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王子,说服起义的民众

    罗登历130年8月19日,罗登国下任国王即第二王子菲兹拉尔德在王都受到欢迎。

    菲兹拉尔德咋了下舌。内心其实连咋舌的力气都舍不得用了。那图画故事的散发果然不是毫无意义的。

    ——用作煽动民众的手段。

    菲兹拉尔德在罗登其他地域都受到了欢迎。

    然而,当他刚穿过王都入口的大门,就遭遇了这种事。

    一穿过入口大门,就看到王都的民众纷纷聚集在这为国民准备的宽广的广场上。

    很遗憾,他们并非为菲兹拉尔德的归还感到高兴。

    毕竟这些王都民众的手中都拿着武器,而士兵们则正忙着拦住他们。

    这种现象只出现在王都。换言之——唯独出现在这有可能煽动民众的媒介被散发的场所。假如煽动得当,令王都民众都付诸行动,结果就是这样。

    图画故事里描写了有钱人和穷人的对比。诱导人们去对比贵族与国民的区别。对国民来说,贵族和王族都会被归入同一类。既然被归入同一类,想发泄不满时就会找位居这类人顶点的存在。

    顶点虽说是国王,但将菲兹拉尔德诱导为目标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于是彻底被掌控于股掌中的民众聚集了起来。

    即便如此,当前聚集于此的民众说不定比预计应来的数量有所减少。

    前提是自己尝试性吩咐克斯特亚商人翁兹去办的事确有被付诸实施。

    讽刺的是,肩上箭伤的疼痛反倒让意识依旧能保持清醒。

    ——眩晕令视野摇晃,全身大量出汗。然而,自己却不知道毒性症状究竟进展到了哪种程度。内心不禁后悔,早知如此,还不如仔细观察卡达利做动物实验的过程呢。

    卢维乌斯所说的怪病症状是发烧和眩晕吗?

    强忍着没从马背上滑落。爱马在偷袭中死去了。现在骑的是另一匹马。虽说也是经过训练的马匹,但它还没习惯菲兹拉尔德这个主人。见马耳朵显得有些焦躁,伸手抚摸了一下它的颈项。此时,菲兹拉尔德的汗珠滴落了下来。

    一滴,两滴。

    虽说症状的表现速度因人而异,但或许该庆幸自己居然能撑到现在。

    「来了!他来了!是王子!」

    「——打倒他!通过战争赚得财富还瞒着我们的菲兹拉尔德!」

    民众间掀起了阵阵叫喊,人们连呼着打倒他!打倒他!

    视野内捕捉到了正骑在马上努力镇压民众的格泽尔,但眼中格泽尔的身影却糊成了三重叠影。想必是他为了维持治安,迫不得已才动用了军队吧。然而,由于与镇压的士兵发生冲突,反而挑起了争斗的狂热,煽风点火地引发了民众的团结心。

    「——都给我安静!」

    菲兹拉尔德高声叫道。自己的声音让脑袋里瞬间窜过一阵麻痹感。甩了甩头。向身旁士兵的耳边下达了指示后,独自一人骑马向广场走去。

    「让士兵先全都退下」

    面对本国第二王子的命令,士兵们虽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但还是与民众拉开了距离。菲兹拉尔德身后莱奥特麾下的士兵们也一样。民众们趁机在广场上散开。群众中弥漫着一丝自己不过是听说这场骚动才过来凑个热闹的氛围。事实上,这种人确实存在。压根没有深入思考,只是单凭着一股好奇心加入了这个圈子的人。

    远离的士兵们刚想冲回来再次将民众们推回去,却被菲兹拉尔德举起单手予以制止。菲兹拉尔德继续策马前行。

    来到与民众保持一定距离的广场约中间的位置,下了马。差点一个没站稳,靠撑着马匹才勉强站住。

    本国的王子孤身一人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民众们顿时哗然,脸上纷纷露出了不知所措的神情。然而此时,由于一名士兵不知从哪里搬来了一张豪华的椅子,放在了菲兹拉尔德的面前,使民众的这种感情顿时化为了愤怒。

    「居然叫人拿来了椅子,他难道想坐下吗?他以为自己是老几啊……!」

    那家伙是看不起我们吗?人们不禁这么想。

    无视民众的非难,菲兹拉尔德大摇大摆地坐到了为自己准备的椅子上。单手抓过和椅子一样同样由士兵为自己拿来的德刺,咬了一大口。德刺是和许可书一起由黑格尔派人送来的。在阿尔-克奥斯,用德刺招待外国人或是作为礼物让对方带回去意味着「别再来了」。那家伙居然会做这种有韵味的事啊。

    喉咙感到异样干渴。可话虽如此,如果在这种干渴的情况下直接喝水,总觉得腹部会胀裂。咬了一口德刺,起码能用来缓解一下。

    民众中有小孩向菲兹拉尔德扔石子。紧接着又是几颗。其中的一颗命中了目标。和箭矢比起来根本算不上什么,但石子确实擦过了菲兹拉尔德的额头。

    「王子!」

    向动摇的士兵——尤其是正想冲出来,身影看起来糊成四重叠影的拉格拉斯做出了别过来的信号,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石子。第一次差点没捡起来,但菲兹拉尔德将动作放慢,掩饰了这一失误。视线锁定了扔石子的那个孩子。孩子——虽然视野朦胧看不清楚——露出的手腕上雕有刺青。

    「你们的目的是付诸暴力吗?受到你们如此欢迎,我真是感动得连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民众对菲兹拉尔德的问话报以沉默。

    一名浅黑色皮肤,四十来岁的男性走了出来。集团行动中必然有领头人存在。他就是代表吗。面对此人模糊的全身像,菲兹拉尔德眯起了眼睛。手臂上——有刺青。

    ——马西人。

    仔细观察群众。他们中混了好几个马西人。虽然这事乍一看是对王族表示不满的民众起义,但主导这一切的居然是马西人。

    「王族根本不会听我们民众说些什么。我们只是想好好谈判而已」

    「好好谈判啊」

    深深地叹了口气。汗水从额头滴落。

    「在阿尔-克奥斯要谈判,在罗登也要谈判。烦死了啦」

    「你居然说烦死了……!」

    「首先我要确认一点。你们明知道我是你们国家的第二王子,却依然掀起这场暴动?」

    「是的。你又去发动战争,刚回来吧」

    「不是发动战争。你们知道阿尔-克奥斯吧?我只是为了平定那个国家的内乱,去出席了一场会议而已」

    边说,边思考。派发图画故事的究竟是谁。这是马西人的计划吗。不,或许应该考虑的是,为什么做这件事的是马西人。

    「……即便如此,王族也总是独占财富。打赢了杰斯塔,也打赢了克斯特亚!但我们的生活却没有变的更好」

    仿佛自己是民众的代言人,马西人代表这么主张道。

    「你们这些家伙们不满意王族吗?」

    「第一王子的生活总是过得那么奢侈,这也太过分了!」

    群众中爆出了阵阵抱怨声。

    「那也别对我说啊,你们应该去直接找王兄抱怨。而且王兄早就作为克斯特亚的统治官赴任去了。他现在可没空在罗登搞那些无聊的花费。再说了,你们的生活就那么难过吗?一天吃不饱三餐吗?饥寒交迫吗?治安怎么样?难道发生了什么恶性案件吗?」

    「…………」

    答复是沉默。也没有更多的抱怨。看样子并没有那么糟糕。

    「好吧。就当你们生活很艰难,已经艰难地快死了」

    咬了口德刺。快死了的人不是他们,而是菲兹拉尔德自己。

    还不如干脆下令让士兵们将参加暴动的民众全部杀光,问题就能全解决了。然而,这种事态必须回避。

    即位前虐杀国民有什么意义?就算有正当的理由,一旦执行,虐杀的事实就会传遍整个罗登。可以想象王兄派的人会多么为此欣喜若狂。

    就算想对国民杀鸡儆猴,全部杀光的行为也未免做得太过了点。

    「所以你们想要打倒我吗」

    民众最初的势头早已减退,但人群中依然充斥着一股赞同的氛围。

    「打倒,也就是说等同于杀掉吗?」

    否定吗。从又一次喧哗起来的民众中,这次传来的是一股不知所措的感觉。想必他们没打算做到这个地步吧。在理解这点的前提下,依然维持『你们想杀死本国的王子』的假设,菲兹拉尔德继续道。

    「但如果杀了我,你们将会招来憎恨,最后反被杀害」

    发问。

    「你们在起义之前想过吗?就算打倒了我,结果将会如何?杀了我之后,等待你们的将是真正的改革哦?贵族们会怎么办?他们肯定不会认同你们。那把他们全都杀掉吗?将自己的评价从文明人下降到野蛮的猴子吗?或是希望降税吗?是哦,民众一定会很高兴。但之后呢,需要擦屁股的活会接踵而至。无税必然导致国库空空荡荡的。这样该如何运营一个国家?纰漏会越捅越大哦?」

    菲兹拉尔德不耐烦地将手肘搁在椅子扶手上,撑着头。

    「——我再问一次哦?你们这些家伙有没有想过杀了我之后该怎么做?如果我是个无能的王子,父王是个无能的王,国家已然濒临崩溃,那你们倒是可以打倒我之后再考虑这个问题。这或许确实能被理解。但是,目前我国还算是比较安定的。你们觉得通过战争能得到更多的东西吧。我说你们是不是过于自信了点?几年前我们还不过是个因饥饿民众大量死亡的弱国哦?而我们罗登正为了脱离那种状况,至今仍正在努力中」

    缓慢地,清晰地,强调出重点部分。

    「为了民众」

    流向开始发生了变化。民众脸上的敌意渐渐减少,转而露出了恐惧之色。被集团的疯狂冲昏了头脑的他们现在终于开始冷静下来了。越是没仔细考虑过就参加这次起义的人,这种变化越是明显。

    「就算退一步说,当前的水准也还算安定。你们却打算毁了一切,降低这种水准——知道结果会如何吗?就算你们能蒙骗民众,也无法永远持续下去。羊皮是会逐渐脱落的哦」

    想骗人不难。就像现在菲兹拉尔德哄骗拉拢民众一样。但想要持续瞒着对手则是极为困难的。

    「就算将王族——将我抬出来,说我是敌人,到时候这个敌人也会消失。好了,这么一来,你们要如何保住这块羊皮?为了让人不发现根本没有必要杀了我这点,想继续哄骗他们可是极为困难的哦?」

    「我们可不会欺骗人!你们说对不对!」

    曾经算是民众代表的马西人回头向背后的民众叫道。

    「恕我重复这点,问题在于打倒坏人之后。打倒坏人之后一切都会变好吗?怎么可能。你们都看过最近市面上分发的图画故事吧?——来人啊,谁把那张纸拿来」

    接过跑来的士兵递上的纸,菲兹拉尔德向民众展示。翘着的二郎腿上下交换了一下位置。

    「根据这上面的说法——有钱人很贪婪,是坏人。被坏人压榨的穷人过得很辛苦。打倒坏人,穷人的生活就能变好。之所以有穷人,都是因为那些邪恶的有钱人的错。但是哦,只要存在一个令人憎恨的坏人,人们就会将所有的错都推到他的身上。无论发生什么坏事,都是那家伙的错。阳光持续暴晒当然是那家伙的错。生病也是那家伙的错。摔倒在地受伤归根到底都是那个坏人的错。晚饭不好吃,被恋人甩了,一切的一切都可以归咎于那个坏人的责任。你们难道认为自己正在做不是这类行为吗?」

    没有回答。菲兹拉尔德根本不放在心上,继续说道。因为他忽然发现不停说话能让身体感觉舒服一点。

    「不过皆大欢喜的是,那个坏人终于被消灭了。……事态有所好转吗?」

    民众们左顾右盼,目光中充满了不安。

    「若确为那个『坏人』的错,那与之直接有关的问题确实能解决。然而其他糟糕的问题依然不会改变。真头疼呢。那就再创造下一个『坏人』吧」

    「你难道觉得我们在这么做吗?大家只是感到不满,才会站起来反抗!」

    不是马西人,这声叫喊不知从哪发出来的。有少数人与之呼应,没错,没错地叫了起来。

    「是吗?那我也是因为你们不满到难以忍受才必须被杀掉好了。再加上刚才你说『大家』了吧。多数人就是正确的吗?那可不对哦。说大众才是正确的观点实在是蠢透了。那只是因为偶尔碰巧大众是正确的,外加因为人数较多,容易留存在记录里与人们的记忆中而已,看上去好像大众——也就是大多数人——总是正确的罢了。更多的情况下,大多数人都错了。只不过这些情况没有留存在人们的记忆中,被人们所遗忘。由于参与的人数较多,即便失败,责任也会被分散。但假如是少数派,就没那么好的事了。唯独一个人的观点是正确的情况也不止发生过一次」

    拐弯抹角地表达正确的是自己,你们都是错误的。

    眩晕越来越严重了。闭起眼睛停顿了片刻,再睁开。

    「还需要继续谈吗?要打就放马过来。我会派出军队。要投降?还是打?自由选择权在你们的手中哦」

    听了菲兹拉尔德这席话,人群中的一人丢下了手中的武器。这成了一个契机,接连不断有人跟着效仿。

    「——投降吗,这很明智。虽说事态在扩大之前得以收场,但你们该不会——认为对王族动武后还能拍拍屁股若无其事地走人吧?」

    通常会被处以极刑。恐惧在聚集的群众间蔓延。

    「原本,我可以将你们全部杀掉。但是,你们是我罗登——也可以说是我的子民。那我就要提问了……我是个对本国民众很宽容的人。你们曾经收到过这个图画故事吧?」

    菲兹拉尔德再次举起手中的纸给众人看。随后抢先说道。

    「有谁知道这东西的出处。只要愿意老实交代,我就把处以极刑的人数缩小到一个人」

    「我……我是收了塞德里克商会的钱,才分发这些东西的!」

    「我……我也一样!」

    「我也是!」

    「我是从马西人那里……」

    菲兹拉尔德按着额头,呼出一口气。

    ——是塞德里克吗。

    「但是被分发的纸里还有其他种类吧?」

    「嗯嗯!我也从熟人那里拿到过……和这上面的内容不一样」

    「我也知道!所以我真的很犹豫!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参加……。但结果……」

    民众们懊悔不已的话语传入耳中。

    「莱奥特」

    菲兹拉尔德叫来了莱奥特。命令他将塞德里克抓起来。随后,他再度环顾民众。由于眩晕,一张张脸看起来都交错在了一起。上上下下重叠成好几层。

    处罚是必要的,但如果民众自己愿意接受处罚,那再好不过。

    ——扔石子的是马西人的小孩。既然如此,那是否能利用马西人之间特有的羁绊呢?

    用拇指与食指夹起了左手上的石子,举到了眼前。

    「那就用一条人命来解决这件事吧。伤到我的人。也就是扔这颗石子的那个小鬼」

    人群仿佛海浪退潮一般,只有那个孩子的周围被让出了一大片空间。

    「他还是个孩子啊!」

    不知从哪传来了悲痛的呼声,但菲兹拉尔德嗤之以鼻。

    「孩子就能做这种事吗?一个普通的小孩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他难道不也是起义民众的一员吗?」

    来,让我见识一下你们的羁绊。谁来袒护他。

    「我来代替我的儿子,处罚我吧!」

    出来顶罪的,是最初与菲兹拉尔德谈话的马西人男子。马西人同族意识很强。其实只要是成年马西人,谁出头都行……但倘若对方是自己的儿子,那羁绊必然更为紧密。

    菲兹拉尔德没有应声,反而向孩子搭话。

    「……你爹他这么说哦?小鬼,你打算怎么办?是你死,还是你爹死」

    孩子失禁了。死命抓着自己衣角,浑身颤抖。虽说菲兹拉尔德这么发问,但他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处决一个小孩。基于马西人的特殊性,几乎可以确定必然会有成年马西人出来顶罪。就算这个孩子愿意牺牲自己,他的父亲,或是其他的马西人也绝对不会允许发生这种事。

    ——作为代价,菲兹拉尔德必然会与马西人为敌,但到这个地步也不用考虑这些了。

    「沉默吗。我明白了。我就取你父亲的命来赎罪吧。把这家伙抓起来。另外所有参加这次集会的人都必须留下名字。全员强制参加一定期间的惩罚性劳动。另外,这个男人将被处以公开处刑。留下名字的人要承担起参与者的责任,都必须到场观看你们代表死亡的下场」

    唯有混在民众中的马西人向菲兹拉尔德投来尖锐的视线。

    士兵们开始了行动。

    投掷石子的孩子紧紧抓着父亲,边哭边狠狠盯着菲兹拉尔德。

    「你这家伙!」

    视野中,孩子的身影晃成了扇形。强忍着剧烈的眩晕。要不是坐在椅子上,菲兹拉尔德早已不像样地昏倒在地了。

    「——给我好好记住。究竟是什么害死了你的父亲。都是因为你们的肤浅所付出的沉重代价。同时,也是因为你自己」

    罗登历130年8月19日,罗登国下任国王即第二王子菲兹拉尔德在离宫办公室内得九死一生。

    一进入自己的空间,整个人放松了下来。步履蹒跚地靠近办公桌。

    「菲兹拉尔德!」

    「……是莉兹……吗。卡达利呢」

    「在这里。王子由国境进入罗登的时候,传令就已送达了,朕赶紧做好了解毒药。只不过消耗了庞大的费用。都是那个贪婪的高利贷商人准备的资金哦」

    卡达利用罗登语说道,菲兹拉尔德勉强用罗登语回复。

    「翁兹吗?」

    「翁兹?是那个肥胖的,手指上戴满叮叮当当戒指的高利贷啦。他的服饰品味虽然非常糟糕,但我拜托他死后将尸体让给我,他居然很爽快地答应了。真是个令人愉快的家伙」

    「居然是……塞德里克?」

    「好了,快喝下去。只要喝了这个,症状就会改善吧?」

    接过卡达利递上的小瓶子,莉兹将瓶子凑近了菲兹拉尔德的嘴边。液体虽流入口中,但菲兹拉尔德一阵咳嗽,将药全都吐了出来。莉兹回头望向卡达利。

    「如果我把这东西含进嘴里,会对我有害吗?效果会下降吗?」

    「应该不会啊」

    「是吗」

    莉兹喝下了瓶子里的液体,吻上了菲兹拉尔德。菲兹拉尔德略睁大了双眼。这次将所有的药都喝了下去。急促的呼吸渐渐平静了下来,痛苦的症状明显开始改善。卡达利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愧是朕,没想到速效性那么强,由于这种毒是活的,所以只要能将毒杀死,就有可能急速改善。这实在是太棒了」

    「——王子!接到急报。杰斯塔……」

    没有征求同意,格泽尔冲进了办公室。

    「……杰斯塔?」

    停顿了一拍,菲兹拉尔德开口。见莉兹也在房间内,踌躇了片刻,格泽尔口齿清晰地继续道。

    「杰斯塔所有的王族都死亡了。在第一王子庆生会的宴席上。主犯貌似是贵族领袖尤斯塔斯,但尤斯塔斯被逼入绝路后也自杀了。事情发生在四天前。杰斯塔的民众还不知道此事,但这件事被公诸于世已是时间的问题了。情报来源是我个人的路子,绝对可靠」

    「…………」

    终于。身在阿尔-克奥斯时,时不时内心产生的那种坐立不安感的原因,如今终于明白了。

    只是自己看走了眼而已。当菲兹拉尔德被引到阿尔-克奥斯的时候,卢维乌斯的算盘已经达成了一半。

    迷雾散尽仔细看来,在阿尔-克奥斯时,卢维乌斯之所以没打算杀菲兹拉尔德的理由也能想象。归程路上,遭到塞德里克商队袭击时,自己还抱持着些许的怀疑,认为卢维乌斯或多或少可能与此事有关联。然而现在却可以断言,卢维乌斯与这次偷袭完全没有关系。倒不如说,如果菲兹拉尔德死在那里,反而不是卢维乌斯愿意见到的事态。他所不愿意见到的还有菲兹拉尔德喝下了毒杯这件事。但是他也预料到菲兹拉尔德最后能喝下解药并获救,所以才没有阻止。

    不禁呵呵笑出声来。

    「……我终于想通了,格泽尔」

    歪了歪身体,摆了个舒服的姿势。这次让自己充分明白了身体健康有多重要。或许由于到刚才为止身体还糟糕透顶,现在思路反而异常清晰。

    「目的是杰斯塔」

    卢维乌斯将毒手伸向了阿尔-克奥斯。他与森泽丝王妃之间建立了某种互助关系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杀了玛歇德,挑起黑格尔与阿舒尔的争斗——夺走了许可书,让阿舒尔向罗登发出援兵请求,将菲兹拉尔德引来阿尔-克奥斯。

    另外,还撒下『卢维乌斯』这个诱饵。同时,本人也现了身。

    菲兹拉尔德也安置了名为莉兹的诱饵,想将卢维乌斯引诱出来,但卢维乌斯并没有彻底隐瞒自己的存在。为的就是让菲兹拉尔德咬上『卢维乌斯』这个诱饵,将菲兹拉尔德的思考约束在阿尔-克奥斯国内。

    事实上,想必对卢维乌斯而言,即便自己的身份暴露也不痛不痒。

    卢维乌斯的目的是运用『卢维乌斯』这个诱饵,彻底转移菲兹拉尔德的注意力。

    ——从杰斯塔上转移开。

    毕竟,菲兹拉尔德的注意力一直放在杰斯塔上。即位前,他甚至打算拜访杰斯塔。为了改变这一切,只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才搞出了不信任许可书的那件事。

    所以,处理问题的优先顺序才发生了变化。

    菲兹拉尔德就这么傻乎乎地——虽然确实有想过杰斯塔可能会发生些什么——向阿尔-克奥斯出发了。

    一切正如卢维乌斯的计划。

    卢维乌斯顺利达成了目的。杰斯塔的绊脚石消失了。杰斯塔的民间仍流传着卢维乌斯还活着的传言。在杰斯塔的王族一个不剩死光了的现在,他就能飒爽登场了。

    逃过了处刑的王子作为唯一王位继承人归来。

    这样一来,他将站上历史的表舞台。也可以继续在暗处活跃,同时他也得到了与自己容貌极为相似的替身。他将会成为杰斯塔的王。再加上就算与阿尔-克奥斯为敌,卢维乌斯也有获胜的把握。所以才会在会谈上采取那种行动。

    然而,在做这些之前,必须向罗登报一箭之仇。这么一来,就能稳定身为杰斯塔国王的权力了。只要能打倒罗登的——菲兹拉尔德王。

    卢维乌斯想杀菲兹拉尔德的意思并未改变。只不过时机还没到而已。

    身为国王,在公开的舞台上,打败身为罗登国王的菲兹拉尔德。相反,若在阿尔-克奥斯的遗迹内偷偷杀掉菲兹拉尔德,其效果如同云泥之差。同样都是死,造成的影响截然不同。

    「我貌似只是个按照剧本在舞台上表演的傀儡而已呢」

    「……菲兹拉尔德」

    听了格泽尔的报告后,僵立原地纹丝不动的莉兹缓缓地开口说道。

    「是卢维乌斯王兄吗?」

    是他杀死了杰斯塔的王族吗?是卢维乌斯杀了自己的双亲、兄弟吗?

    「就为了这个目的?」

    才去了阿尔-克奥斯吗?

    「不用我回答吧。你早就已经理解了」

    「……嗯。嗯,没错。我理解了」

    已经能够理解了,莉兹继续道。

    卢维乌斯按照自己的计划完成了目的。赶超了菲兹拉尔德。

    然而,他有一点没能算到。

    最后的最后,能妨碍卢维乌斯的人现在还活着。要论确实性,这可以说是他的失态。此人的存活,是卢维乌斯看在情分上没忍心下手吗?还是说觉得就算留活口也不足为惧吗?

    菲兹拉尔德用双手捧起莉兹的面颊。擦去了从莉兹蓝色眼眸中流下的泪珠。

    「莉兹。你还能振作起来吧?」

    能成为痛恨一击的最强一手,还在菲兹拉尔德这边。

    罗登历130年8月19日,罗登国下任国王即第二王子菲兹拉尔德在迎宾馆与高利贷密谈。

    菲兹拉尔德独自一人踏入了蒸气弥漫的房间。

    这里是澡堂。不是穿着衣服进入的地方,但别说穿着衣服了,菲兹拉尔德甚至还佩着剑,走了进去。

    脸上笑眯眯的塞德里克泡在大澡堂里迎接罗登国第二王子。地点是迎宾馆。迎宾馆内设有一座雷米尔德采纳的异国澡堂。浴槽里注入了据说对皮肤有益的羊奶,所以浴槽内的水全是乳白色的。这个澡堂是菲兹拉尔德可以承认的王兄的功绩之一。塞德里克包下了这里,双臂展开背靠着浴槽边缘泡在水里。

    保持着这个姿势向站在浴槽前的菲兹拉尔德问候。

    「自剧场以来好久不见呢」

    「对啊。我在来这里的路上一直在思考该用什么方法把你给杀了。大致想了四十三种」

    「四十三种!这太令人头疼了。我的身体只有一具啊?而且护卫还都在外面……」

    「我还以为你肯定会找些个美女随侍,为你擦洗身体呢,看样子并非如此?」

    「这都是偏见啦。我想洗澡的时候总是一个人入浴。毕竟洗澡的时候要全**。这里是一个人毫无防备的场所。我没有回应王子的召见,而是将您邀请到这迎宾馆来的理由您应该明白吧?我重复一遍。我现在全**。这说明了我毫无敌对的意思」

    「……接下来我要说的这件事是机密。我从阿尔-克奥斯回国的路上,遭到了你的商队的袭击,差点挂了。——我的爱马也死了」

    「太可怜了。王子您很喜欢马吧?您爱马的名字是什么?我会为您献上雕刻有那名字的墓碑」

    「马没有名字」

    年幼时,菲兹拉尔德没有听马夫的忠告,为喜欢的马匹起了名字。但是马被杀了。之后,菲兹拉尔德坚决不再为马起名字。只要起了名字,就会比不起名字投入更多的感情。

    「这样啊。那我还是不献上墓碑了。只向您表达我由衷的哀悼之情就好了。但是,这件事和我无关啊。我才不会做出如此恶意的行径。虽说我出名是一件好事,但一定是有人假借塞德里克商会的名义。这是冤罪,想让我背黑锅啊」

    塞德里克显得有些焦急。

    「好吧。这确实有可能」

    出人意料,菲兹拉尔德爽快地认同了,塞德里克反而露出了警戒的神情。

    「但派发这玩意儿的是你吧?马西人很富裕。我本可以当做是假借你名义的马西人干的,但马西人讨厌无偿这个词。肯定是其他人出的钱」

    说着,将数张纸扔向了塞德里克。是画有那图画故事的纸张。纸从半空飘落,漂浮在水面上左右晃动。塞德里克拿起了一张,看了一眼。

    「这件事我就承认好了。再说了,能有这份财力做这种既费工夫又费金钱的东西,还愿意免费派送的好事之徒,整个罗登内也就只有我一个了吧?我还以为王子会更早发现呢。您知道这纸吗?是最高级的纸啦。值平民一个月的收入」

    「很遗憾没能满足你的期待。我说塞德里克啊,我毕竟是一介凡人,只是个普通人」

    「王子您?普通吗?」

    「所以才很辛苦啊。正因为普通,才需要付出相当大的努力。所谓的俗人啦。再说了,其实我一直非常想过轻松的生活,讨厌练剑也讨厌学习。如果能不干这些事当然最好不过。一个人窝在房间里,整天自由自在地生活,将重要的问题全交给周围的人去处理,这样最理想了。我只要嗯嗯地点点头就行了……啊啊。当然,周围的人最好一直奉承我,娇惯我。但现实很残酷哟?」

    「嗯嗯。所以我才喜欢这种图画故事以及恋爱小说啦。对像我这样的渣滓来说,这种故事简直太耀眼夺目了」

    「没想到你居然说自己是渣滓」

    「只要有自己是渣滓的自觉,有些事反而能看得更明白。就算是一个人是渣滓也能活下去。对手是个渣滓就能令自己安心。毫无瑕疵的人反而很可疑。光凭这些,就有这个意义去故意装一下。再说了,明明是个渣滓但没有自觉的渣滓是最糟糕的渣滓。作为一个渣滓,我真想对这些家伙当头一喝」

    「说到渣滓,由于广场发生的那场骚动,刚才你的马西人仆人居然袭击我。……他也兼任你的护卫吗?没办法,我只能把那家伙给杀了,没问题吧?」

    塞德里克满面堆笑。

    「嗯嗯,好的,没问题。您干吗不早说呢。不过,这么一来王子您可就辛苦了哦。马西人很难对付的」

    「我早就与他们为敌了,你就不用操这个心了。不过如果抓不住诀窍,马西人确实很难相处。他们拥有强韧的同伴意识」

    「如果一个杀人犯马西人以及一个善良的外国人同时前来拜访,你会允许谁进入家门这个问题,一般无论哪个国家的人都会选择善良的外国人。但是,马西人的答案却不一样」

    将脖子以下部分全部沉入浴池中,塞德里克抖动着下巴上的赘肉。

    「马西人则会让那个杀了人的马西人进入家门。对马西人而言,最优先考虑的,是对方是否为同族。哪怕那家伙身为一名人类已是个无可救药的渣滓,与外国人——也就是其他民族的人——比较的情况下,他们还是会选择马西人。只要是马西人,考虑问题就会加入主观感性。在生意方面也是如此。和马西人谈生意时,如果竞争对手是马西人,再加上自己不是马西人的话,还是趁早抽身为好。肯定会输。这是基本。当然偶尔也会存在例外的马西人,但基本可谓百里存一。有句格言非常有名,说如果三个人一起遭难,其中两个是马西人的话,还是早点逃跑,自己独自一人来得好——塞德里克,你和马西人做生意的时候搞砸了吧?」

    「让您见笑了。真是的,栽在一名友好的恶魔手中了。在阿尔-克奥斯后宫的建设问题上稍微——出了点问题」

    「那名友好的恶魔大概不是叫英拉克就是卢维乌斯吧。他是个将各种……尤其是嫌恶与蔑视等感情藏在内心身处,表现得极为友好的人」

    「那人的名字我忘了,能确定的只有他是名友好的恶魔这件事」

    「脑子也很聪明」

    「记得以前我也曾说过,能被允许不掩饰嫌恶、憎恨、侮蔑、轻视等感情的人必然拥有身份,亦或是权利。而那些直率地,或本能暴露出这些感情的人,相处起来则格外轻松。是敌,还是友。该拉拢,还是不该拉拢。是白是黑都十分明了」

    「但友好的恶魔不一样」

    塞德里克频频点头。

    「没错。不知该将他归入哪种范畴。拉为同伴未免太过可怕,可话虽如此,又会犹豫是否该与其为敌。所以,最好的方法是能与其保持一定的距离,不要靠近」

    「若只是乍一看,根本分辨不出友好的恶魔肚子里究竟是否养着一匹怪物,他那张脸摆在那里嘛」

    「嗯嗯。确实是个令人极为愉快的人物。而且一旦与他深入交往,或是表露出敌意,实在是个难对付的对手」

    「觉得自己会成为对方的猎物吗?」

    菲兹拉尔德从鞘中拔出了剑。正如他所说的,刚才砍杀了一名马西人。剑刃上还沾着血迹。

    「不知不觉就会被他吃掉。毕竟友好的恶魔在周围人的眼中是高尚的人、或是大善人,总之多半会给人留下很好的印象。……话说回来,您难道不打算把剑上的污痕擦干净吗?」

    「这就是友好的恶魔为何被这么称呼的原因。——没事,说不定一会儿又会沾上血污呢」

    「哎哟,好怕怕。请您别吓唬肥胖的塞德里克呀。嗯嗯。所以交往一定要慎重。对手甚至能隐藏自己的杀意」

    「被恶魔本人如此教导,实在令人感慨良多」

    「真是巧合,我也有同样的感受」

    菲兹拉尔德与塞德里克几乎同时耸了耸肩。

    「——给我全部老实交代」

    由于塞德里克始终不愿意坦白,菲兹拉尔德开口逼问道。

    「都是因为你那个忘了名字的友好恶魔,我遭到了马西人敌视、监视,还到处散发企图陷害我的图画故事,这些我很清楚了。致命一击则是偷袭」

    「……就算是个渣滓,也无法忍受自己没干过的事被按在自己的头上。对王子偷袭的那件事,我也是在发生之后才得知的。莫谢斯公太冲动了」

    「是莫谢斯公啊。那个好男色的,白痴笨蛋老哥派的,在剧场给你捎信的莫谢斯?」

    「——因为我和马西人的商谈失败,差点丢了小命。如果听从那个友好恶魔的话,就能得救,但从那之后——虽说很不情愿,就增加了很多不得不做的事。和莫谢斯公『来往』也是其中的一环。只不过,莫谢斯公本人倒是不知道恶魔的存在。他觉得是我背叛王子,投靠雷米尔德王子了而已。除了我以外,我也不清楚还有哪些恶魔部下潜入这里。啊啊,负责监视我的马西人另当别论。虽说我不清楚那些人是谁,也不知道恶魔的意图——但恶魔并没有下达暗杀王子的指示。只想弄出一些让王子烦心的事而已吧。比如说,民众起义之类的。但是……参加的民众人数比预想的好像要少呢」

    抚摸着下巴的塞德里克眺望着半空。随后,视线转回菲兹拉尔德身上。

    「王子您想必早已掌握了吧,大概从十几天前开始,大街小巷开始有人派发和这个有些类似的图画故事。但故事的内容截然相反。描写的是很仁慈的有钱人。只不过纸质比我派发的要次一点」

    「这真是件好事」

    「对王子您而言,确实如此。但就算比现在多两倍、三倍的民众参加起义,您也能顺利摆平吧?听说您在广场上成功地说服了民众,只取了一个小孩的命来解决了这件事?」

    「不是小孩。取的是父亲的命。……是马西人」

    「哦哦。对哦,对哦。但我也没想到民众会那么容易被诱导。毕竟我是个不会随波逐流的人。我会坚持自己的信念」

    「信念?说来听听看」

    菲兹拉尔德嗤之以鼻。

    「我的信念吗?这个嘛——。只要能赚钱就行了」

    塞德里克将把菲兹拉尔德扔进水里的纸揉成一团,扔出浴槽外。

    「金钱与道德。两者共存并非什么稀罕事。但是,在做出某个决断的时候,就需要将重心放到其中之一上。我将重心放在金钱上,舍弃了道德」

    「你选择金钱啊」

    太像是他会做出的选择了。

    「人会背叛我,但钱不会背叛我。再说了,仔细想想啊。存在因为没钱而烦恼的事,但不存在因为有钱才烦恼的事吧?想那些个宣扬清贫的圣职者,说什么钱是不好的,这种思想真是大错特错。告诉人们身处穷困但要感到满足其实只是为了造就奴隶而用的借口罢了。没错,图画故事就是参考这种思想绘制的。啊啊,话题转回来。——就算有钱,也能让自己的生活保持清贫。钱本身并没有什么不好。这种情况下,不好的是——人类软弱的心。无法贯彻清贫。毕竟没人会觉得贯彻清贫的穷人是个圣人。要我说的话,那种人只是因为没钱,实在没办法才过清贫的生活罢了。拥有堆积如山的金币与财富,却依然贯彻清贫的日常生活的人才应被称为圣人吧。——打从出生以来,我就从未见过一个真正的圣人」

    「顺便说一句。你应该没有保持清贫的思想吧?」

    塞德里克拍了拍泡在浴池里的肚子。乳白色的水摇晃着,发出声响。

    「金钱与人类的欲望直接挂钩。想要反抗才古怪呢。比起扼杀欲望,我选择忠实于自己的欲望而生。而且,钱是不会减少的,是会增加的哦,王子。爽快地抛弃这些钱,到时候这些钱会更爽快地回到你的手中。虽然偶尔也会失败」

    「继续说」

    「首先,是自己的小命。只要留得青山在总能重振雄风。我相信自己。其次,是钱。偶尔也会有钱不起作用的场面,但人的一生中,钱不起作用的场面想必屈指可数。只要有钱,人们就会凑过来。被钱勾引来的人不值得信任?这不是很好嘛。反过来说,只要有钱,那些人就会对你宣誓忠诚。王子您也一样吧。倘若我是个身无分文的人会如何?哪怕您愿意给我一定时间来改善状况,但一旦确认我的资金实力没希望恢复,您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抛弃我吧。然而只要有钱,我背叛的可能性也绝对不小。确实有东西是钱买不到的。但是,我需要着重强调一句。——但是!大多数东西都是可以用钱买到的。和金额成正比。金额越高,能买到的东西就越多。……生命也包括在这其中」

    「真是高谈卓见,那结论是什么」

    塞德里克的脸上露出了谨慎的笑容。

    「有钱总比没钱好。钱越多越好。清贫什么的都去见鬼去吧。只要能保住自己的小命。……就这些」

    「那我问你。塞德里克。你是哪边的?」

    「我是哪边的?——是钱。我会加入更有利益前景的一方。但这次我始终在吃亏」

    「因为你与我为敌」

    菲兹拉尔德警告式的挥了下剑。

    「所以才打算杀了我?冲动可不好哦。再说了,王子是不可能杀我的」

    「哦。相当有自信嘛。能告诉我理由吗」

    「首先,这次我并没有完全背叛王子。我给自己留了条退路。我不是协助了卡达利大人吗?接下来是最大的理由……对王子而言,我是最大的金主,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想要找到替代的人物极为困难。无论是人脉、还是资金——。在我们的圈子里,地盘的争夺也十分激烈。当然如果仔细找或许还是能找到的」

    「比如翁兹之类的」

    菲兹拉尔德这么低声一说,塞德里克便故作夸张地拍打起了浴池中的水。

    「翁兹!我居然忘了有这个克斯特亚商人呢!但我们还是把他给忘了吧。好吧,就算除了翁兹以外还有其他人,也无法确定该人是否会协助王子。另外,除了我是最大金主的这个事实以外,我对王子来说还是个很好用的高利贷商人。我还会继续扩大市场,王子也能分上一笔吧」

    「你还真自以为是。一旦做的坏事暴露了,才知道来奉承我呀」

    「因为我坚信最后获得胜利的一定是王子。那么王子,您觉得还有人能替代我吗?像我塞德里克这样的高利贷?您该不会说马西人吧」

    「——没有吧」

    菲兹拉尔德将剑收回了鞘中。躯体肥硕的高利贷商人呼地舒了口气。

    「怎么了?」

    「因为捡回一条命。放心地松了口气而已」

    「虽说你这种家伙早就该杀了。不过在偷袭中受箭伤的我也一时间气昏了头脑,当时内心坚定了杀你的决心,导致我现在不得不收回前言。——真遗憾,但正如你所说的,没有人可以替代你。翁兹虽然是个合适的人才,但可惜的是在我离开罗登的期间,他却被人杀了」

    这是从格泽尔那里接报的另一条消息。

    「尽管他是我生意上的对手,不过这消息太令人遗憾了。这世间真是不太平哦」

    「你说的一点都没错呢,塞德里克。话说暗杀费用很高吧?」

    「哪里哪里。我只不过对那个负责监视我的马西人多说了两句,马西人就擅自行动了。免费的哟」

    菲兹拉尔德深深地叹了口气。

    「但是,你被卢维乌斯以及马西人盯上的事实依然没变吧」

    塞德里克少见地露出了一丝怯懦。

    「哦哦。我这才想起来!让我中招的那个友好恶魔的名字确实是叫卢维乌斯。没错。是杰斯塔第二王子的那个!他居然还活着呢。以及,嗯,没错……。王子您虽然越过一山,面前却还有其他山呢」

    卢维乌斯将很难对付的马西人收为部下的事实已经很明显了。

    「——我来帮你想办法处置马西人吧」

    反正菲兹拉尔德自己也已与马西人为敌。顺便能向塞德里克卖个人情,到时候还能索要回报。

    塞德里克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全身从水中露了出来,菲兹拉尔德眉头皱到了极限。厌恶地甩了甩手。

    「眼睛都要瞎了」

    「您这话也太失礼……。不,您就尽管贬低我好了。那么,您有对付马西人的手段吗?」

    菲兹拉尔德似乎完全没将这当回事。

    「用天敌来对抗不就行了吗?我在基塔人那里有路子」

    基塔人和马西人拥有相同的祖先。然而基塔人与马西人断绝了关系。由于本来就是同伴意识强烈的民族,一旦决裂,反弹的负面情感尤为强烈。马西人以阿尔-克奥斯为中心活动,基塔人则以鲁纳斯为中心活动,两者的关系恶劣到据说只要一碰面就会相互厮杀。多数人都希望双方如果能同时灭亡就好了。

    「毕竟我杀了马西人。顺便给基塔人行点方便好了。你让塞德里克商会雇佣几个基塔人」

    「哦哦。基塔人啊。这样一来我也能加入基塔人的组织,开拓新的市场啰。同时能让碍事的家伙们退场!我塞德里克最近背负的包袱终于能扔掉了!这么一来——作为亲近的证物,请收下这个」

    塞德里克欢欣雀跃地伸手在乳白色的浴池水中捞了一下,取出一个皮革袋子。沿着浴槽边缘走了过来,毕恭毕敬地向菲兹拉尔德奉上。然后,又回到刚才浸泡的位置,心满意足地将身体沉回了水中。

    菲兹拉尔德解开了湿漉漉的革袋封口。袋子里包裹了两层。打开一看。——里面放着卷起的文件。

    「我现在才敢将这件事说出来。由于莫谢斯公企图尝试伪造文件,结果他把这件事扔给我来处理。为此我搞到了这东西。为了以防万一,我没有对真的动手脚,而是做了一份彻头彻尾的假货。这是莫谢斯公用完之后还给我的。啊,对了,顺便说一句,在露天剧院那个侍从给我的信函里装的就是这玩意儿。哎呀呀,那时候我也吓出了一身冷汗呢。毕竟就在王子的面前」

    「——塞德里克啊」

    「在在。请问有何贵干」

    「我忽然很想现在把你的脑袋给砍下来」

    文件正是玛歇德王的许可书。认同菲兹拉尔德即位的内容。

    「冲动可不是件好事哦」

    「……说得没错。你看我。居然差点想用一刀砍下首级那么便宜你的死法」

    塞德里克焦虑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一边摸一边辩解道。

    「我也很痛苦啊。我其实也很想将这东西交给王子哦?但是卢维乌斯想将王子引诱到阿尔-克奥斯,莫谢斯公则想阻止王子即位。正因如此,如果不将不信任许可书摆到您的面前,就算国王有令,王子您想必也不打算干涉阿尔-克奥斯的问题吧?对我而言,国王会走哪步棋其实也是个五五对半的未知数。我猜国王应该已经发现这是假货了」

    菲兹拉尔德今天不知已经叹了几次气了。

    「……太遗憾了」

    「唔。您指什么」

    「我非常想严刑拷打完再把你给杀掉,但脑袋里转了几圈,还是觉得当前没有能够替代你的金主」

    摊开双手,摇了摇头。

    「但是,您之所以决定放我一条生路……应该不仅仅因为这点吧?」

    「我喜欢洞察力敏锐的人哦?」

    「那您的要求是?」

    「你在杰斯塔还留着路子吧?」

    「就凭遍布大陆全域的我塞德里克商会,当然」

    「那么,你先交出值自己这条小命的钱来」

    「跳蚤屎程度的可以吗?」

    面对迅速作答的塞德里克,菲兹拉尔德又将鞘中的剑抽出了一半。

    「你说的是我眼中你小命的价值。在你自己的心目中,你的命也只有跳蚤屎程度那么轻吗?」

    「当然是黄金都难以超越的价值。我明白了。我会奉上相当于我这条命程度的钱」

    「还有,我会特别安排莱奥特来当你的护卫。你就乖乖被他保护吧」

    塞德里克瞬间沉默了半响。摸了摸下巴。

    「呃。莱奥特吗?王族护卫的那位?就是那个您打算将他培养成拉格拉斯二号,连名字的感觉都莫名与拉格拉斯有些相似的,容易混淆的那位?在王子贴身士兵中,虽为新人但看上去很容易操控以至于我送了点『礼物』给他结果却没收的,那个新人?」

    一开口就滔滔不绝。

    「我说你啊,居然把触手伸向莱奥特了啊?」

    菲兹拉尔德没想法地问道,塞德里克若无其事地表示肯定。

    「所有的人我都试过了。毕竟只要有一个人上钩,我可就赚翻了」

    「……还真能干哦。没错。就是那个莱奥特」

    「那是个会出人头地的料」

    「我对他抱有期待。所以我才安排他当你的护卫」

    「十分欢迎。但是希望他能不要干涉包括王子和我的交易在内的一切生意内容。只是当一个护卫而已。您别指望我会泄露情报」

    「没问题。你的秘密主义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只要你干好自己的活」

    「那我就放心了」

    「还有……这只是以防万一,希望你能阻止卢维乌斯进入杰斯塔。根据我的情报,卢维乌斯本人应该还没进入杰斯塔」

    但是,他一定会回到自己的祖国。而且会前往王都。

    「想让我拖住他吗?」

    塞德里克摸了摸下巴。

    「想做的话,确实也不是做不到。但究竟是为了什么?需要拖住多久?您该不会说永远吧,那不可能哦」

    「五天左右就行了。无谓的追究会缩短自己的寿命哦,塞德里克。话说在前头,如果你帮卢维乌斯,刚才谈的基塔人的事可就告吹了哦」

    「请尽管放心。这种事我脑袋里可是算得很快的啦。再说了,我对罗登投资的数目可不少,比起现在才背叛,还是帮王子您能赚更多。——我很清楚,本来我或许连这个瞬间都不可能争取到」

    只有最后那句话,塞德里克面容严肃地说道。

    ——下次,连『商量』的机会都不会有。

    「通过这件事,我忽然意识到说不定我很讨厌『商量』。这给我的心灵留下了深重的创伤哦」

    与其表现得像一名理性的人,还不如像一只猴子来的更轻松。

    「希望戴冠仪式与结婚仪式能治愈王子钢铁制的心灵」

    「宝座和美丽的新娘么」

    以及许可书两张。

    菲兹拉尔德拿着许可书,转身。

    又转了回来。

    「你还记得两场仪式举办的日期吗?」

    似乎还打算继续泡澡的塞德里克显得有些诧异。

    「不是九月三日吗?」

    「变更了。改为两天后。明天民众就会都知道这个消息了」

    「哈哈。王子您这……还真是性急呢。该不会耍我吧?」

    「谁会撒这种谎啊。还有,这是出于好心奉劝。你该不会把那玩意儿也装在皮袋里吧?泡在水里可是要锈掉的哦」

    「…………」

    塞德里克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从浴槽的水中捞起了一把剑。是一把锋刃大弧度弯曲的剑。把手的地方有被汗渍浸透变色的痕迹。这痕迹与塞德里克手掌的大小正好吻合。想必是他惯用的武器。

    「是你爱用的东西吧」

    塞德里克单手轻巧地将这把重量也不轻的剑放在了浴槽边缘。看样子他的身体不仅仅是脂肪,肌肉也不少。

    「王子您难道有透视眼吗?」

    「放心吧,只是直觉而已。我不认为这种情况下你敢手无寸铁地面对我。不藏起自己的王牌,不到最后关头垂死挣扎一下未免太奇怪了」

    「王子您也一样吧」

    「——我会再联系你的」

    背对着他,挥了挥手中的许可书。离开了澡堂。

    「值得高兴。我和塞德里克和解了哟」

    在澡堂外待机的格泽尔从靠着的墙边站直起来。

    「我似乎已经看到拉格拉斯垂头丧气的景象了」

    「毕竟他因为偷袭那件事气得脑袋上的青筋都快炸了吧」

    「王子和那个高利贷商谈的这段期间,卡达利大人捎来联络。说是『妥善处理好了』。我完全不理解这话什么意思,您能明白?」

    「没问题」

    点了点头的菲兹拉尔德从怀里掏出一片大约有半个手掌那么大的青嫩叶子。含进嘴里,咬了一口。

    按照当前的身体状况,这几天他本应静养才对。想毫无障碍地自由活动本来就很勉强。这叶子就是为此存在的。菲兹拉尔德从口中取出了叶子。

    「为了以防万一,我为塞德里克安排了护卫。……莱奥特在哪?」

    菲兹拉尔德前去与塞德里克『商谈』前,原本命令莱奥特在澡堂入口负责警备的。

    「今天迎宾馆里会有点吵闹。比起我,莱奥特更受娼妇们的欢迎,所以我让他陪她们聊去了」

    「……他受欢迎吗?这我倒是不知道」

    「似乎是因为他看上去很淳朴」

    哦哦,菲兹拉尔德又咬了一下叶子,表示理解。

    「你就没这种素质呢」

    「我都世故了嘛」

    顺着迎宾馆的通道走着,菲兹拉尔德灵巧地咬着叶子问道。

    「我外出期间,莱奥特的工作情况如何?」

    「没有问题。偷袭那件事是莱奥特的功劳。是莱奥特发现塞德里克商会有可疑的动静。不管是晋升还是奖励,总之犒劳他一下啦」

    「对工作给予回报是主人的义务」

    「从这个角度来说,我应该被降格吗」

    格泽尔皱起了眉头。停下了脚步,低垂下头。

    「——王都发生起义的骚动,都是被委派负责留守的我的责任。由于对图画故事的调查进度拖慢的缘故」

    「但是你救了翁兹的命。这是我没吩咐的事」

    「……只是偶然啦。出发前,王子向那个商人……向翁兹派出了使者吧。我多少有些介意,所以只是完成命令顺便去那个商人那边走了一趟,居然撞上了杀人未遂的现场」

    「翁兹身体状况如何」

    「不太好。意识还没恢复。一旦让对方知道他还活着,一定还会再派人前来暗杀吧?」

    「可能性不高。主谋还当翁兹已经被杀了呢」

    就算意识到自己下手没有成功,塞德里克也失去了急着加害翁兹的理由了。因为他与菲兹拉尔德已经达成了『和解』。如若他继续企图杀害翁兹,那只会被视为对菲兹拉尔德的敌对之举。

    「剩下的就看翁兹的体力与医生的能力了」

    菲兹拉尔德在出发赶往阿尔-克奥斯前,曾委托翁兹派发与塞德里克所派发内容截然不同的图画故事。因为自己还没来得及查清究竟是谁派发的那个图画故事,就必须出发了。这算是一种应对方案。

    两种图画故事在王都流传。

    菲兹拉尔德的目的之一,是想招揽除了塞德里克以外的商人加入己方的阵营。目的之二是打算确认翁兹本人的财力与能力。目的之三,则是想要看一下内容截然相反的两种图画故事对民众会造成怎样的影响。

    「但是王都的这场骚动原本应该在情况发生之前就由我来化解才对。实在是万分抱歉」

    菲兹拉尔德将勉强含着的叶子吞了下去。

    「……我差点忘了。你的性格原本就那么认真死板啊?格泽尔」

    格泽尔一声叹息。

    「如果性格没那么认真死板,我这会儿还在当杰斯塔的将军呢。与王子为敌」

    「在国家间,只要没发生战争就等同于关系良好哦?我们和杰斯塔现在没有发生战争。虽然还算是假想敌国。这事先搁一边。刚才那个问题你不用那么介怀。假如提高基准值,认为人类是一种善良生物或者优秀生物的话,一天内必然会遭遇百来次失望,你就会觉得这生活狗屎到足以把自己给气死,第一天就开始焦虑,第三天就会不信任所有的人类。但如果打从一开始就认清人类不过是无可救药的狗屎,那区区一天三次左右的失望,你反而会感到人类也没那么糟糕」

    「……您就不能取个折中的观点吗?我其实能忍受被视为狗屎不如的啦。——您的意思是越是不抱着期待,最后得到的收获也就越大?」

    「这在各种方面都能说得通哦。预估安排最好的人手去完成最好计划的人简直就是蠢透了。反正肯定不会成功。但如果预估安排最差的人手去完成最低限度的计划,那结果不可能比你预估的更糟糕,反而会比你预估的要好得多。你刚才说选个折中的观点,其实这只不过是程度的问题。随着你不断这么做,渐渐地,你就会选出哪些部下值得信赖」

    「可能是我多心了,但我怎么总觉得您这是在绕着弯子夸奖我?」

    「我确实在夸奖你啊。毕竟梦想能用最好的人手去完成最好的计划最后只会以失败而收场」

    忽然听到宴会用大房间传来悲鸣与剑戟杀戮声的菲兹拉尔德转头望向那边。

    「他们在清扫老鼠。因为这里也是巢穴」

    这是在访问阿尔-克奥斯前,菲兹拉尔德交给格泽尔与莱奥特去办的事。菲兹拉尔德离开罗登的期间,老鼠们可以肆意行动。也因此,他们的行动比平时更容易掌控。

    「老鼠总是散在各个角落里。敌人也不只是卢维乌斯一个人。想要消灭老鼠,与其一匹一匹地解决,不如把它们聚集到一起一并扫荡更有效率」

    「既然您将莱奥特指派为高利贷商的护卫,那今后大扫除的细节也需要进行调整。毕竟正式场面这才刚要开始」

    「说得没错。关于大扫除的问题,还是将莱奥特剔除在外吧。我希望他能把重心放在在塞德里克身上。格泽尔,你也一样。当天,我会让你负责大扫除以外的工作。你先做好思想准备」

    「……遵命」

    穿过大房间,走下楼梯。走了一会儿,菲兹拉尔德忽然,

    「友好的恶魔吗」

    轻轻地自言自语。

    「您认识恶魔吗?」

    「和塞德里克『商谈』的过程中提到了这个话题,我觉得部下里有个恶魔其实也不错」

    「……隐喻吗?」

    「不?就是字面意思。恶魔没良心吧。所以在战场上他们比任何人都冷静。假如你身在战场,发现了个敌方农民的小孩。在当前情况下,你完全可以放他逃生。小孩子也在向你恳求饶命。那么格泽尔,假如是你,会怎么做?」

    「……必要的话,我会下手杀了他」

    「但是,就算你选择杀了那个孩子,也会心存罪恶感吧。但如果是拥有恶魔般精神的人呢?」

    「不会有丝毫踌躇」

    点头。

    「他们会毫不犹豫地痛下杀手。当然,没有任何罪恶感。甚至能踩着孩子的尸体,坐在上面开始料理。一切和平时没什么两样。虽说忠诚心对他们而言狗屎不如,但在战场上这些人非常好用」

    「对这点我没有任何异议,但我会踌躇是否该将背后交给这种人」

    「我表示同感。但他们依然是得来不易的人才之一。一般人会犹豫不决的作战,他们却能执行。你觉得扼杀自己的良心,强忍着执行任务的人,与吹着口哨一切照常执行任务的人相比,哪个人负责的作战会成功?」

    「是后者吧」

    但是,格泽尔继续道。

    「假设非单一兵卒的情况下。同样都是获得答案。通过完成一件事,凭借自己的力量得出结论,与完全拷贝他人的结论,两者获得的东西是截然不同的。不对……这比喻不太妥当。比方说,如果上面的人下达虐杀命令——那扼杀良心,强忍着罪恶感下这个命令的人,与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就发指令的纯粹快乐杀人狂是截然不同的」

    「不一样吗?」

    格泽尔用力点了点头。

    「嗯。起码希望上头下命令的人能是个有点人情味的人」

    「你觉得这两者都是人吗?还是说,你是在讽刺下达处决小孩命令的我?」

    「以我来看,我本身就对王子是否真心想处决那个孩子的事保持着半信半疑的态度。但在那种情况下,起码绝对不可能一个人都不处罚。那样显得作风太软了。打从那个孩子让王子受伤的那刻起,就已经不能拿他是个孩子为借口予以原谅的事态了。最大的问题是他在众多民众面前伤了王子。民众和士兵们都看得清清楚楚。还记得去年企图处决王子未遂,还让王子跪下的那个克蕾歇王妃吗?克蕾歇王妃毕竟是个美女,再怎么说也拥有极高的人气,然而自那件事之后她的人望同样急转直落坠入谷底。那孩子的身份很低,所以应承受的惩罚也就更大。剩下的就是那孩子自己的问题了。无论他憎恨王子也好,责怪自己也好,亦或是将责任转嫁他人」

    「身为一名在上头下命令的人,我不觉得自己很特殊啊」

    「关键在于内心是否具备能对他人的事感同身受的感性啦。无论经过思考后做出的决定多么冷酷,也希望这个人面具下别是空洞,而是一个烦恼痛苦的人的表情。只要是这样,部下就会追随他——双手染满鲜血的我们也能得到一些救赎」

    「——以你来说,这观念还真是感伤呢」

    「所以说嘛?身处这干涸枯燥的世界中,总会憧憬甘美的理想啰」

    格泽尔深有感触地说道。

    「所以莉兹才会觉得贵族与村姑的恋爱小说有意思吗」

    「我觉得是」

    戛然而止的沉默后,格泽尔轻声附加道。

    「……毫不痛苦地做出决断的人,偶尔会遗忘一件事」

    「忘了什么?」

    「对方也是和自己一样的人。能独自思考、行动。即便他们的行为看上去像是个傀儡,但他们有时也会自行切断操控线。同时做出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

    「所谓的经验之谈吗。我会记住的」

    「麻烦您了。——莱奥特!到这里来」

    正在一楼与娼妇少女谈话的莱奥特当即转身。可能是遭到了对方的调侃吧,脸涨的通红的莱奥特显得松了口气的样子,向这里跑了过来。少女亲昵地向着莱奥特的背后挥了挥手。

    「辛苦了」

    菲兹拉尔德向他投去了犒劳的话语,莱奥特当即毕恭毕敬地行礼。

    「那娼妇姑娘似乎很喜欢你呢」

    「哎?」

    莱奥特似乎吓了一跳。慌忙在胸前挥动双手。

    「啊,没有,在下并不会——!在下讨厌女人!啊,不对。那个……在下不会花钱买女人,而是想和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在遇到那个人之前,在下决心贯彻纯正廉洁的生活!拉格拉斯大人也这么说过!」

    菲兹拉尔德与格泽尔面面相觑。

    「听到了吗?」

    「听到了」

    两人面容严肃地相互点了点头。

    「在下难道说了什么不妥的言辞……?」

    莱奥特面色发青。完全无视莱奥特的存在,主从二人继续着他们的对话。

    「就他那张脸,虽说出身下级贵族,但好歹也是贵族……难道。不,但是……王子」

    「干嘛」

    「要不要试着拖他一起去妓院玩?就凭那张俊脸,如果在正式场合失败的话,或许会抽搐个一辈子的啊。莱奥特,你也一起来」

    格泽尔认真地拍了拍莱奥特的肩膀。

    「失败的结果可是很悲惨的哟」

    「是……是吗……?那……那还真是令人头疼」

    虽长着一张娃娃脸,但平时眼神锐利的莱奥特露出了怯懦的神情,耷拉着眉毛。然而,他立刻挺直脊背。

    「请不要顾忌在下!刚才您是否打算对在下下达什么指示?」

    「认识塞德里克商会的塞德里克吗?他是我的朋友,但现在立场有点危险。所以我决定安排士兵当塞德里克的护卫。我想让担任过我护卫的你来负责这件事」

    「请交给在下吧!在下这就前去。塞德里克大人在哪?」

    话题一旦转回工作上,他的表情就明显开朗了起来。

    「就在楼上的澡堂」

    点了点头,莱奥特当即离去。

    目送着他背影的菲兹拉尔德小声呢喃。

    「塞德里克……大人……吗」

    「对高利贷商人,而且本人不在场也不忘表示敬意。……我真希望拉格拉斯能好好学学呢」

    「你别看塞德里克那样,其实他挺享受被拉格拉斯当毛毛虫般厌恶的状态呢」

    罗登历130年8月19日,罗登国下任国王即第二王子菲兹拉尔德拜访身在离宫图书馆的未婚妻。

    好了,准备工作基本可以说完成了。这是最后一件事。

    「凭我……是做不到的」

    离宫图书馆的门扉前,国史编撰官少女——陆摇了摇头。

    不知为何,两者的容貌应该截然不同,但菲兹拉尔德的头脑中,她的样子却和阿尔-克奥斯第二王子阿舒尔的模样重叠在了一起。

    ——烦恼着、痛苦着,做出决断。

    回想起刚才与格泽尔的谈话。阿舒尔在喝下那毒杯时,究竟是否烦恼过,痛苦过?

    不能断言说是。

    但是,这么与陆接触,之所以回想起阿舒尔,是因为觉得阿舒尔如果在这里,或许能称得上适材适所吧。

    如果他干的是陆那样的工作,只要不是王子。

    或者,如果他接受了他本应接受的对王子的教育。

    未来可能就会不同。

    「莉兹殿下在里面。……王子,拜托您了。说这种话,您或许会觉得我太厚颜无耻。但是,莉兹殿下是我的朋友。如果身为未婚夫的王子您去劝说,一定……」

    菲兹拉尔德挠了挠头。自己貌似很不擅长对付这姑娘。

    「我明白了。交给我吧」

    「是!」

    陆用力低头一鞠躬,转身离去。

    「在那姑娘心目中,我和莉兹一定是两情相悦的吧」

    轻声自言自语的菲兹拉尔德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莉兹坐在平时与陆一同学习的桌子旁,用手撑着面颊,翻阅着书籍。但当她注意到菲兹拉尔德的存在后抬起头,叹了口气。

    「这次你又在打什么算盘了?」

    「全在脑袋里」

    指了指自己的头,在莉兹的对面坐下。莉兹正在阅读的,是杰斯塔的算数书。

    「身体情况如何?」

    「我太高兴了,你居然会担心我的身体。毒全都解了。箭伤的治疗还需要一些时日,但已经不影响行动了」

    由于卡达利开发了具有麻痹感觉功效的药物,现在全靠服用这种药物。药物使用了具有幻觉作用的草作为原料,具有上瘾的性质,每次受伤都依赖这种药物会很危险。使用的用量多到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也有同样的风险。菲兹拉尔德在迎宾馆嚼的那种叶子,就是这药的缓和剂。

    「是嘛……。多半是陆让你来的吧?」

    「她似乎希望身为未婚夫的我能用爱来温柔地抚慰她宝贵的友人哟」

    莉兹哼地一声嘲讽地笑道。

    「你?抚慰我?」

    「没错。因为你是一次性失去了全部家人的悲剧公主嘛」

    在摊开的书上,莉兹握起了拳头。

    「悲剧公主?」

    咯咯笑了起来。

    「我只是……很不甘心」

    说着,垂下了头。

    「——回想起来,我从未和王兄吵过架。打从小时候起就从没有。王兄总是笑着原谅我的过错。我一直以为这是因为对王兄而言,我是他妹妹的缘故」

    莉兹有好几个王兄。但是这里所指的,只有一个。

    「真是对感情亲密的兄妹。太令人羡慕了」

    「菲兹拉尔德,你真的这么想?」

    「不,完全没这么想。王族的兄弟姐妹能保持关系亲密的时间最多也就仅限于童年。总有一天会针锋相对,互相残杀。女人另当别论」

    「因为会被当成宠物看待?」

    莉兹冷笑道。

    「——所以他从不生气。总是会原谅我。……就算我把计算公式错认为是咒语,他也不会纠正我,只是随我去。让我继续无知」

    忽然想起了什么,莉兹说道。

    「为什么我未没发现其中的道理呢」

    「因为身在杰斯塔时,你很仰慕卢维乌斯吧」

    同时,卢维乌斯也不想让莉兹成为一名聪慧的公主吧。然而,莉兹虽胸怀着对卢维乌斯的亲爱之情,却没有丧失对知识的渴望。

    「在会谈前,你见过卢维乌斯了吧?」

    「……嗯」

    莉兹咬着嘴唇。

    「你还记得和我订婚的理由吗?」

    没有继续追问有关卢维乌斯的话题,菲兹拉尔德提起了两人过去的交易。

    莉兹诧异的点了点头。

    「记得」

    言外之意是,怎么可能会忘记?

    「我也记得你我依然是敌对关系。虽然你喝下了本应我喝的毒杯……」

    莉兹呼出了一口气。

    「如果未婚妻殿下死在那种地方,我可就麻烦了。而且我喝下的获救率比较高啦」

    「也就是说,只是有这个必要而已吧」

    「没错」

    「你似乎很了解那种毒,但我就不追究了。因为如果是我喝下那杯水,估计我撑不到罗登」

    「美丽的公主殿下真善良」

    研究与资材已被全部废弃,就算现在调查也查不出任何东西出来。

    「善良?忠告我杯子这件事的,是森泽丝王妃。我不明白森泽丝王妃究竟在想些什么」

    「是森泽丝王妃告诉你的?」

    是森泽丝王妃的独断之举吗?不,菲兹拉尔德很快就修正了自己的看法。一定卢维乌斯打从一开始就算计好了的。

    若只想告知他人杯中有什么圈套,不该是卢维乌斯负责的事。贯彻始终,需要表现得可疑,会引起他人警戒心的,应该是森泽丝。在莉兹眼中的卢维乌斯应该一直维持品行端正。

    首先,森泽丝在忠告莉兹的时候,按照预定,莉兹的杯子本应不是毒杯。忠告本身只是为了避免莉兹喝下冷透的杯中水。比起自己杀害的其他亲人,卢维乌斯对莉兹更怀有感情。从会谈前,他特地来见莉兹这点也能看出。如果他打从一开始就打算杀了莉兹的话,这种行为就太多余了。

    然而莉兹——没有做卢维乌斯希望她做的事,所以莉兹的杯子也变成了毒杯。

    「由于你的行动,我意识到森泽丝王妃所说的都是真的。但是,我还是对阿舒尔王子见死不救。如果我真的是个善良的人,那我应该阻止阿舒尔王子喝下那杯水才对」

    「如果真的是个善良人的话」

    「同时,哪怕你只是觉得这件事有必要,我被你救下的事实依然不会改变。请容我表示感谢」

    莉兹深深吸了口气,盯着菲兹拉尔德。

    「虽说是陆让你来的,但我不觉得你会来安慰我。你一定有什么其他事想对我说吧?」

    莉兹一定是硬撑着装作自己没事吧,就算她在勉强自己,也没有表露在外。菲兹拉尔德内心向莉兹送上了赞誉。

    这样才对,这样自己做的准备工作才有价值。

    ——自己不想强迫他人。

    只要不是敌人,菲兹拉尔德总会将选择的自由权交由对方。虽然不至于到塞德里克所说的信念的程度,但这也算是菲兹拉尔德对自身的一种约束。

    莉兹也不例外。也算入这种约束范围内。

    然而,自己却觉得有些惋惜。菲兹拉尔德早就已经做出了希望对方能选择的决定。

    尽管如此,还是感到不选另一条路有些惋惜。

    回应盯着自己的莉兹,菲兹拉尔德开口道。

    「——关于我与莉兹之间的那次交易,我有个提案」

    罗登历130年8月19日,罗登国下任国王即第二王子菲兹拉尔德由阿尔-克奥斯回到本国。进入王都时虽遭遇民众起义,却通过对话解决了问题。本次事件的死者仅为后日被处决的一名犯人。

    翌日,8月20日,罗登国下任国王即第二王子菲兹拉尔德宣布将戴冠仪式及结婚仪式提前至8月21日。
友情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