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履行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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湿湿黏黏的冷空气，仿佛缠在身体上似的。
车窗明明全都关上了，似乎是从哪儿钻进车内。
夜间的山区，那种感觉比白天还要浓密。原先被阳光压制的什么东西，搞不好会从山区地面冒出来。
亚格尼心想，「亦或是……」
据说精灵，就是聚集那种感觉而形成的生命体。
正如人类是被碳构成那样……
「应该要早一点解决的。」坐在副驾驶座的女子说道。
那是女性精灵。
「既然你那么认为，当时怎么不说呢？」
「因为，你又没问我啊？」
没错。
她就是这种女人。
只要提出要求，任何事物她都会提供的。
但如果没提出要求，就什么也不会给。
犯案之后，亚格尼在意的只有佐治·戴尔威兹他女儿。他觉得她可能知道什么，可能察觉到什么。
但是，「那个」并不会。
「那个」，只是「东西」。
「东西」是绝不会说话的。
没错，照理说应该是那样的……！
「会不会是圈套啊？」
沃娜丽雅边说，嘴唇浮现出乐在其中的笑意。
「搞不好人家躲在旁边，偷看你慌张解决证物的模样呦！」
「少罗嗦！」
回应的亚格尼·阿古拉特，仿佛趴在方向盘似地看着前方。
「我就是为此才带你来的，给我静静地看就是了！」
这里是夜间的山路。
也是那个笨拙刑警，在画得丑丑的地图上注明「搬入道路」的山线道路。
这一条几乎是直线的道路，还一片白蒙蒙的。
是雾。
湖面因为日夜温差而产生的浓雾，随风吹进索尔帖山边。
尽管是山线道路，「搬入道路」几乎呈直线且全长约三十公里，那弥漫的浓雾就是原因。
虽然把大灯切换成雾灯，在黄光照射下的柏油路面，视野范围顶多只有十公尺左右。除此之外，全都被封闭在乳白色的空间里，外侧则是一片漆黑。
「可恶……！」
听到亚格尼不由得脱口而出的话，沃娜丽雅解围地说：
「需要我帮你开车吗？」
亚格尼没有理会她这句话。
不用你鸡婆！
这只要直线往前开就行了！
只要往前直走十五公里，就会看到左手边的隧道。穿过隧道之后，呈现在眼前的就是晴朗无云的托尔巴斯。
大约一个小时就能结束。
没错。一个小时后就能让一切全结束，并且回家里去。
于是亚格尼朝前方的白雾踩下油门。
……不，是准备踩油门。
「停下来。」
沃娜丽雅冷静但语气尖锐地说了一句话。
「做什么？」
「刚才的刑警正埋伏在此。」
「什么？」
这次他踩的是刹车。
响起一道尖锐的声音，亚格尼的维尔贝紧急停了下来。
是黑色涂装的大型车。
认识沃娜丽雅半个月以后，亚格尼向克拉特工业的社长提出一项计划。
那是一项巧妙的计划。
只是，提出构想或执行的都不是亚格尼。调查对手公司的研究主任周遭，收集情报及提出计划，都是沃娜丽雅。
亚格尼只需要点头而已。
听完亚格尼的计划之后，克拉特·罗比阿特社长首先是目瞪口呆，然后才发出大笑。
然后把车钥匙丢过来。
说了一句，「试试看吧」。
那辆车送给你。计划失败的话，那辆车就当作遣散费。但是成功的话，就可以戴罪立功得到一大笔酬劳。
亚格尼至今仍在使用那辆车。
维尔贝·吉那。
现在V型八汽缸引擎空转的声音，响彻浓雾笼罩的夜间山区。
「真的吗……」
亚格尼连声音都在无意识中变成喃喃自语。
沃娜丽雅隔着挡风玻璃指着白蒙蒙的前方说：
「就在隧道那条路再过去。」
从马纳伽说的「搬入道路」要走隧道，必须转进岔路。往左拐一个几乎呈直角的弯道之后，前方就是贯穿索尔帖山的隧道。
沃娜丽雅指的是，马纳伽直接驶过那条岔路并没有转过去。
「那家伙的车，就在路肩。」
「是圈套吗……」
「果真如我所说的呢。」
虽然很不甘心，但也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对。
通往隧道的茶炉，就在十多公里的前方。沃娜丽雅看到一辆停在那儿的车子。
那辆灰色，又有点脏的大众车。
如果是晴朗的白天，亚格尼的眼力可能勉强看得见吧。但是在夜间，而且浓雾又如此弥漫，那就不可能了。
但是沃娜丽雅的视力，就算置身在这片浓雾之中，也能够看得一清二楚。
不光是因为她是精灵的关系，像她视力如此敏锐的精灵，应该也是很少见呢。连在研究所服务台负责分辨身份证真伪的莫奇奴精灵，要跟沃娜丽雅比视力都望尘莫及。
正因为如此，亚格尼相信她说的话。
这果然是，圈套。
那个刑警就躲在漆黑的夜晚以及弥漫的浓雾里埋伏。准备尾随急忙忙穿过隧道，试图泯灭证据的亚格尼。
但是对方也会有失算的时候。
他们并不知道沃娜丽雅的视力很敏锐。
「知道了……」
亚格尼边说，边开门下车。
「换你开车吧。」
眼前只有能够越过山岭。但视线如此恶劣的情况下，冯人类的肉眼是无法驾驶的。
坐进驾驶座的沃娜丽雅确认亚格尼系好副驾驶座的安全带之后，便握着方向盘露出笑容。
那是肉中带刚的笑容。
「准备走了呦！」
话一说完就急速前进。
她在完全没有减速的情况下就冲进十公里前的岔路。
在越过山岭到史朗卡特市这段路程，亚格尼不得不一直紧咬牙关，以免咬到舌头。
马纳伽刑警曾说「花了三十分钟」。
沃娜丽雅花了二十二分钟走完同样的道路。
就在上坡转为下坡的时候，雾也散开了。
而托尔巴斯的夜景全收进眼里。
接下来，还剩短短的十五分钟。
穿过夜晚的街道，不久精灵所驾驶的维尔贝·吉那进入了住宅区。
从黑暗中逼进那栋熟悉的房子。
那是佐治·戴尔威兹的家。
——不，或许应该加一句「过去的」。
现在那儿不过是栋空房子而已。
但是就亚格尼所知道的，那儿应该存放了绝不能让警方知道的东西。
因为那个刑警曾说，「问题在于精灵」。
亚格尼听不懂那是什么意思。但唯一确定的是，一旦证实两年前的案子是精灵干的，只会让亚格尼陷入不利的情况。
亚格尼心想，如果……
如果他们发现到什么我没有察觉到的事情，就真的太厉害了。
但是，他们这一步走得太大意了吧。
虽然他们设法威胁我，想逼我把罪证泯灭掉，但应该没想到会被我将计就计吧？
亚格尼一下车，沃娜丽雅也默默跟在他后面。
路上没有半个行人。
对面的人行道路边，只停了一辆黑色的四轮驱动车。
由于门把已经遭破坏，很轻易就能进进出出。大概也是在房子外面乱涂鸦的那些家伙，干出来的恶作剧吧？
不过屋内倒是没有想像中杂乱。原本以为问题症结的东西已经被带走，或者遭到破坏，但似乎不如想像中那样。
「快找吧！」
亚格尼如此命令。
「没那个必要哦！」
话一说完，精灵便笔直走上楼梯。
「那个被送还这家里的时候，是佐治·戴尔威兹被逮捕以后吧？既然这样，铁定是放在他女儿的房间里。」
一楼虽然很昏暗，但是二楼有月光从窗子偷进来，显得好亮。
走廊左侧，尽头的门是开着的。
在漆了黄色的那扇门另一头，看见有一张满是灰尘的床铺。
是一张小床。
这里是儿童房。
他往前走让沃娜丽雅退到后面，亚格尼打头阵走进儿童房。
然后，找到了。
是那一幅肖像画。
它就立在床边的墙壁。
亚格尼不假思索地把手往前伸，抓住画框之后就把它夹在腋下。
「我们走！」
站在门口的沃娜丽雅没有回应就直接向后转。
亚格尼一面下楼，一面在心里高兴大叫。
活该！
活该，马纳伽！
你果然没那个能耐让我走霉运！
你想让我倒霉，还早得很呢！
就在走完楼梯的时候，沃娜丽雅已经步出屋外。
她就在门口。
回头看着他站着不动。
「你在做什么！快……」
他想说「快去开车」。
但是说不出口。
话就卡在喉咙里。
「哎呀！真是了不起呢！」
是在肚子地下回响的声音。
那家伙，在这里。
那个壮硕的刑警，在这里！
「我早就料想到了，只是没想到你们会来得这么快呦！」
就站在亚格尼刚刚坐的车子前面。
「怎么可能……为什么？」
马纳伽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蹲下来仔细观察车子的前轮。
「看吧？果然没错。」
不知为何他用手指抠轮胎。
「怎么样？喏，看见没？」
他一站起来，便对着亚格尼这边举起粗壮的手指给他们看。
指尖沾着泥土。
「虽然称不上都是泥巴，但也沾了不少泥土呢。就连车体，你看，也溅到这么多泥土。」
「……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是说过了吗？车子引擎还是热的，轮胎也沾满了泥土。」
这指的是佐治·戴尔威兹被逮捕时，他车子当时的模样。
「这辆车，也一模一样。引擎还是热的，轮胎跟车体也沾满了泥土。如果像案发当晚还下倾盆大雨的话，铁定都沾满了泥泞呢。」
「那又怎样！」
不由得提高音量的声音，被马纳伽厚实的手掌挡了下来。
「你还不懂吗？也就是说这辆车，跟佐治·戴尔威兹在案发当晚被偷的车，是走同一条路线来这里的。」
……什么？
「你听好了，从研究所到这里的路线有三条。其中的「搬入道路」花的时间太多了，因此嫌犯并没有利用它。所以剩下的就是「越过山岭」与「隧道」这两条路线。截至目前为止，你明白了吗？」
「明……明白。」
他了解马纳伽解释的意思，但完全听不懂他到底想要讲什么。
「很好。然后，其中没有铺设柏油的道路，只有「越过山岭」这条而已。除此之外的道路，都是柏油路。无论当时或现在都一样。但是从研究所到这里来，车体却沾了这么多的泥土，这就是你「越过山岭」那条路的证据。」
还是完全听不懂。
「那又……怎样？」
「也就是说，案发当晚，嫌犯也是走同样的路线呦。」
「所以……所以那是……」
这时候插嘴的，是沃娜丽雅。
「那又怎样？我们非法入侵的确有问题，但如果把它跟两年前的事件连在一块，可会造成我们的困扰哦。就算走的是同一条路线，那只是巧合啊！」
「不不不，话不能这么说。那不是巧合，而是一种必然。」
「你敢斩钉截铁这么断定，应该有什么证据吧？」
「那当然。那么，就看我能不能解释两年前的事件中，嫌犯为什么选择「越过山岭」这条路线吧？」
回答完亚格尼的问题，马纳伽又走上前。
他注视的对象，是同为精灵的沃娜丽雅。
「让我告诉你吧，那天晚上，隧道前方发生塌方呦。」
「……你说什么？」
「我问过警卫室的人了，说那天晚上，从电视上看到豪雨特报不断打出来。因此我抱持质疑的态度查了一下，便调出事件前后一小时，从研究所出发的五十分钟车程范围内的交通纪录，每个角落全调出来看。」
结果，发现到一件事。
就是塌方的纪录。
「就时间上来说，是在嫌犯开着从佐治·戴尔威兹那儿偷来的车，前往研究所的途中，而且穿过隧道没多久发生的。塌方处就在转入支线没多远的地方，根本可以说隧道的前方，有一半都被土石埋住。」
亚格尼不由得回头看沃娜丽雅。
我怎么没听说有那种事！
「所以就没有往「隧道」那边走，改选择「越过山岭」这条路线。对吧，沃娜丽雅小姐？」
「……我？」
「没错，就是你。因为两年前，似乎是你开的车。」
「怎么说？只因为我开车的技术好？」
「没错，那也是原因之一。」
马纳伽耸着他巨大的肩膀。
仿佛被美女称赞发型不错的态度。
「不过呢，还有更关键的地方。要不是有你在场，应该不会察觉到十多公里远的地方发生塌方这件事。老实说，也可能是你察觉到有紧急车辆聚集到现场吧？不过，无论哪一个都一样。」
「……怎么会？」
亚格尼喃喃说道。
因为他终于明白了。
我们一直被穷追不舍！
被这个空有壮硕体型的愚蠢警官！
「你刚刚也在十多公里前察觉到我的车，因此转进「越过山岭」这条路线。而你在两年前，也最过同样的事情。」
「等一下……等一下！」
即使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亚格尼还是勉强插嘴说话。
「嫌犯或许是接近塌方处以后，才掉头往回走啊？那样的话，即使是人类……」
「那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案发当晚，下着倾盆大雨。就像今晚的雾一样，视线非常不佳。冯人类的肉眼，就算是视力很好的人，光是要察觉到两、三公里前方的状况都很勉强了。也就是说，在没有察觉到塌方以前，车子会跑相当长的距离。」
此时亚格尼感到背部有一股寒意直往上窜。
因为不久以前，自己也差点干同样的事情。
要不是沃娜丽雅坐在副驾驶座，铁定一下子就把车开到距离埋伏的那辆车不远处吧？
「假设嫌犯在塌方的三公里前察觉到了呢？这也是又多出来的数据呢。然后，让我们假设嫌犯急急忙忙折返到「越过山岭」吗条路线吧？」
那只是单纯的数学问题。
「从研究所到「隧道」是十五公里，从那折返到「越过山岭」的入口是十公里。就算在三公里前折返，也必须往回走个七公里。所以说呢，十二公里加七公里……呃，总共是十八公里吧？」
「是十九公里。」
「啊啊，抱歉，是十九公里呢。也就是说，总共跑了十九公里之后，必须再越过那座山岭才行。」
就算是沃娜丽雅的技术，越过那座山岭也要花二十分钟以上。
「这样子明白了吗？监视录影器清楚拍摄到嫌犯的模样，因此警方得以在案发后五十分钟，抵达佐治·戴尔威兹先生的家。而当时作案用的车子，也确实回来了。」
回来这里。
「离开研究所的嫌犯如果到达塌方处才折返，改走「越过山岭」那条路线的话，真的很不可能，因为那会让他无法赶在警方以前抵达。但是除了要避开塌方，嫌犯实在没有理由走「越过山岭」那条路线。」
是的。
一点也没错。
「这样你们明白了吧？当时开车的并不是人类，而是精灵。而且是，视力非常好的精灵。」
不过沃娜丽雅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那个精灵是我？」
「最起码，我是那么认为的。」
「如果有证词说我的视力没那么好呢？」
「那种事情只要经过调查，一下子就会戳破呦。」
即使马纳伽那么说，沃娜丽雅的嘴唇却浮现笑容。
「可是单靠那一点线索，只能证明我跟两年前的嫌犯走同一条路，非法入侵这里呦。」
「是的。似乎只有那样。」
说着，马纳伽回头看。
他对着停在路旁边的黑色四轮驱动车说：
「可以了呦，下车吧。」
车上的人立刻回应此话开了车门，
驾驶座与副驾驶座的车门，同时打开。
两名少女往这边慢慢走过来。
其中一名是熟悉的脸孔。是穿着黑色连身洋装的玛提亚警部。
但是，另一个人——
两名少女分别站在马纳伽两边。
眼睛则直盯着亚格尼跟沃娜丽雅看。
「雪莉嘉，可以请你告诉我，那个人抱在怀里的是什么东西吗？」
壮汉对黄发少女说道。
听到那个名字，亚格尼终于发现到。
——是他女儿！
是佐治·戴尔威兹的女儿！
「是妈妈的肖像画。」
黄发少女如此说道。
「是离开我们的妈妈的肖像画。即使分手了，爸爸仍然深爱着妈妈。所以一直很宝贝那一幅画。」
「两年前，你爸爸的公司出事的时候，那幅画在什么地方？」
马纳伽会这么问，并不是为了他自己。
这是特地问给某人听的。
给亚格尼·阿古拉特听的。
「在爸爸公司……在爸爸的办公室里。」
「你可以提出证明吗？」
「可以的，因为有照片为证。」
「它是挂在墙壁上吗？」
少女点了点头。
「因为爸爸曾经说，「妈妈替他保护非常重要的东西呦」。」
非常重要的东西。
隐藏式保险箱……！
「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马纳伽的声音在肚子回响。
「如果我把那幅画带回来，怎么办？」
「最好是不要呦。」
「为什么？」
「精灵是没办法碰它的，因为……」
忽然间，少女动了她的手指。
她笔直伸出手臂，纤细的食指直直地往前伸。
伸向亚格尼·阿古拉特抱着的肖像画。
「因为那画框的图案，是精灵文字。」
是的。
她说得一点也没错。
那就是两年前的「计划」里，唯一失算的地方！
沃娜丽雅的确调查过佐治·戴尔威兹周遭的事情，也知道有关开发中的新素材的重要文件。但问题是，她并不知道其中一部分是放在精灵无法触碰的场所。
没错。
在执行计划以前，亚格尼并没有问她。
问她在现场是否曾看过。
然后也亚格尼也没有要求她。
要求她在行动以前先看过一次现场。
要求她接触物质化，以肉眼看不见及监视录影器拍不到的状态，确认入侵路线并确保逃走路线。然后更重要的是，亲眼确认过文件所在的位置。
因为他没有那么说。
只要你提出要求，沃娜丽雅就会照做。
但是如果没有要求，她就不会行动。
亚格尼，终于发现到了。
到了这个节骨眼，他终于理解了。
这是个游戏。
对沃娜丽雅而言，这是游戏。
是以严格的规则当基础的游戏，而亚格尼不过是其中的一部分。
「怎么样？事情就那样呦，亚格尼先生。」
开始轻轻说话的马纳伽，他的大手就搭在站在两旁的两名少女肩上。
「映在监视录影器画面上的嫌犯啊……在逃跑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停下脚步，往墙壁的方向看了几秒之后就离开现场。刚开始我也觉得那个举动很不可思议，心想「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快点逃跑吗？他到底在看什么？」」
结果是画。
他看的原来是这幅画……
「不过，我好不容易才明白，那并非单纯停下脚步而已。而是嫌犯早就知道文件的重要部分摆在隐藏式保险箱里。然后又发现自己打算拿的时候，竟然动不了它。」
是精灵文字。
是以特定的组合构成，对精灵来说，那是不可能触碰的古代文字。
「因为嫌犯不知道它是刻在画框上，刹那间不知如何是好。」
沃娜丽雅什么话也没说。
也就是说，马纳伽那些话都跟真相吻合。
「当然，只要利用椅子捶打让画框掉下来的话，事情就可以告一段落。不过那么做的话，就会留下「有不正常动作」的纪录。所以嫌犯只能以毫不在意的动作，无视并走过。」
「所以你的意思是……嫌犯是精灵咯？」
「不不不，不仅是那样。我的意思是，你知道那幅画是证明自己罪行的唯一证据，明白吗？」
明白。
根本可以说是非常明白。
「没有人知道，嫌犯为什么没有偷走文件最重要的部分。关于那幅画，也没有记载在调查纪录里面。甚至连我，都是刚刚才发现到呢。」
马纳伽的巨体，看起来又更庞大了。
「等一下！」
但是，亚格尼还是不肯罢休。
绝不能因此就退缩！
「知道画框的图案加了精灵文字的，只有佐治·戴尔威兹跟他女儿吗？真的是那样吗？」
没错。
这是那家伙的理论，最大的「破绽」！
「它摆在主任办公室哦？有工作人员会进出那里！无论人类或是精灵！甚至隐藏式保险箱，也有不少人知道！照理说那些人之中，应该也有人察觉到那上面有精灵文字！除了我以外，应该还有人知道才对！」
「是的。」
「……咦？」
「你说得一点也没错。」
马纳伽的回答，让好不容易振奋的亚格尼，一下子就没了气势。
你说什么？
我说得一点也没错？
「那么……」
「不。」
马纳伽这次摇摇头。
「就算是那样，仍旧不改你是嫌犯的事实，亚格尼先生。」
「不……喂，等一下！你刚刚不是说，我说得一点也没错……」
「也仅到那里为止哦。」
马纳伽笑了。
对亚格尼而言，那看起来是嘲笑。
「不过亚格尼先生，那些人之中，具备现在这个时间点将它处分掉的理由，除了你以外可是别无他人哦。」
……你说什么？
「你还不明白吗？知道那玩意儿的存在，将是解决这个事件的唯一证据的，只有嫌犯而已。」
马纳伽粗壮的手指，用力指着亚格尼。
「而你们，却知道只有嫌犯才知道的事情呦！」
「原来如此啊。」
好简单的理论。
知道唯独嫌犯知道的事物，只有嫌犯本身。
而亚格尼，亲自证实了那件事。
「还是说，你能够解释为什么拿那玩意儿的理由呢？」
「……不。」
这次摇头的，换成是亚格尼。
他想起离开研究所主任室的时候，马纳伽刑警曾讲过的话。
劝你最好别做不必要的事情呦。
他所谓「不必要的事情」，正是亚格尼做的事情。
亚格尼不由得叹了口气。
「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请说。」
「如果我，没有过来处分这幅画，事情会变成怎样？」
那个问题让马纳伽不禁耸肩苦笑。
「那样在审判的阶段，可能会出现一些争执吧！不过你那个问题，跟询问「天要是没亮会怎样？」的意思差不多呢。」
「这话是什么意思？」
「刚才我不是说过了吗？我知道你是嫌犯，这并不是没有根据的推测。」
「怎么可能？」
「不，是真的。最先察觉到的并不是我，而是我的伙伴。」
话一说完，马纳伽的眼睛看的，是站在旁边的黑发少女。
是那家伙？
那个小不点？
「这个案件发生在两年前，而且在你尚未进公司以前，但你却连嫌犯的住处都知道。那实在太奇怪了。」
「……你们不是现在才知道这个疑点吗？」
「不，不是的。是在更早以前，就在我为了做实验，在研究所及各街道来来去去的时候。当时我明明什么也没说，你却知道这间房子位于伊格洛克市。而且还知道这个住宅区，就介于史朗卡特市与拿瓜塔市之间呢。」
「我说过……那种事情吗？」
「是的，你曾经说过。应该是在无意识之中吧。」
天哪！
「也就是说呢，刚刚到研究所洒饵的时候，我就确信你会来这里。这不是什么赌注，只是让一切照程序走而已呦！」
为了逮捕我……
不，是为了逮捕我之后，完全堵住我的逃生路。
「是吗……」
将军了。
「这样的话，我所剩的路就不多了。」
动机，被识破了。
方法，也被看穿了。
然后现在，证据跟证人全都齐全。就算把胜负延长到法庭审判，也已经毫无胜算。
「是的，我也这么认为。」
「那么，我选择的路是……」
亚格尼把力气灌注在拿肖像画的手臂。
「是这个！」
然后把它丢出去。
往前方丢。
丢到壮汉精灵，与两名少女的面前。
「……啊！」
正如他所计算的，戴尔威兹的女儿冲了出来。
她反射性地双手往前伸，试图接住被丢出来的母亲肖像画。
「你这个笨蛋！」
亚格尼的手上有枪。
他一面聆听刑警得意洋洋的解说，一面利用手中的肖像画当掩护，偷偷把藏在西装内袋的**拔出来。
然后，开枪射击。
他瞄准冲出来的少女。
夜间住宅区响起枪声，亚格尼也确信自己得到胜利。
对方那个刑警是精灵。就算开枪射击，铁定不会有什么效用。
但如果伤害少女呢？
他是否会毫不在意，然后阻止嫌犯逃走呢？
不可能！
亚格尼确信那一点。
因为那家伙相信那种小丫头说的话，又重新挖掘两年多前……而且已经定论的事件。
因此他不可能把职务，看得比受伤的少女还重要！
但是——
「什么……？」
下一秒钟，亚格尼·阿古拉特目击到令他无法相信的光景。
精灵的巨体，竟然消失了？
不，他是以非常可怕的速度移动！
那是神速。
正当亚格尼心想「他动了」的那一瞬间，马纳伽的行动已经结束了。
而且响起「嘎锵」的金属声。
把子弹弹开的，是银色的琴箱。
蹲低身体的马纳伽一面用左手拉回准备冲向肖像画的少女，一面把右手的琴箱笔直往前伸，挡在少女前面。
那是一只大型的金属制琴箱。
正中央有个小凹洞。
是子弹打中的痕迹。
「太扯了吧……」
「你说我吗？」刑警答到。
他一面让少女退到后面，一面慢慢站起来。
「真正扯的，是指你这种被逼到走投无路，甚至恼羞成怒到不惜开枪射击小孩的王八蛋呦，亚格尼先生。」
怎么会有这种家伙？
可恶！
但是——
「还没完呢！」
佐治·戴尔威兹的女儿，躲在马纳伽的巨体及银色琴箱后面。但是，斜后方的马奇雅·玛提亚警部却处于毫无防备的状态。
亚格尼再次扣扳机。
枪声响起。
不过，还夹杂了「锵！」一声的金属音。
「……怎么可能？」
马纳伽粗壮的手臂横向伸得直直的。
握在前方的，是银色的琴箱！
表面的金属板又多了一个新凹痕，至于玛提亚则是被琴箱挡住，从亚格尼的方向已经看不到她了。
弹开了！
子弹又被弹开了！
「这不是真的！」
「不，这既不是虚假也不是梦境，全都是现实。」
你说这速度吗？
这比子弹还要快的速度？
这个魁梧的精灵，动作比子弹还要快？
「我先跟你声明，亚格尼先生。就算你没有得逞，但意图杀害警官仍是重罪呢。」
「哇啊！」
亚格尼大叫。
开枪。
第三发子弹，瞄准壮汉。
在极度激动的状态中……在时间仿佛被拉长的感觉中，亚格尼看见了。
他看见了一个景象。
往强大大跨一步的马纳伽，不假思索就抓着手里的琴箱在半空中横扫。
而「锵」一声的金属音，是被弹开的声音。
子弹被弹开了！
「唔……嘎！」
一股仿佛被殴打的冲击力道，袭击亚格尼的右肩。
然后背部就直接撞上后面的门框。
此时他的右手臂失去知觉，原本紧握的**也落在地上。
但落在地上的，不仅仅是**而已。
还有发出「啪嗒啪嗒」声的红色液体。
「……呜、咕！」
背靠着门框坐下来的亚格尼，在剧痛中明白了一件事。
这家伙，是怪物！
「对不起。」
马纳伽虽然那么说，但脸上毫无过意不去的表情。
「其实我无意打中你的。不过，我会安排医生帮你好好诊治的，请不要担心。」
这时候黑衣少女前进到语带困惑的壮汉旁边。
「亚格尼·阿古拉特先生，沃娜丽雅·格尼卡·雅克里雷特小姐。」
那是清脆透明又严肃的声音。
「你们涉嫌窃盗、杀人未遂、妨害公务，以及精历一零零三年发生在欧米科技工业美嘉纳研究所的强盗伤害等罪行，依法当场予以逮捕。」
「那么……」
说话的是沃娜丽雅。
「现在怎么办呢？」
她态度傲慢地低头看瘫坐在地上的亚格尼。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会永远跟随你，不会丢下你不管的。因为我希望能仔细看你最后会变成怎样？」
对了！
她从一开始就这么说了。
那是很奇妙的契约关系。
亚格尼，并不是神曲乐士。
然后沃娜丽雅希望从他身上得到的，并不是神曲。
而是财富。
她想要的，是不受任何事物束缚。因此，沃娜丽雅选择待在亚格尼身边。
对她来说这是一场游戏。
然后，她来到这里。
「……啊。」
痛苦的亚格尼呻吟着。
「帮我把这些家伙，收拾掉！」
「可以啊。」
沃娜丽雅的表情，因为笑而扭曲。
「我就是喜欢你那卑鄙的性格呦。」
话一说完，沃娜丽雅便蹬了一下地板。
她在半空中笔直滑行，朝着马纳伽冲过去。
马纳伽丢下琴箱、张开双手，准备接住她的正面攻击。
双方形成对方的右手挡住自己的左手，然后左手挡住右手的景象。
「请助手！」
虽然马纳伽用在肚子底下回响的声音如此说道，但是他的巨手却毫不留情地紧握住沃娜丽雅的手掌。
沃娜丽雅十指交叉的指头慢慢张开。
「我这个人，不喜欢殴打女性！无论对手是人类或精灵都一样！」
「你说那种话，可是会后悔呦！」
忽然间，沃娜丽雅的手指头，变长了。
左右十根都一样。
一面像树枝那样结节、生枝干，一面以数倍的速度伸长的指头，慢慢将马纳伽的手包住。
「唔！」
而且不仅是手，变长的手指甚至把他的前臂、手肘整个包起来，还不断生出枝干蔓延到他的肩膀。
「对不起。你要是过度反抗，将违反精灵法第二条第三项，也将失去所有权利呦！」
听到马纳伽这么说的沃娜丽雅微笑着。
她湿润发光的舌头舔着嘴唇说：
「我喜欢强壮的男人呦！」
「谢谢你的夸奖。」
「不过啊，我更喜欢让强壮的男人哭泣！」
说完，沃娜丽雅的肩膀爆裂。
因为有无数根肉色的枝干冒了出来。
不过它以子弹的速度迅速往前伸的目标，并不是马纳伽。
而是在背后，面无表情看着战斗的黑发少女。
从沃娜丽雅的肩膀冒出来的几根枝干互相绞缠、扭转，并且化成又尖又粗的刺，朝着玛提亚延伸。
那简直快如射出去的箭。
「唔！」
马纳伽反射性地移动。
不，是想要移动。
刹那间，亚格尼看见了。他头一次看到壮汉那张粗犷的脸，是僵住的。
因为他动不了。
这也难怪。
沃娜丽雅的指头，以一根根来说当然没什么力量。但现在却分裂成枝干，壮汉的胸部到肩膀都被满满覆盖着，因此彻底封锁住它的动作。
要是再花点时间，搞不好能够把枝干扯得四分五裂。
但是，现在没那个时间！
就在他还来不及喊「住手啊！」的那一瞬间！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沃娜丽雅疯了似地大笑，似乎在预告接下来的惨剧。
因为神速到连子弹都追得上的古老精灵，竟然无法阻止一名少女即将被枝干刺穿撕裂。
「嘎啊！」
马纳伽大吼着。
就在那一瞬间——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有人一面大喊一面冲上前。
是佐治·雪莉嘉！
她冲向僵在原地不动的黑发少女，及窜向那名少女的肉刺之间。
「玛提亚亚亚亚！」
紧接着在喊叫声之后的，是闪光。
照理说会贯穿那娇小身躯的肉刺，却只发出皮鞭在空中拍打的声音，然后被弹开。
「……什么？」
沃娜丽雅惊叫。
雪莉嘉就挡在玛提亚前面。
而她母亲的肖像画，有如盾牌一样挡在自己前面！
「臭丫头！」
沃娜丽雅喃喃自语之后，进而刺穿那两名少女。
但是又「啪嚓」地弹开。
是精灵文字。
刻在画框的精灵文字，将精灵的「力量」——不，将构筑其「肉体」而物质化的能量给弹开了！
雪莉嘉挡在正前方的画框，将它弹开！
被画框保护的她母亲肖像画，将它弹开！
「不准你碰我的朋友！」
「一点也没错呢。」
沃娜丽雅整个人弹起来似地回头看马纳伽，浮现在她脸上的，是绝望。
马纳伽则「嘻」地笑着说：
「让我告诉你吧，沃娜丽雅。」
他的声音变了。
「罪恶这种东西，能赎罪的时候就趁早做吧。」
在这之前马纳伽的声音虽然低沉地在肚子底下回响，不过很温柔。
「如果想逃避的话……」
但是现在，他的声音仿佛是从地底传来的地鸣。
「……罪恶，将会把罪人吞噬的！」
此时他的声音里，还夹杂着音乐。
是拖着长长的尾音，婉转又轻飘料的旋律。
是蓝调乐曲。
「……不会吧？」
按着满是鲜血的肩膀，亚格尼喃喃说道。
「不会吧，那家伙是……」
歌曲的颤音，从拿着肖像画挡在前面的雪莉嘉背后传出来。
是玛提亚。
是马奇雅·玛提亚！
她两手包住什么似地举到嘴边，音乐可以从指缝看到银色的物体。
是口琴……？
不……是民谣口琴。
是这家伙？
不过是区区的小鬼？
吹奏的曲子，是蓝调乐曲。
听起来舒适、慵懒。
是沉静、哀伤的蓝调乐曲。
她的蓝调乐曲，足以让无赖窝在酒吧角落紧咬着牙根，忍住不放声大哭，但是又无法掩饰抽泣到动个不停的肩膀。
而马纳伽，正在流泪。
只有右眼而已。
留的是黑色的眼泪。
「罪人是无法摆脱自己所犯的罪行呦。」
而他流着黑色泪水的右眼，并没有瞳孔。
连眼白的部分都不见了。
看起来就像墨水流进眼窝的漆黑眼睛。那只眼睛不断地流泪，在他右边的脸颊留下一道泪痕。
不过，事情不是这样就结束了。
忽然间，马纳伽里亚斯提诺克的背部张开了黑色翅膀。
像破破烂烂的长围巾在半空中缓慢波动。
左肩两只，右肩一只……
是三只翅膀。
「……怎么可能！」
这就是，神曲？
冯她这样的小丫头，用一支民谣口琴就能吹奏出神曲？
不过，这是事实。
这时候有湿湿黏黏的声音「喳嘎喳嘎」地响。
马纳伽的右手正慢慢但确实地动着。而沃娜丽雅缠绕在他身上的指头……无数根枝干，正随着他的动作一根又一根的扯断。
然后——
「赎罪的时候到了！沃娜丽雅！」
黑色精灵的手臂终于挣脱出来。
「咿！不要……！」
而那是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马纳伽巨大如人头部的拳头，直接撞击在沃娜丽雅的脸部正中央。
沃娜丽雅飞了出去。
笔直地，往正后方飞。
她的脸直接承受挥过来的拳头力道。
恐怕那一瞬间，沃娜丽雅也失去意识了。
而分成无数根枝干的手指，往外延长的部分则四分五裂在空中飞散，背部的四只翅膀好像关掉的灯光消失不见。
失去意识的精灵，身体一面水平扫过半空中，一面呈现惨不忍睹的扭曲状态。
然后撞碎佐治·戴尔威兹他家原本油漆斑驳的墙面。
板壁变成碎片四处飞散，整栋建筑物也跟着振动。
后来只剩下撞成好大一个的黑洞，以及从里面冒出来的大量粉尘。
如此一来结束了。
沃娜丽雅并没有自行从那个洞穴出来。
马纳伽看着自己的拳头，喃喃且不悦地说：
「我不是说过，我讨厌打女人吗？」
接着，回头往亚格尼那边看。
「……咿！」
惨叫声卡在亚格尼的喉咙。
黑色巨体慢慢走过来。
三只黑色翅膀也微微波动着。
然后停下脚步在低头看着亚格尼。
「然后呢？你有什么打算呢？」
亚格尼很想回答，无奈嘴巴只是一张一合地，根本不成语调。
「愿意乖乖就范了吗？」
亚格尼点头回应，而且用力地点了好几次好几次头。
两名少女站在那个壮汉的两侧。
黑眼少女冷冷地低头看他，然后开口说话的是黄发少女。
「你是不是该向我道歉？」
抱着美丽女性的肖像画，她深蓝色的眼睛看不出任何感情。
但反而让亚格尼更加畏缩。
「是不是该向我道歉？」
她重复这句话，语气比刚才还要尖锐。
「对……对不……起。」
「听不见！」
「对不……起。」
「你为了什么道歉？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少女的嘴唇颤抖着。
透明的液体从她深蓝色的眼睛，顺着脸颊滑下来。
「你把我爸爸从我的身边带走呦？而我，一直孤零零的呦？是你害我变成孤单一人呦？你知道吗？」
亚格尼·阿古拉特瞪大眼睛。
那些事情他从来没有想过。
「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为什么要那么做？还有你犯了什么罪，我也一点兴趣都没有！可是，我说什么都无法原谅你抢走我爸爸这件事！我绝不原谅你！」
是吗？
我抢走她爸爸？
原来我干了那样的事情……
「对不起。」
那句话没有任何意图。
「请原谅我。」
那是他打从心里，拼命挤出来的话。
这时候远方有声音慢慢接近。
是巡逻车的警笛声。
亚格尼不断喃喃地说：
「请原谅我……」
一次又一次说个不停。
2
响着警笛、闪着红灯的警车一一离去。
载走沃娜丽雅的，是特别规格的精灵押解车。当然，是做过精灵文字的封禁处理。
三个人就坐在佐治家的玄关前的阶梯，往着眼前的景象。
坐在正中央的是马纳伽，两旁分别是玛提亚，以及雪莉嘉。
一个穿着男性西装的女性，从留在现场的最后一辆警车下来，并往他们这边走过来。
是依蝶·马尼耶提卡巡官。
当她一站在三人面前，便优雅地敬礼。马纳伽与玛提亚则坐在原地予以回礼，雪莉嘉学两名刑警跟着回礼。
「辛苦了。」
「还好，谢谢。」
马纳伽如此回答。而他背部的翅膀不仅消失了，连右眼也恢复原状。但是他右脸脸颊，还残留着黑色泪痕。
「你才辛苦了呢。」
「别这么说，这是我的指责所在。」
虽然她很谦虚，但今晚的表现却非常杰出。
她不仅到处收集资料、协助变装的实际演练。其实沃娜丽雅目击到那辆在路旁埋伏的车子，是她坐在上面。
多亏那样，搭乘其他车辆的马纳伽，才能够及时赶往亚格尼他们泯灭证据的现场。当然，玛提亚跟雪莉嘉也同时在车上。
「虽然你穿制服很好看，不过那样的打扮也不错呢。」
马纳伽指的是马尼耶提卡那身西装打扮。
据说是她连忙向未婚夫借来的。马纳伽从研究所到这里所驾驶的黑色四轮驱动车，听说也是她未婚夫的。
马尼耶提卡露出腼腆的笑容之后，挺直背脊说：
「谢谢夸奖！请问还有什么事吗？」
「不，没有了。今天你辛苦了。」
说完之后，又补了以下的话。
「啊，对了对了。替我向你未婚夫谢谢他借车子给我用。说我觉得这辆车很不错，不禁很想买这种车呢。」
「了解，那么我先告辞了。」
然后敬礼。
接着她转身走向警车。
留下那三个人在原地。
突如其来的枪声与警车的警笛，使得附近有好几个居民走出家门口一探究竟。虽然分成好几群，不过视线全都是朝这边看。
「那家伙……」
喃喃说道的，是雪莉嘉。
「接下来，会怎么样？」
马纳伽轻轻叹了口气之后，把手支在自己膝上托着腮说：
「说得也是呢……应该就进入侦讯、开庭，判决出来的话就是予以处罚的阶段吧？」
「那个精灵也是吗？」
「是的。根据精灵法，精灵也跟人类服同样的刑责。更何况，比起人类，加重刑责的比例较高。」
「是吗……」
总觉得她的笑容带了点哀伤。
其实，马纳伽知道。
她真正想问的，是其他事情。
所以——
「关于你爸爸……」
他先提了。
「应该很快就会接受重新审理。」
黄发少女像弹起来似地回头。
「真的吗？」
「真的。老实说，我上司正针对那个方向提出申请。接下来只要我跟玛提亚快一点呈上这件案子的报告，应该马上就会进入程序了。」
雪莉嘉没有回答。
取而代之的是撞了过来。
她以头撞的冲击力道，连头带人地紧抱住马纳伽的巨体。
接下来说的话之所以听起来含糊不清，是她整个脸埋进他怀里的关系。
「谢谢你。」
只有这句话。
不过，光是这句话就已经足够了。
「我不是说过了吗？」
仿佛在轻声呢喃的玛提亚，脸上浮现出微微但看起来很满意的笑容。
「马纳伽一旦做出约定，就绝对会恪守承诺的。」
脸埋在马纳伽怀里的雪莉嘉，不断地点头。
马纳伽心想，「因为我是警官」。
这无关什么正义来着。
不过是，职责所在而已。
然后，那个工作终于告一段落。如此而已。
「要走了吗？」
玛提亚点头回应，脸还埋在马纳伽怀里的雪莉嘉点点头。
于是马纳伽用两手将两名少女抱起来。
「我们回家吧。」
雪莉嘉回应玛提亚说：
「恩，回家吧。」
哭花的脸也露出笑容。
然后少女回头望。
看那间房子。
迟早会回去的，那个真正的家。
当马纳伽往前大步走出去，雪莉嘉便越过他宽大的肩膀轻轻挥手。
她说那句「改天见」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温柔，而且很悲伤。
亚格尼·阿古拉特与沃娜丽雅·格尼卡·雅克里雷特，后来以涉嫌发生在欧米科技工业美嘉纳研究所的强盗伤害事件的罪名遭到逮捕。当然，还加了杀人未遂，以及教唆精灵杀人的现行犯这两项罪名。
两人俯首承认大致上的罪行，因此判决预计会在半年以内定论。
另一方面，由于亚格尼与沃娜丽雅被捕，立刻对佐治·戴尔威兹展开重新审议。
不过会以格外快的速度再次审议，背后好像是因为鲁谢塞理斯市警本部，以及不知为何冒出的外务省都提出强烈要求的关系，详细情形并没有公开。
欧米科技工业社长欧米·戴迪哥特，公开发表已经准备支持佐治·戴尔威兹复职。
湿湿黏黏的冷空气，仿佛缠在身体上似的。
车窗明明全都关上了，似乎是从哪儿钻进车内。
夜间的山区，那种感觉比白天还要浓密。原先被阳光压制的什么东西，搞不好会从山区地面冒出来。
亚格尼心想，「亦或是……」
据说精灵，就是聚集那种感觉而形成的生命体。
正如人类是被碳构成那样……
「应该要早一点解决的。」坐在副驾驶座的女子说道。
那是女性精灵。
「既然你那么认为，当时怎么不说呢？」
「因为，你又没问我啊？」
没错。
她就是这种女人。
只要提出要求，任何事物她都会提供的。
但如果没提出要求，就什么也不会给。
犯案之后，亚格尼在意的只有佐治·戴尔威兹他女儿。他觉得她可能知道什么，可能察觉到什么。
但是，「那个」并不会。
「那个」，只是「东西」。
「东西」是绝不会说话的。
没错，照理说应该是那样的……！
「会不会是圈套啊？」
沃娜丽雅边说，嘴唇浮现出乐在其中的笑意。
「搞不好人家躲在旁边，偷看你慌张解决证物的模样呦！」
「少罗嗦！」
回应的亚格尼·阿古拉特，仿佛趴在方向盘似地看着前方。
「我就是为此才带你来的，给我静静地看就是了！」
这里是夜间的山路。
也是那个笨拙刑警，在画得丑丑的地图上注明「搬入道路」的山线道路。
这一条几乎是直线的道路，还一片白蒙蒙的。
是雾。
湖面因为日夜温差而产生的浓雾，随风吹进索尔帖山边。
尽管是山线道路，「搬入道路」几乎呈直线且全长约三十公里，那弥漫的浓雾就是原因。
虽然把大灯切换成雾灯，在黄光照射下的柏油路面，视野范围顶多只有十公尺左右。除此之外，全都被封闭在乳白色的空间里，外侧则是一片漆黑。
「可恶……！」
听到亚格尼不由得脱口而出的话，沃娜丽雅解围地说：
「需要我帮你开车吗？」
亚格尼没有理会她这句话。
不用你鸡婆！
这只要直线往前开就行了！
只要往前直走十五公里，就会看到左手边的隧道。穿过隧道之后，呈现在眼前的就是晴朗无云的托尔巴斯。
大约一个小时就能结束。
没错。一个小时后就能让一切全结束，并且回家里去。
于是亚格尼朝前方的白雾踩下油门。
……不，是准备踩油门。
「停下来。」
沃娜丽雅冷静但语气尖锐地说了一句话。
「做什么？」
「刚才的刑警正埋伏在此。」
「什么？」
这次他踩的是刹车。
响起一道尖锐的声音，亚格尼的维尔贝紧急停了下来。
是黑色涂装的大型车。
认识沃娜丽雅半个月以后，亚格尼向克拉特工业的社长提出一项计划。
那是一项巧妙的计划。
只是，提出构想或执行的都不是亚格尼。调查对手公司的研究主任周遭，收集情报及提出计划，都是沃娜丽雅。
亚格尼只需要点头而已。
听完亚格尼的计划之后，克拉特·罗比阿特社长首先是目瞪口呆，然后才发出大笑。
然后把车钥匙丢过来。
说了一句，「试试看吧」。
那辆车送给你。计划失败的话，那辆车就当作遣散费。但是成功的话，就可以戴罪立功得到一大笔酬劳。
亚格尼至今仍在使用那辆车。
维尔贝·吉那。
现在V型八汽缸引擎空转的声音，响彻浓雾笼罩的夜间山区。
「真的吗……」
亚格尼连声音都在无意识中变成喃喃自语。
沃娜丽雅隔着挡风玻璃指着白蒙蒙的前方说：
「就在隧道那条路再过去。」
从马纳伽说的「搬入道路」要走隧道，必须转进岔路。往左拐一个几乎呈直角的弯道之后，前方就是贯穿索尔帖山的隧道。
沃娜丽雅指的是，马纳伽直接驶过那条岔路并没有转过去。
「那家伙的车，就在路肩。」
「是圈套吗……」
「果真如我所说的呢。」
虽然很不甘心，但也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对。
通往隧道的茶炉，就在十多公里的前方。沃娜丽雅看到一辆停在那儿的车子。
那辆灰色，又有点脏的大众车。
如果是晴朗的白天，亚格尼的眼力可能勉强看得见吧。但是在夜间，而且浓雾又如此弥漫，那就不可能了。
但是沃娜丽雅的视力，就算置身在这片浓雾之中，也能够看得一清二楚。
不光是因为她是精灵的关系，像她视力如此敏锐的精灵，应该也是很少见呢。连在研究所服务台负责分辨身份证真伪的莫奇奴精灵，要跟沃娜丽雅比视力都望尘莫及。
正因为如此，亚格尼相信她说的话。
这果然是，圈套。
那个刑警就躲在漆黑的夜晚以及弥漫的浓雾里埋伏。准备尾随急忙忙穿过隧道，试图泯灭证据的亚格尼。
但是对方也会有失算的时候。
他们并不知道沃娜丽雅的视力很敏锐。
「知道了……」
亚格尼边说，边开门下车。
「换你开车吧。」
眼前只有能够越过山岭。但视线如此恶劣的情况下，冯人类的肉眼是无法驾驶的。
坐进驾驶座的沃娜丽雅确认亚格尼系好副驾驶座的安全带之后，便握着方向盘露出笑容。
那是肉中带刚的笑容。
「准备走了呦！」
话一说完就急速前进。
她在完全没有减速的情况下就冲进十公里前的岔路。
在越过山岭到史朗卡特市这段路程，亚格尼不得不一直紧咬牙关，以免咬到舌头。
马纳伽刑警曾说「花了三十分钟」。
沃娜丽雅花了二十二分钟走完同样的道路。
就在上坡转为下坡的时候，雾也散开了。
而托尔巴斯的夜景全收进眼里。
接下来，还剩短短的十五分钟。
穿过夜晚的街道，不久精灵所驾驶的维尔贝·吉那进入了住宅区。
从黑暗中逼进那栋熟悉的房子。
那是佐治·戴尔威兹的家。
——不，或许应该加一句「过去的」。
现在那儿不过是栋空房子而已。
但是就亚格尼所知道的，那儿应该存放了绝不能让警方知道的东西。
因为那个刑警曾说，「问题在于精灵」。
亚格尼听不懂那是什么意思。但唯一确定的是，一旦证实两年前的案子是精灵干的，只会让亚格尼陷入不利的情况。
亚格尼心想，如果……
如果他们发现到什么我没有察觉到的事情，就真的太厉害了。
但是，他们这一步走得太大意了吧。
虽然他们设法威胁我，想逼我把罪证泯灭掉，但应该没想到会被我将计就计吧？
亚格尼一下车，沃娜丽雅也默默跟在他后面。
路上没有半个行人。
对面的人行道路边，只停了一辆黑色的四轮驱动车。
由于门把已经遭破坏，很轻易就能进进出出。大概也是在房子外面乱涂鸦的那些家伙，干出来的恶作剧吧？
不过屋内倒是没有想像中杂乱。原本以为问题症结的东西已经被带走，或者遭到破坏，但似乎不如想像中那样。
「快找吧！」
亚格尼如此命令。
「没那个必要哦！」
话一说完，精灵便笔直走上楼梯。
「那个被送还这家里的时候，是佐治·戴尔威兹被逮捕以后吧？既然这样，铁定是放在他女儿的房间里。」
一楼虽然很昏暗，但是二楼有月光从窗子偷进来，显得好亮。
走廊左侧，尽头的门是开着的。
在漆了黄色的那扇门另一头，看见有一张满是灰尘的床铺。
是一张小床。
这里是儿童房。
他往前走让沃娜丽雅退到后面，亚格尼打头阵走进儿童房。
然后，找到了。
是那一幅肖像画。
它就立在床边的墙壁。
亚格尼不假思索地把手往前伸，抓住画框之后就把它夹在腋下。
「我们走！」
站在门口的沃娜丽雅没有回应就直接向后转。
亚格尼一面下楼，一面在心里高兴大叫。
活该！
活该，马纳伽！
你果然没那个能耐让我走霉运！
你想让我倒霉，还早得很呢！
就在走完楼梯的时候，沃娜丽雅已经步出屋外。
她就在门口。
回头看着他站着不动。
「你在做什么！快……」
他想说「快去开车」。
但是说不出口。
话就卡在喉咙里。
「哎呀！真是了不起呢！」
是在肚子地下回响的声音。
那家伙，在这里。
那个壮硕的刑警，在这里！
「我早就料想到了，只是没想到你们会来得这么快呦！」
就站在亚格尼刚刚坐的车子前面。
「怎么可能……为什么？」
马纳伽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蹲下来仔细观察车子的前轮。
「看吧？果然没错。」
不知为何他用手指抠轮胎。
「怎么样？喏，看见没？」
他一站起来，便对着亚格尼这边举起粗壮的手指给他们看。
指尖沾着泥土。
「虽然称不上都是泥巴，但也沾了不少泥土呢。就连车体，你看，也溅到这么多泥土。」
「……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是说过了吗？车子引擎还是热的，轮胎也沾满了泥土。」
这指的是佐治·戴尔威兹被逮捕时，他车子当时的模样。
「这辆车，也一模一样。引擎还是热的，轮胎跟车体也沾满了泥土。如果像案发当晚还下倾盆大雨的话，铁定都沾满了泥泞呢。」
「那又怎样！」
不由得提高音量的声音，被马纳伽厚实的手掌挡了下来。
「你还不懂吗？也就是说这辆车，跟佐治·戴尔威兹在案发当晚被偷的车，是走同一条路线来这里的。」
……什么？
「你听好了，从研究所到这里的路线有三条。其中的「搬入道路」花的时间太多了，因此嫌犯并没有利用它。所以剩下的就是「越过山岭」与「隧道」这两条路线。截至目前为止，你明白了吗？」
「明……明白。」
他了解马纳伽解释的意思，但完全听不懂他到底想要讲什么。
「很好。然后，其中没有铺设柏油的道路，只有「越过山岭」这条而已。除此之外的道路，都是柏油路。无论当时或现在都一样。但是从研究所到这里来，车体却沾了这么多的泥土，这就是你「越过山岭」那条路的证据。」
还是完全听不懂。
「那又……怎样？」
「也就是说，案发当晚，嫌犯也是走同样的路线呦。」
「所以……所以那是……」
这时候插嘴的，是沃娜丽雅。
「那又怎样？我们非法入侵的确有问题，但如果把它跟两年前的事件连在一块，可会造成我们的困扰哦。就算走的是同一条路线，那只是巧合啊！」
「不不不，话不能这么说。那不是巧合，而是一种必然。」
「你敢斩钉截铁这么断定，应该有什么证据吧？」
「那当然。那么，就看我能不能解释两年前的事件中，嫌犯为什么选择「越过山岭」这条路线吧？」
回答完亚格尼的问题，马纳伽又走上前。
他注视的对象，是同为精灵的沃娜丽雅。
「让我告诉你吧，那天晚上，隧道前方发生塌方呦。」
「……你说什么？」
「我问过警卫室的人了，说那天晚上，从电视上看到豪雨特报不断打出来。因此我抱持质疑的态度查了一下，便调出事件前后一小时，从研究所出发的五十分钟车程范围内的交通纪录，每个角落全调出来看。」
结果，发现到一件事。
就是塌方的纪录。
「就时间上来说，是在嫌犯开着从佐治·戴尔威兹那儿偷来的车，前往研究所的途中，而且穿过隧道没多久发生的。塌方处就在转入支线没多远的地方，根本可以说隧道的前方，有一半都被土石埋住。」
亚格尼不由得回头看沃娜丽雅。
我怎么没听说有那种事！
「所以就没有往「隧道」那边走，改选择「越过山岭」这条路线。对吧，沃娜丽雅小姐？」
「……我？」
「没错，就是你。因为两年前，似乎是你开的车。」
「怎么说？只因为我开车的技术好？」
「没错，那也是原因之一。」
马纳伽耸着他巨大的肩膀。
仿佛被美女称赞发型不错的态度。
「不过呢，还有更关键的地方。要不是有你在场，应该不会察觉到十多公里远的地方发生塌方这件事。老实说，也可能是你察觉到有紧急车辆聚集到现场吧？不过，无论哪一个都一样。」
「……怎么会？」
亚格尼喃喃说道。
因为他终于明白了。
我们一直被穷追不舍！
被这个空有壮硕体型的愚蠢警官！
「你刚刚也在十多公里前察觉到我的车，因此转进「越过山岭」这条路线。而你在两年前，也最过同样的事情。」
「等一下……等一下！」
即使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亚格尼还是勉强插嘴说话。
「嫌犯或许是接近塌方处以后，才掉头往回走啊？那样的话，即使是人类……」
「那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案发当晚，下着倾盆大雨。就像今晚的雾一样，视线非常不佳。冯人类的肉眼，就算是视力很好的人，光是要察觉到两、三公里前方的状况都很勉强了。也就是说，在没有察觉到塌方以前，车子会跑相当长的距离。」
此时亚格尼感到背部有一股寒意直往上窜。
因为不久以前，自己也差点干同样的事情。
要不是沃娜丽雅坐在副驾驶座，铁定一下子就把车开到距离埋伏的那辆车不远处吧？
「假设嫌犯在塌方的三公里前察觉到了呢？这也是又多出来的数据呢。然后，让我们假设嫌犯急急忙忙折返到「越过山岭」吗条路线吧？」
那只是单纯的数学问题。
「从研究所到「隧道」是十五公里，从那折返到「越过山岭」的入口是十公里。就算在三公里前折返，也必须往回走个七公里。所以说呢，十二公里加七公里……呃，总共是十八公里吧？」
「是十九公里。」
「啊啊，抱歉，是十九公里呢。也就是说，总共跑了十九公里之后，必须再越过那座山岭才行。」
就算是沃娜丽雅的技术，越过那座山岭也要花二十分钟以上。
「这样子明白了吗？监视录影器清楚拍摄到嫌犯的模样，因此警方得以在案发后五十分钟，抵达佐治·戴尔威兹先生的家。而当时作案用的车子，也确实回来了。」
回来这里。
「离开研究所的嫌犯如果到达塌方处才折返，改走「越过山岭」那条路线的话，真的很不可能，因为那会让他无法赶在警方以前抵达。但是除了要避开塌方，嫌犯实在没有理由走「越过山岭」那条路线。」
是的。
一点也没错。
「这样你们明白了吧？当时开车的并不是人类，而是精灵。而且是，视力非常好的精灵。」
不过沃娜丽雅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那个精灵是我？」
「最起码，我是那么认为的。」
「如果有证词说我的视力没那么好呢？」
「那种事情只要经过调查，一下子就会戳破呦。」
即使马纳伽那么说，沃娜丽雅的嘴唇却浮现笑容。
「可是单靠那一点线索，只能证明我跟两年前的嫌犯走同一条路，非法入侵这里呦。」
「是的。似乎只有那样。」
说着，马纳伽回头看。
他对着停在路旁边的黑色四轮驱动车说：
「可以了呦，下车吧。」
车上的人立刻回应此话开了车门，
驾驶座与副驾驶座的车门，同时打开。
两名少女往这边慢慢走过来。
其中一名是熟悉的脸孔。是穿着黑色连身洋装的玛提亚警部。
但是，另一个人——
两名少女分别站在马纳伽两边。
眼睛则直盯着亚格尼跟沃娜丽雅看。
「雪莉嘉，可以请你告诉我，那个人抱在怀里的是什么东西吗？」
壮汉对黄发少女说道。
听到那个名字，亚格尼终于发现到。
——是他女儿！
是佐治·戴尔威兹的女儿！
「是妈妈的肖像画。」
黄发少女如此说道。
「是离开我们的妈妈的肖像画。即使分手了，爸爸仍然深爱着妈妈。所以一直很宝贝那一幅画。」
「两年前，你爸爸的公司出事的时候，那幅画在什么地方？」
马纳伽会这么问，并不是为了他自己。
这是特地问给某人听的。
给亚格尼·阿古拉特听的。
「在爸爸公司……在爸爸的办公室里。」
「你可以提出证明吗？」
「可以的，因为有照片为证。」
「它是挂在墙壁上吗？」
少女点了点头。
「因为爸爸曾经说，「妈妈替他保护非常重要的东西呦」。」
非常重要的东西。
隐藏式保险箱……！
「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马纳伽的声音在肚子回响。
「如果我把那幅画带回来，怎么办？」
「最好是不要呦。」
「为什么？」
「精灵是没办法碰它的，因为……」
忽然间，少女动了她的手指。
她笔直伸出手臂，纤细的食指直直地往前伸。
伸向亚格尼·阿古拉特抱着的肖像画。
「因为那画框的图案，是精灵文字。」
是的。
她说得一点也没错。
那就是两年前的「计划」里，唯一失算的地方！
沃娜丽雅的确调查过佐治·戴尔威兹周遭的事情，也知道有关开发中的新素材的重要文件。但问题是，她并不知道其中一部分是放在精灵无法触碰的场所。
没错。
在执行计划以前，亚格尼并没有问她。
问她在现场是否曾看过。
然后也亚格尼也没有要求她。
要求她在行动以前先看过一次现场。
要求她接触物质化，以肉眼看不见及监视录影器拍不到的状态，确认入侵路线并确保逃走路线。然后更重要的是，亲眼确认过文件所在的位置。
因为他没有那么说。
只要你提出要求，沃娜丽雅就会照做。
但是如果没有要求，她就不会行动。
亚格尼，终于发现到了。
到了这个节骨眼，他终于理解了。
这是个游戏。
对沃娜丽雅而言，这是游戏。
是以严格的规则当基础的游戏，而亚格尼不过是其中的一部分。
「怎么样？事情就那样呦，亚格尼先生。」
开始轻轻说话的马纳伽，他的大手就搭在站在两旁的两名少女肩上。
「映在监视录影器画面上的嫌犯啊……在逃跑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停下脚步，往墙壁的方向看了几秒之后就离开现场。刚开始我也觉得那个举动很不可思议，心想「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快点逃跑吗？他到底在看什么？」」
结果是画。
他看的原来是这幅画……
「不过，我好不容易才明白，那并非单纯停下脚步而已。而是嫌犯早就知道文件的重要部分摆在隐藏式保险箱里。然后又发现自己打算拿的时候，竟然动不了它。」
是精灵文字。
是以特定的组合构成，对精灵来说，那是不可能触碰的古代文字。
「因为嫌犯不知道它是刻在画框上，刹那间不知如何是好。」
沃娜丽雅什么话也没说。
也就是说，马纳伽那些话都跟真相吻合。
「当然，只要利用椅子捶打让画框掉下来的话，事情就可以告一段落。不过那么做的话，就会留下「有不正常动作」的纪录。所以嫌犯只能以毫不在意的动作，无视并走过。」
「所以你的意思是……嫌犯是精灵咯？」
「不不不，不仅是那样。我的意思是，你知道那幅画是证明自己罪行的唯一证据，明白吗？」
明白。
根本可以说是非常明白。
「没有人知道，嫌犯为什么没有偷走文件最重要的部分。关于那幅画，也没有记载在调查纪录里面。甚至连我，都是刚刚才发现到呢。」
马纳伽的巨体，看起来又更庞大了。
「等一下！」
但是，亚格尼还是不肯罢休。
绝不能因此就退缩！
「知道画框的图案加了精灵文字的，只有佐治·戴尔威兹跟他女儿吗？真的是那样吗？」
没错。
这是那家伙的理论，最大的「破绽」！
「它摆在主任办公室哦？有工作人员会进出那里！无论人类或是精灵！甚至隐藏式保险箱，也有不少人知道！照理说那些人之中，应该也有人察觉到那上面有精灵文字！除了我以外，应该还有人知道才对！」
「是的。」
「……咦？」
「你说得一点也没错。」
马纳伽的回答，让好不容易振奋的亚格尼，一下子就没了气势。
你说什么？
我说得一点也没错？
「那么……」
「不。」
马纳伽这次摇摇头。
「就算是那样，仍旧不改你是嫌犯的事实，亚格尼先生。」
「不……喂，等一下！你刚刚不是说，我说得一点也没错……」
「也仅到那里为止哦。」
马纳伽笑了。
对亚格尼而言，那看起来是嘲笑。
「不过亚格尼先生，那些人之中，具备现在这个时间点将它处分掉的理由，除了你以外可是别无他人哦。」
……你说什么？
「你还不明白吗？知道那玩意儿的存在，将是解决这个事件的唯一证据的，只有嫌犯而已。」
马纳伽粗壮的手指，用力指着亚格尼。
「而你们，却知道只有嫌犯才知道的事情呦！」
「原来如此啊。」
好简单的理论。
知道唯独嫌犯知道的事物，只有嫌犯本身。
而亚格尼，亲自证实了那件事。
「还是说，你能够解释为什么拿那玩意儿的理由呢？」
「……不。」
这次摇头的，换成是亚格尼。
他想起离开研究所主任室的时候，马纳伽刑警曾讲过的话。
劝你最好别做不必要的事情呦。
他所谓「不必要的事情」，正是亚格尼做的事情。
亚格尼不由得叹了口气。
「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请说。」
「如果我，没有过来处分这幅画，事情会变成怎样？」
那个问题让马纳伽不禁耸肩苦笑。
「那样在审判的阶段，可能会出现一些争执吧！不过你那个问题，跟询问「天要是没亮会怎样？」的意思差不多呢。」
「这话是什么意思？」
「刚才我不是说过了吗？我知道你是嫌犯，这并不是没有根据的推测。」
「怎么可能？」
「不，是真的。最先察觉到的并不是我，而是我的伙伴。」
话一说完，马纳伽的眼睛看的，是站在旁边的黑发少女。
是那家伙？
那个小不点？
「这个案件发生在两年前，而且在你尚未进公司以前，但你却连嫌犯的住处都知道。那实在太奇怪了。」
「……你们不是现在才知道这个疑点吗？」
「不，不是的。是在更早以前，就在我为了做实验，在研究所及各街道来来去去的时候。当时我明明什么也没说，你却知道这间房子位于伊格洛克市。而且还知道这个住宅区，就介于史朗卡特市与拿瓜塔市之间呢。」
「我说过……那种事情吗？」
「是的，你曾经说过。应该是在无意识之中吧。」
天哪！
「也就是说呢，刚刚到研究所洒饵的时候，我就确信你会来这里。这不是什么赌注，只是让一切照程序走而已呦！」
为了逮捕我……
不，是为了逮捕我之后，完全堵住我的逃生路。
「是吗……」
将军了。
「这样的话，我所剩的路就不多了。」
动机，被识破了。
方法，也被看穿了。
然后现在，证据跟证人全都齐全。就算把胜负延长到法庭审判，也已经毫无胜算。
「是的，我也这么认为。」
「那么，我选择的路是……」
亚格尼把力气灌注在拿肖像画的手臂。
「是这个！」
然后把它丢出去。
往前方丢。
丢到壮汉精灵，与两名少女的面前。
「……啊！」
正如他所计算的，戴尔威兹的女儿冲了出来。
她反射性地双手往前伸，试图接住被丢出来的母亲肖像画。
「你这个笨蛋！」
亚格尼的手上有枪。
他一面聆听刑警得意洋洋的解说，一面利用手中的肖像画当掩护，偷偷把藏在西装内袋的**拔出来。
然后，开枪射击。
他瞄准冲出来的少女。
夜间住宅区响起枪声，亚格尼也确信自己得到胜利。
对方那个刑警是精灵。就算开枪射击，铁定不会有什么效用。
但如果伤害少女呢？
他是否会毫不在意，然后阻止嫌犯逃走呢？
不可能！
亚格尼确信那一点。
因为那家伙相信那种小丫头说的话，又重新挖掘两年多前……而且已经定论的事件。
因此他不可能把职务，看得比受伤的少女还重要！
但是——
「什么……？」
下一秒钟，亚格尼·阿古拉特目击到令他无法相信的光景。
精灵的巨体，竟然消失了？
不，他是以非常可怕的速度移动！
那是神速。
正当亚格尼心想「他动了」的那一瞬间，马纳伽的行动已经结束了。
而且响起「嘎锵」的金属声。
把子弹弹开的，是银色的琴箱。
蹲低身体的马纳伽一面用左手拉回准备冲向肖像画的少女，一面把右手的琴箱笔直往前伸，挡在少女前面。
那是一只大型的金属制琴箱。
正中央有个小凹洞。
是子弹打中的痕迹。
「太扯了吧……」
「你说我吗？」刑警答到。
他一面让少女退到后面，一面慢慢站起来。
「真正扯的，是指你这种被逼到走投无路，甚至恼羞成怒到不惜开枪射击小孩的王八蛋呦，亚格尼先生。」
怎么会有这种家伙？
可恶！
但是——
「还没完呢！」
佐治·戴尔威兹的女儿，躲在马纳伽的巨体及银色琴箱后面。但是，斜后方的马奇雅·玛提亚警部却处于毫无防备的状态。
亚格尼再次扣扳机。
枪声响起。
不过，还夹杂了「锵！」一声的金属音。
「……怎么可能？」
马纳伽粗壮的手臂横向伸得直直的。
握在前方的，是银色的琴箱！
表面的金属板又多了一个新凹痕，至于玛提亚则是被琴箱挡住，从亚格尼的方向已经看不到她了。
弹开了！
子弹又被弹开了！
「这不是真的！」
「不，这既不是虚假也不是梦境，全都是现实。」
你说这速度吗？
这比子弹还要快的速度？
这个魁梧的精灵，动作比子弹还要快？
「我先跟你声明，亚格尼先生。就算你没有得逞，但意图杀害警官仍是重罪呢。」
「哇啊！」
亚格尼大叫。
开枪。
第三发子弹，瞄准壮汉。
在极度激动的状态中……在时间仿佛被拉长的感觉中，亚格尼看见了。
他看见了一个景象。
往强大大跨一步的马纳伽，不假思索就抓着手里的琴箱在半空中横扫。
而「锵」一声的金属音，是被弹开的声音。
子弹被弹开了！
「唔……嘎！」
一股仿佛被殴打的冲击力道，袭击亚格尼的右肩。
然后背部就直接撞上后面的门框。
此时他的右手臂失去知觉，原本紧握的**也落在地上。
但落在地上的，不仅仅是**而已。
还有发出「啪嗒啪嗒」声的红色液体。
「……呜、咕！」
背靠着门框坐下来的亚格尼，在剧痛中明白了一件事。
这家伙，是怪物！
「对不起。」
马纳伽虽然那么说，但脸上毫无过意不去的表情。
「其实我无意打中你的。不过，我会安排医生帮你好好诊治的，请不要担心。」
这时候黑衣少女前进到语带困惑的壮汉旁边。
「亚格尼·阿古拉特先生，沃娜丽雅·格尼卡·雅克里雷特小姐。」
那是清脆透明又严肃的声音。
「你们涉嫌窃盗、杀人未遂、妨害公务，以及精历一零零三年发生在欧米科技工业美嘉纳研究所的强盗伤害等罪行，依法当场予以逮捕。」
「那么……」
说话的是沃娜丽雅。
「现在怎么办呢？」
她态度傲慢地低头看瘫坐在地上的亚格尼。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会永远跟随你，不会丢下你不管的。因为我希望能仔细看你最后会变成怎样？」
对了！
她从一开始就这么说了。
那是很奇妙的契约关系。
亚格尼，并不是神曲乐士。
然后沃娜丽雅希望从他身上得到的，并不是神曲。
而是财富。
她想要的，是不受任何事物束缚。因此，沃娜丽雅选择待在亚格尼身边。
对她来说这是一场游戏。
然后，她来到这里。
「……啊。」
痛苦的亚格尼呻吟着。
「帮我把这些家伙，收拾掉！」
「可以啊。」
沃娜丽雅的表情，因为笑而扭曲。
「我就是喜欢你那卑鄙的性格呦。」
话一说完，沃娜丽雅便蹬了一下地板。
她在半空中笔直滑行，朝着马纳伽冲过去。
马纳伽丢下琴箱、张开双手，准备接住她的正面攻击。
双方形成对方的右手挡住自己的左手，然后左手挡住右手的景象。
「请助手！」
虽然马纳伽用在肚子底下回响的声音如此说道，但是他的巨手却毫不留情地紧握住沃娜丽雅的手掌。
沃娜丽雅十指交叉的指头慢慢张开。
「我这个人，不喜欢殴打女性！无论对手是人类或精灵都一样！」
「你说那种话，可是会后悔呦！」
忽然间，沃娜丽雅的手指头，变长了。
左右十根都一样。
一面像树枝那样结节、生枝干，一面以数倍的速度伸长的指头，慢慢将马纳伽的手包住。
「唔！」
而且不仅是手，变长的手指甚至把他的前臂、手肘整个包起来，还不断生出枝干蔓延到他的肩膀。
「对不起。你要是过度反抗，将违反精灵法第二条第三项，也将失去所有权利呦！」
听到马纳伽这么说的沃娜丽雅微笑着。
她湿润发光的舌头舔着嘴唇说：
「我喜欢强壮的男人呦！」
「谢谢你的夸奖。」
「不过啊，我更喜欢让强壮的男人哭泣！」
说完，沃娜丽雅的肩膀爆裂。
因为有无数根肉色的枝干冒了出来。
不过它以子弹的速度迅速往前伸的目标，并不是马纳伽。
而是在背后，面无表情看着战斗的黑发少女。
从沃娜丽雅的肩膀冒出来的几根枝干互相绞缠、扭转，并且化成又尖又粗的刺，朝着玛提亚延伸。
那简直快如射出去的箭。
「唔！」
马纳伽反射性地移动。
不，是想要移动。
刹那间，亚格尼看见了。他头一次看到壮汉那张粗犷的脸，是僵住的。
因为他动不了。
这也难怪。
沃娜丽雅的指头，以一根根来说当然没什么力量。但现在却分裂成枝干，壮汉的胸部到肩膀都被满满覆盖着，因此彻底封锁住它的动作。
要是再花点时间，搞不好能够把枝干扯得四分五裂。
但是，现在没那个时间！
就在他还来不及喊「住手啊！」的那一瞬间！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沃娜丽雅疯了似地大笑，似乎在预告接下来的惨剧。
因为神速到连子弹都追得上的古老精灵，竟然无法阻止一名少女即将被枝干刺穿撕裂。
「嘎啊！」
马纳伽大吼着。
就在那一瞬间——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有人一面大喊一面冲上前。
是佐治·雪莉嘉！
她冲向僵在原地不动的黑发少女，及窜向那名少女的肉刺之间。
「玛提亚亚亚亚！」
紧接着在喊叫声之后的，是闪光。
照理说会贯穿那娇小身躯的肉刺，却只发出皮鞭在空中拍打的声音，然后被弹开。
「……什么？」
沃娜丽雅惊叫。
雪莉嘉就挡在玛提亚前面。
而她母亲的肖像画，有如盾牌一样挡在自己前面！
「臭丫头！」
沃娜丽雅喃喃自语之后，进而刺穿那两名少女。
但是又「啪嚓」地弹开。
是精灵文字。
刻在画框的精灵文字，将精灵的「力量」——不，将构筑其「肉体」而物质化的能量给弹开了！
雪莉嘉挡在正前方的画框，将它弹开！
被画框保护的她母亲肖像画，将它弹开！
「不准你碰我的朋友！」
「一点也没错呢。」
沃娜丽雅整个人弹起来似地回头看马纳伽，浮现在她脸上的，是绝望。
马纳伽则「嘻」地笑着说：
「让我告诉你吧，沃娜丽雅。」
他的声音变了。
「罪恶这种东西，能赎罪的时候就趁早做吧。」
在这之前马纳伽的声音虽然低沉地在肚子底下回响，不过很温柔。
「如果想逃避的话……」
但是现在，他的声音仿佛是从地底传来的地鸣。
「……罪恶，将会把罪人吞噬的！」
此时他的声音里，还夹杂着音乐。
是拖着长长的尾音，婉转又轻飘料的旋律。
是蓝调乐曲。
「……不会吧？」
按着满是鲜血的肩膀，亚格尼喃喃说道。
「不会吧，那家伙是……」
歌曲的颤音，从拿着肖像画挡在前面的雪莉嘉背后传出来。
是玛提亚。
是马奇雅·玛提亚！
她两手包住什么似地举到嘴边，音乐可以从指缝看到银色的物体。
是口琴……？
不……是民谣口琴。
是这家伙？
不过是区区的小鬼？
吹奏的曲子，是蓝调乐曲。
听起来舒适、慵懒。
是沉静、哀伤的蓝调乐曲。
她的蓝调乐曲，足以让无赖窝在酒吧角落紧咬着牙根，忍住不放声大哭，但是又无法掩饰抽泣到动个不停的肩膀。
而马纳伽，正在流泪。
只有右眼而已。
留的是黑色的眼泪。
「罪人是无法摆脱自己所犯的罪行呦。」
而他流着黑色泪水的右眼，并没有瞳孔。
连眼白的部分都不见了。
看起来就像墨水流进眼窝的漆黑眼睛。那只眼睛不断地流泪，在他右边的脸颊留下一道泪痕。
不过，事情不是这样就结束了。
忽然间，马纳伽里亚斯提诺克的背部张开了黑色翅膀。
像破破烂烂的长围巾在半空中缓慢波动。
左肩两只，右肩一只……
是三只翅膀。
「……怎么可能！」
这就是，神曲？
冯她这样的小丫头，用一支民谣口琴就能吹奏出神曲？
不过，这是事实。
这时候有湿湿黏黏的声音「喳嘎喳嘎」地响。
马纳伽的右手正慢慢但确实地动着。而沃娜丽雅缠绕在他身上的指头……无数根枝干，正随着他的动作一根又一根的扯断。
然后——
「赎罪的时候到了！沃娜丽雅！」
黑色精灵的手臂终于挣脱出来。
「咿！不要……！」
而那是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马纳伽巨大如人头部的拳头，直接撞击在沃娜丽雅的脸部正中央。
沃娜丽雅飞了出去。
笔直地，往正后方飞。
她的脸直接承受挥过来的拳头力道。
恐怕那一瞬间，沃娜丽雅也失去意识了。
而分成无数根枝干的手指，往外延长的部分则四分五裂在空中飞散，背部的四只翅膀好像关掉的灯光消失不见。
失去意识的精灵，身体一面水平扫过半空中，一面呈现惨不忍睹的扭曲状态。
然后撞碎佐治·戴尔威兹他家原本油漆斑驳的墙面。
板壁变成碎片四处飞散，整栋建筑物也跟着振动。
后来只剩下撞成好大一个的黑洞，以及从里面冒出来的大量粉尘。
如此一来结束了。
沃娜丽雅并没有自行从那个洞穴出来。
马纳伽看着自己的拳头，喃喃且不悦地说：
「我不是说过，我讨厌打女人吗？」
接着，回头往亚格尼那边看。
「……咿！」
惨叫声卡在亚格尼的喉咙。
黑色巨体慢慢走过来。
三只黑色翅膀也微微波动着。
然后停下脚步在低头看着亚格尼。
「然后呢？你有什么打算呢？」
亚格尼很想回答，无奈嘴巴只是一张一合地，根本不成语调。
「愿意乖乖就范了吗？」
亚格尼点头回应，而且用力地点了好几次好几次头。
两名少女站在那个壮汉的两侧。
黑眼少女冷冷地低头看他，然后开口说话的是黄发少女。
「你是不是该向我道歉？」
抱着美丽女性的肖像画，她深蓝色的眼睛看不出任何感情。
但反而让亚格尼更加畏缩。
「是不是该向我道歉？」
她重复这句话，语气比刚才还要尖锐。
「对……对不……起。」
「听不见！」
「对不……起。」
「你为了什么道歉？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少女的嘴唇颤抖着。
透明的液体从她深蓝色的眼睛，顺着脸颊滑下来。
「你把我爸爸从我的身边带走呦？而我，一直孤零零的呦？是你害我变成孤单一人呦？你知道吗？」
亚格尼·阿古拉特瞪大眼睛。
那些事情他从来没有想过。
「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为什么要那么做？还有你犯了什么罪，我也一点兴趣都没有！可是，我说什么都无法原谅你抢走我爸爸这件事！我绝不原谅你！」
是吗？
我抢走她爸爸？
原来我干了那样的事情……
「对不起。」
那句话没有任何意图。
「请原谅我。」
那是他打从心里，拼命挤出来的话。
这时候远方有声音慢慢接近。
是巡逻车的警笛声。
亚格尼不断喃喃地说：
「请原谅我……」
一次又一次说个不停。
2
响着警笛、闪着红灯的警车一一离去。
载走沃娜丽雅的，是特别规格的精灵押解车。当然，是做过精灵文字的封禁处理。
三个人就坐在佐治家的玄关前的阶梯，往着眼前的景象。
坐在正中央的是马纳伽，两旁分别是玛提亚，以及雪莉嘉。
一个穿着男性西装的女性，从留在现场的最后一辆警车下来，并往他们这边走过来。
是依蝶·马尼耶提卡巡官。
当她一站在三人面前，便优雅地敬礼。马纳伽与玛提亚则坐在原地予以回礼，雪莉嘉学两名刑警跟着回礼。
「辛苦了。」
「还好，谢谢。」
马纳伽如此回答。而他背部的翅膀不仅消失了，连右眼也恢复原状。但是他右脸脸颊，还残留着黑色泪痕。
「你才辛苦了呢。」
「别这么说，这是我的指责所在。」
虽然她很谦虚，但今晚的表现却非常杰出。
她不仅到处收集资料、协助变装的实际演练。其实沃娜丽雅目击到那辆在路旁埋伏的车子，是她坐在上面。
多亏那样，搭乘其他车辆的马纳伽，才能够及时赶往亚格尼他们泯灭证据的现场。当然，玛提亚跟雪莉嘉也同时在车上。
「虽然你穿制服很好看，不过那样的打扮也不错呢。」
马纳伽指的是马尼耶提卡那身西装打扮。
据说是她连忙向未婚夫借来的。马纳伽从研究所到这里所驾驶的黑色四轮驱动车，听说也是她未婚夫的。
马尼耶提卡露出腼腆的笑容之后，挺直背脊说：
「谢谢夸奖！请问还有什么事吗？」
「不，没有了。今天你辛苦了。」
说完之后，又补了以下的话。
「啊，对了对了。替我向你未婚夫谢谢他借车子给我用。说我觉得这辆车很不错，不禁很想买这种车呢。」
「了解，那么我先告辞了。」
然后敬礼。
接着她转身走向警车。
留下那三个人在原地。
突如其来的枪声与警车的警笛，使得附近有好几个居民走出家门口一探究竟。虽然分成好几群，不过视线全都是朝这边看。
「那家伙……」
喃喃说道的，是雪莉嘉。
「接下来，会怎么样？」
马纳伽轻轻叹了口气之后，把手支在自己膝上托着腮说：
「说得也是呢……应该就进入侦讯、开庭，判决出来的话就是予以处罚的阶段吧？」
「那个精灵也是吗？」
「是的。根据精灵法，精灵也跟人类服同样的刑责。更何况，比起人类，加重刑责的比例较高。」
「是吗……」
总觉得她的笑容带了点哀伤。
其实，马纳伽知道。
她真正想问的，是其他事情。
所以——
「关于你爸爸……」
他先提了。
「应该很快就会接受重新审理。」
黄发少女像弹起来似地回头。
「真的吗？」
「真的。老实说，我上司正针对那个方向提出申请。接下来只要我跟玛提亚快一点呈上这件案子的报告，应该马上就会进入程序了。」
雪莉嘉没有回答。
取而代之的是撞了过来。
她以头撞的冲击力道，连头带人地紧抱住马纳伽的巨体。
接下来说的话之所以听起来含糊不清，是她整个脸埋进他怀里的关系。
「谢谢你。」
只有这句话。
不过，光是这句话就已经足够了。
「我不是说过了吗？」
仿佛在轻声呢喃的玛提亚，脸上浮现出微微但看起来很满意的笑容。
「马纳伽一旦做出约定，就绝对会恪守承诺的。」
脸埋在马纳伽怀里的雪莉嘉，不断地点头。
马纳伽心想，「因为我是警官」。
这无关什么正义来着。
不过是，职责所在而已。
然后，那个工作终于告一段落。如此而已。
「要走了吗？」
玛提亚点头回应，脸还埋在马纳伽怀里的雪莉嘉点点头。
于是马纳伽用两手将两名少女抱起来。
「我们回家吧。」
雪莉嘉回应玛提亚说：
「恩，回家吧。」
哭花的脸也露出笑容。
然后少女回头望。
看那间房子。
迟早会回去的，那个真正的家。
当马纳伽往前大步走出去，雪莉嘉便越过他宽大的肩膀轻轻挥手。
她说那句「改天见」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温柔，而且很悲伤。
亚格尼·阿古拉特与沃娜丽雅·格尼卡·雅克里雷特，后来以涉嫌发生在欧米科技工业美嘉纳研究所的强盗伤害事件的罪名遭到逮捕。当然，还加了杀人未遂，以及教唆精灵杀人的现行犯这两项罪名。
两人俯首承认大致上的罪行，因此判决预计会在半年以内定论。
另一方面，由于亚格尼与沃娜丽雅被捕，立刻对佐治·戴尔威兹展开重新审议。
不过会以格外快的速度再次审议，背后好像是因为鲁谢塞理斯市警本部，以及不知为何冒出的外务省都提出强烈要求的关系，详细情形并没有公开。
欧米科技工业社长欧米·戴迪哥特，公开发表已经准备支持佐治·戴尔威兹复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