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忙一场的单独行动

    在虹西路被称为「头目」的男子,经过京介身旁后,就在香油钱箱上坐下来。可以看见他手中所提的便利超商塑胶袋里,装着好几样吃的东西。

    身上穿的是毕业国中的运动服,而且也知道京介的名字。虽然光是拥有这么有特色的面貌和体型,总会让人感觉有印象,但京介却想不起对方的各字。

    野猫发出撒娇的叫声,在头目的木屐上伸出前脚。会认为毛色不佳的那只猫是野猫,看来只是京介单方面的深信不疑,定神一看它还戴着细细的项圈。而且仔细想想,也可以想见神社旁边的狭小推沙场就是猫用的排泄地点。

    头目从塑胶袋取出一盒饭团及猫食罐头。将饭团放在地上给猫吃,自己则掰开免洗筷吃着猫食。

    虽然感觉有哪里不对劲,但因为不是来观赏余兴节目的,所以京介装作不在意地提出询问:

    「听说你一手掌管这附近一带的所有事情。」

    头目什么也没回答,只是移动筷子。因为表情很平静,所以他比起摩艾石像,更接近一尊佛像。

    「我有些事想问你。在你所统管的药头中,有没有一个戴黑帽、穿黑色上衣的男人?就算不在药头之列,你认识这样的男人吗?」

    可是头目还是只顾着埋头吃饭。京介从口袋里拿出榎本沙织的照片,递到他的面前。

    「他似乎和这名女高中生在一起。你有见过这两人的身影吗?」

    听到猫的叫声,再给了另一颗饭团后,头目从香油钱箱上跳下来。木屐的底部发出温吞的声音。

    头目从京介的手中取走照片,眯起了双眼。

    「是榎本沙织?」

    「你认识她?」

    问完之后,他马上察觉到因为榎本沙织和这个「头目」也是同学,所以就算他认识也不足为奇。

    头目将照片揉成一团丢掉。而吃饱饭的猫咪,则跑近京介脚边。猫咪用肉垫脏污的前脚,从布套上开始搔抓玲洗树树枝。

    当京介把玲洗树树枝从猫咪前肢中分离时,头目走回了香油钱箱,并左右摇晃着木屐说道:

    「一条。」

    「什么事?」

    「你现在做些什么?」

    「你指的是什么?」

    「职业啦!」

    「算是学生,还有其他工作。」

    「我现在就像你也说过的,是掌控这附近的一切喔。并不是只因为暑假而已,而是从很久以前就这样了。」

    「嗯。」

    从神社后方生长茂盛的杂草之中,传来细微的虫鸣声。然而头目则比刚刚更剧烈地摇晃木屐。

    「你不问问我学校怎么了之类的问题吗?」

    「怎样都无所谓。」

    「怎样都无所谓……是吗?」

    头目发出喉咙深处有什么东西卡住的声音。明明知道那是在笑的意思,但京介却花了三十秒的时间。

    虽然猫咪还在拉扯京介的鞋带,但似乎是厌倦了完全没被当对手看待的情形,而朝牌楼方向离去。

    头目将塑胶摺成漂亮的三角形后说道:

    「我呢,是坚持不对普通家伙泄漏情报的。而且打从一开始,我就不和普通家伙说话。但看在同学情分上,我就特别告诉你吧。」

    惊觉他所谓的普通家伙指的就是自己,京介感到有些不协调。可是,既然对方说是这样就这样吧。虽然拖着类似魔法师魔杖的武器,在盛夏的市区来回奔走的自己也有点奇怪,但在神社里吃着猫食的头目,也很难说是普通人。

    「首先,是黑上衣黑帽的男人。」

    在从附近传来的巡逻车警笛声下闭起双眼,头目说:

    「他不是我统管的药头,但我认识他。虽然不知道他真正的名字,不过有人称呼他为『具幻屋』。」

    「具幻屋……」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三年前。之后,我以为他已经从这个城市消失……他现在又出现了?」

    头目踢着脚下揉成一团的照片。而照片在地上滚动,直到堆沙场里才停下来。

    看来,榎本沙织离家出走后,被药头抓走这种令人情极差的可能性似乎是消失了。不过目前也还不是可以放心的阶段。

    「那个叫做具幻屋的家伙是做什么的?」

    听到京介的询问,头目张开双眼仰望天空。误以为那里会有答案似地,京介也将目光投向头顶。但却只有和昨天晚上的形状没有两样的月亮。

    「详细的情形我是不清楚啦,但我听说他会实现客人的愿望。」

    「客人的愿望……」

    皱起眉头,京介提出反问:

    「是像便利屋那种吗?」

    「我想应该不一样。那家伙既没店面也没电话。如果有留下那种踪迹,我这边应该也会得到情报,街上更是会谣言满天飞。不过却完全没有。而且,客人好像是由那家伙自己来挑的。我所知道的就只有这些。」

    面对月亮,头目喃喃说道。

    「再来,是榎本沙织。那女孩是惯犯。」

    「惯犯?」

    「应该说常客会比较恰当吧?」

    「你是说她是具幻屋的常客?」

    「一条,你还挺热心的嘛。你和榎本有什么关系?」

    「没有任何关系。榎本沙织从好几天前就行踪不明,我只是被卷进寻找榎本的朋友集团里。」

    京介和头目始终保持距离地回答。仔细想想,除了接收照片的时候以外,头目也没有接近京介。只有猫咪静不下来,在其中跑来跑去。

    「线索只有她和疑似具幻屋的男人在一起的传言。而具幻屋也接触过正在寻找榎本的朋友。」

    头目让木屐发出声响地从香油钱箱跳下来。与京介相隔几步的距离,在牌楼的旁边蹲下来抚摸猫咪的下巴。

    「一条。」

    「什么事?」

    「你的体温是几度?」

    「谁知道?」

    「看起来好像很低啊。」

    「最近这阵子也被医生说太低了。」

    「是这样吗?尽管如此,你还是比国中时期高吧?」

    京介不清楚他话中的意思,因而沉默不语。头目抱起猫咪站了起来,又坐回香油钱箱上。

    「你知道榎本现在的所在地吗?」

    无视于喵喵叫的猫咪,京介提出询问。猫咪从头目的膝盖上跳下来,朝推沙场的方向跑去。而头目则缓缓地将头往两旁摇动。

    「我不知道。」

    京介凝视着地面陷入思考。

    榎本沙织的愿望。这就是字条上也写明的「要去非常想去的地方」的理由吧?「想去的地方」究竟是哪里,连丰花都说她完全没头绪。

    能实现大部分愿望的具幻屋,连把榎本沙织带去土星都能做得到?抬头望着在头顶上的幽暗星星,京介无意识地发出低吟。

    「找我就只有这些事吗?」

    听到头目的问题,京介将视线移回来。头目正在拍打穿着运动服的膝盖,而那好像是顺着什么节奏的规律音色。

    「刚开始见到你时,还以为你是来买药的,虽然好像不太可能。」

    「最近我连买烟的钱都没有。」

    「东中学的毕业生也偶尔会来,但对方都不知道我的存在。一条,国中三年里你去了学校几回?」

    在心中计算三百六十五乘以三的过程中,京介发觉这样是多算太多了。假日、节庆、加上长假期,还有数也数不尽的跷课。

    「我说得出来喔,我去了七十二次。」

    拍打膝盖的节奏没有乱掉,头目回答着:

    「一年级时五十七次,二年级时十一次,三年级时四次,到毕业为止总计是七十二次。不过,因为没参加毕业典礼,所以我说不定还算是在校生呢。」

    「你的身体很差吗?」

    听到京介的询问,头目震响还在喉咙里的声音笑道:

    「看起来不像是这样吧?」

    「这个嘛……」

    「当我没有想做的事而走到这附近时,遇见了前任老大。那位大叔的生意是采取不论年龄、学历或社交关系都不需要的方式,他还花了三年的时间把那些全都传授给我。但在教完之后,那个大叔就暴毙身亡,在无可奈何之下,我就继承了他的工作。」

    「嗯。」

    「我想绝对会被你拒绝的,但一条你要不要也一起做?」

    头目手指所刻划的拍子可以想成是四拍。

    「我没有什么特别的含意,但是会让那只猫亲近的人还满稀奇的。」

    京介对着自己的脚尖,轻叹一口气。心里想着自己一年之中会叹几次气,下次要好好计算一下,他做出回答:

    「既然已经知道答案,就不用再问了。」

    猫咪踩过京介的脚,朝小巷子的方向跑去。京介轻轻地对头目点头行礼后,悠闲地跟在猫咪的后面。

    四拍。国中的校歌就是以四拍编写而成的。

    因为没有打算记住歌词和旋律,所以就没有记忆。可是,只有在音乐笔试测验前所背下来的知识,直到现在还掉落在京介脑海的一角。

    「会长……」

    「什么事,塩原。」

    「这个……真的有效吧?!」

    地点是在虹原车站东口。即使是过了晚上十点,车站前广场还是挤满许多年轻人。这里是搭讪或打架之类,未成年者发生纠纷时经常使用的舞台。而在这样的广场入口,站着风纪委员长谷常彦和塩原友子。

    他们两人接下来预计要开始进行暑假特别夜间巡逻。身上的服装是高中制服,但是身体前后却悬挂着大型的三合板。就是所谓三明治人的模样。

    三合板上还贴着在委员会做好的「暑假充满危险!抽烟、顺手牵羊、吸毒都会处刑!」的海报。以这样的装扮在闹街上游行,试图唤醒年轻人的自主管理,就是长谷的作战。

    看到风纪委员的打扮,有嘲笑的人和威胁的人。从刚刚开始就只有这样的反应,似乎没有任何人在反省。

    「怎么了?塩原,干嘛带着一脸不满的神情?」

    向上推动眼镜的长谷偷偷观察塩原的脸。一名大约小学生年纪的孩子跑过来,对长谷的三合板踢了一脚。在跟孩子教训了五分钟左右后,长谷目光锐利地瞪着塩原。

    「该不会……塩原你是在想真是丢脸死了吧?」

    「才没这回事?」

    「可是,你还是很奇怪呀!应该说,最近的你真的很怪。证据就是,今天你的发圈频色从黑色变成深蓝色。」

    「因为校规上是规定黑色、深蓝色或褐色,所以这样完全不成问题。」

    「而你的袜子今天则有奇怪的记号喔!」

    「这是单绣袜子。只要是三折式的白袜,就算是单绣袜子也是校规所准许的。」

    「你的指甲是不是亮亮的?」

    「就算是我也会磨磨指甲啊。会长你也会把眼镜擦亮吧,这两者是同样的情形。」

    「你的睫毛翘翘的。从早上开始我就觉得哪里怪怪的,原来是这样啊。」

    「请你节制一点。就算我想做怎样的打扮,只要合乎校规,就没有被人说闲话的理由!」

    对峙中的长谷和塩原晃动各自的三合板开始争吵不休。聚集在广场上的年轻人似乎误以为是杂耍节目,而拍手叫好。

    「唉,好啦!那么我就去西口转一转,你就在这附近四处巡视吧。要抬头挺胸喔!」

    单方面打断争论的长谷,似乎很高兴地摇晃三合板,朝车站的方向走去。被留下来的塩原则垂下双肩喃喃说道:

    「……我是不是变得很奇怪?」

    背对着广场,漫无目的地走着,塩原叹了一口气。

    「……因为他说过今天早上十点会来,所以我一直等着,但没想到他却迟到了,而且连发团、袜子和指甲都没注意到,会长会察觉也是无可奈何,不过我有变得很奇怪吗?」

    擦身而过的上班族以惊讶的表情看着塩原。此时,塩原发觉她把心中所想的事情,全在无意识间说了出来。而且还是以颇大的音量说出来。

    感到难为情的塩原,抓着路树隐藏自己的脸。而根杏树的树干和三合板相互碰撞,发出杀气腾腾的声音。

    「不好意思—那边那个很像蝉的人可以问一下吗?」

    在塩原的前方,迎面走来一位年轻女性。年龄大约是高中生,嘴唇上还涂着粉红色的口红。

    「……如果我也化这么华丽的妆,不知道他会不会注意到呢……啊啊,不过这样很明显就是违反校规……这样不行,这样不好……绝对要严禁违规,不能疏忽大意,就算是禁忌的恋爱也一样!」

    「你从刚刚开始就在说些什么啊?」

    高中生可疑地歪着头。察觉到自己又把思考说出口的塩原,清清喉咙后离开路树。

    「请问……你最近有见过这样的女高中生吗?她是虹女附中的学生。」

    高中生把一张纸递到塩原面前。看似影印照片的纸张上,印着一名乖巧的少女脸庞。

    「我没见过……」

    「是吗?非常感谢你!」

    让粉红色的嘴唇微微露出笑容后,高中生穿越马路离去。

    看着女学生的背影,塩原想起了今天白天时在学校里面所发生的事情。包括把虹女附中的学生叫来交谈的一条兄妹,及离家出走少女的话题。

    「该不会……是一条同学的朋友……?」

    嘀嘀咕咕的塩原四处寻找高中生的身影。在对向的人行道上,她看到那名高中生的背影。而沿着人行道并列的商店几乎全都放下铁卷门,只有自动贩卖机的白色灯光朦胧地浮现出来。

    突然,那道光线被遮住。从人行道岔路出现的黑色人影,朝高中生伸出手来。高中生的身影被黑色的手臂抓住,消失在岔路里。

    脸色大变的塩原穿过人行护栏,跳到车道上。经过的车辆紧急踩煞车,在就要撞飞塩原之际停下了车子。而车子的保险杆正好碰到三合板。

    因为驾驶打开车窗大骂「混蛋」,所以塩原急忙低头道歉。塩原心想,校规当然要遵守,但违反道路交通法也是不好的。

    总算到达对向人行道,塩原窥探高中生消失的岔路。在垃圾掉落得到处都是的黑暗通道里,没有高中生的身影,也没有看起来像是把她拉走的黑色人影。

    彷佛刚刚看见的景象像是个错觉,塩原怕得呆若木鸡。

    微暖的风吹拂着,三合板产生了晃动。垃圾随风卷起,纸片因此黏贴上塩原的胸前。

    然而那名高中生所带来的白色纸张就在其中。

    「所以说,如果要追寻我那离家出走的朋友,就需要这份资料上所记载的犯人……『术者杀人犯』?和这家伙拥有同样特征的男人已经出现了啦!」

    丰花气势惊人地咀嚼中华凉面里的小黄瓜丝说道。

    时间是晚上十点半。不存在规定工作时间的光流脉统辖管理总局,并没有一整天没半个人的时间。但接近换日时分,大多数事务系职员都回家去了,建筑内也变得很冷清。

    「这也就是说……」

    坐在一楼大厅角落的远峰,将筷子从嘴巴移开。他的手中和丰花一样,捧着中华凉面的盘子。点来当作宵夜的这些东西,是大约五分钟前才送到的。因为送到家长室太麻烦之类的理由,所以就在这里吃了起来。

    「『术者杀人犯』是你的朋友罗?」

    「才不是呢?不是这样的……虽然我也还搞不太清楚,但在我朋友身边徘徊的男人或许就是『术者杀人犯』。」

    面对凉面上摆着的火腿,丰花嘟起嘴来。在中华凉面里,虽然丰花对叉烧肉比火腿更喜欢,但她却无法抱怨什么。无论是过了十点还接受外送的店家心意,还是将自己的中华凉面让出来的副家长,她认为都该心存感激。

    而被远峰命令「就让给部下吧」的副家长石田,在丰花的背后带着严峻的表情,直挺挺地站着。

    「所以京介正和一般青少年们一起收集那个人的情报。虽然我想告诉他关于『术者杀人犯』的事而打电话回家。但他似乎还没回家啊。」

    「原来是这样啊。那么,丰花你是为了在那个人的手下保命,才会躲在打盹室里的。的确在本家里面是很安全啦。」

    远峰用筷子挑掉红姜说道:

    「不过,这种强度结界经常带来不便。除了登录术者外都会被隔离,连外送的大叔要进出都不可能了,必须到入口处接送。我的车子也做了强度结界的设定,真是添了不少麻烦啊。」

    「外送和安全哪个比较重要?」

    虽然石田低声插话,但远峰却无视于他。

    远峰等人会工作到深夜,似乎是因为正在汇整关于未解决事件的案子。据说还有为了追查事件,而做特别班人员编制等各种不同的措施。似乎不可能会像丰花她们正在进行的行动那样,在大众餐厅商量一阵之后,就以「总之先出去看看吧」的气势冲到街上。

    丰花心想,上头的人真辛苦啊。但另一方面她也在想,感觉上他们好像拖拖拉拉的。如果待在打盹室里的女性术者见到,应该会说出「如果花时间在那种事情上,就会让他溜了」吧。

    「所以……」

    远峰将筷子的尖端指向丰花的鼻子,做出询问:

    「你所见到的男人,真的就是『术者杀人犯』罗?」

    「特征一样啊,他脑袋的这个地方有道伤痕。」

    丰花用手指着自己左侧头部并点点头。于是,在远峰回答之前,石田开口说道:

    「没有其他和『术者杀人犯』的共通点吗?」

    「只有一点不行吗?」

    「只有一点,就情报来说是非常暧昧的。」

    石田在眉间刻下深深的纵向皱纹后说道:

    「头上有伤痕的男人,全世界之中也有好几个。因为你说有值得参考的消息,所以我们才会在这里听你说。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消息,我就要向你要宵夜费罗!」

    丰花停止喝干中华凉面汤汁的动作,用手背擦擦嘴巴。

    「这个嘛……服装呢,是黑衣配上黑帽。」

    「穿这种服装的人在世界上也多得要命。其他呢?」

    「我可是差点被那家伙掳走耶。他的力气很大,害我脖子痛得要命。」

    「这样的话,那家伙不就只是单纯很有力气的绑票犯吗?其他呢?」

    「也有他是药头的传言喔。」

    「这样的话,那个人不就只是个毒贩?其他呢?」

    「等一下,副家长。你从刚刚开始就是什么意思呀?」

    丰花鼓胀着脸颊,站了起来。

    「你要是再像这样一一否定,我就不再告诉你们了。」

    「你别会错意了。并不是要你告诉我们,而是我们在听你说而已。未解决的事件了『术者杀人犯』之外也多得如山高。我们上层阶级和下等阶级不一样,可是忙得很。」

    当丰花打算揪住石田时,远峰说「暂停、暂停」,介入两人之间。他们各自的鞋子所发出来的声音响遍天花板,在丰花等人的面前,一名清洁员很想睡似地经过。

    「你的情报确实可以当作参考,谢谢。」

    远峰调整扭曲的领带,将一叠文件递交在丰花的眼前。

    「如果你有兴趣,这份『术者杀人犯』事件的资料就给你吧?你也应该回打盹室去早点睡觉了。要是熬夜,就不能做牵牛花的观察日记,在新学期时会被老师骂喔。」

    「我才没这种作业啦……」

    瞪着远离的远峰背影,丰花嘟起嘴来。

    「这『术者杀人犯』的事件,由你去解决也没关系。」

    在离去之际,石田低头看着丰花,眯起了双眼。

    「再怎么说,你似乎是家长亲自推荐为护卫队候补新队员的优秀人才。这种事件对你来说应该不算什么吧?」

    「哎呀,真是个会说话挖苦人的上司啊。」

    「这不是在挖苦人。就算是我们上层,也不可能只专注在一名矫正术者被杀那种程度的事件上。特别班的人事费用也需要节省,你帮了我们很大的忙。」

    石田让丰花如同看见一堵墙的背影,横过大厅步行离去。

    「总觉得那个副家长,净是会说些让人感到不爽的话耶。」

    丰花嘟起嘴巴,盯着放在脚边的中华凉面盘子。受到从窗户照射进来的月光,盘子发出冰冷的光芒。

    榎本沙织、朋友团体的每个人,还有京介都吃过晚饭了吧?丰花突然想起这种事情。

    当京介前往集合地点的东口剪票口前时,只有橘子头桥口一个人站在那里。

    「大家都还没回来,真是热心啊。」

    在说出这番话后微笑的桥口脸上,看起来似乎掺杂了些微疲劳。

    因为在这种盛夏的日子里,从早到晚一直做同样的事,而不会觉得疲倦的人是有点奇怪。况且桥口他们和做例行性行动的京介不同,是担忧榎本沙织的行踪一路打探消息。他们在毫无进展的情况下所承受的疲劳,应该是京介的倍数吧。

    京介向桥口传达在虹西路打听到的情报。对于黑衣男的真实身分并不是药头一事,桥口露出安心的神情。

    当告知头目的长相时,桥口歪着头陷入思考,但京介一加上「他不太常来学校」的特点后,她马上拍一下手。

    「一定是那个横田同学啦!嗯—他现在是做那种工作啊,人生真是各有不同耶。」

    桥口橘色的脑袋频频点头说道。在她背后,通过剪票口的几乎全是下车的乘客。而虹原车站的末班车时间是很早的。

    每个人都带着对暑气厌烦的表情,朝公车圆环或计程车乘车处方向走去。茫然凝视人潮的流向,桥口突然笑了出来。

    「对了……今天一条你和丰花一起去找过虹女附中的人问话吧?你们在那里没听到沙织小学时候,有喜欢的男生之类的事吗?」

    「我想……是有听到。」

    「虽然丰花她说没和沙织谈论过这种事情所以不知情,但我之前曾听过沙织说过,她小学时所喜欢的男生,好像就是横田同学喔。」

    「他们从小学就是同班同学?」

    「好像是这样,据说感情还挺不错的。不过,因为横田同学上国中之后几乎没来学校,个性好像也变了,所以和沙织也就渐渐疏远。」

    「嗯……」

    「人生真是各有不同啊,真的。」

    在抓着头的桥口身旁,有个醉汉摔倒了。

    就算是醉汉的人生,相信也一定是多采多姿吧。京介将自己想抽烟的欲望,用叹息来加以掩饰。

    之后,听到明天的集合时间后,京介朝着自家的方向走去。

    一回到家,首先必须要准备爸爸的晚餐。然后,去洗澡、和暑假作业稍微对看一下,大概不会动笔就去睡觉。隔天早上一起床,就要准备爸爸的早餐,去本家看看丰花的情况,再往搜索队的集合地点移动。今年的暑假似乎会比预期中忙碌,感觉上身体的各关节好像已经开始发出哀号了。

    在距离自家还有几公尺的路上,他碰见住在相隔三间房子里的小学生。在点燃路灯却没有人烟的夜晚道路上,小学生正四处喷洒装在管子里的蜂蜜。

    「啊,一条家的不良少年哥哥,晚安!」

    那名小学生似乎接受父母亲相当严谨的管教,所以在附近一带以彬彬有礼着称。受到九十度行礼的京介,只以头部往前垂落的方式回以「晚安」。以不良少年哥哥来说,他有自信是很不错的打招呼方式。

    在地面上,蜂蜜像积水一般扩散开来。混杂在闷热的风中,一股甜甜的味道掠过京介的鼻尖。

    「因为暑假的自由研究,所以我需要凤蝶。」

    小学生举起手中的捕虫网,以认真的表情说道:

    「所以我在做陷阱。因为听说蝴蝶喜欢的东西是蜂蜜,所以只要把蜂蜜当作陷阱,绝对可以抓到。」

    「这是谁说的?」

    「一条家的爸爸,我本来是想问头发飘来飘去的姊姊,但她却不在,所以是你爸爸告诉我的。」

    「用蜂蜜引诱?」

    「它会中计的,因为甜甜的。」

    「但是,蜜蜂和蝴蝶不一样。」

    「听你这么一说,的确是这样耶。那么就用黑糖浆试试看吧。」

    小学生挥舞着捕虫网,朝后方跑去,而转角的尽头就是小学生所住的地方。

    当京介叹口气时,可以听见从背后传来短促的尖叫声。回过头去的京介,在一瞬间止住呼吸。到底是从何时起站在那里的,一个穿黑衣戴黑帽的瘦长身影就出现在那里。

    男子的一只手臂里环抱着小学生,嘴巴被捂住的小学生正痛苦地挣扎。而捕虫网也在地面上不停地滚动。盯着称为具幻屋的男子,京介在握着玲洗树树枝的手中注入力气。

    「同样脸庞的少女……是叫……丰花吗?那名少女在哪里?」

    具幻屋开口说竏了。他仍抱着小学生,缓慢地步行接近。

    「把她藏到哪里了?我找不到她。」

    「你为什么要袭击丰花?」

    面对来到三公尺左右前方的具幻屋,京介提出询问。他眼睛不看手边地解开玲洗树树枝的布套。

    具幻屋在那个位置停下脚步,扭曲嘴唇的形状笑了。然而他却只是笑而不答。

    京介注意捕虫网的动向,并说道:

    「放开那个孩子!」

    「把木杖丢掉!」

    具幻屋用力勾动手肘,小学生的喉咙吱吱作响的讨厌声音,也传到京介的耳中。

    「好吧。」

    京介将玲洗树树枝放在脚下。具幻屋缓缓地点点头。小学生不平顺的呼吸声则断断续续地回响。

    接着,京介将脚下的捕虫网朝具幻屋的方向踢去。并利用飞踢出去的脚接触地面所产生的反作用力,往对手方向飞奔而去。

    他踹了具幻屋的小腿一脚,使其失去脚下的重心。他以一瞬间踉跄倒地的黑色身体肋骨为目标,狠狠地揍了一拳。具幻屋朝后方倒去,还撞上了电线杆。从他手中获得解放的小学生,跪在地上咳个不停。

    当京介伸手抓住玲洗树树枝时,刚起身的具幻屋猛冲过来。但打算应战的京介,大腿却被小学生紧紧抱住,意外地妨碍了他的行动。

    走近到眼前的具幻屋以单手拿起玲洗树树,再用另外一只手抓住京介的左手臂。虽然京介想要挥开,但却无法动弹。在身体的外侧与内侧,传出有东西碎裂的声音。

    玲洗树树枝从正中间被折成两段。那是他头一次见到这种光景。这根树枝的硬度之高是有名的,虽然京介已经连续好几年使用同样的东西,但它却不曾毁损过。无论是胡乱使用还是必须扑灭怪物,总是这个样子。

    修理费要花多少钱?京介茫然地思索。突然他的头部剧烈疼痛起来。

    「很痛吗?痛得无法说话吗?」

    依旧紧抓着京介的左手臂,具幻屋笑了出来。但他感到疼痛的不是头,而是手臂。对于左手肘也被折断的事,京介终于察觉到了。也包括具幻屋的手劲实在大到不像话。

    「但是,你还是得说,叫做丰花的少女在哪里?」

    从头顶上可以听见具幻屋的声音,京介发觉不知何时,自己已经跪坐下来。他心想真是伤脑筋,但伤脑筋这句话却只在脑袋里诉说。他自觉因为脑海里满是困惑,所以现在的自己正处于相当焦躁的状态。武器和骨头同时被折断会让人焦急,京介还是头一次知道。

    「说!快说!」

    具幻屋折断捕虫网,并将竿子的部分对着京介头顶挥下。尖锐的断面就像刀刃一般,可以担任相当不错的凶器角色。

    头部及腹部受到攻击,京介因而倒卧在地。具幻屋好几次挥动捕虫网,在他晦暗视野的另一端,还可以听见小学生哇哇大哭的声音。

    耳朵旁边响起坚硬的声音及讨厌的味道,京介以毅力撑开眼皮,染成红色的捕虫网掉落在地上。在本来应该是素色的T恤上,延展着从没见过的巨大染色。距离看见自己的鲜血,大概相隔四个星期之久了吧。

    「太碍眼了,让我想起以前碰过的家伙。我想杀了你。」

    具幻屋发出声音。身体的左半边出奇沉重,好像要沉没到地底,骨折的疼痛掩盖住其他的伤痛,只是变成沉重而已。光是单纯张开眼睛就会化为痛苦。

    下巴被强大的力量抓住,只有头部被提起来。具幻屋的声音,在比刚刚更接近的地方响起:

    「但是我不会杀你,把那个叫丰花的少女交出来。期限就到明天为止。榎本沙织正在等她,听到了吗?」

    京介的下巴被放开后,后脑杓就直接碰撞到地面。但却一点也不痛,因为身体的其他部位还比较疼痛。

    一个脚步声逐渐远离。经历几十秒之后,京介抓住大叫着「谁去把大人叫来」的小学生的手。虽然这种时候家教严谨的小孩会呼叫大人前来,但礼数不周的不良少年却不得不进行追逐。

    在站起来的京介眼前,横越过像是蝴蝶般的影子。虽然京介用眼睛追寻影子,但在狭隘的视野里,却无法做出那是现实或错觉的判断。

    吹拂掠过脸颊的风带着郁闷的湿气,今天晚上也许是个热带夜。在倒卧地上意识消失之前,京介想起了这种事。

    在打盹室的床上,丰花抱着零食及资料翻来覆去。

    她很难入睡。丰花并不是那种换个枕头就会睡不着觉的纤细性格,但今天晚上却不知为何无法入眠。

    明明冷气产生效用的打盹室,远比自家房间要来得舒适多了。想到这里,丰花一口咬碎饼干零嘴。转眼间一包零食就空空如也了。她还被再度起身上厕所的女性术者说了一句「会胖喔」。

    要是阅读一些艰涩的资料,也许神经就会自行哀弱而睡得着。当一翻开未解决事件资料时,丰花已经开始打呵欠了,她心想这真是个好兆头。

    术者杀人犯,事件发生在三年前的五月。是丰花国中一年级的时候,当时,她刚成为矫正术者的研习生。就算本家或正式矫正术者发生什么事,这种情报会传到研习生耳中的情况,几乎是不存在的。即使是死掉一名术者。

    事件的大概情形就如同女性术者所说,但在资料却以更详尽的纪录加以连贯。

    犯人据推测,大概是具有拜咒能力一族的后裔。所谓的拜咒能力,就是存在于古代日本,拥有特殊能力之人的总称。他们可以籍由那股力量将恩惠及奇迹,施予他人或世界。而光流脉使者的祖先巫女也包括在内。

    巫女是借用名为光仪大神的精神力量,身为其子孙的光流脉使者,则是从精灵残体所创造出来的光流脉中获得力量。然而犯人的能力基础却是不清不楚。但因为他并没有使用特定道具或咒语,所以可以预测他的力量来源主要是来自肉体本身。拥有这类拜咒能力的人往往寿命很短,生殖能力也极低。因此另有犯人同族存在的可能性,可说是几乎没有。

    丰花又再打了一个呵久,并揉揉眼睛。连只要再数三只羊左右都会熟睡的时刻都已经来临了。还是早点睡觉,明天快点起床回到搜索队吧。她擦擦口水,无意识地收起资料。

    在三年前的事件中,犯人曾接近一名女国中生,名字叫榎本沙织。丰花的睡意一口气惊醒了。地址和外表特征等,肯定和丰花所认识的榎本沙织是同一人。

    「『犯人具有可以实现他人愿望的能力,曾对女国中生提出邀约』……这是什么意思?」

    国中一年级时,榎本沙织曾被可疑的男子强行带走。一想起在大众餐厅里所听到的话,丰花眉头深锁。那个可疑男子,应该就是拥有拜咒能力的这名犯人吧?

    「『打算妨碍犯人行动的矫正术者,和犯人发生争执而受伤。犯人也身负重伤逃走。矫正术者从女国中生脑海里,消除部分事件的记忆,之后虽然被送进本家住院机构,却因无法复原而死亡。此后犯人就不曾现身』……这是什么?明明对事件都清楚到这种地步了,居然到现在还是什么都没做?」

    丰花用力握紧资料,就这样站起来,朝走廊飞奔而去。她无视于女性术者告诉她「厕所在那里喔」,就往反方向跑去。

    当丰花迷惘该到外面去找京介,还是去向家长室的远峰报告时,头上的扩音器响起:

    「本家内部业务报告!在打盹室休息的一条丰花小姐、一条丰花小姐,有您家里的来电,请至术者中心!」

    丰花咋舌,在走廊上转换方向。

    是家里打来的—应该是父亲尚吧。她在心中暗自决定,如果爸爸说出「晚餐还没做好吗」这种没有紧张感的话,就要告诉他妈妈现在回娘家并不是单纯的回老家,而是对尚感到厌烦的真相。

    在位在一楼的术者中心里,丰花接起电话。虽然对方就如预料的一样尚,但内容却和预想的不同。

    那是京介留了话,要她绝不可以离开本家。

    然而京介却—

    「所以,我看到了。她被强行拖进昏暗的岔路里消失不见了。」

    塩原友子在车站前的派出所里,向警察说明自己目击到的情景。姑且随声附和的警察,以怀疑的眼光望着塩原。特别是疑惑地盯着吊挂在她身体前后的三合板。

    「这或许是什么事件!」

    在胸前交叠两条手臂,掩盖住三合板的塩原说道:

    「请您快点进行搜查!」

    「那么,唉,我待会就去看看情况……」

    「待会就太迟了!」

    塩原晃动三合板,一步步逼近警察。

    「不,已经太迟了。因为当我赶到的时候,已经没半个人了。」

    「在那之前呢……」

    警察用原子笔指着自己的背后。

    「这个人是你的同伴?因为她在西口进行演讲,吵到有人跑来申诉,所以才会扭送到警局的。」

    塩原的脸颊抽搐。而在那里抱膝的长谷,则蜷缩成一小团蹲坐着。

    蝉鸣触怒着神经。此刻是夏天,即使不用它们高声告知也可以知道。

    夏天。没错,现在明明是夏天,但为何会降下白雪?面对映照在眼里的光景,京介发出长长的叹息。

    他所睡的地方是自己房里的床上。从窗户可以看见的天空,就像率真的幼稚园儿童胡乱涂抹一般,接近原色的天蓝。阳光的色彩则透明得刺痛眼睛。

    但房间里面却下着雪。天芲皮附近弥漫着浓浓的雾气,白色又圆又细的颗粒无声地飘落堆积在地面上。好冷,京介翻来翻去,想把棉被从头盖到脚。但就在让身体移动的途中,以左手臂及腹部为中心,剧烈的疼痛流窜全身。

    左手臂被石膏固定住,还用布条从脖子上垂挂下来,就像图画上所描绘的骨折患者姿态。望着自己的手臂,并拨开积在石膏上的雪花,京介茫然地抱持这样的感想。

    沾满鲜血的T恤,已经被强行换上新的衣服。他一撩起T恤看着身体,就发现应该是昨晚受的伤几乎都愈合了。但腹部的皮肤还在抽搐,感觉有些疼痛。当他思索是谁帮他做紧急处置时,发觉一张掉落在枕头边的便条纸。拨开表面的堆雪之后,父亲的字体立刻显露出来。

    上面有治愈术是父亲帮他施展的,及无法完全治好骨折等纪录。这大概是无效治愈体质的界限吧。如果使用更强大的治愈术,就会让体质的阶段增长。

    此外,也写明已经传话给待在本家的丰花了。虽然只有模糊不清的印象,但他还有昨晚先拜托被住在附近的小学生叫来的尚,要他传话的记忆。在便条纸上也记载了京介的玲洗树树枝已经拿去修理。

    最后,还记录下雪是代替冷气的额外服务。包括这些所有的费用是九万五千圆。京介感到一阵极度晕眩。

    刚睡醒的脑袋一点一滴的开始运作,也开始再次确认进行目前自己是处于清醒状态。具幻屋。袭击丰花的那名黑衣男子,是榎本沙织叫来的。

    他看看时钟,刚好显示出下午两点整。昨天晚上他被抬进家里是十一点前后,因为完全没有后来的记忆,所以算起来他实际上已经睡了十五个钟头。

    楼下的电话响起。家里不仅好像没任何人在,也似乎没设定答录机,造成电话铃声一直持续响着。

    京介无可奈何的从床铺上起身。当他要步出房间之际,还得费力用双手拨开雪堆前进。在他跌了个四脚朝天,整个人摔进积雪时,还产生这并不是额外服务,而应该是陷阱的怀疑。

    明明是从二楼的房间走下十二阶楼梯,但包括忍耐疼痛的时间在内,却花了将近一分钟时间。虽然电话已经挂断了,但或许还会再打来,所以他就闲躺在走廊上等待。地板为皮肤带来温暖,出人意表地给人舒畅的感觉。

    当他这样等了三十秒左,右电话铃声又再度响起。

    「喂,喂喂……喂?」

    从电话另一端传来的,是被逼得走投无路的女性声音。虽然像是在哪里听过的声音,但他却记不起来她是谁。

    当京介保持沉默时,对方以含糊的声音呼唤着:

    「喂……是丰花吗?」

    打电话来的是橘子头桥口。京介发觉因为自己完全陷入昏睡,以致于没有赶上搜索队的集合时间。

    京介将话筒夹在耳朵及肩膀之间,用空下来的右手拨去脸上的残雪说道:

    「丰花现在在别的地方。还有集合时间……」

    「一条?你是一条吧?」

    桥口的声音突然变大,像是紧紧缠住话筒的声音。京介皱起眉头询问着:

    「发生了什么事?」

    「黑衣男……黑衣男来了!」

    桥口的声音颤抖着。似乎是从某个室外打来的声音,杂音非常严重。

    「到了集合时间大家都没来,没有任何人来,很奇怪吧?所以我就打电话联系每个人的家里,却都说他们从昨天就没回家了,我心想到底是怎么回事,结果在我的房间里……」

    「你现在在哪里?」

    京介重新握好话筒提出询问。难道具幻屋的目标不只是丰花?

    「该怎么办,一条……他说沙织在等着,这是什么意思?大家都被他带走了?」

    以发抖的声音说完这些话后,桥口响起大口咽气的声音。

    「是我的关系吗?沙织她在恨我吗?我在三年级时曾对沙织说过,说她要是一个人就什么事都不会做。因为不管去哪里她都一直跟在后面,所以我就不禁脱口而出,那不是我的真心话啊!可是后来沙织就决定一个人参加虹女附中的入学考试。因为我一直挂记着这些,所以这回才会率先去找沙织,我……」

    「桥口,你现在在哪里?先告诉我!」

    在话筒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我从家里逃出来……我在六丁目十字路口的便利商店电话亭。」

    「我知道了。你待在那里别动,我马上到!知道吗?」

    京介挂掉电话,从家中飞奔出去。

    太阳从正上方洒落下来,光是跑个十秒钟就会满身大汗。被石膏固定住的手臂,成为奔跑时的阻碍。然而京介无视于腹部的疼痛,弯过转角。

    才一迎头碰上,就差点撞上穿水手服的女学生。垂着发辫的对象凑巧是认识的人,也就是风纪委员塩原友子。

    塩原一看到京介的石膏,就瞪圆了双眼。

    「一……一条同学,你这是怎么回事?是打架吗?打架是不行的喔!」

    「我有急事,快让开!」

    「呃……丰花同学在家吗?」

    塩原只眨了三次眼之后说道:

    「昨天我碰到了似乎是丰花同学朋友的人。因为她正在寻找虹女附中的学生,所以我想一定是她的同伴。那个人被奇怪的人强行带走,是我亲眼看到的,但警察却……」

    京介咋舌,然后绕过塩原拔腿就跑。虽然她从身后说了些什么,但却没有传进耳中。

    在沿着县道的一家便利商店前,没有任何一个人。连在入口旁的公共电话也没有半个人影。但话筒却没有挂回原来的位置,而是被电话线悬吊着,在半空中摇来摇去。

    隔着玻璃窥伺着店内,也没有桥口的身影。店员以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手臂裹着石膏,上气不接下气的京介。

    将京介所知道的事,和丰花在资料上所看到的情报汇整起来,只剩下唯一的疑问。整个事件的骨架已经清晰可见。

    以特殊能力实现他人愿望的:具幻屋。

    榎本沙织早在三年前就和具幻屋接触过。当时,造成妨碍具幻屋行动的矫正术者死亡。而这就是未解决事件之一的「术者杀人犯」。

    这次,在榎本沙织留下字条消失踪迹的同时,具幻屋也相隔三年之后开始行动。其中也有两人正在一起的情报。榎本沙织向具幻屋委托了某个愿望似乎并没有错。问题点在于包括三年前及这次,榎本沙织的愿望到底是什么?

    「朋友一个接一个地消失。所以,丰花你是最后一个……」

    远峰抬头看着天花板,喃喃自语。

    在本家位于三楼的会议室里,京介和丰花、远峰及副家长石田夹着桌子两侧相视而坐。在入口处还有几名护卫队员正在待命。

    当京介前去会见待在打盹室里的丰花时,就被叫到这里。远峰带着想睡的神情和丰花所说的话一来一往,而石田这边则带着对于身处此地,心中老大不痛快的表情。

    「国中的同班同学啊,那么……」

    啜饮装在纸杯内的咖啡,远峰说道:

    「因为你们所有人欺负那个叫做沙织的女孩,所以是她希望复仇的心愿吧?」

    「我们才不会做出欺负人的事呢。」

    「欺负别人的一方总是这么说啊……啊,刚刚的发言你就视而不见吧!因为睡眠不足,无论脑袋或是身体的反应都变差了,所以才会思考不周。那么,她是想聚集所有朋友,来办个生日派对吧?」

    「沙织的愿望是『有想去的地方』啦。」

    「那么,是想再去一次校外旅行?」

    丰花鼓起脸颊,为了想掩饰内心的焦躁,她用手指轻弹京介的石膏。刚开始见到这种伤势时是非常担心,但她终究是丰花。京介可以预料到她应该会趁机在石膏上留下涂鸦之类的东西。

    「具幻屋想要攻击你吧?所以才会说要把你带到看得见的地方,而把你哥哥打伤。」

    首次开口说话的石田,对着京介和丰花眯起眼睛。

    「既然如此,你就走到强度结界外面,去当具幻屋的诱饵好了。然后只要你哥哥抓得到他,问题就解决了。这根本是不用把我们叫出来的事吧?」

    「要是做得到的话,我们早就去做了!」

    丰花拍击桌面,瞪着石田。

    「可是京介正在受伤,玲洗树树枝也还在修理。因为准备不周,所以才跑来说要借个术者用用啊!」

    「太浪费人事费用了,不准!如果不想这么做,你们就退出吧!『术者杀人犯』这件案子会随着决定特别班编制而开始行动。」

    「具幻屋把我的朋友带走了耶!要是考量到他们的安全,就不能再拖拖拉拉了!」

    「石田,你别这么小家子气嘛,就借几个护卫队员给他们吧。」

    远峰隐忍着呵欠说道:

    「要是又演变成被『术者杀人犯』杀死两名矫正术者,会造成问题哦。」

    「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

    石田在眉间刻划深深的皱纹,斩钉截铁地放话:

    「要是被杀掉,他们顶多是埋到殉职森林而已。」

    远峰沉沉地缩起肩膀,石田安静下来。只有丰花咬牙切齿的声音,传进京介的耳中。

    京介发出一口无声的叹息。对丰花来说,因为榎本沙织的事情和本家处理的事件有所牵扯,所以才想申请援助吧?因为同伴全都被带走,自己也被锁定为目标,而且京介一眼看去就是个伤患。但就本家方面,似乎并没有把具幻屋的事当作如此严重的问题来看待。即使发生事件,只要当地没有发生闭塞,打从一开始术者就不会采取行动。

    就连自己也用手指弹起石膏,京介陷入了思考。看来只能一个人想办法了。这只手臂让他闷闷不乐,是该有变成进入无效治愈体质第四阶段的觉悟,而前往医务室吗?玲洗树树枝正在修理的情况下,能不能借用代用品?

    突然,邻座的丰花停止咬牙的动作。

    「够了!」

    丰花拍打桌面踹开椅子,站了起来。在入口处的护卫队员带着摆起架势般的气势。

    丰花全身上下飘散出近乎怒气的氛围,竖起了眉毛。

    「去找你们商量的我真是个笨蛋。的确,这是与我朋友有关的私人问题,不能挪用本家预算是理所当然的。所以够了,够了!」

    一阵怒吼后,改变声调的丰花对远峰叫喊:

    「喂,家长。你的车钥匙在哪里?」

    「车钥匙?」

    慑于丰花的气势而瞪大双眼的远峰,轻轻拍击西装口袋回答:

    「钥匙的话,在这里……」

    丰花跨越过桌子,朝远峰扑去。石田和护卫队虽然慌张地采取行动,但还是丰花的速度比较快。丰花一躲过石田和护卫队的手臂后,就朝着会议室的大门跑了出去。

    「京介,快点!」

    听到丰花的怒吼,虽然还不能理解状况,但京介也还是先踹开椅子跑出去。

    他在刚踏出大门的地方追上丰花后,被丰花抓住右手。丰花拉着京介,开始在走廊上卖力狂奔。可以听见从背后传来两人以上的呼喊,往来于走廊上的职员吓得停下脚步。丰花也撞飞好几个人向前迈进。

    「事到如今你还跑得动吗?」

    丰花在走廊上转个弯跑下楼梯,还发出大喊般地询问。

    「应该可以。」

    「就由我们去追具幻屋!找到沙织的所在地进行突袭!」

    「不行!」

    京介一停下脚步,丰花也被拉住停了下来。凉鞋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声响。

    「要是你一出去,就无法进行突袭了。你就待在这里吧,别溜到结界外面。」

    听到京介的话,丰花高举手中拿着的钥匙,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似乎是刚刚从远峰的口袋中抢夺过来的样子。

    「听说家长的车子也施加了强度结界,所以只要利用这个就不会有问题!况且我也不想让受伤的你,在烈日当空下来回奔走啊。」

    「我想会挨骂的。」

    「想开骂的是我吧?竟然以为是小事,而把别人当笨蛋!」

    「可是要怎么开车?」

    当然,无论是京介还是丰花都没有汽车驾照。当他这么想到而发问时,丰花迅速地环顾整个走廊。

    紧邻一旁的五十多岁男性职员,正茫然地望着从楼梯冲下朲的京介兄妹。

    「大叔,你会开车吗?」

    丰花在询问之际,已经握住男性职员的手腕。

    当职员眨眼点头时,丰花也拖着京介,再度开始在走廊上奔跑。她到底是继承了谁的血统才会变得这么精力旺盛?京介在被拖行时,居然还想着这些无谓的事。

    他们来到标明停车场常用出入口的门前。当丰花使劲推开门板时,前方耸立着一堵灰色的墙壁。而看起来像是墙壁的,正是穿着灰色西装的石田。

    不知是不是对成功绕到前头感到高兴的关系,石田的嘴角浮现出诡异的笑意。他高举双臂,朝丰花猛扑过去。京介因为被丰花抓住手臂的关系,造成动作慢了半拍。丰花发出尖叫,被迫充当司机的男性职员也发出刺耳的声音。

    在石田的背后,突然出现一个人影。拥有类似摔角选手体格的女性术者,对着石田使出一记飞踢。在石田应声倒地时,地面产生了震动。

    以关节技搞定石田的女性术者,将视线移到丰花身上大吼着:

    「快走!让他们瞧瞧矫正术者的气魄!」

    丰花以一声「谢谢!」呼应回去,然后拉着职员及京介跑出去。

    职员小声碎碎念着:「矫正术者的气魄是什么?」而那也正是京介的疑惑。

    虽然没有汽车相关知识的京介,不知道那是哪个厂牌的什么车款,但远峰的轿车是四人座的普通白色车子。听说在这辆车上施加了强度结界,但光从外观来看,还是和随处可见的车子没什么两样。

    「什么嘛,因为是家长的车子,所以我还期待会是宾士或是劳斯莱斯呢。」

    和京介一起钻进后座位置的丰花,在薄薄的座垫上用屁股试试弹性。因为不知道结界是如何产生作用,所以还是先保持车窗紧闭的状态。被推进驾驶座的职员带着严峻的表情启动空调的开关。

    「或许所谓的家长,并没有得到那么优渥的酬劳吧。」

    丰花感到有些高兴地说着,并继续弹来弹去。京介隔着后照镜看见因为车体上下晃动,职员好像有些为难的样子。

    车子从本家出发,绕过车站前面的圆环后朝高速公路出发。虽然汽车电话响个不停,但丰花却命令职员不能接听。

    「那么,你们要去哪里?我想追兵马上就会追来的。」

    职员大概是下定决心要贯彻任务,以类似司机的口吻提出询问。被问及的丰花这才总算停止弹跳的动作。

    「这个嘛……虽然拚着老命抢到车子,但我完全没想到沙织『想去的地方』究竟是哪里,在被追到之前得想个办法。」

    窗外似乎有风正在吹送,徒步或骑脚踏车的用路人,无论是谁都像屈服于暑气般地移动。周遭没有怪异的气息,具幻屋的眼睛似乎也看不到这辆车内。

    「沙织在国中一年级时也曾经碰过具幻屋吧?」

    轻轻捶打在座位上并拢的膝盖,丰花开口说道:

    「因为当时的记忆有一部分被删除,所以才会只留下『差点被奇怪的男人带走』的暧昧记忆吧。沙织当时到底许了什么愿望?……有没有知道当时详细情形的人?比我们还要早之前就认识沙织的人……」

    「有个说榎本是具幻屋常客的家伙。」

    调整石膏的位置,京介对驾驶座说道:

    「去虹西路。」

    「那里有谁在吗?」

    面对丰花圆滚滚的眼珠,京介说明了头目的事。如果是和榎本从小学开始就是同班同学的他,或许他会知道些什么。

    职员在十字路口左转,让车子开往西口方向。途中,有个在马路两旁串连红色灯笼的角落,应该是每年内惯例举行的夏日祭典接近的关系。

    「去年,我曾和沙织及大家一起来过耶。」

    贴在车窗玻璃上的丰花,以软弱无力的声音喃喃说着。但京介却无法想起自己去年的那一天自己在做些什么。

    「今年因为没有钱,所以就算想去也不能去啊……」

    对于丰花的喃喃自语,职员微微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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