。
「这种事情不管哪个农家都会做的吧？减少种太多的作物的数量，这又不稀奇」
确实不稀奇。正如艾莉娜所说。
所以娜塔莉才在一边看着她的行为，而我们也并没有出声阻止。
「耕、耕作……？生产调整是……？」
但是对于刚刚初次经历收获的林檎来说，艾莉娜的行动已经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
我依照顺序向她说明。
「在作物收获量超出预想的时候――也就是丰收的话，市场上就会涌入大量的作物。结果就是供需平衡被打破，从而导致价格暴跌」
「诶？为什么……？」
「就算丰收了，胃还是只有一个」
胃只有一个。
这是在说明农业经济的时候经常用的表现手法。
和其他产业不同，对于农业来说，只要人口没有激增，那不管卖多便宜需求也不会有很大的增加。
因为一个人所能吃的量是一定的。
「如果能卖的数量是一定的，但是价格却暴跌了，那么农家的收入也会剧减……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就会采用生产调整和出货调整」
「难道说――」
「唔嗯。就是废弃。通过这样来调整供需平衡」
减反。
生产调整。
出货调整。
需求调整。
产地废弃。
不管叫什么，所做的事情都是一样的。
用推土机破坏千百年来一直栽种水稻的水田的情景、用拖拉机碾烂收获过多的卷心菜和萝卜的情景、变成产业废弃物的大量蔬菜水果被扔进山上和河里的情景，这些都遍布在日本、遍布在全世界。
「但是，要废弃的话，不大家一起做就会不公平。因为偷偷藏起来等价格上涨再出货这是很狡猾的行为。所以为了统一行动――」
「要怎么做……？」
继接过了我的话。
「配合进行生产调整的话，就能得到『交付金』」
「虽然只是杯水车薪呢」
这要比正常出货所能赚到的钱少的多得多。
但是如果还是特地运到超市或者农协去也只会招致损失，所以还是会选择毁掉作物拿点交付金。
或者说是逼不得已的选择。为了能够生存下去……。
「刚才的说明，是针对供给远大于需求的状况。相同地，也会出现需求远大于供给的情况。也就是说――」
因为工厂的关闭，作为合同工工作的外国人们都会失业。
没有了工作之后，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必须回到祖国或者移居到其他地方。
想买艾莉娜蔬菜的人也就没有了。
也就是说――需求没了。
「既然农业也是一种生意，那种植卖不掉的作物只会带来损失。因为也不能用土地随心所欲地种着玩，所以就只能处理掉原来的作物，改种别的」
「但是……好不容易种出来的，就这么扔掉实在是……」
「那也没办法吧？因为它们现在很碍事」
艾莉娜说道。带着冷笑……。
对。种地过多的作物只会碍事。卖肯定卖不掉，送人也没人要。最多也就是家人吃掉或是做成绿肥。
「碍事的作物就要――」
艾莉娜紧握着镰刀，开始以更加狂乱的动作挥舞起来。
看着她的背影，林檎犹豫地说道。
「那个…………你还是停下比较好呢。肯定还有人会想要的……只要吃过桑巴丼之后，就算是日本人肯定也……」
「吵死了！！」
艾莉娜像是心灵的堤坝崩溃了一般，流露着内心的感情喊道。
「什么桑巴丼啊！超市那事已经过去了！现在根本没人想要这些蔬菜了！这种东西根本没人要！！这种东西！！这种东西！！」
「艾莉娜不行！！不要这样！！」
农跑过去，从背后反剪住胡乱挥着镰刀的艾莉娜。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放开了镰刀的艾莉娜痛哭了起来。
然后拢起砍下来的蔬菜，紧紧抱在胸前，泪流不止。
就像是将那些自己被迫砍下的蔬菜的残渣、跟那些被人舍弃的同胞们重合了起来一般――
这个世界被巨大的怪兽支配着。
名为『经济』的怪兽。
它的狂暴狞猛胜过任何天灾，任何人都无法从其利爪尖牙下逃脱。
在这怪兽所支配的世界里，我们做什么都只是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