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同学会

    白天的虹西路,彷佛夜晚的喧嚣从不存在般地恢复一片寂静.

    所有的霓虹灯都熄灭,延伸到最里面的马路,可以一眼望穿路的尽头.正在移动的只有提前开始进行开店准备的极少数店员身影,和不知从何时就睡着并倒卧在街道一旁的醉汉,还有麻雀.

    在拱廊的入口停下车子,京介留下司机及丰花后走出车外.在冷气发挥效用的车内及屋外的温差之下,他的脑袋表明懦弱的投降.

    弯过电玩中心的转角,进入狭窄又昏暗的小巷子.没多久就来到和昨晚一样的正方形土地.在和昨晚相同的香油钱箱上,头目以和昨晚同样的装扮坐着.神社和牌楼所制造的遮阳下,只有猫咪缩成一团,头目则在那个位置像要吸收阳光般地静止不动.

    「横田.」

    当京介出声呼唤时,头目抬起了头,还微微地震响喉咙:

    「你怎么受伤了?」

    「这无所谓.」

    「是吗?那么虽然也是无关紧要,但我的名字你倒是很清楚嘛.是去看过毕业纪念册了?」

    「我根本不知道毕业纪念册放在哪里,是偶然听人提起.还有我也知道你和榎本是从小学时就认识的朋友.」

    在香油钱箱前京介停下脚步.在堆沙场里仍旧插着大铲子,在他身后虽然昨晚没注到,但却开着好几朵向日葵.像是自己生长出来的大型向日葵,对着过于湛蓝的天空昂首展现花的外形.

    「榎本在国中一年级的时候好像也碰过具幻屋.你知不知道当时发生过什么事?」

    头目沉默地拍着膝盖,然后从香油钱箱起身,朝猫咪的方向走去.

    在猫咪的旁边,留圶昨晚头目吃过的猫食空罐头.头目拿着那个站起来.

    「这种地方的切口还满好用的喔,像人类的身体,就可以轻易地割开.」

    「横田.」

    「当上药头老人之后会碰到许多事.所以对于缠人的家伙,我大概都是像这样让他们走人……」

    头目挥动空罐子,但京介却没有避开.盖子的缺口就在紧邻喉咙的前方停下来.

    将空罐丢血堆沙场,头目厌烦似地搔着耳朵后面.不知是不是吃了猫食的关系,连那样的动作感觉都和猫咪很像.

    「但是,不会离开的家伙还是靣去啊.」

    在晒得滚烫的沙堆里,沐浴在阳光之下的空罐子耀眼地闪耀着.头目闭上眼睛,像是要赶走残影般地将头撇向一旁后,从一句「我知道了」开始说起:

    「榎本上国中后没多久,还是一直紧跟在我后面.因为她从小学时就亲近的人,除了我之外没有其他人.而且那丫头的个性会对熟悉新环境很不拿手,所以很难交到很多新朋友.」

    猫咪横越过堆沙场,朝着向日葵的根部跑去.一只大蜜蜂在它头顶上盘旋.京介沉默不语,等待头目接下来的话.

    头目擦去额头上的汗水,在向阳及背阳之间坐下来.

    「可是当时,我自己也为本身的事情所苦,所以根本无法把他人的事放在心上.没多久,榎本就没有再跟在我后面,她说因为有具幻屋在所以没关系.从那之后,我就没有和她面对面交谈了.」

    「你知道榎本当时许下了什么愿望?」

    「想回到以前的环境,想和以前一样快乐地生活.她曾经这么说过.」

    「回到以前……做得到吗?」

    「谁知道?到具幻屋把榎本带去某处的事为止我都还知道.但后来发生什么事就不清楚了.然而因为具幻屋消失,榎本也过着普通的生活,所以应该可以确定是失败了吧.」

    「现在榎本在哪里,你真的不知道?」

    「我真的不清楚.」

    头目叹出长长的气息,沉默地垂下头.

    「不过,我应该想像得到.对新环境无法适应时,以前的环境和过去的记忆,将意识导向这种方向的榎本,现在在想些什么?」

    「谢谢,你帮了大忙.」

    面对准备离去的京介,把脸抬起来的头目喉咙发出声音笑了:

    「一条,你该不会是想在大热天里设法做些什么吧?别人的事怎么样都无所谓,你不是这种人吗?既然如此,你这么做是为什么?」

    「不为什么.」

    挥开额上汗水的京介回答:

    「不为什么,只是身边很吵,没办法好好睡觉,如此而已.」

    京介背对着头目,走回小巷子.是打算送行吗,猫咪发出轻松的叫声跟了过来.

    凝视着猫咪的背影,京介突然想到人类真是麻烦啊.虽然猫咪一定也有猫咪的苦处.

    「说到具幻屋,就是三年前的『术者杀人犯』?」

    仍旧握着方向盘,职员出其不意地插入话题.

    现在榎本沙织的愿望,恐怕就是想回到国中时期.京介和丰花正针对榎本沙织现在在哪里许下这个愿望进行交谈.他们虽然搭着车子前往国中,及丰花她们经常游玩的场所,但却没看见任何异样,也没有具幻屋的身影.

    在前往最后想起来,据说现在已成空屋的榎本过去住处路途中,司机开口和他们说话.职员看起来像是无视于京介兄妹俩的对话,但似乎听得很清楚.

    「什么,大叔你也知道?」

    丰花窥探着驾驶座提出疑问.职员透过后照镜瞥了一眼后座位置后,点了点头.

    「唉,因为工作上的关系,所以算是知道.毕竟我在本家是隶属于空间调查部啊.」

    「所谓的空间调查部是在做什么?」

    「正如其名,是在调查空间.像是因为这个地方容易产生闭塞,所以要布署有本事的矫正术者,或是因为这个地点有太多其他高等精灵,所以要减低光流脉的威力等,就是在调查这类事情啊.」

    「嗯,有理料的感觉,酬劳好像也很不错.」

    又在座垫上弹跳好几次后,丰花对着镜子里的职员歪着头.

    「那么,大叔你的工作和具幻屋的案件有什么关系?」

    「该说有关系吗……只是很感兴趣而已.具幻屋可以将对象—就他而言是客户吧,将如客户所愿的世界只创造在顾客周遭.他会进入客户的脑中搜寻,然后鲜明地呈现出来.」

    车子离开了市区,持续行驶在田园开阔的道路上.榎本沙织曾住过的房子似乎是在虹原市的郊外.

    「会改变世界吗?」

    「不会,能创造出来的并不是真实的世界,所以在我的部门里,称之为假想空间.」

    在亮起红灯的十字路口上,职员把车停了下来.没有其他车辆或人影,只有田园绿意摇曳的景色,给人有些荒凉的感觉.

    在座位上只将头部转向后面,职员看着丰花.

    「刚刚你说过朋友们全被掳走了?那恐怕是为了要在假想空间里加入除了客户以外的真实存在人物,创造出更加鲜明的世界吧.」

    「嗯……总觉得……」

    丰花让眼睛迅速眨动,说道:

    「听到你刚刚所说的话,感觉上那个具幻屋好像并不是那么坏的人啊……事实上,他是把这种事来当买卖来经营吧.就像沉浸在充满临场感的影音世界,藉以恢复疲劳.」

    「是很像啦,不过,即使持续待在具幻屋所创造的假想世界里,也是没办法消除疲劳喔.」

    职员将脸转回前方说道:

    「在那个世界里无论是吃饭或睡觉,全都只是幻影.顾客的肉体会随着时间的消逝越来越衰弱.具幻屋这么做是要藉由自己创造的空间,把他人散发出来的生命力纳为己有.对于客户本身,他是不可能告知这种事吧.」

    丰花发出低吟,她抓住京介的膝盖问道:「这样做有意义吗?」京介想起从丰花那边听到关于具幻屋的拜咒能力.因为具有那种能力,所以寿命很短.具幻屋应该是对自己寿命的长度有所不满吧.

    「那么……」

    丰花横眉竖眼地在驾驶座及副驾驶座之间探出身体.

    「如果一直待在假想世界,不就会死掉吗?」

    「最后是会变成那样啦.」

    「除了沙织以外,至今为止被这样杀死的人不就很多了?为什么本家到现在都还没有任何动作?」

    丰花以职员该负责的口气开口说道.京介虽然想制止她,但职员却用冷静的声音回答:

    「因为在三年前发生『术者杀人犯』案件之前,都没有注意到的关系.」

    「为什么?明明有人因为他人的恶意被杀,当地不可能没产生闭塞吧?」

    「在假想空间内死掉的人,没有半个人会感觉到痛苦.甚至可以说他们是持续看着幻觉,带着喜乐离开人世.所以当地并不会产生闭塞,只要土地没有闭塞,那个地方就不会发生任何事,术者也就不用进行调查.」

    灯号变成绿色,职员让车子缓慢开动.丰花只以低沉的声音告知「快点」.

    田园从风景之中消失,马路没多久延伸到一个平缓的上坡路段.虽然坡道的顶端已经无路可走,但这里似乎就是目的地.京介将目光集中在窗外.

    大概是在砍伐的过程中业者半途放弃了吧,车窗外有间背对着规模不完整杂树林的房子.虽然并不是多么宽广的两层楼建筑,但无论是屋檐还是墙壁都很陈旧,窗户上也全都覆盖着遮雨窗.

    房子的周边设置了有刺的铁丝网,还挂上「出售」字样的看板.然而在那看板前面,正停放着一辆黑色轿车.

    在阳光反射下,引擎盖闪耀出危险的光芒.前阵子到家里致赠出院贺礼的石田,就是搭这种车回去.当京介和丰花同时叹气,停下车子的职员以包含放弃的轻松口吻说道:

    「是副家长啊,他果然先绕过来了.因为副家长是追踪术好手,唉,真是可惜……」

    在职员还没说完之际,握着玲洗树树枝的丰花已经跳出车外,京介连阻止的时间都没有.黑色的车门也随即打开,石田和护卫队员冲到丰花面前.

    是因为夏季阳光的关系让体力的充电状况良好,还是只是凑巧集中精神的关系?丰花的动作当敏捷.当京介下车时,正好是她跳过有刺的铁丝网,朝房子方向冲去的时候.

    虽然京介呼唤丰花的名字,但丰花却头也不回地打开玄关的大门消失踪影.

    「那个小丫头在想什么?」

    石田抚着下巴嘟囔着.他似乎是被丰花踢了好几下,连下巴和西装等处都留下凉鞋的痕迹.而护卫队员似乎不是被打就是被踢,在石田的背后露出痛苦不堪的表情.

    从车内走出来的职员,环顾着房子叹出一口气.石田一察觉到职员,随即发出询问:

    「是空间调查部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想不会错的,这间屋子里有假想空间的气息,那个叫具幻屋的人也在里面.」

    在京介打算移动时,被石田一把抓住肩膀,强行退后一步.石田从正上方瞪着京介的脸庞.

    「你可别任意行动.你们兄妹俩因为对家长施暴、偷窃车辆及绑架空间调查部长等案,现在得马上带回本家.因为会遭受前所未闻的减薪,所以你们最好有所觉悟!」

    「副家长……」

    一名护卫队员垂下眉毛,吞吞吐吐地说道:

    「家长说过要交给他处理……」

    「你闭嘴!这里由我来指挥!」

    「要减薪的话,待会不管要减多少我都接受.」

    京介甩开石田的手开口说道:

    「在假想空间里,或许有人正濒临死亡.」

    「矫正术者的工作是净化闭塞!」

    石田手指着房子发出怒吼.在没人居住的房子里,的确看不到代表闭塞的蓝光.

    尽管如此,京介还是抬头看着石田锐利的双眼说道:

    「我知道.但是,并没有不能做出除此以外行为的规定.」

    「少说些自以为了不起的话!你们只不过是接受正式登录才四个月左右的术者!」

    石田从石膏上抓住京介的左手臂.

    「明明没什么力量,还想插手管闲事,所以三年前对具幻屋挑衅的术者才会死掉.如果你想这样殉职,我是不会阻止你,但别死在我面前.空间内就由护卫队员进入!」

    「也许不要进去会比较好.」

    职员突然插嘴,准备行动的护卫队员则在有刺铁丝网前停下脚步.职员对着石田及护卫队员说:

    「这个假想空间已经近乎成型.在这种状态下,要是和空间不相称的人进入,就会被抹销存在.」

    「所谓的抹销存在是指……」

    面对在眉间刻下皱纹的石田,职员被催促地迅速做出回答:

    「简而言之,就是死亡的意思.」

    「和空间不相称的人,是什么意思?」

    「这是制作者—具幻屋的客户愿望设定的问题,比如说,在这里面设定展现家庭和乐的假想空间.所谓和这种情况不相称的人,就是指非家人的人物.如果是和客人第一次见面的副家长闯进去,就会立刻被抹销.」

    石田用力咋舌后,瞪着房子喃喃说道:

    「在从外侧以法术攻击的情形下,有可能不破坏整幢房子吗……」

    「里面还有人在.」

    京介回嘴,但却只遭到石田的白眼.似乎是在说你给我闭嘴.

    「从外界是不可能的.」

    吞吞吐吐一阵子后,职员说道:

    「空间本身具有类似我们所使用的结界功能.要让空间结束,我想分散客户的意志是首要之务.因为在客人生命未结束的这段期间,空间会持续展现.」

    「在所谓的客户死去,具幻屋现身之前,我们只能在这里待命吗?」

    石田加强紧握石膏的劲道.京介心想石膏吱吱作响,里面还处于折断状态的骨头大概也移位了吧.

    断都已经断了,也无所谓了.京介从石田的手中奋力抽出左手臂,超越至今为止的痛觉在手臂里流窜.他撞倒一瞬间被石膏碎裂声吓到的石后,拔腿就跑.

    「你等等……!」

    在朝着房子奔跑的京介面前,一名护卫队员起身阻挡.但他似乎不是想要拦阻去路,反而亮出手中的玲洗树树枝.而那并不是队员的所有物,看那个颜色及形状,是古代法术专用的东西.

    「这个要交给你,家长已经授予使用许可.」

    「谢谢.」

    接过玲洗树树枝,京介甩开追上来的石田开始起跑.过去只有一度握过的专用道具冰冷触感,好像穿过了手臂渗入背脊.

    「请你小心!在空间内的受伤或死亡并不是幻觉,而是会延续到现实里.」

    职员站在有刺铁丝网的前面.他的两手里不知为何,抱着不晓得从哪里捡来的一根去皮圆木.

    环抱着圆木,职员做出说明:

    「你听好了,一进入假想空间后,就会变成属于空间的外表.如果时间是过去,应该会呈现出比现在的年纪还要小的模样.因为扰乱你意念的作用正在运作,所以或许会忘记那里并不是现实.但只是你能明白那是幻觉,就不会有问题.」

    「万一忘记了呢?」

    「意念是与型态同调.所以大概会连破坏空间的目的都忘掉吧?那么……」

    职员看着京介的背后吞咽气息,说道:

    「希望你自己别成为具幻屋的下一个客户!」

    说完之后,他就抱着圆木跑开.可以听见从背后传来石田的怒吼声及职员的悲鸣.

    分别确认一次太阳的光线及脚底下传来的地面温度,京介钻过了有刺铁丝网.在玄关的大门前,掉落了丰花的凉鞋.

    当他一打开门,就可以看见位于另一侧的虹原东中学校舍.

    「你总算来了.」

    在校园角落的饮水台前,站着一名戴黑帽的男子.他从帽子底下对丰花投射出没有温度的笑容.

    寻找榎本沙织的身影而在学校面来回奔走的丰花,拭去额头上的汗水.

    就算是假想空间,这里也很炎热.应该是夏天吧.天空中太阳规律地西下,从校园的树木里确实可以听见吵死人的蝉鸣.相较之下校舍恢复一片寂静,那一定是放暑假学生不在的关系.和现实没什么两样的景色,单纯地延展开来.明知道是假想空间,明明脑袋里尽是焦躁感,但总觉得有种怀念的感觉,丰花感到很不可思议.

    具幻屋面对丰花,一步步逼近.初次见面时所感觉到的危机感,现在已不复存在.虽然他不是丰花所熟知的国中校园里应该出现的人物,但她却没有怀疑的感觉.具幻屋就像漂浮在地面上的影子一般,无声地移动.

    「沙织在哪里?」

    将手肘倚靠在饮水台调整呼吸,丰花询问道:

    「是你叫我来的吧,她在哪里?」

    具幻屋悠哉地绕着丰花及饮水台的周围行走.

    「虽然是我叫你来的,但现在已经用不到你了.」

    「这是什么意思?沙织在哪里?你打算把她留在这种地方到什么时候?」

    「你就待在这里吧,待在这里成为榎本沙织和空间的一部分,去死吧.」

    「我不要!」

    丰花发出怒吼.受到声音的惊吓,校园里的鸽子全逃向空中.

    「我完全搞不懂,待在这种地方能干什么?国中的时候我的确在这里过得很快乐.不光只有快乐而已,一回想起来就有许多不错的回忆,连相薄我都看了好几回.但却从没想过要回到过去,因为这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我要把沙织从这里带走,到外面、到现实中,和许多快乐的事物在一起.就像国中时候那样地在一起,所以把沙织还给我!」

    具幻屋在丰花的正后方停下脚步.

    「硬闯入我的世界的人,每个人都这么说.要以自己的力量救出我的客户,他们都会说出这种话.」

    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低沉地回荡在校园里.

    「你的心意应该是真的,但真能实现那句话吗?你将来无论何时都会和榎本沙织在一起吗?」

    「当然可以!以前就是这样了!」

    「你要是没听其他朋友说,根本连榎本沙织的失踪都毫不知情.只以自己的方便碰巧想起来的你,是救不了榎本沙织的.」

    「罗唆!你还不是装成一副拯救人的模样,却想把他人的性命纳为自己的所有物!」

    面对怒骂回来的丰花,具幻屋笑了:

    「我并没有要拯救任何人.但是,我却可以给予永无止尽的快乐.我对待榎本沙织还比你或你们好多了.」

    「罗唆,吵死了!为什么我非得被你这种人这样教训?」

    丰花挥舞玲洗树树枝,跑近具幻屋的身边.具幻屋以轻盈的跳跃越过饮水台,躲过丰花的攻击.

    「榎本沙织许下了好几次愿望,而我已经完成她的心愿.不仅限于你,能拯救她的人根本不存在!」

    甩开渗入眼睛的汗水,丰花仍不停止攻击.她将玲洗树树枝伸向具幻屋并念出咒语:

    「流动吧,驰骋大地的光辉女神!出于酉位朝辰位三,扫射.消灭前方对象!」

    连续发射三次的光弹,全被具幻屋避开.丰花继续念出咒语,像怒吼般地持续念诵:

    「十,扫射!」

    饮水台一带被包围在光之漩涡中.依旧包覆黑色的衣服,具幻屋露出笑容.

    「二十,扫射!三十—」

    丰花的精神力已经用尽.具幻屋将产生头晕而脚步不稳的丰花头部一把抓起.然后,丰花的脑袋就被迫撞上饮水台的一角.在她的脚下,汗水和鲜血同时飞溅出来.

    「你就死在这里吧.」

    面对倒地的丰花,具幻屋撂下这句话.他的声音里没有冷酷的余韵,只有单纯告诫事实的确实声音.

    具幻屋将丰花掉落的玲洗树树枝捡起,想用单手折断它.树枝弯曲、产生龟裂的声音刺痛丰花的耳膜.虽然她想起身大喊住手,但无论是声带还是双脚都无法动作,这让丰花气得咬牙切齿.

    「有人来了.」

    具幻屋突然停手,看着遥远的远方.

    「有人来了,似乎是成为新客户的家伙.」

    具幻屋让上衣下摆随风飘动,步行横越校园.丰花用视野的一端沉默凝视这一切.

    这是为什么?

    以倒地的姿势仰望着天空,丰花喃喃自语.本来应该是蔚蓝的天空却是红色的.是接近黄昏了吗,还是鲜血渗进眼睛的关系,对丰花来说根本无法做出判断.

    「丰花,你怎么了?」

    随着那个声音,可以听见复数的脚步声逐渐接近.榎本沙织的搜索队,国中三年级的一群朋友正在窥探丰花的脸庞.但桥口的头发并不是橘色的,喜欢粉红色口红的女孩,则节制地使用带有颜色的唇膏,每个人都是国中三年级时的模样.

    「我没事……沙织在哪里……?」

    丰花在手脚上注入力气想要爬起来,然而朋友们却不可思议地盯着丰花的身影.

    要是发生什么事,总会有某人跑来告诉她.即使毕业之后不能频繁地听见那个声音,但丰花总认为任何时候都可以再见面而觉得没问题.

    「这是为什么……」

    会这么想的,只有她自己.

    进入假想空间的京介,首先四处打量自己的模样.虽然体型大小和现在没什么两样,但左手臂上的石膏却不见了.连骨折的疼痛都感觉不到,这一定也是幻觉吧.他将这是幻觉这句话喃喃念了两遍,用来坚定自己的意志.

    出现在眼前的,是三层楼的校舍.在比高中要小上一圈的校舍上,延伸出枣红色的天空.没有特别怀念的感觉,京介对着夕阳的余晖眯起双眼.

    在学校里面京介熟悉的地方,是位于校园角落的司令台及体育馆.不管哪个地方都是在跷课打瞌睡时使用.正因为尽是做出这样的事情,所以才会完全不记得同学的长相吧,然而就算现在才注意到也于事无补.

    京介将神经集中在感觉上,明明可以听见蝉鸣、鸟叫声和敲钟的声音,但到处都感觉不到人的气息.丰花到底在哪里?具幻屋和榎本沙织呢?重新握好玲洗树树枝,叹了一口气后,京介朝校舍的方向走去.

    就在电梯前方,他和几名学生集团擦身而过.直到刚才为止一直快乐聊天的学生们,一见到京介的脸就异口同声地压低音量:

    「……哇,是一条京介耶……」

    「……还是一样面无表情啊……」

    「……就算在我补习的补习班里,那家伙也很有名喔.听说面对北中的不良集团,他以一对十五打赢了耶.」

    「……有谁去跟他要签名啦.可以卖到好价钱喔.」

    「……好可怕,会被杀掉的.」

    京介无视于学生,穿过电梯口.;当他一进入校舍里面,就听见从某处传来的乐器演奏声.似乎是管乐队正在练习.在榎本沙织的脑海里,听到这种声音的时间,是她印象最深刻的时候吧.

    他走在没有半个人的走廊上,夕阳从窗户斜射进来,无论是地板还是墙壁都染成一整片橘色.当走在蜡打得不平整的走廊上时,鞋底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京介在学校时,对于这种听起来很干涩的声音感到十分棘手.

    背后有股人的气息,京介停下了脚步.对正后方有人存在,他是透过延伸在地上的影子才察觉到的.京介慢慢地转过头去,就在几公尺的后方,具幻屋现出身影.

    「停下脚步的人.」

    具幻屋的手像是拎起垃圾般地拿着玲洗树树枝.那是丰花的吧.他在手中把玩着那根木杖露出微笑,但那却是种令人讨厌的笑容.

    「无法移动的人,你没有愿望吗?」

    将玲洗树树枝丢在一旁,具幻屋逐步接近京介的眼前.那是就算使用法术进行攻击,只要具幻屋伸出手来就什么都做不了的极短距离.

    「你没有悔恨的事?没有想去的地方吗?」

    他的声音里如同至今为止那样听不见感情,但也没有令人可疑或不高兴的印象.京介思索这或许也幻听的一种.在相隔只有几十分公距离所看见的具幻屋眼睛里,有种深不见底的深沉.

    「什么都可以说,什么都可以实现.」

    具幻屋将手伸过来,在没被太阳晒过的皮肤上,静脉清晰可见.在用单手折断道具,连骨头都可以捏碎的指尖,可以看见像白色丝线般的东西.

    他是靠这么做来牵引出客户的愿望吧.京介闭起双眼.头目曾说过,客户是由具幻屋来选择.难道自己被误认作想成为客户的人了?京介想着这是不是适当的判断,在深呼吸一次后,睁开双眼.

    「你没有愿望吗?」

    伸长双手的具幻屋指尖,轻触京介的侧边脑袋.那是既不温暖也不冰冷的手指.然而被碰触的肌肤底下,却衍生出有东西在蠢动的感觉.从具幻屋手指延伸出来的丝线或许正在探索脑袋,但那感觉却不会让京介感到不快.

    在头盖骨内侧,丝线发出干涩的声音移动着,丝线的前端一路钻进脑袋的深处.虽然一瞬间感到疼痛,但没多久那个地方就被丝线温柔地包围.和接受治愈术时很相似,感觉心情很安定.

    「我有愿望.」

    闭起眼睛的京介开口说话,他透过气息可以知道具幻屋点头表示同意.

    「我有愿望,我想见砂岛礼子.见到她,想告诉她就算不用这么努力,我也感觉十分满足.」

    「我明白,我就帮你实现吧.」

    具幻屋话才说完,两手指尖的丝线就像完全连接了京介的侧头.

    京介张开双眼,将玲洗树树枝的尖端抵住具幻屋的下.

    「我是有愿望,但不用你来帮我实现也行.」

    具幻屋想要移动双手.在脑海中心施力,做出不放开连同丝线及其手臂的想像,京介念出古代法术的咒语:

    「击碎、消灭、—启动!」

    走廊上布满的橙色,染成一片漆黑.具幻屋的脸部扭曲,在冲击波之下帽子飞走了.头上的旧伤痕裂开,具幻屋的身体也被吹走.因为自己本身也受到相当程度的震动反作用,所以京介也撞到地面.而地面及墙壁上爬满龟裂的痕迹.

    等到震动平息后,京介站起来.在他的脚边,无数的丝线及帽子的碎片散落在四处.

    「拥有强大力量的人.」

    在背后响起具幻屋的声音.那是声音吗?或者只是流泄的气息听来像是声音?真是种奇妙的嘶哑声.

    「总有一天你会因为那股力量毁掉自己的身躯……就像现在一样.」

    背对着如此说完后哈哈大笑的具幻屋,京介在走廊上前进.

    一打开教室的门,就出现一名身穿夏季制服的女学生.虽然刚刚到处都感觉不到人的气息,但这个空间应该不是无人存在.凝视着那张有印象的脸庞,京介停下了脚步.这两天里只在影印的大头照上对看过无数次的少女就站在那里.

    「你是榎本吗?」

    听到京介的询问,女学生看似乖巧的脸蛋点,浮现出微微的笑容并点点头.

    「嗯,虽然我真正的身体还在空间外沉睡着.」

    「关于我的事……」

    「我知道,我常听丰花提起,再加上你很有名.」

    榎本沙织走回教室里.因为门还是处于敞开的状态,所以或许是要他进去的意思.京介在确认「三年三班」的班级名牌后,进入教室里面.

    里面是十分普通的教室.面对讲桌排列桌子及椅子,公布栏上还贴着充满个性色彩及形状的课表、学年刊物及扫除轮值表,也有像是书法作业作品的宣纸大量张贴的墙壁.「梦」、「勇气」、「努力」等,题目应该是喜欢的词汇吧,各种不同的汉字以各式各样的字体书写出来.如果这些全都出自于榎本的记忆重现,京介还真佩服她那惊人的记忆力.

    透过面对中庭的窗户,可以看见在树木之间渐渐下沉的太阳.花园里面虽然绽放大量的向日葵,但所有的花朵都受到夕阳的余晖,失去原有的颜色.

    在染成红色的教室后方,几名学生正嬉闹着跑来跑去.有三名女孩和两名男孩,全都是熟悉的面孔.而在和他们相距不远的地上,丰花正俯卧着.

    绕过静静凝视这一切的榎本,京介朝丰花的身边走去.当他屈身察看时,就发现在额头附近有个伤口.虽然京介使用了治愈系的古代法术使他痊愈,但丰花却仍旧没醒.

    「总觉得好像有印象……」

    不知何时站在身旁的榎本,盯着玲洗树树枝说道:

    「在好几年前,有个人在妨碍帮我实现愿望的男人,他也拿着这种木杖.」

    榎本平静地将视线移到京介脸上.三年前濒死状态的术者所施展的法术,似乎并没有到达完全消除记忆的地步.将丰花的身体调整成仰躺的姿势后,京介站了起来.

    榎本凝视着京介,提出询问:

    「一条同学也要妨碍我?无论是丰花还是一条同学,为什么都想把我带离这里?」

    「发生什么事,你自己怎么了,这些你都知道吗?」

    「我知道,可是我只想待在这里.」

    快速做出回答后,榎本在课桌椅间走动.吵闹不休的学生们无视于京介,依然继续蹦蹦跳跳.

    「即使没把丰花他们叫来,我也想在自己的脑海里回想,制造出他们的形象.但是那个男人却擅自把他们带来了……所以大家也就被卷入其中.」

    在讲桌前面停下脚步,榎本对着窗外投注视线.她的眉头深锁,但那似乎不是因为夕阳刺眼的关系.

    「榎本.」

    「什么?」

    「在新环境里,你发生过什么事我并不清楚.但是……」

    「什么也没有.」

    榎本打断京介的话,说道:

    「什么也没有,什么都没有.被欺负、在课业方面不顺心、和家人的感情不好,完全没有这种事.虽然什么事都没有,但正因为什么都没有才会感到困扰.像教室里面和以前不同,好像会冻死人,宿舍的房间安静得令我头痛等等,这种事情有谁能够了解?」

    「如果你试着说出来,不就解决了?」

    「说了又能怎样?在新学校里精神饱满地过日子的丰花,或好像什么都没感觉的一条同学,你们能明白什么?」

    拉开附近的椅子,榎本坐了下来.她的声音充满激动,但表情相较之下却是沉稳的.

    「可是,我明白不光是我,每个人都是为了自己而努力不懈.我不要再停下脚步或为了周遭一切行事,所以才许下想回到这里的愿望.」

    「榎本.」

    「我很喜欢丰花他们.但却不是现实之中的他们,而是喜欢我记忆中的他们,所以无论如何这里都是最好的.」

    榎本弯下上半身,怜爱似地将脸颊贴近桌面.

    京介叹出长长的一口气,靠近另一张散着文具用品的桌子.如果不破坏这个空间的话,待在这里的所有人在榎本寿命终结之前,都会持续禁闭在这里.虽然不会再被具幻屋吸取性命而导致死亡,但却只是单纯等待平等的衰竭死亡.

    「你想离开这里吗?」

    脸颊仍贴近桌面,榎本开口对京介说:

    「不过,很抱歉.只要我不面对现实,出口就不会打开.当然,我并没有那个意思.」

    「榎本……」

    「拜托,请你不要说出那种『现实比你想像中还要有趣』的话.如果这种话对我有效,我应该早就走得出去了.」

    榎本在桌面上别过头去,将目光从京介的身上移开.京介则对着眼前的文具用品,喃喃说着「真是糟糕」.而能够帮他做出建言的适当文具用品,当然是不存在的.

    桌上的自动柗品及像皮擦交杂在一起,还掉落一只美工刀,是可以调整刀片长短的类型.京介随手拿起那个,将刀刃推出几公分.榎本对坚硬的声音产生反应,把头抬起来.

    「你在做什么?」

    抬头看着拿起美工刀站起来的京介,榎本露出微笑:

    「没错,一条同学你们可以离开这里的方法还有一个,就是等我死了.」

    「我知道.」

    「可以啊,我没关系.」

    榎本凝视着美工刀的刀刃,点了点头.

    「我知道我真正的身体已经因为好几天待在这里而逐渐衰弱.反正马上就要死了,不管是哪种方法……」

    「榎本,现实比你想像中还要不快乐.」

    京介将美工刀刺进自己的左胸膛.榎本睁大双眼,椅脚磨擦过地面.剧烈的疼痛让京介皱起整张脸,当和四月相同的位置被刺中时,伤口会更加深入.

    榎本的指甲抓过桌子的表面,目不转睛地盯着京介.京介将美工刀丢在地上说道:

    「国中三年级的我,这里还没有伤口,但现实世界的我却留下了伤痕.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得现实的自己比较好.事实上,我的左臂现在正处于骨折状态.」

    调整呼吸之后,他用右手抓起自己的左手腕,并以手肘抬命地敲击讲桌.虽然讲桌发出沉重的声音,但手肘却还没有任何异样.京介再次用手肘敲击,讲桌又吱吱作响.然而在教室后面的学生们,却只是发出天真的笑声.京介闭起双眼,不断重复同样的动作.榎本发出尖叫,也可以听出那似乎是「快住手」的叫声.

    在榎本尖叫的同时,一片窗户玻璃碎裂开来.学生们惊扰地到处乱窜,有的带头前进,有的压着某人的背部,纷纷跨过窗框离去.而那里一定就是空间的出口吧.京介压着因折断而使不上力的左手臂,望着破裂的窗户.

    「你为什么要妨碍我?」

    将脸贴伏在桌面上的榎本,以含糊不清的声音说道:

    「我明明想待在这里,只要待在这里就不会有任何讨厌的事,我明明不想给任何人带来困扰!」

    低头看着在T恤左胸膛上渗出的鲜血,京介吐出痛苦的气息.好痛.虽然自己已经把刀片的长度调整到不会造成致命伤的程度,但好像还是不能调节痛苦度.如果这里不是假想空间,如果眼前没有丰花一个人倒地不起,他想怹是不会做出这种事的.他觉得就算被人下令去做,由自己切开腹部或手腕而死这种事,如果没有毅力是做不到的.

    「我并不打妨碍你.只不过,大家都只是出来寻找离家出走的你而已.」

    京介走近丰花身边,只用右手臂撑起丰花的身体.大概是失去意识的关系,丰花的身体异常地沉重.她嘴里念着该不会吃太多了吧,京介让她的身体依靠在自己背上,连拖带拉地离去.明明应该是紧闭双眼失去意识,但丰花的睫毛上却是湿润的.

    在窗户的前方停顿一下脚步,京介头也不回地说:

    「我要出去了.如果榎本你无论如何都想待在这里,我想这样最好.你还是自己做决定吧.」

    在破裂的窗户另一侧,有蝉正在鸣叫,还有校舍里的钟声响起.

    而京介的背后,传来推开椅子的声音.

    沿着国道旁的虹原市立医院停车场呈现客满的情况.

    受到接近中午的阳光曝晒,近百辆车顶闪耀出光芒.在圆环响起警笛的救护车急驶进去,而在侧边路线公车则排出车辆的废气,悠哉地启程.抬头仰望四层楼建筑的医院,丰花打了个短促的喷嚏.

    穿越过和停车场同样处于客满状态的等待室,丰花走向住院大楼.擦身而过的护理长对于丰花的点头行礼,回以十分罕见的笑容.

    丰花望着手中拿的花束,嘟起嘴巴想着「还是怪怪的吧」.向日葵花束并不是在花店购买的东西,而是自己摘取路边盛开的花朵,再绑上锻带做成的.花朵的大小不一,叶子和花茎的形状一味展现出野性,而且锻带也是用中元节包装的东西再加以利用.在钱包出现该称为财政困难的大恐慌现状下,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当她走到四0三号病房时,正好有位中年妇女从房间走出来,她是榎本沙织的母亲.

    「哎呀,你好.你今天也来看她?」

    从遥远的其他县市赶来的榎本妈妈,交相比较丰花及粗制滥造的花束,露出了微笑.丰花带着微笑点点头,和有话要跟医生说的母亲打声招呼后,打开病房的房门.

    「沙织,你好吗?今天也是不用花钱的花束,真不好意思啊.」

    在个人病房的床铺上,带着呼吸器的榎本沙织沉睡着.在枕头边的花瓶里,前几天丰花带来的牵牛花带着不合时宜的面貌,相当神采奕奕地绽放.

    「今后三个月,我得减薪十成.唉,简单的说就是没有酬劳却要做白工的意思.上层阶级还真是魔鬼啊.」

    在牵牛花的旁边插进向日葵,丰花甩掉沾粘在手上的泥土.榎本没有做任何回答,只是带着平静的表情持续睡着.

    将维持假想空间的榎本意念分散开来后,空间就崩毁了.被禁锢的同学们全都平安无事,之后他们都被在外面待命的护卫队员施下记忆操作法术,返回家中.

    连衰弱的榎本也马上被施以治愈术,但榎本的身体却无法接受法术,所以无论体力或意识都没恢复.护卫队员说她并不是法术无法产生效用的体质,因此是本人的意识无法接受法术的关系.竟然会有这种事情,丰花还是第一次知道.

    如果透过光流脉的救命方式行不通,榎本就不能待在本家接受保护.因此,是以榎本在效外晕倒在地的名义,送到一般的市民医院.一名女高中生消失踪影的事件,就这么迎向结局.

    从假想空间的遗迹里,并没有发现具幻屋的遗体.

    此后,虽然已经过了一个星期,但榎本的意识还是没有恢复.根据医生的诊断,肉体方面并没有任何问题,似乎是处于就算马上清醒也不奇怪的状态,但没有清醒过来就很奇怪了.看似沉着的榎本妈妈对丰花说,最近要把榎本转院到靠近家里的其他县市,等待她的康复.

    「除了减薪之外,还必须接受另一个处罚喔.」

    靠近窗边,丰花对着没回应的榎本说话.除了三个月的减薪处分外,丰花和京介在半年内不得参加所有的升等考试,当然,护卫队的入队考试也不能参加.虽然以前远峰曾说过要免除他们的考试,但只要术者管理部不接受申请书,也是无可奈何.就结果而言,这次的入队还是变回一张白纸.

    「不过呢,我想这样也不错啦.我想变得更强,而且虽然护卫队的酬劳的确比现在要好,但仔细想想在阶级上还是在副家长之下啊.我想坐上能让那个大叔彻底认输的地位.可是说到在副家长之上的,就只有家长了吧?家长的就职考试很难耶,我能飞上枝头当凤凰吗……」

    明知道是榎本听不懂的话题,丰花却只是不停地说.术者的事、高中的事,还有家里的事.当察觉到只顾着诉说自己的事时,丰花安静下来.

    「我想我一定是如同具幻屋所说的那种人.」

    移动到病床的旁边,丰花这么说道.榎本的睡脸十分地安祥,看起来好像正在微笑的样子.就像榎本妈妈所说的「好像正在做美梦,正犹豫要不要起床」.

    丰花用手指轻轻碰触花瓶里歪斜的向日葵.

    「我是以自己的尺度把你当朋友.如果现在不是放暑假,或许我会因为忙于术者的工作而没法找你.」

    大概是邻近小儿科病房的关系,可以听见走廊方向有小孩子的笑声.丰花持续轻触向日葵.

    「所以,我不会轻率说出今后会二十四小时待在你身边这种话.虽然很想说出来,但就如同具幻屋所说的,我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实现.可是,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的你,不管哪个我都喜欢.如果你想见到现在的我,随时可以告诉我喔.」

    向日葵爱理不理地摇晃头部,总算站稳安定的位置,丰花因而走出病房.

    在走廊上,她碰见穿着虹原女子大学附属高中制服的学生.手拿满天星和雏菊做成小花束的学生,一见到丰花就吓到抽动鼻子.

    「有股闻到空空如也钱包时的味道耶.」

    「你的占卜还真准耶.你今天有来探病的空闲啊?」

    「把花放好之后,我马上就回去.不过,你可以等我一下吗?我有话跟你说.」

    将手贴在榎本病房的门板上,学生开口说道.丰花则点头表示同意.

    「可以啊,什么事?」

    「请你别忘了自己说过的话哦,我是要商量放烟火的事.」

    学生带着不悦的神情说话.

    「如果在医院的停车场放华丽的烟火,榎本同学或许也会清醒过来.」

    「也许不赖哦.」

    连丰花自己都觉得这想法很大胆,而露出了笑容.

    在本家内的术者中心里,接下修理完毕的玲洗树树枝,但当听到「修理费是二十三万圆」时,京介真的快晕倒了.虽然他心想是开玩笑,而向术者中心职员求证,但却听到这不是开玩笑的答案.

    当京介说明身上没有那么多钱,及有三个月的时间减薪十成后,职员突然趴下来.但那并不是同情他,而是朝桌下喷笑出来.

    修理费用从恢复正常酬劳的月份开始支付一事,被写在预先扣掉的申请书里,还是以二十三次分期付款的方式.计算着付完二十三个月后是几年之后,京介觉得怎样都无所谓地叹口气.

    用右手拿着刚修理好的玲洗树树枝,并留意还没治好的左手臂,京介迈开步伐.第一次骨折期间没有慎重处理似乎是原因所在,因此,虽然当初预计完全治好要三个星期的时间,但现在痊愈却要花上六个星期.不过,不论自己刺伤的胸膛伤口还骨头,只要花点时间就能治好,这样也足够了.

    在本家的入口处,他看见家长远峰.有护卫队员随行在侧的远峰,一发觉京介就说了声「嗨」微微举起手.

    「我还从外面回来,真是笑死我了.有两个三明治人装扮的高中生正在大吵大闹.」

    「真是有精神啊.」

    一站在京介的面前,远峰仔细端详他的石膏.

    「很痛吗?」

    「还好.」

    「我之前就感觉到了,总觉得你很像纸拉门耶.」

    「纸拉门?」

    「就是和室里面的那个纸拉门啊.」

    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远峰说道:

    「所谓的纸拉门不就是不管换贴多少次,一定会有破掉的东西吗?像人的脚部容易撞伤的地方,或小孩子光以那里为目标留下伤口的位置,感觉好像都会有这种部位嘛.」

    「那又怎样?」

    「所以,我想就算治疗再治疗还是会受伤,是不是就已经是这种命运了?」

    「你是要我放弃?」

    「要放弃,还是加强纸拉门的纸,就全凭持有者的意志了.」

    在远峰的背后,一名队员悄悄在耳边说些什么.大概是有会议正在等待而派人前来催促,远峰在适度地点头回应后,对京介说:

    「这段期间的事件,让你辛苦了.虽然我不做出处分,但这是会议上的决议.」

    「无所谓.」

    「要是我能妥善指挥就好了,但未解决事件还有很多其他的问题,所以我根本没办法行动.」

    「无所谓.」

    「护卫队的事……」

    「没什么关系.」

    混杂叹息的京介刚说完,就看着远峰.

    「打从一开始我就没有加入的意思.我要在现在所处的地方,做我能做的事.我要寻找自己做得到的事.」

    「是吗?」

    远峰露出浅笑,说道「再见了」之后离去.京介则由正面玄关离开本家.

    像要刺穿肌肤的阳光从正上方照射下来.没有半点凉意的风从某个远方将祭典的奏乐传送过来.而夏日祭典正是从今天开始.

    京介想不起来自己去年的这一天到底在做些什么,但两年前的这一天,他却被砂岛礼子强拉同行.

    总有一天,所有伤口痊愈的日子会来临.总有一天,也许会因为自己的力量而毁了自己.肉体损坏,连太阳光都感觉不到的日子会来到,但如果变成那样,在变成那样的时候,他想传达给砂岛礼子知道.他心想实现愿望的手段,现在只要这样就足够了.

    今年的夏日祭典,是在家里和暑假作业对望.抱持着似乎会留下这种回忆的预感,京介朝阳光照耀的地方迈开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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