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盼下半夜的下弦月

    当远峰秋一造访位于本家后方的垃圾场时,已经有人先来了。

    夜空下,在不可燃垃圾放置场前,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蹲坐著。男子让阴沉的空气飘散开来,自言自语地嘀咕著。而在可燃垃圾里面挖宝的野猫,似乎很为难般地看著男子。

    男子是本家内医务室的专属医师一条尚。远峰把一路推到这里的手推车停好,从旁偷看一条尚的脸庞询问道:

    「一条医生,你在做什么?」

    抬起头来的尚惊人地抽吸著鼻涕。眼神好像很不高兴地充满血丝,嘴唇上有一根没有点燃的香菸正有气无力地叼著。

    「我在想打火机是不是掉了?」

    「如果不介意,就请用我的吧。」

    远峰从西装口袋取出打火机,递到尚的面前。垃圾场的周遭在一瞬间充满亮光。对可燃垃圾绝望的野猫,移动到手推车的旁边蜷曲著身体睡觉。

    吐出烟雾的尚,抬头看著远峰问道:

    「这种大半夜你还在工作?」

    「因为浮游精灵的事件,石田可是干劲十足哦。」

    远峰拿起放置在手推车上的空水槽回答。他将水槽丢到不可燃垃圾放置场后,轻拍著手掌。

    「听说他为了搜索,还让专门部门制作简易道具。我正在等他的报告。」

    「是吗?家长真是辛苦啊。」

    「我的工作顶多只有知情而已啦。光是留意报告书及部属的动态,一天就过去了。而且,我也不知道那些报告书所写的到底是不是事实。即使有想做的事,但我也很难照自己的想法行动……」

    远峰自己也取出香菸点燃后,蹲坐在尚的旁边。

    「一条医生你也在加班吗?真难得耶,竟然这么晚还待在本家。」

    「我不想回家啊,因为好寂寞。」

    「那真是伤脑筋啊。」

    仰望飘浮在头顶上的细长月亮,远峰在叹气的同时点了点头。

    「是被小孩讨厌了?」

    「小孩很喜欢我的。」

    「是房贷很吃紧吗?」

    「这种事就推给长男处理。」

    「那么是老婆跑了?」

    尚没有回答。取代回应的是香菸的烟灰一点一滴地掉落在地。野猫像是嘲笑般地发出叫声。

    「总之,请你打起精神来吧。」

    远峰平静地吐出烟雾说道:

    「因为在世界上,还有很多人拥有更糟糕的回忆。」

    尚将香菸捻熄在地上,露出可怕的表情面对远峰。

    「你家里都有什么人?」

    「老婆和小精灵总是在家里搞得天翻地覆。」

    「这样好,这样好。从今晚开始我就去住你家吧。要是没人待在同一个屋檐下,我会因为寂寞而睡不著的,从我小时候开始就一直如此。」

    「你住在医务室不就得了?有伤患就医,就不会觉得寂寞了。」

    「怎么可能会有什么伤患啦。最近这一阵子每天都很和平,这点你应该是最清楚吧?」

    从本家的方向响起坚硬的皮鞋声,副家长石田慢步走来。因为脚步声而抖动背部站起来的野猫,逃往某个地方去了。

    「家长,结果出来了。」

    停下脚步的石田,互看比较蹲坐在垃圾场前的远峰与尚,在眉宇间刻下皱纹。

    「您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在讨论想举行住宿大会的话题,石田你也要加入吗?」

    「不用了。」

    立即回答的石田看著手中的文件,大声念出来:

    「限定以市内为范围进行的浮游精灵搜索,出现反应了,」

    「果然还在啊。」

    远峰站起来,将香菸踩熄后点点头。

    「那么,反应只有一个?」

    「以目前来说是确是如此,接下来我会前往那个地点。只是……」

    石田瞥了尚一眼后,朝远峰走近一步。尚则像是对远峰他们的对话没什么兴趣似地,打了一个大呵欠。

    「只是在那个地点的附近有个令人在意,异欲浮游精灵的生物反应。让道具开发课进行分析后,发现似乎是一名拜咒能力者。」

    「拜咒能力者啊……」

    远峰歪著头喃喃说著。尚则打了一个喷嚏。

    所谓的拜咒能力者,就是自古代日本就存在,拥有特殊能力之人的总称。而光流脉使者的祖先巫女也包含在内。能力者因为天生具备的力量,可以引发各式各样的奇迹。这些奇迹对其他人及世界而言,是为善还是行恶,全操之在能力者的手里。

    远峰移开对准本家建筑物的视线,眯起了眼睛,

    「该不会是具幻屋吧?那家伙的尸体不是还没找到吗?」

    「力量种类好像和具幻屋不一样。为了慎重起见,我先到那个地方进行调查,要借用几名护卫队员。」

    「我又只能等报告了。」

    「副家长也经常工作到大半夜啊。」

    插嘴的尚伸了一个大懒腰,站了起来。

    「你该不会也不想回家吧?」

    「我和一条医生不一样。」

    「既然如此,我就给你一个忠告,要是过劳死我可不管喔,反正给术者遗族的死亡慰问金,都会因为葬葬费用全花光的啦。」

    石田目光锐利地盯著尚,说道:

    「我和那种程度的术者训练方式不同。再加上,我也不是像令公子那样的无效治愈体质。」

    远峰站在打算回嘴的尚与石田之间,挥手说道:「那么加油吧」,石田皱起脸部后,朝本家的方向迈开脚步。

    面对石田像墙壁般的背影,远峰出声问道:

    「我忘了问你,出现反应的地点在哪里?」

    停下脚步的石田,带著比刚刚更痛苦的表情回过头答道:

    「就是既散漫脑筋又差的县立虹原高中。」

    沿著组合式墙壁排列了数块三合板。用来采光的窗户也被木板盖住,甚至还是从上方覆盖厚重黑布幕的彻底封闭状态。

    这是为了防寒、防噪音、强化外墙,及完全隔绝来自外部的视线所下的工夫吧。可是,实际踏人那个空间时,压迫感却远比安心感及安全戚更早出现。京介觉得氧气也很稀少,面对天花板上的老旧日光灯,稍微轻咳了一下。

    「幼稚园的时候,我也曾像这样把家里的置物柜当作秘密基地来玩喔。」

    站在京介身旁的丰花,环顾著四周叹口气。听到这句话,拿著割草镰刀的男学生浮现出类似不好意思的笑容。

    「秘密基地?感觉有点神秘,真不错啊。」

    「现在不是该笑的时候吧?」

    看见丰花瞪著自己,男学生说了句「说得也是啊」之后垂下肩膀。他的动作让人有氧气又开始减少的感觉。

    位于校园角落的体育用品仓库的面积,大约是三公尺见方。在初春时全毁,但却没有重新建造,所以无论是外观、大小及建材的廉价感,部和之前没什么两样。

    在用品杂乱塞入,原本就十分狭窄的这个地方,现在有包括京介在内的五个人。因一连串骚动而惊醒,从待命所直奔过来的丰花,挥著割单镰刀的男学生及一直跟到这里的塩原。还有,非虹原高中学生的那名女子。

    回到仓库之后,女子一直在运动软垫上抱住膝盖。即使是过了凌晨一点钟的时间,仓库里面却没有寒冷的感觉。而将额头埋进穿著运动裤膝盖上的女子肩头正微微地颤抖。

    软垫上似乎是用来取代被单,有好几块黑色布幂纠结在一起。虽然在那旁边还放著好几罐瓶装矿泉水及零食包装袋,但却没人动用过的样子。在仓库的角落,脏掉的女用衬衫及裙子被揉成一团。那大概是女子穿过的衣服吧。

    「即使如此……」

    丰花擅自抓起零食袋,斜眼瞟著男学生说道:

    「也就是说,从教室及戏剧社偷取物品的…浦川,就是你咯。我还在想你连执行委员的工作都不做,到底在干什么,原来是在做这种事啊。」

    「不需要用,这种事。来形容吧,丰凯萨琳?」

    将割草镰刀丢在地上,男学生出口回嘴。听起来那名学生是丰花的同班同学,也是文化祭执行委员。京介将插在脚尖斜前数公分的镰刀拔起,丢到仓库的角落。

    「我可是把昏倒在学校后面的她负责保护到罗。因为她说不想让医院、警察、校方或任何人知道,所以我只是照她的意思去做。」

    「连运动服也借给她?」

    「没错,是很光明正大的助人行为吧。」

    「思,要这么说也没错啦……」

    打开零食包装袋的丰花大概是站累了,就在女子的面前坐下。但女子肩膀的颤抖却稍微增强了。

    花咬著零食,抬头看著浦川问道:

    「那么,浦川。你是几时发现这个人的?」

    「应该是…昨天中午过后吧。」

    「后来你就一直陪在她身边?」

    「当然了,要是被人看见就伤脑筋了,所以昨晚我也在仓库外面守了一整夜。」

    「那么,你也知道昨晚的事件吧?」

    再度站起来的丰花,将零食包装袋塞进京介的手中。丰花则将空下来的手指向浦川的鼻尖,并加强眼里的光芒。

    「这个人去了校舍那边,还被好几个人看到。你应该知道现在这件事正引起骚动吧?」

    「……我知道啊。」

    浦川以闹别扭似的声音回应,盯着自己脚下。

    「我也知道佐久间学姊雇用你们双胞胎的事。于是,我想要是藏匿她的事情曝光的话会很伤脑筋……」

    「所以才会将恐吓信丢进情报箱里吧?」

    「我也觉得很不好意思。但是……」

    「那是没什么关系啦。」

    丰花从京介手中取走零食袋,将里面的东西全倒进嘴巴里。

    「割伤京介的事…算了,现在就先别管了。问题在于,为什么你没阻止这个人在外头四处乱晃!」

    京介感觉到视线传来,隔著肩膀转向背后。虽然和站在正後方的塩原四目相对,但塩原却慌张地从京介身上移开目光。大概是塩原相当中意的关系,她仍旧维持将大鼓绑在身上的模样。或者是她还紧张到不晓得该「放下来」。

    站在低下头的浦川面前,丰花交叠著双臂说道:

    「刚刚你自己也说过吧,要是被人看见就伤脑筋了。明知如此,为什么又让她跑到外面?」

    「因为她说她想到外面去一下。而我当然有阻止过她。」

    浦川抬起头,放大说话的声音。京介看著坐在软垫上的女子。但那女子除了颤抖肩膀之外,完全没有想行动的意思。自从在校舍后面交谈过极少的几句话之后,她就再也没开过口。

    「最先开始说不想让人知道的是她自己,所以我才会阻止她啊。我也告诉过她在文化祭前会有学生留宿在学校,要是在半夜里到处晃就惨了。但是因为她说还是想出去走走……毕竟她在白天时候得一直压抑气息不能动弹。」

    「那么,昨晚是怎么回事?散过步之后,这个人有乖乖回到这里吗?」

    听到丰花的询问,浦川又把视线往下移。

    「她昨晚不是也和今晚一样,从顶楼上跳下来?」

    「这么说来……」

    从京介的后方,塩原有所顾忌地露脸说道:

    「我在这个人掉下来的地方……通行走廊的附近,在白天的时候发现了血迹。原来那不是打架的痕迹啊。」

    响起摩擦运动服的声音。女子在环抱膝盖的手臂中施力,把脸埋得比刚刚更深了。

    昨晚她也是纵身跃下低,但却被从自己身上发出的白色光芒所拯救吧。在太阳升起至西下的期间,她只思考著下一次死亡的事。京介回想那段时间自己正在做些什么。

    「……就连我在昨晚的那个时间点,也察觉到她好像怪怪的。」

    仍旧低著头的浦川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著:

    「刚开始我以为她只是因为什么理由,所以才不回家。但藏匿在这里一段时间后,就自己认定她马上就会消失……不过,昨晚从顶楼掉下来却还活著,就连我也觉得很奇怪。老实说,是很恐怖!」

    「那么,为什么你没有马上找人商量?」

    面对提问的丰花,浦川抬起头来。

    「那是……想到找人聊过之后,万一引起新闻媒体骚动的话,该怎么办……像是我藏匿她也会犯什么罪之类的事,我想了很多。」

    「所以,浦川你就想在这个人的事在校园传开之前,让她完成自杀之后消失吗?你认为这个人待在仓库的事,也会随著尸体一起消失在某处咯?」

    浦川沉默下来,仓库里面恢复到令人窒息的寂静。天花板上的日光灯,正虚弱地不停闪烁著。

    京介想起昨天浦川为了找木板,而焦头烂额的表情。捡到流浪狗的孩子认蔚只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也能设法做些什么,因而振奋精神。他心想藏匿女子的浦川心境,是不是很接近那种感觉?

    「喂……」

    开口说话的浦川,吞咽一下口水后说道:

    「你们认为她是什么人?」

    「就是为了调查这件事,京介才会被你割伤不是吗?」

    浦川又低下头,丰花则长叹一口气。丰花只花几秒钟的时间看著京介的眼睛,传递出想确认什么的视线。京介因为大致明白她想说的事,所以只微微点头。

    「浦川,你一直没睡吧?」

    丰花将零食袋塞进同班同学的手中,用手指著仓库的大门。

    「剩下的事我们会想办法处理,所以你可以先回去了。」

    「可是…」

    「没问题啦,因为我们就是因此才被雇用为警戒委员的。行窃的事我们也会巧妙地瞒骗过去。但相对的,你不能泄漏到今天为止所发生的事喔。」

    「可是……」

    「明天就是准备的最后一天,如果没有执行委员会很伤脑筋吧。啊,已经又过一天了,应该是今天啦!」

    丰花挺直背脊,脊椎的关节发出惊人的声响。

    浦川也对京介投以寻求判断的眼神。但京介却移动一小步,挪开三合板把门打开。

    虽然浦川有十秒左右的时间毫无动静,但没多久就以小跑步离开仓库。京介用手抵住仍旧敞开的门板,对身後的塩原说道:

    「你也回去吧。」

    「我不回去。」

    抱著大鼓的塩原,目光笔直地回看京介。大概是过於鼓足干劲的关系,塩原的脸颊泛著红潮。

    「身为风纪委员,我要见证到最后一刻。」

    「这个事件和校规无关吧?」

    「有关!这个人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吧,学校相关人士以外者要进入校园,必须先到办公室办理手续。」

    「我知道啦。」

    往前踏出一步的丰花,强行将塩原推出仓库外面。

    「但是这件事就先留到明天,你也早点回去睡觉比较好喔,因为已经很晚了。」

    横眉竖眼的塩原,用大鼓将丰花的肚子顶回去。

    「我每天晚上到两点为止部在听电台的虹原深夜广播,所以这种时间算不了什么。」

    「哎呀…糟糕!既然如此你现在得马上回去,免得错过节目了。」

    说出这种话的丰花,再度推挤塩原。虽然塩原还想回嘴,但在丰花却龇牙咧嘴地说出「睡眠不足是美容的大敌,要是因此而失恋我可不管咯」之后,她就不知为何突然默不作声。那句话的意思京介虽然并不是很了解,但却具有很厉害的威力,好像会让人误以为是新咒语。

    丰花将门关好,并从内侧用三合板及木棒斜顶著,使其无法打开。然後她转向坐在软垫上的女子,露出浅浅的微笑说道:

    「吵到你了,真不好意思耶,不过没事了。」

    女子没有回答。她肩膀上的颤抖也没有停止,凌乱的头发在她的背上慢慢地敞开。

    丰花坐在软垫前面。因为手被拉住,所以京介也被迫坐在她旁边。丰花虽然做了自我介绍,但女子却没有反应。

    朝软垫的方向贴近到只有几公分的距离,丰花开口说:

    「你从顶楼跳下之后变成怎么样,我从京介那里听说了。」

    在女子的手臂下,传出呼吸紊乱的声音。

    「不过,我不觉得你很奇怪,要是你有什么困难,我们也可以协助你。因为我们是警戒委员。」

    京介心想,与其说因为是警戒委员,他比较想说因为是术者。不过,不知道是不是职衔名称发挥效用的关系,女子的呼吸声平静下来。

    女子从环抱的双膝之间,露出一小部份缺乏生气的脸。丰花点头回应并问道:

    「你的名字叫笠冈理保吧?」

    「你为什么会知道?」

    女子以微小的声音反问。

    「我们两个昨天晚上,针对在校园里到处晃的你做了一些调查。」

    丰花用一只手指著自己的脸,另一只手使劲拍打京介的背部。虽然感觉很痛,但京介还是沈默不语。为了不让沉重的空气牵引,丰花做出必要以上举动的行为,让人觉得可以理解。

    「然后,就听到你长得很像笠冈的传言。也知道你是前年的三年级生,还在中途退学的事。你这样回到学校…」

    在询问为什么的丰花之前,笠冈先开口了:

    「当我发觉时,已经在高中附近了。」

    笠冈将脸埋进双膝之间这么说。但原本就很细微的声音却变得更难听闻。

    「因为没办法再继续走下去而晕倒,结果,就被刚刚那位学生救了。」

    「你是要去某个地方的途中吧?」

    「我只是在找一幢高大的建筑物。不管是哪里都没关系。而这附近最高的建筑,应该就是学校了。虽然到车站那边也有更高的建筑物或铁塔,但我不想去那种人潮众多的地方。」

    「高大的建筑物吗……」

    「可以纵身跳下去的场所。」

    大概是头也在痛吧,笠冈按压著额头说话。

    天花板上的日光灯又再度闪烁。抬头看著发黑的灯管,京介心想,或许是快要寿终正寝了。

    「前年笠冈学姊也做过同样的事,我们也听说传闻了。」

    应该是考量到不要在笠冈的脑海里产生不良的影响,丰花以比刚刚还小的声音说道:

    「也包括同班同学病死的事。该不会这就是原因……」

    「是我杀的!」

    笠冈打断丰花的话,开口说道。

    抬起头来的笠冈,看著京介的眼睛。她微微举起自己的右手掌,脸部表情扭曲。

    「你见识过我的力量吧?不管是什么样的伤势或疾病,都可以在一瞬间治好。相反地,我也能让任何伤势或病情一瞬间加重,甚至濒临死亡。我就是用那种方法杀死他的。」

    笠冈让手掌滑落到软垫上,肩头重复著紊乱的呼吸。

    「据说这是一种拜咒能力,叫做临转力。」

    「拜咒能力啊……」

    丰花看著京介。京介想起了夏天时所发生的事件。

    在光流脉使者以外,被归类为拜咒能力者的人在这世上有多少,京介并不清楚。但是接二连三碰到时还是让他不得不感受到,一种彷佛毫无根据因缘的心境。

    笠冈像是要甩开自己嘴里所说的话一般,用力地摇头。

    「我不知道那种称呼。对我来说那是不需要的力量。从我懂事时就拥有,但却没办法妥善控制它。已经出现好几个明明不想杀,却因此而死的人了!」用双手覆盖脸庞的笠冈,全身不断抽搐著。丰花在自己的膝盖上紧握双手,对笠冈问道:

    「可是,你让生病的同学死掉,并不是故意的吧?」

    「是故意的!」

    笠冈以混杂哽咽的声音回答:

    「我是奉命杀死他的。他说反正他早晚都会死,所以最适合当实验品。之后又要我从顶楼跳下来,说是要调查力量对能力者本身是否有用。他说即使失败摔死了,也会被视作伴随自杀而不会觉得奇怪。结果出来之后,这回又要我退学。他说因为你拥有很不错的力量,所以用不著去什么学校了,要活用那股力量。」

    「等一下!」

    丰花站起来,偷偷看著笠冈的脸。

    「你是被谁命令的?是谁说出这种话?」

    「安西……」

    「安西启克。他继承父亲的脚步,正在进行拜咒能力者的研究,是我的同班同学,我把自己的事全都告诉他了。」

    笠冈用力抓住运动服,肩头颤抖著。

    「这不是能对普通人说的事,在我脑海的某处明明很明白,是我不好,全都怪我!」

    「这绝对不是你的错。」

    丰花放大音量说道:

    「错的只有那个叫安西的家伙!」

    「不是的。跟普通人相比我是个怪胎,连安西都这么说。他说我无法得到研究者之外的任何人理解。」

    「才没这回事!也会有人愿意去理解的。我以前的朋友她……」

    「那并不是真正的了解!」

    笠冈迅速地说道:

    「那只是不食人间烟火,却陶醉在自以为理解当中的伪善者!」

    丰花闭上嘴,吐出沉重的气息。日光灯的闪烁开始缩短间距。

    「那么……」

    对著日光灯咋舌,丰花向笠冈问道:

    「那个叫安西的家伙现在怎样了?」

    「他一定正在找我。」

    「你该不会是从他身边逃出来的吧?」

    笠冈无言地抬起头。失去血色的脸庞变得像纸一般地纯白。

    日光灯熄灭了。仓库里面又陷入黑暗。在昏暗中,丰花抓住京介的手臂说道:

    「该怎么办?是不是要向本家报告比较好……光是藏身在这间仓库里,实在是太危险了。」

    即使没有灯光,丰花的眼眸还是绽放出强烈的光芒。

    拜咒能力者及其研究者。区区一名矫正术者在处置上是个大问题。虽然连笠冈自己都无法有效控制的能力很危险,但那个叫做安西的研究者,拥有何种程度的力量也还不清楚。在无法完全应付的情形下,这所学校也有受到伤害的可能性。

    当京介拿起玲洗树树枝站起来时,听见外面传来的巨大声响。受到惊吓的笠冈有了动作,但那股反作用力却使得覆盖在窗户上的板子和黑布幕全都掉下来。微弱的光线照进仓库里,丰花站起来开,像是要保护笠冈般站在前面。

    声音持续了好一阵子,好像是从距离仓库稍远的地方传来。

    声音停止了。可以听见微微的人类说话声及脚步声。丰花压著嗓子喃喃说道:

    「是不是安西那家伙来了……」

    京介推开门板,对丰花说:

    「我去看看外面的情况。」

    「我也要去。」

    「或许只是塩原引起的骚动,所以你留在这里吧。」

    当他往丰花背后的笠冈看去时,笠冈正看著京介的玲洗树树枝。似乎是现在才头一次注意到这根木杖的存在。

    笠冈慢慢地从软垫上站起来低吟著:

    「光流脉使者……」

    「你知道?」

    面对瞪大眼睛提出寻问的丰花,笠冈微微点头。

    「安西说过……光流脉使者的力量及特徵。」

    「什么……他连我们这边的事也全都调查过了?」

    丰花皱起脸发出低呼。

    「真不愧是研究者啊,和一看见玲洗树树枝,就说是魔女的本校学生就是不一样!」

    丰花对著低头的笠冈,浮现出笑容。

    「没问题啦!虽然京介外表看来是没什么干劲,但他就算嚣张,也是个潜在精神力很高的术者……」

    「快逃!」

    笠冈尖锐的声音,让丰花安静下来。

    「安西最近打算拿研究结果来做买卖。现在他利用捕获的浮游精灵,来寻找能力高的光流脉使者。所以快逃!」

    丰花感觉不安地看著京介。京介也回望著她。就在此时——

    体育用品仓库的门板,受到外侧的强大压力而被破坏了。

    「又是你?」

    站在仓库外的魁梧男人一看见京介,就以厌恶的表情说道。

    从正上方洒落的月光,在男人的眉宇之间刻划出厚重的阴影/有著类似墙壁体型的男人,是副家长石田。石田的身後有三名护卫队员紧跟著。甚至在他背后,塩原友子脸上还浮现出怀疑的神色,不停的左右移动。

    「一…一条同学,这些大叔是谁啊?」

    塩原看著京介的脸,挥动大鼓鼓棒问道:

    「在这种大半夜里带著这么恐怖的表情,是有什么要事吗?他们是一条同学的朋友吗?」

    京介因为不打算回答,所以选择沉默。石田为何会出现在高中的校园里,连京介自己都不清楚。

    「你退下吧。拜咒能力者就在这里?」

    京介被石田抓住手臂,丢往仓库外面。石田蜷起巨大的身躯,进入仓库内部。在打算跟上他背影的京介面前,塩原切入其中。

    「一条同学,请你回答我,这些人是……」

    「这跟你无关,快回去。」

    「为什么?那位大叔不是诱拐小孩的人吗?既然如此我也要挺身而战。」

    「这和你无关。」

    京介再次说明后,塩原只在一瞬间露出胆怯的表情。

    「你最好不要违逆副家长喔。」

    面对打算采取行动的京介,其中一名护卫队员对他耳语。背对著昏暗校园的护卫队员表情,带著微妙的认真。

    「因为据说在深夜加班中的副家长,比白天的时候恐怖五倍。」

    真的是就算知道,也不会觉得高兴的情报。

    被石田从仓库里揪出来的丰花发出惨叫。虽然丰花和仓库内的其他物品一起摔落到地面,但却因为撞上京介的脚,而总算停下来。

    没多久,石田抓著笠冈的手腕从仓库里走出来。似乎还没有掌握到内情的笠冈,眼珠子转动得非常厉害。

    「等一下,不要对她乱来啦!」

    站起来的丰花跑近石田的身边,抬头瞪著在遥远上空的对方脸庞。

    「这个人从研究者那边逃出来,已经累坏了!」

    「事情经过我已经大致听说了。这个女人很危险,关于她的处置,会在本家进行检讨。过来!」

    被石田抓住手腕,笠冈的表情扭曲。

    「我都说不要这样了,我会谨慎保护她的!」

    丰花横眉竖眼地用双手抓住石田的手臂。石田则郁闷地眯起眼睛。

    「你别妨碍我,我会以妨碍任务完成判你减薪的。」

    「你有好好听我说话吗?她什么坏事都没做啊,都是那个叫安西的家伙搞的鬼……」

    「在被普通人命令的状态下,这个女人使用过她的能力吧?」

    用剩下来的手拨开丰花,石田开口说道。对背部摔向地面而发出呻吟的丰花,京介帮助她站起来。

    似乎是丰花的指甲抓过的关系,石田的手背上留下了小小的伤痕。石田对著伤口哼出鼻息,然后凝视著京介和丰花说:

    「滥用拜咒能力的人很危险。即使是对光流脉使者而言,也足以成为敌人。这种事你们应该了解吧?打从一开始,姑且不论因必要而被人看见使用力量的情况,胆敢对一般人全盘托出就很不寻常了,会变成这样也是她自己造的孽。」

    「你这种说法会不会太过分了?」

    无视于大吼大叫的丰花,石田把笠冈交给护卫队员後开始迈开步伐。

    丰花用力拉著京介的手臂,在耳边迅速说道:

    「你带著笠冈快跑,去後门旁的电话亭那里。听懂了吗?」

    连回应的时间都没有。丰花就跑近塩原身边,并从茫然的塩原手中抢走大鼓的鼓棒。

    校园里面激烈的噪音传遍四周。受到声音惊吓的石田及护卫队员停下了脚步。京介拔足疾奔,从护卫队员手中带回笠冈。

    从紧邻的背后,怒骂声及脚步声追了过来。京介抓起笠冈的手腕拔腿就跑。

    在校园中央,田径队制作的巨大迷宫的墙壁,像城堡般地延展开来。在打算迂回奔跑的京介身边,丰花并排著呐喊:

    「我要直接突破迷宫咯,跟著我!」

    虽然京介想询问要是被追上或是迷路该怎么办,但丰花的侧脸却十分充满自信。丰花从裙子的口袋里取出纪录「捷径地图」的纸张,笑了一会儿。京介也想起情报箱里被丢人这样的东西。

    「虽然我也想请本家保护笠冈学姊,但是那个大叔太粗鲁了,根本不值得托付。」

    丰花在错综复杂的道路前面奔跑,并说道:

    「不过,如果是那个天真的家长,或许拜托他之后会设法帮忙。我们就联络看看吧!」

    离开迷宫后,京介等人就朝后门的方向加快脚步。虽然笠冈有好几次差点摔倒,京介也停下脚步,但石田他们似乎是迷失在迷宫里,根本没有追上来。

    后门也有所谓的夜间时段,因此正处于上锁状态。在被锁上的大门侧边,有个电话亭。那四周并没有学生的身影,连虫叫的声音也听不见。

    「去躲在花圃的暗处!」

    丰花朝电话亭跑去。京介押著笠冈的背后,让她坐在花圃後方。虽然附近有室外照明的光线散布,但还是很微弱。细长的月光则似乎还无法仰赖。

    花圃里面开著无数的黄色小花,和供奉在顶楼的鲜花很相似。在石阶的角落散落著好像忘记拿走的铲子及割草镰刀。但这边的割草镰刀和用品仓库里的不一样,还是新的。

    「……你们要把我怎么样?」

    笠冈看著京介的眼睛说道:

    「要把我带到什么地方?那个本家,是你们的组织吧?安西曾经说过,光流脉使者组织的首领,会为了自己而亳不在乎毁掉他人。」

    「光主……他已经不存在了。」

    京介混杂著叹息回答她。看来那个叫安西的研究者,似乎连这么细微的事缀已经调查过了。

    「只要明白你不会成为本家的敌人,我想应该不会对你做什么坏事。」

    「被杀掉也没关系。如果能杀掉我,我希望能这么做……喂!」

    伸长手臂的笠冈,碰触京介的玲洗树树枝。

    「光流脉使者的力量很强吧?」

    「视术者而定。」

    「把我的脑袋粉碎掉吧。」

    「你在胡说什么?」

    「要确实不让我的能力发挥作用,就只能这么做。但不管是昨天还是今晚都无法顺利进行。虽然我从前年秋天就知道了,可是我却没有寻找地点的时间。安西一定马上就会来的……所以,」

    「刚刚你也这么说过吧?」

    京介从笠冈手中挪开玲洗树树枝说道:

    「对于敌人之外的人,我没办法这么做。」

    当隔著花圃看著电话亭时,丰花正对著话筒大声呼喊些什么。

    「安西会怎么样?」

    低下头的笠冈,从一头长发之中提出询问:

    「他们发现安西之后,会杀了他吗?」

    「我不知道。」

    「安西成为研究者,并不是为了图谋什么大事。因为他是拜咒能力者,或者并非如此而只是个普通人,无论身在哪个立场,他都只认为自己是多余的,如此而已。」

    笠冈抬起头。在她的脸上,第一次表现出强烈的情感。

    「他站在研究者这个居中点,把能力者当作物品般对待,并贩售给他人。无论什么事都想愚弄,轻蔑。唯有做出这样的事,安西才能让自己安心。」

    「这是怎么回事?」

    「虽然我没办法不当能力者,但我认为安西还有其他的生存方式。因此我们还是不要在一起比较好。我们不可以只想著寂寞。」

    「你现在也很喜欢安西吧?」

    风吹了起来,花朵发出沙沙的声响。虽然京介的声音应该已经传到了,但笠冈却只是吐出沉重的气息,不做任何回答。

    笠冈是意识清醒的,或者只是心灵早已崩溃,京介没办法做出判断。但即使是其中一方,也好像不能用石田所说的「很不寻常」那句话来解决。想让对方全盘了解自己的对象,京介也曾经拥有过。

    一个杀气腾腾的金属声响起。那正好是挂下话筒的丰花,丢出什么临走前的呛声,从电话亭走出来的时候。

    「真不敢相信!那个家长竟然在打盹室里呼呼大睡。」

    在京介的旁边大动作地蹲坐下来,丰花说道:

    「代替出来接电话的人,又只会说请遵从副家长指示。啊,我也好想快点变得位高权重啊……」

    如此感叹的丰花,突然看著京介和笠冈的脸,歪著头询问「你们怎么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

    京介不自觉地握住玲洗树树枝,对丰花问道。丰花整理著翻出来的裙子口袋说道:

    「为了不让副家长逮到,所以只能住本家移动罗。趁著迷宫还能绊住他们的现在……」

    突然头顶上插入一道阴影。京介心想是不是像用品仓库的日光灯那样,连室外照明也熄灭了,而抬起头。

    是石田。他比想像中还要早到达。大概是在迷宫里相当努力的关系,石田的额头上浮现出看到会讨厌的血管。在京介的身边,丰花发出像是遇见棕熊般的呻吟。

    石田揪住京介和丰花的衣领,将他们一起推送到花圃前面。护卫队员冲过来,从两侧抓住笠冈的手臂。但笠冈只是目光低垂,没有展现想反抗的样子。

    「要想出人头地,就不要忤逆上司!」

    对著京介兄妹俩这么说完,石田向护卫队员做出移动的指示。正当压制住打算追上去的丰花,京介要开口说话时,背后传来一声狗叫声。

    一回过头,就看见一名带著白狗的年轻男子站在那里。脖子上戴著似乎是坚固项圈的狗,一看见京介就很高兴的摇摇尾巴,还叫了两声。年轻男子的嘴角也笑开了。

    他是今天早上在校门口遇见的男人。是因为带狗散步才进校园里吧?京介没有回答在背后发出「是谁?」疑问的丰花,眉头深锁。

    男子从京介的身上栘开视线,看著笠冈的方向。

    「给母校带来麻烦不好吧?」

    笠冈的表情扭曲。停下脚步的石田瞪著男子问道:

    「你想干什么?」

    「这所高中真是不可思议耶。」

    男子也没转头看向石田,面对笠冈继续说著:

    「明明是不怎么样的普通高中,却聚集了不管是你,或是这些人之类的不平凡家伙。让我有股是不是会发生什么事的预感。」

    晚风吹动男子的秋装上衣。狗儿也兴高采烈地继续吠叫。

    「前年的文化祭,你是没办法参加吧?而我也因为每年都跷掉,所以从没认真看过。虽然我有想过难得你都逃到这里,就等到文化祭当天再带你回去,但现在这种情势已经没办法了。你还是放弃吧。」

    「回答我的问题!」

    声音粗暴的石田,对著男子追问。

    男子屈身弯向狗儿,将手搭在项圈上,似乎是想解开锁圈的样子。狗用前脚抓著地面,看起来像是在乞求快点让我自由。

    京介回想起今天早上在公园里,从类似人鱼的浮游精灵那里所听到的话。浮游精灵的定义是什么?他记得,是拥有和实际存在的生物极为接近的外表——

    「笠冈。」

    男子抬起头。笠冈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一起回去吧。」

    顷圈解开了。狗比京介对石田的呼唤还要早一步冲了出去。它绕过石田,跳到护卫队员前方。狗的牙齿延伸到和中型犬不相称的长度。

    队员没有应战的时间,狗一口咬住三个人的手脚。接二连三的惨叫声响起,获得解放的笠冈就跌坐到地上。

    京介和丰花几乎在同时想奔向笠冈。但是,如同能震动周遭空气般咋著舌的石田,却撞倒京介他们开始行动。京介头部撞到地面,意识在一瞬间中断。当他张开眼睛时,正好是石田朝狗冲去的时候。

    石田瞄准还在对倒地不起的队员进行攻击的狗儿身体,一把抓住。狗的身体悬在半空中。接著狗连续好几次被摔向地面,然而它只有不停哀号的声音和普通狗没两样。

    石田最后把狗丢向电话亭的外墙。在玻璃墙面发出碎裂声的同时,也听见人的惨叫声。就在电话亭的后方,也不知道到底是打从何时待在那里的塩原,跌了个四脚朝天。

    掉落到地面的狗儿身体,只抽搐了一下就再也无法动弹。男子以像是观看没有动作的电影表情,远望著那副光景。

    在京介的身边,脸上还沾著泥土的丰花,抬头看著男子说道:

    「你是…安西吗……?」

    「是笠冈说的?」

    男子浮现出近似冷笑的笑容,目光看著手中的狗用项圈。

    「是不是也该为了不让那家伙乱说话,玩玩他的脑袋比较奸?浮游精灵因为很罗唆,所以我让他们安静下来,而且光靠叫声也足以沟通……啊,对了!下次也让笠冈戴上顷圈吧!」

    「你别太嚣张了!」

    石田早丰花一步发出怒吼。逼近男子的石田将项圈打落,一把揪起对方的前襟。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打哪来的小鬼,但对于拜咒能力者及精灵,一般人别胡乱出手!摆出一付研究者的姿态,会让你吃苦头的!」

    安西面对石田宏亮的声音,只是感到吵杂地微微皱起脸。转动脖子的安西,看著在花圃附近无法动弹的笠冈。而笠冈的肩膀颤抖著。爬起来的丰花跑到笠冈身边,紧搂住她的肩膀。

    「没问题的!虽然那位大叔的态度很令人生气,但他很强的。他会打倒安西!」

    「笠冈。」

    恢复冷笑的安西说道:

    「这些人,你全都可以杀掉。」

    笠冈身体的颤抖加剧。她将前来安慰让她冷静下来的丰花的手挥开,丰花因而倒卧在地上。

    笠冈发出奇怪的声音站了起来。她拿起掉落在花圃旁的割草镰刀后,朝石田的方向跑去。丰花虽然呼喊她的名字,但笠冈却像是完全没听见。

    她的样子很明显地相当奇怪。京介打算上前制止笠冈,但眼前却因为被石田放开的安西倒卧,而阻碍了前进路线。石田朝著笠冈的方向冲去。

    「笠冈的脑袋里呢…」

    站起来的安西,抚平上衣的衣角说道:

    「为了服从我的命令,已经做了点手脚。只有在那种时候,才能顺利让她使用力量。」

    笠冈发出类似野兽般的叫声,并对准石田的胸膛挥下镰刀。不过她纤细的右手,却轻而易举地被石田抓住。

    但是,右手只不过是用来牵制而已,笠冈的左手开始有动静。她的指尖伸向石田的手背,碰触到丰花造成的轻微抓伤。就只是这样而已。似乎是无法理解这样的行动,—石田加深眉宇间的皱纹。而在笠冈的指尖处生出微小的黑色光芒。

    临转力是种无论什么样的伤口或病状,都可以在一瞬间治好,反之,无论什么样的伤口或病状也都能在瞬间加重,甚工会濒临死亡的拜咒能力。京介对著石田说道「快逃」,笠冈的左手彷佛要抹消声音般进出黑色的闪光,发出一阵轰隆声响。

    从石田的手背到肩胛,伤口一直线地扩展,鲜血也直冒出来。比起闪光的轰隆声还要大声,石田发出骇人的惊声尖叫。完全抹去室外照明的光线,红和黑这两种颜色浓稠地布满空中。

    在伤口到达脖子之前,石田将笠冈的身体撞飞出去。石田的巨体倒下,造成地面的震动。安西笑了出来。京介握起玲洗树树枝冲了出去。虽然是令人生气的副家长,但当然不能见死不救。

    「别过来!」

    石田抬起布满油汗的脸庞,大声怒吼:

    「别管我!快去阻止那个女人!」

    在停下脚步的京介身旁,笠冈移动了。拿著镰刀的笠冈,接著要对丰花进行攻击。虽然京介开始狂奔,但还是没来得及赶上。

    镰刀的尖端以丰花的头部为目标。举起双手抵抗的丰花手臂被砍中,而且刀柄的部份还打中丰花的侧头部,发出钝重的声响。

    京介丢掉玲洗树树枝,跑到打算再度挥动镰刀的笠冈面前。当他抓住她的双臂时,笠冈发出呻吟声,全力进行挣扎。她的表情充满愤怒,简直像个恶鬼。虽然对方明明是个纤弱女子,但京介还是必须竭尽全力压制她。

    「杀了我…」

    笠冈的声音之中,微微可以听见话语。

    「杀了我。拜托你,杀了我…杀了我!」

    淹没在扭曲表情里的眼眸,渗出了泪水。

    「一条同学!」

    可以听见塩原的声音传来。在京介视野的角落,有个白色的物体在移动。在电话亭的前面,狗站了起来。

    是该放著笠冈不管,还是该转向狗?用来判断的短短几秒钟却成了致命伤。高高跃起的狗,一口咬住京介的左肩。长长的犬齿贯穿背部,京介因而倒卧在地。

    脸色大变的塩原看起来是想靠过来,但京介却摇摇头,传达出叫她快逃的讯息。狗似乎是不满他的行为,也伸长两只前脚的爪子压制住京介的肩膀。虽然敏锐的痛觉让京介一瞬间闭上眼,但他却可以听见塩原奔跑离去的脚步声。

    他张开眼睛,试著想用膝盖抵住狗的腹部,但却无法如愿行动。狗牙和爪子将京介的身体刺入地面,成功扮演类似大头针的角色。伤口越是疼痛就会不停挣扎,利牙也越会把伤口撑大。

    感觉就像是被用作昆虫采集的虫子,京介为了恢复冷静而进行思考。但被拿来当作搜集昆虫的虫子,待遇应该会好一些吧?一想到这里,他就冷静下来了。当京介放弃轻举妄动后,狗狗也像是在表示「这样就好」般地摇尾。

    「太郎,好吃吗?」

    走到旁边的安西,俯视狗的背部这么说道。狗用前脚按住京介的肩胛,将鼻尖伸进伤口。白色的毛被血濡湿,它很高兴似地舔动舌头。无论是鲜血、肌肉还是细胞,它全都想要舔舔看。

    「不枉费我从早上在校门口前,就没让你吃东西啦。真是太好了。」

    白狗吠了三声。

    带著被浮游精灵吃掉心情会不好的感想,京介移动右手的指尖。他对著掉落在地面的玲洗树树枝,想尽办法去碰触。就在被安西发觉之前,他伸手抓住了道具。

    「不过,太郎,不能让他死喔。我们要把他和笠冈一起带回去。只要吃到某种程度,就换成倒卧在那里的光流脉使者吧。虽然可能会很难吃啦。」

    安西隐含笑意地这么说,并将脸朝向倒卧在地的石田及护卫队员方向。京介把玲洗树树枝拉到身边,将木杖的尖端指向狗的头部。

    「流动吧,驰骋大地的光辉女神!出于丑位朝未位五十,扫射。消灭前方对象!」

    光弹连续发射,穿透了狗的身体。金黄色的光芒泛滥,连京介自己的视觉都受到麻痹。虽然不知道浮游精灵的身体是因为第几发消灭的,但当最后的光芒发射出来时,刺人京介肩膀的犬齿及爪子全都粉碎了。

    抓住玲洗树树枝,京介站了起来。肩膀的伤口比想像中的还要严重,在撑起身体的同时,鲜血直流沾染了玲洗树树枝。

    「笠冈,」

    在残留光芒余韵的黑暗另一侧,安西开口说话:

    「我告诉过你光流脉使者的弱点吧。打倒他,但别杀了他喔。」

    在安西说完话的同时,笠冈冲到京介面前。浸成红色的镰刀就迫在眉睫。因为肩胛的疼痛而无法如愿行动,京介的腹部被划了一刀。

    反转手腕的笠冈,将镰刀的刀柄推向京介的脖子。他就正面接受那样的攻击。奇妙的声音伴随著剧痛,穿透他的喉咙。

    喉咙被划开了。在将摒住的呼吸意识性地吐出时,生锈的味道在气管里逆流。玲洗树树枝的颜色,因为京介吐出的鲜血而再度染红。

    真像石蒜花的颜色。京介试著这么喃喃自语。

    但声音直到最后都没有发出来。

    在校内留宿期间的熄灯时间是二十二点,起床时间是六点,而且禁止熬夜。

    文化祭执行委员会准备室的门板上垂挂著大张的日本和纸,上面记载著这样的警语。

    抬头看著和纸,塩原友子咬著嘴唇。现在的时刻是凌晨一点过後。从准备室大门的另一边,不停地传出像是打鼾的声音。

    塩原敲了三次门,却没有回应。敲了十次门,也还是没有回应。当敲了二十次门,也试著出声说话时,却有一个说出「吵死了,明天是六点起床啦」的焦躁声音回答。

    塩原将鼻息用力哼出,使劲地连续敲击大鼓。当她一这么做时,门板的另一边一阵骚动,执行委员会长佐久间就冲到走廊上。

    「吵死啦,你在吵什么啊?」

    「我是风纪委员塩原。在你休息之中打扰,真是抱歉!」

    塩原扯开不输给佐久间的声音,急忙地打招呼。

    「因为长谷会长想观赏电视台的深夜节目『冲吧,虹原法律谘询事务所』而回家去了,所以人手不够。希望能请文化祭执行委员会协助!」

    大概是还没睡醒吧,佐久间带著茫然的神情看著塩原。隔著头发睡乱的佐久间,可以窥见其他委员同样带著目瞪口呆的表情。

    「风纪委员的工作,我们可是什么都不会喔。」

    佐久间慢慢将目光聚焦,然後说道:

    「是发现偷喝睡前酒的学生吗?如果是举发违反校规的,就随你们高兴去做吧!」

    塩原逼近打算关上门的佐久间,放大说话的声调。大鼓夹进快要关上的门板之间,木头的框框发出吱嘎声响。

    「后门附近有可疑人士,或许是绑架小孩的人。」

    「绑架小孩的人?」

    「还有一只狗。虽然我想做些什么,但只有我一个人根本没办法。」

    「这么说来……」

    在流露惊讶神情的佐久间後方,一名女委员抓著头说道:

    「刚刚我好像看到窗外有什么闪光。」

    「没错,就是那个。」

    「我不是在做梦?」

    「那不是梦!」

    在将声音隐含在嘴里呐喊的塩原背后,进出小小的闪光。塩原战战兢兢地回过头去。

    一名拿著附闪光灯即可拍相机的男学生就站在那里。

    「你们在吵什么?是风纪委员会向文化祭执行委员会行贿的决定性瞬间吗?」

    男学生愉快地按下快门。

    无视于男学生,佐久问对著塩原挑起单边眉毛。

    「虽然我并不清楚什么绑架小孩的人或小狗,但这种时候才应该轮到警戒委员上场吧。你去拜托那对双胞胎吧。」

    佐久间气势惊人地关上门。当塩原垂下双肩回过头时,拿相机的男学生说出「该回去睡觉了」之后跑著离开走廊。

    塩原重新抱好大鼓,边挥动鼓棒边跑进校园。虽然偶尔会有被怒骂吵死人的情形,但却没有任何学生起床。

    跑累的塩原在楼梯的中段坐下。

    「靠风纪委员的力量,人群是不会众集的……」

    在断断绩续的喘息中,塩原喃喃说著。然而,应该不会有任何会回应的对象。

    「这也是没办法啊。」

    听见回覆的答案,塩原环顾著四周,但却没有半个人。不知到底是在何时跑进来的,在楼梯的下一阶上只有一只鸽子。

    「因为在几分钟前,安西在校舍里面散播迷幻药,所以才会没人察觉到外面的情况啊。」

    在鸽子的嘴扭动同时,声音也流泄出来。

    「就算看到什么或听到什么,只要到了明天全都会忘记喔。光流脉使者常常会删除或涂改他人的记忆,我就是在模仿那些动作啦。」

    塩原发出无法成声的惊呼,半站起身子。

    「鸽…鸽子……」

    「我不是鸽子,是浮游精灵喔。」

    鸽子飞到塩原的旁边,用圆圆的眼珠看著塩原。

    「如果你也想和那个光流脉使者亲近,对这种程度的事情大惊小怪可不行喔。」

    「光…光流什么?」

    「有三个选择,你要得到那名光流脉使者的方法,有三种选择。」

    鸽子没回答塩原提出的问题,迳自说道:

    「等到那个光流脉使者犯下什么过错,而被组织封印所有力量的那一天;或是你找到方法,从那个光流脉使者身上去除能力:或者是已经杀掉那个光流脉使者,等待他以非能力者身分转生。就是这三种选择。」

    「那…那个…」

    「对于疑问,我可是有问必答喔。」

    「你在说什么啊,我完全不明白……」

    「反正到了明天你就会遗忘。不过,可以的话你还是先记起来比较奸。」

    鸽子展开羽翼起飞,将塩原的视野蒙上了黑影。

    散落在地面的玻璃碎片,及狗项圈。还有像是发生电池用尽般跌坐在地上,从刚刚开始就毫无动静的笠冈理保。

    在只有极为细长的室外照明下,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和地面一体化。还是说这些单纯是自己的视力有毛病?京介在视神经里注入力量,确认周遭的情况。

    在离花圃有点距离的位置,有三名几乎趴成一列的护卫队员。因为偶尔还发出呻吟声,所以应该只是失去意识而已。伤势方面,大概很轻。

    而在数公尺远的地面上,躺著一只手臂从手背到腋下全都裂开的石田。因为他俯卧在地上,所以从京介的位置看不见他的表情,不过他的指尖却一直持续抽搐。虽然他还活著,但若不快点施展治愈术,应该也有可能会失血过多致死。

    在与京介相距数公尺的地方,将身体向右侧转,丰花紧闭著双眼。从她的侧头部流出一条红线,在额头到左脸颊上留下轨迹。很遗憾的那并不是番茄酱,而是真正的鲜血,不过,京介做出丰花也只是昏迷的判断。

    那一带的土地正处于闭塞状态。包括学校附近一带的负责矫正术者是谁?倒卧在安西脚下的京介,在飘渺的意识中,好几次思索著非常显而易见的事实。但要是不想点什么,好像就会因为紧跟在体内的剧痛及贫血,而让现在的意识也消失掉。

    「你是一条京介吧?」

    安西的皮鞋,轻轻踢著京介的背部。

    「是这样没错吧?十六岁,虹原高中一年级,是矫正术者,能使用古代术。刚刚太郎的反应……十分恰当。」

    虽然又被踢了一下,但京介还是沈默不语。安西发出声音简短一笑,还说道「啊,你发不出声音来吧」。

    「你还不能死喔。因为你要是现在死了,就不能当成商品贩售。回到研究所之后,我再帮你治疗吧。」

    安西只说完这些话,就缓缓地迈开步伐。

    「要是太郎在的话,就可以轻易地用嗅觉分辨出来……」

    在丰花的面前,安西停下了脚步。虽然京介想要起身,但无论是腹部还是肩膀都只是发出悲鸣,根本动弹不得。怀中抱著的玲洗树树枝在吸收鲜血之后,颜色渐渐变深了。

    安西一把抓起丰花的头发,使劲地拉扯。虽然丰花的眉毛扭曲,但却没有清醒过来。

    「她是你妹妹?长得真像。」

    面对京介,安西如此说道:

    「即使脸长得一样,但这丫头好像没什么力量嘛,不过呢,就当作万一你死掉时的备品一起带定好了。」

    安西拖著丰花,朝石田的方向移动脚步。

    「如果家中有一名拥有操控古代法术潜在精神力的孩子,在二等亲之内就很难出现拥有同等能力,或超越其上的光流脉使者。这是我父亲从统计数据中所得到的无关紧要法则。」

    安西缓慢地前进,并如此说著。就像聪明的学生正在背诵教科书内容的那种说话方式。在他的手臂前端,丰花发出痛苦的呻吟,但安西却完全不看她的脸。

    「我是普通人这一点,刚刚这个男人也说过了。」

    在石田身旁停下脚步的安西,俯视著硕大的背部,嘴角泛出笑意。

    「正确来说,我应该不能归类为纯粹的普通人,因为我父亲是术者。但因为母亲不是光流脉使者,所以我才没有遗传到术者的能力。」

    安西没有对石田动手,将目光转向护卫队员。

    「明知道违反本家的婚姻规则,但我的父母亲还是结婚了。听说他们躲过监视职员眼睛,隐姓埋名地生活。可是,这种生活并没有延续太久。因为就我和我母亲的眼光来看,父亲的力量很不寻常啊。」

    安西没到护卫队员那边,开始朝笠冈定去。京介利用手肘,想尽办法撐起上半身。

    「母亲抛弃了我和父亲,不知消失到哪里去了。对于我没有遗传到能力的事,母亲大概是无法相信吧?而父亲辞掉术者工作,躲在家里开始进行调查自己血统的作业。他说他不想从因血缘而被他人疏离的事情上转移目标。不过,在我看来他只是在逃避现实。」

    在笠冈面前停下脚步的安西,以平静的眼神俯视著笠冈。

    「除了光流脉使者的血统及调查本家详细状况之外,父亲也开始进行拜咒能力者的研究。他大概是认为异类之间是同志或夥伴吧?」

    京介想不发出声音,试著在损伤的喉咙上施加力量。但光是一个呼吸动作,令人快要昏倒的剧痛就侵袭而来。只能念诵一次咒语的力量应该还存在吧。京介握紧玲洗树树枝,隐藏气息扭动嘴唇。

    「流动吧,驰骋大地的——」

    非常嘶哑的声音,只能发出声响到这个地步。京介剧烈的咳嗽,上半身再度倾倒。当他压著喉咙时,颈动脉像爆炸似地上下起伏。

    「你别逞强了,我们就要回去了。」

    安西看著这边,露出笑容。他拉著笠冈的手臂让她站起来,然后朝京介的方向走来。

    途中丰花恢复意识,发出头发好痛的哭闹声。虽然从京介的位置看不见,但丰花似乎是相当抓狂,安西随著咋舌停下了脚步。在响起一个打中骨头般的声音后,丰花的哭声变得更加剧烈。

    「你很吵耶,安静点!备品死了我可无所谓喔。」

    安西从笠冈的手中夺下镰刀,朝丰花的头顶挥下。以无法成声的声音呼唤丰花的名字,当京介又再度站起来时,他在手臂上施力。但力量却没有注入手中。

    「快住手!」

    笠冈抓住安西的手。镰刀掉落到地上,丰花也获得解放/安西盯著笠冈,微微叹出了气息。

    「你在做什么?我要带他们回研究所,如果不先让他们安静下来,对你来说也很困扰吧?」

    「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了。」

    在京介的眼中,映照著披头散发的丰花嘴角流著鲜血啜泣的身影。不知是在何时,曾经发生过当京介脸部受伤时,被丰花臭骂一顿的情形。当时她的理由,是讨厌看到跟自己相同的睑孔上有伤痕。京介想著这样的确是很讨厌,开始强行撑起身体。他不太想看见丰花哭泣的脸。但因为上半身晃动的关系,他又再度口吐鲜血。

    视神经又再次失去力量,丰花的身影也开始变得模糊。他还不能失去意识,他还没有拯救任何人。虽然无法出声,也找不到作战的方法,但京介的指头还是用力勾住玲洗树树枝。虽然几乎没有力气,但他还是明白冰冷的触感。

    可以听见丰花的惨叫声。京介拚命想唤回视神经。安西对著笠冈挥动了好几次镰刀。

    「我明白了,笠冈。虽然很寂寞,但既然你这么说也没办法啦。我明明现在还是一样喜欢你啊。」

    沐浴在回溅的鲜血之中,安西露出微笑。

    「因为喜欢,所以为了不让你之后伤脑筋,现在就让你死在这里吧。反正像你这样的能力者,是没有办法在研究所以外的地方生存的。」

    每当安西挥下镰刀时,从笠冈的体内就会产生白色的光芒。但即使如此,安西还是没有停手。安西的表情里没有恶意,只是在微笑而已。

    丰花嘴里大喊些什么,面向安西的方向移动。失去冷静的丰花,连咒语都没有念,就笔直地朝安西冲去。安西凝视著丰花,将笑容化为冷漠。

    会被杀的。京介竭尽最后的力气,拔腿起跑。

    京介闯入丰花及安西之间,将丰花的身体撞开。对於攻击对象换成了京介,安西似乎没有马上察觉。镰刀逼近京介的眼前。自己说不定会死。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但他已经想不出其他办法了。京介盯著刀刃,丝毫不加闪躲。

    脖子被镰刀割到了。明明精神上是完全衰弱状态,但为什么出血的状况还是这么有气势?自己颈动脉喷出鲜血的光景,令京介感到不可思议。

    「笠冈,快点治疗!别让他死了!」

    可以听见安西焦躁的声音。安西脚下浑身是血的笠冈站了起来。她在京介整个脖子上用冰冷的手指十指紧扫。白色的光芒吞噬掉鲜血的红色。然后出血停止了。於此同时,损伤喉咙的疼痛也稍微舒缓了些。

    喉咙和脖子的伤口都愈合了,但因为失血过多,使得京介的脑中央开始麻痹。虽然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就算恢复声音,还能使用多少次法术,但京介还是拨开笠冈的手,举起玲洗树树枝。

    「流动吧,驰骋大地的光辉女神!以黄土为支点,及至三里,于损伤之;人体发动,修复!」

    他在大范围里做威力设定,并施展治愈术。周遭一带因此布满金黄色的光芒、。

    安西发出攻击命令,笠冈展开行动。当京介亮出玲洗树树枝时,笠冈的动作停止了。但他不知道那是害怕,还是笠冈表现出原本意志的关系。

    那是只要使用法术,就能如笠冈所愿,强行将她的头部完全粉碎的距离。即使心中不愿意,但如果考量到她是敌人,这么做应该是很恰当的。

    但是京介却做不到。当咒语回到喉咙深处时,意识的界限也来临了。玲洗树树枝从京介手中滑了下来。

    产生晕眩的京介肩膀,被某人的手使劲地抵住。

    「笨蛋矫正术者赶快退下!」

    是石田。跑到身边的丰花紧紧抱住京介,并在耳边呼喊些什么。听起来似乎是在呼唤名字的样子,但大概是听觉失去作用的关系,他几乎没有听进去。

    在无声的世界里,石田展开行动。护卫队员之中有两个人逮捕了安西。剩下的一人则对著笠冈开始念诵咒语。但究竟是什么咒语,京介也不知道。

    光芒炸裂开来。在冒出黑烟的同时,地面剧烈摇晃。丰花的手指也狠狠地陷进京介的肩膀。

    丰花对著石田控诉些什么。一脸严峻表情的石田也跟著回嘴。京介则望著光芒与烟尘逐渐消退景色的另一边。然而,笠冈的身影已经不成人形。

    「你给我记住!」

    京介突然恢复的听觉,拦截到石田低沉的声音。

    「如果想救人,就得具备看透对那个人而言,什么才是最佳救赎的能力。千万别以为半吊子的同情及善意,就可以拯救所有人!」

    虽然丰花像是在怒吼般地扭动嘴巴,但京介却无法再听到更多。没多久,他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位在本家七楼深处的个人房门前,两名术者管理部的职员正在敲门。没多久就传来回应的声音。两名职员互看一眼后,将门打开。

    除了办公桌以外什么都没有的房间,在一整面墙上开了一扇大窗户。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月光散布其中。

    「报告书做好了吗?」

    窗边站著一名青年。他正拿著形状类似望远镜的道具,眺望著窗外。两名职员再度互看一眼后,向青年递交文件。

    「辛苦了!这个道具,精确度做得不太好耶。我完全看不到。」

    青年一拿到文件,就将道具放回桌上。

    「不是登录抹消的术者,而是现任矫正术者的确认工作,因为有动态,就不会感觉无聊了吧?」

    「那个,家长……」

    一名职员十分客气地对青年问道:

    「为什么我们会被任命提交那所高中的报告书呢?就算我们不去做,副家长他……」

    「因为石田的报告书里,只会写自己的活跃行为和说部下的坏话,很难了解事实关系嘛。而且,你们两个前阵子登录抹消术者的确认工作,做得很马虎吧?」

    青年边翻动文件边回答。

    「所以,这是惩罚。我可没那么天真哦……天真的是我的棋子吧。」

    停下手的青年,静静地泄漏气息。

    「天真就意谓著脆弱啊。要是不小心处理,好像马上就会坏掉了。」

    窗外的天空中,云朵开始飘动。

    月亮遭到遮蔽,室内陷入了黑暗。

    *

    笑声、掌声、欢笑声。世界靠这三种要素填满,所以世界的各个角落都很和平。就像不由得让人产生这样的误解般,从周遭听到的东西就是平稳本身。

    「好闲啊……」

    从文化祭专门特别警戒委员待命所的窗户仰望天空,一条丰花喃喃说著。

    在蔚蓝天空扩展的卷积云,丰花已经看了三小时之久。在这段期间,就只有她自己的肚子发出声响,完全没发生什么会衍生出需要警戒委员出场的事件。

    三个小时之前——在九月二十五日,星期天,上午九点,第三十三届虹高祭的第二天开始了。虽然昨天开幕的第一天见识过相当热闹的盛况,但今天是最后一天,肯定会更加热闹。大概是不需要把余力留到明天的关系,所以无论哪个社团都在为了招揽客人、飙高营业额,还有自己的享乐使出全力。

    隔著待命所的门板,可以听见人群欢笑的声音。鬼屋好可怕;大阪烧的味道好奇怪;还有五分钟戏剧社的公演就要开始了;后夜祭好像很棒喔;有来真是太好了。路过的声音都带著兴奋气息说出这些话。

    「大家好像都很快乐,真是太好了……」

    将手肘顶在窗框上,丰花试著发出声音。但能回答她的人并不存在于於室内。眼前有只红色蜻蜓悠闲地飞过。因为风的吹送,使得摆放在桌上的一百张免费餐券四处飞散。这些免费餐券,丰花连一张都还没使用过。因为丰花昨天也是一整天待在待命所里。

    丰花又再一次抬头看著天空,吸吸鼻子。可以听见从不知何处传来管乐器的音色。似乎是管弦乐社正在举行演奏会的样子。和丰花的心境正好相反,他们正在演奏十分开朗的音乐。

    关于在准备日深夜校内所发生的事件,在本家副家长石田的运作下,已经瞒著学校方面处理完毕。待在校舍里的学生记忆及事件的痕迹等,全都用法术消去及修复。

    安西被带往本家。据说他的住所兼研究所,石田已经带著部下前往调查了。安西的详细研究结果,及包括「买卖」对象的情报在内的调查报告,听说引起本家高层一阵哗然。然而安西却好像在这段期间,躲过监视者的注意而咬舌自尽。

    笠冈的遗体被回收到本家。对於只能想到活著就一定会车福的丰花而言,要完全理解笠冈的心情,老实说是很困难的。

    有关校内发生的行窃及伤害事件,丰花则随便捏造一些故事之后向佐久间报告。谜样的旅行者在校内留宿一晚,利用三合板制作木筏,前往远方国度旅行的胡言乱语,在配合各种情理之下,变成相当庞大的故事。在丰花的脑海里,旅行者的蓝本就是京介的那个朋友,叫胜田的诡异男子。

    以佐久间来看,似乎所有事情,都可以想成是在准备日期间轻松解决的芝麻小事。丰花还被佐久问埋怨说「原来不是需要雇用警戒委员的事件」。甚至当她知道从准备日的最后

    一天,京介就没来上学的事情后,还做出「果然是靠不住」的断言。自由特务果然很悲哀啊,丰花心里作如是想。

    丰花的鼻尖撞上被风吹来的落叶。只有叶子的一半染上秋天的色彩。即使没有什么人出手帮忙,自然界的树木还是会自己添加色彩、自己凋零,然后自己发芽。

    就算被迫陷入困境仍不怨恨对方,只是持续自责的人。还有为了救人,也下令杀人的人。

    「在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很多弄不明白的事啊……」

    丰花将叶子丢到窗外,嘴里嘀咕著。

    待命所的门被敲响了·当丰花打著呵欠回应后,一名女学生走了进来。下垂的发辫,加上符合校规规定的裙长。她是风纪委员塩原。塩原眼中充满紧张感,环顾著室内。

    「有什么事吗?」

    听到丰花的询问,塩原以立正姿势说道:

    「这些…是要给你的。」

    塩原递出一个塑胶提袋。接过手後,发现里面放的是大阪烧。丰花看到那种颜色,马上就知道是一年三班做的。

    丰花简短道谢后,又把视线移回窗外。虽然经过了五分钟,但塩原离开此地的气息却完全没有到来。

    「干嘛?即使你要求跑路费,我也不会给喔。」

    丰花将整个身体转过来如此说道。因为妨凝石田完成任务,所以减薪期延续到今年一整年。现在明明是食欲之秋,明明是郊游踏青的季节。还有,虽然她是性急了点,但圣诞节到底该怎么度过才好?似乎是没听见丰花喃喃诉说「本家的高层都是笨蛋」的自言自语,塩原以微带热情的视线说道:

    「不,不是这样的,一条同学,还是没有来吗……」

    面对垂下水手服制服肩膀的塩原,丰花先答道「因为他不太适应学校活动」。至于他仍在本家的医务室里昏睡之事,就没有告知塩原的必要。

    「我…我不是特别担心他缺席的理由啦。」

    明明什么都没问,但塩原对著丰花以惊人的速度挥动双手。

    「我只是因为他没有打电话通知缺席,有点在意而已/即使是在这样的特别日程期间,我也只是一如往常执行风纪委员的工作。」

    「你呀…」

    打断塩原的话,丰花问道:

    「你喜欢京介对吧?」

    塩原大叫「啊——」的一声倒退到走廊上。撞到拿著文化祭节目单行走的来宾背部后,塩原用连耳根都涨红的脸向前后左右鞠躬道歉。

    丰花放松脸颊的肌肉站起来,走近塩原的背部拍拍她的肩膀。转过头的塩原脸上,已经红过了头呈现出土黄色。

    「虽然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搞不懂的事,但也有容易明白的事,还真是有趣呢。」

    「你绝对不可以说出去喔!」

    塩原在额头上刻下阴气逼近的纹路,说道:

    「不管是对他本人或其他人,都绝对不可以说喔!」

    「我不会说啦。不过,你最好也别说出来喔。」

    「咦?」

    「没事。因为…我不会跟任何人说,所以你可以听我唯一的请求吗?」

    塩原露出不安的神情。

    丰花在任命塩原为一日留守员后,离开了待命所。她决定要在模拟餐厅买很多食物,然后拿去供奉笠冈。本家的人可能不会让她见遗体,既然如此,只要在学校的某个地方供奉就可以。她心中是这么想的。

    于是,丰花朝热闹的校园里定去。

    京介清醒的时间是在星期天,文化祭最后一天的傍晚。

    地点是在本家内医务室的病床上。虽然没有被丢进住院机构算是很庆幸,但在医务室里的医生只有父亲尚一个人,就不是那么值得庆幸了。

    「对喉咙、肩膀及腹部施展的治愈术,还有输血,一共是八万五千圆。」

    站在病床边的尚,这么说著并竖起两根指头。

    让他看见胜利的手势,是想自豪些什么?当京介正在思考时,尚又接著说道:

    「因为输血用的血液不足,所以还提供我的血液。谢礼是两万圆。」

    握起拳头将指头凹折一会儿後,尚又再一次摆出胜利的手势。

    「然后是到今天为止陪伴你的代价,两万圆。」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付,因为我还在减薪中。」

    京介从病床上起身回答。声音毫无问题地发出来·

    将手插进白衣的口袋,尚拾起下巴。

    「我知道。无论是你还是丰花,不是都一直迟缴给家里的生活费吗?一群只会吃闲饭的小鬼。」

    尚从口袋里抽出一张带有绳子的纸,并丢到京介枕边。那是一份新的无效治愈体质证明书。

    「进展到第四阶段咯。」

    在邻近的椅子上坐下,尚背对著京介。椅子的卡榫吱吱作响,发出类似惨叫的声音。

    「最后阶段是第七阶段,所以是刚好通过折返点啦,你这个小笨瓜。」

    京介沉默不语,望著百叶窗被卷起的窗外。一整片云朵染上紫红的颜色。秋天的黄昏稍纵即逝,这样的颜色不到一个小时,就会没人黑暗之中吧。

    「在全部付清之前你可别死啊。」

    尚在椅子上撑起一只腿,并在小腿处抓著痒说道:

    「就算付清了也别死啦,千万别比我早死啊。」

    「我会努力的。」

    「在这几天,我一直在思索。死掉的人就再也看不到了啊。」

    叼起一根香菸,尚用看来很廉价的打火机点火。

    「这样不是很寂寞吗?」

    「是啊。」

    「虽然也有就算还活著,却见不到的人啦。」

    「老妈…她还没回来?」

    从尚的香菸前端,烟灰一点一滴地掉落到地上。京介叹了一口气。

    「你有试著打电话到老妈的娘家吗?」

    「很远耶,不是很花电话费?」

    尚抽著鼻涕开口说道。京介想著「现在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吗」,从病床上下来。在小边桌上,京介的私人物品全堆在上面。吸收过血液的玲洗树树枝,有些部位变了颜色。

    他摊开摺好的制服,试著在口袋里寻找。虽然没有钱装在里面,但却放进一张全新的电话卡。

    第三十三届虹高祭。瞄了一眼表面夸张的文字后,京介把电话卡递到尚的面前。

    「我很忙的。」

    把脸背过去的尚,鼓起到处是懒得刮掉胡子的脸颊。

    「而且还有伤患。」

    「如果是我的话,没问题的。」

    「得买点东西回家才行,家里的冰箱已经唱空城计了。」

    「这种时候不用特别在意这些。」

    「还要晒棉被。」

    「太阳已经下山了。」

    「七点开始我和别人约打麻将。」

    「那就算了。」

    从打算放下手的京介那里,尚以非常惊人的气势夺定电话卡。

    尚一路自言自语的离开医务室。但他似乎是在走廊上跌倒了,巨大的声响连医务室里面都听得到。

    京介伸手去拿制服。他想应该可以回家了吧,然後换好衣服,将无效治愈体质证明书挂在脖子上。他甩动手臂,也发出声音。尽管如此,他自己的确接近过死亡;尽管如此,

    他自己还是活著。

    他离开了医务室。虽然在走廊上和副家长擦身而过,但石田却没对他说什么。

    刚踏出本家时,京介停下脚步抬头仰望天空。回到家之後,首先该做些什么?冰箱是空的,棉被就算不晒也没关系,墙壁上的大洞应该已经修好了吧。一开始思考就觉得很麻烦,连走路也变得麻烦起来。

    京介在天桥上坐下,意识不清地望著逐渐日落的市区。明明伤口已经完全治好了,但身体的正中心总觉得痛痛的。半吊子的同情。应该就是这样吧,连他自己也是这么认为。

    为他人著想。那是会招来不车的,还会被指摘是愚蠢的行为。京介自己或许也会面临比和礼子死别更为痛苦的结局。只要在喜欢对方的情形下,无法避免的某样东西,就一定会存在于自己生存的世界。

    因此,他不想把打从心底认为某人很重要的过去,想成是一个错误。不管是软弱还是脆弱,他都想全部承认并继续活下去。

    京介再一次抬头看天空。天色已经晚了。他想著不知现在还来得及赶上文化祭,从天桥上站起来。

    就算不去参加也没关系。他对热闹的事物还是感到很不适应。但在有点距离的地方,他默默远望直到后夜祭最后的灯光熄灭的瞬间。他心想,要舍弃半吊子的同情,以后再做也没关系。

    手拿著红色花朵的几名孩子,从京介面前跑过。而迎面吹来的风,却比前几天更添冰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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