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阶 父亲

    七日将开始举行山上桔梗院学园的第二学期期末考。

    为了面对明天的期末考,大部分学生下课后也都继续念书。有些人选择回家自习或者是去补习班,但是因为校内有具备冷暖气的自习室,所以不少学生会留校念书。甚至有些资优生在考试期间根本不回家,成天住在大楼内准备考试。

    “呼。”

    尽管考试将近,波佐间仍然一个人练跑。他选择在校舍内人烟稀少的阶梯,反复练习过弯技巧。

    在这个时候跨步会产生数公分的误差。这样会使跑步姿势变形,所以非得在更前面微调动作不可。

    波佐间正准备从上行阶梯奔入楼梯间。他打算不断练跑,直到找出完美的转弯位置为止。浅泽收集到的天栗浜阶梯社资料中,有些相当有趣的影片。那是叫做刈谷的三年级生专门使用的锐角过弯技巧。自己从前阵子就开始试着独自练习这项技巧,但在尝试过后,开始对能将此技巧练至驾轻就熟的人感到惊讶与尊敬。另外还有其他影片显示,神庭曾一度成功施展同样的技巧。当时他似乎是利用了地板的凹陷处,但尽管如此,他还是成功了。这样一来,自己也必须学会才行。

    V字转弯,这是比想象中还要来得困难的技巧。刈谷大概对天栗浜所有校舍的地板状况都一清二楚吧。倘若不是这样,就不可能在任何阶梯都施展这项技巧。就算是楼梯间的地板,也会因为地点不同而产生截然不同的状况,使过弯时机和位置都有略微的差异。或许那只是数公分,甚至数公厘的差异,可是却足以左右结果。因为只要有些微的误差,人就会轻易丧失平衡,导致跌倒。

    波佐间看准楼梯间的一处,跨出左脚。同时反转身子,尽可能倾斜身体。地板清脆地发出“啾”一声,在这一瞬间,脚后跟支撑了全身的体重。压力一口气袭来,化为反作用力涌上。他大步跨出右脚,脚掌踩上的并非楼梯间的地板,而是通往下一段阶梯的梯面。

    “就是这样。”

    波佐间在一瞬间将全身重量向前倾,加重右脚的负担。他一边慎重地承受这股重量,一边踏出左脚奔驰,享受身体贯穿空气的滋味。

    蹬!蹬!蹬!

    波佐间大步冲上阶梯。当他回过神时,已经奔至二楼走廊。由于他刹不住车,一直朝墙壁冲去,所以只好伸出双手当作避震器,借此停下脚步。

    “呼……”

    刚刚那样算是成功了吧。

    波佐间回过头,走到刚刚瞄准的地方,低头注视刚刚冲过的阶梯。他专注地注视着楼梯间的地面。原本以为这里的地面是一片平坦,现在却发现有一处色泽明显不同。虽然感觉还很陌生,但是自己似乎已经抓到了在这个楼梯间奔跑的诀窍。

    ……原来如此,这就是刈谷同学所看到的世界吗?我还只能茫然地窥探一二,但是这个世界的确和一般人眼中的世界完全不同。

    从身体深处涌上的成就感让波佐间扬起嘴角,可是他又立刻摇摇头,止住笑意。不行,距离技巧完成还差得远。刚刚只是偶然成功而已,如果不练到炉火纯青,就没有任何意义。而且过弯之后,无法控制承受反作用力的身体,会导致奔跑时出现太多不必要的动作,最后甚至撞上墙壁。照理说,当时应该要在通往三楼阶梯的转角继续使出V字转弯才对,可是自己却根本没有那种余裕。

    踏入、踩定位置、然后转身站稳、接着跨步向前、加速冲出、最后再回到踏入这步骤。所有的动作都要做到完美无缺,并且绝不间断。从一楼到四楼持续施展的话,要连续成功五次。如果在下行阶梯也施展的话,就要十次……

    噗通一声,波佐间的心跳了一下。光是这栋校舍就不知有多少座阶梯。这项技巧除了要能够掌握各处地板的状态,还要能完全控制自己的动作,并且同时考虑到竞赛对手的行动才行。相信大部分的人都不会想学习这项技巧吧。能够将这项技巧纳为己有的人,怎么想都觉得是疯狂了。

    ……我能在比赛前变得更加熟练吗?

    但是对波佐间来说,这并不是“办得到、办不到”的问题,也不是“实行、不实行”的问题,而是“能不能在期限前完成”。他以成功为必然的前提考量这件事,只是必须在结业式二十二日之前完成目标。

    “喂,波佐间。”

    波佐间的思绪被叫唤自己的声音打断。他很清楚在叫自己的是谁——那个人就是稹岛。

    “明天就要期末考了,你还敢练跑啊?”

    稹岛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朝波佐间走近。他似乎到刚刚为止都在自习室念书。

    “因为时间不多了。为了获胜,我有许多事必须在比赛前完成。”

    波佐间露出微笑,若无其事地答道,态度就像平常一般自然。和水户野不同,稹岛的个性直来直往,应该能轻松蒙骗过去。

    “……你可真有心。”

    如同波佐间所想,稹岛只是耸了耸肩就轻快地走下阶梯。当然,因为无法确定他几时会回头,所以千万不能大意。波佐间谨慎地维持戴在脸上的假面具。

    “我上次快累死了,陪你练习简直是在玩命啊。”

    “抱歉,因为那练习量对我来说很平常。”

    “唔哇,你真敢说耶。”

    稹岛绕过楼梯间,抬头对波佐间笑道。波佐间装模作样地跟着露出笑容。

    “波佐间,我问你。”

    稹岛笑着问道。

    “我觉得你最近好像有些不对劲?这次的比赛对你来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千钧一发。

    波佐间觉得自己的笑容差点就瓦解了。但他立刻调适心情,带着微笑扭了一下颈子,回答道:

    “你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我很平常啊。硬是要说的话,大概只是想对让你一败涂地的天栗浜阶梯社复仇吧。而且我在考试期间本来就不会念书,这点你应该很清楚才对?”

    波佐间说出适当的借口的同时,还夹杂了一些玩笑话。他认为这样事情就会摆平,可是稹岛却收起笑容,走上阶梯说道:

    “……我以前一直故意不提,觉得这样做对你比较好,可是……”

    稹岛看起来很愤怒。波佐间开始思索稹岛生气的理由。难道是自己有什么疏失吗?

    “波佐间,你这混账!不要想一直装出笑脸迎人的模样!”

    稹岛揪住波佐间的T恤领口。波佐间立刻放低重心,准备防御。虽然最近疏于练习,不过从小就在道场学习的护身术,似乎已经让他熟记在心了。

    “慎,你是怎么了?我说的一败涂地只是玩笑话啊。你没必要这么生气吧?”

    波佐间摆出一副不知道为何遭受斥责的表情,拼命安抚稹岛。波佐间虽然遭到稹岛猛力揪住领口,但是他并不觉得恐怖。因为在这个状态下,他要制压稹岛、或是将他摔出去都是可能的。但唯一的问题是,波佐间真的不知道为什么稹岛会发怒。

    “……去你的,你还真会说话。原来我对你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这让我很失望。”

    稹岛默默瞪视波佐间许久,然后露出无奈的眼神,将手放开,接着一言不发地走下阶梯。

    波佐间觉得应该要对他的背影说些什么,却找不到适当的言词,只能默默看着他离去。

    走廊又变得鸦雀无声。自习室里明明还有其他学生在场,现在却感觉好像一片死寂,十分寒冷。波佐间突然失去干劲,在阶梯上坐下。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到底哪里有疏失?自从上次遇见水户野之后,他就特别注意自己的行为举止。如果是敏锐的水户野就算了,为什么连稹岛都能看出他有问题?

    “他们为什么要干涉我?”

    波佐间不希望别人干涉他。“我会自己决定事情,请别来管我。”他拉起了这道线,可是周围的人却总是将脚踏进来。让他烦到受不了。

    “……可恶。”

    波佐间想起了一件很讨厌的事。读国中时,曾经有人比水户野和稹岛更早擅自踏入他的防线,那个人就是羽球社的顾问。那位老师独力创办羽球社,并且强迫不打算入社的波佐间加入。他就在最不恰当的时机,踏入了波佐间的内心。

    当时是国中三年级的秋天,全国大赛男子组单打的决赛前。

    “阿胜,今年一定要拿下冠军啊!”

    “在其他大赛已经碰过这个对手好几次了,你一定能赢!”

    “学长,这次一定能赢!对方看起来状况不佳啊!”

    波佐间接受同学和学弟的声援时,把玩着羽球拍的羽弦。这是他的习惯,不具任何意义,只是因为做着习惯的动作容易使心情放松而已。

    “好,波佐间,你过来。”

    顾问叫道。“加油!”其他人再度鼓励波佐间,然后退到后方。波佐间站在顾问面前行了个礼,心想可以得到赛前最后的建言。

    “……一路走来,真是辛苦你了。”

    顾问说话的语气似乎有点犹豫。相处两年半以来,第一次看到他在比赛前这样说话。波佐间微微歪过头。

    “……关于胜负这件事,我不打算再多说什么。打从你还是一年级的时候开始,我就说过好几次,你的实力足以拿下每场比赛。我想你老是得亚军的理由,应该不是因为我说的话对你造成压力吧?”

    “是的。不论是去年还是前年,我会在决赛落败都是因为实力不够,没有别的理由。”

    波佐间斩钉截铁地说道。这并非谎言,在羽球的世界里绝对没有偶然。波佐间本来就这么认为,而顾问也一直这样教导他。

    “这样啊……”

    波佐间的回答让顾问大力点头,然后又开始犹豫,似乎有口难言。他心里仿佛有波佐间所不能理解的纠葛。

    “老师,怎么了?”

    时间所剩无几,波佐间敦促顾问。这已经是最后一场比赛了,不管是什么事,他都希望顾问直接告诉他。

    “……波佐间,我说这些可能很奇怪,不过我想就一位热爱羽球的人、和羽球社顾问的立场,征询你对未来的打算。”

    “好的,老师请说。”

    为什么要这么慎重?波佐间虽然感到疑惑,但仍等待顾问开口。顾问好像还是很犹豫,但是瞥见主审坐上裁判台之后,仿佛下定决心般注视着波佐间,问道:

    “波佐间,你觉得打羽球快乐吗?”

    “什么?”

    “抱歉,我问的问题很怪吧?只是我一直觉得,你的羽球技巧很精湛;精湛得无与伦比,而且不带任何感情,就好像是为了履行义务而挥拍。”

    波佐间听了之后,感到震惊不已。

    他并非因为顾问的一席话而感到讶异,而是没有想到顾问会对他这么说,更没有想到会被顾问看穿马脚。这两年半以来,他一直隐瞒得很顺利,不论学长、同学、还是学弟,都没有人发现。

    波佐间依照父亲的指示打羽球锻炼体力,会持续到现在也只是为了履行义务,而顾问似乎很清楚这点。

    “波佐间,现在不要去管胜负。我拜托你!就算只有这场比赛也好,我希望你能在国中的最后一场比赛快乐地打羽球!好好享受羽球的乐趣!”

    顾问首次在学生面前低头请托,这时主审吹哨,比赛也正式开始。波佐间机械式地行了个礼,然后迈步走进球场。

    但是我最后还是无法享受打羽球的乐趣。

    波佐间坐在阶梯,回想最后一场比赛。胜负在比赛开始之前就已经决定了。只为了锻炼体力才将打羽球视为义务的自己,根本没有资格成为冠军。波佐间打从一开始就计划在比赛落败,而他也顺利落败了。他为了让人觉得这是一场好比赛,刻意与对手打拉锯战,而且装出乐在其中的模样。可是,顾问一定早就看穿他了吧。

    比赛结束后,顾问没有责备波佐间。他赞赏波佐间得到亚军的成就,并且激励后辈。大概是在配合波佐间演戏吧。

    世上的一切都会按照计划进行。

    波佐间起身仰望阶梯。

    所以请不要擅自来干涉我。

    波佐间的脑海浮现许多好管闲事的朋友,最后想起神庭幸宏。

    神庭同学,你很干脆地说:“许多事情都是有可能改变的。”但是那句话我来说等于是诅咒。从我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由别人来决定我的人生道路,而我也只能按照他们的决定生存。

    我们来打个赌吧。

    在我的计划中,你将会输给我。就算你使出浑身解数向我挑战,也赢不了我,我会尽全力获胜。但是如果你真的胜过我……

    波佐间微微扬起了嘴角。

    隔天就是期末考。波佐间认为考试期间不方便在校内练习,等到考试结束后,就立刻返家到户外练习。虽然无法在校内阶梯练习过弯很可惜,但是阶梯的上下奔跑倒是出乎他意料,能够在许多地方练习。

    第二天。考试结束后,波佐间打算尽快回家,可是却被疑似在校门口等候的寺城给叫住。

    “嗨,波佐间。考得如何啊?”

    “你好,寺城学长。我觉得考得还算普通,应该可以及格吧。”

    波佐间比平常更慎重地戴上假面具,露出笑容问好。这个人很危险。打从认识起,他就是波佐间最谨慎以待的人。虽然自己曾经和水户野说过家里的事,却完全没有告诉他。因为波佐间认为他和水户野不一样,只要知道了部分状况,就会很理所当然地插手管事。但即使如此,波佐间还是觉得他似乎掌握了一些内情。

    我绝对不会再让任何人干涉我。

    打算默默离开这里的波佐间尽可能地避免交谈,快步穿过寺城身旁。直到波佐间经过身边为止,寺城完全没有做任何动作。在这么近的距离,即使寺城想要他留下,他也能够直接穿过去。确认状况后,他开始加重牵着脚踏车的双臂力量。

    “啊,对了,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寺城突然挡在他面前。

    “……”

    波佐间一时之间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波佐间转移视线为止,寺城应该都是一直站在原地。他没有做任何预备动作,不可能有办法移动身躯。

    不。

    事实并非如此。其实寺城做出了预备动作,只是波佐间没有看穿。体格和熊一样壮硕的学长悠然站在眼前,波佐间记得他有剑道和居合道的段位。能够在不让他人察觉的情况下做好准备,并且在瞬间完成所有的动作,这种事只有杰出的武术家才办得到。他不认为年仅十七、八岁的高中生能有这种水准,但是接近武术家水准的寺城应该也有十分的本事。

    “怎么了?”

    波佐间装出有些惊讶和疑惑的表情问道。寺城先若无其事地说了句:“是这样的——”才继续说道:

    “前几天我和刈谷通过电话。现在他们也在考期末考,不过等到考完试,他们就会来勘查地形。神庭也会一起过来。”

    “这样子啊。等到日期确定之后,请通知我。我也想要为他们介绍校园,麻烦你了。”

    “好,我知道了。到时就麻烦你啰。”

    寺城轻松地答道,并且让路供波佐间通过。波佐间再次低头走过校门,然后坐上脚踏车,踩起踏板。

    ……他到底在想什么?

    我不觉得他这么做只是为了要告诉我神庭的事,可是除此之外他又什么都没提。我也没有多说什么。

    是我想太多了吗……难道这就是他的用意?

    波佐间百思不得其解。他调整心情,思考接下来该做什么。他本来打算选今天或明天去医院探望母亲,不过现在决定今天就去。他可以慢跑去医院,或是一路跑过去会更好。

    波佐间回到家。当他走过家门时,发现有一位身穿西装的男性站在玄关大门前。是公司的人吗?他们经常去医院,可是却很少会来家里。波佐间牵着脚踏车朝他接近,对方似乎听到声响,转过头来。

    “喔,胜一,太好了……你长大了。”

    说话者是一位年约五十几岁,头上有几根白发、肩膀宽厚的男子。波佐间觉得对方的容貌似曾相识,可是想不起来是在哪儿见过。对方很自然地叫唤自己的名字,看来很有可能是认识的人。

    “请问你是哪位?”

    波佐间直截了当地问道。“啊啊……”男子笑了一下,向他走近。

    “你不记得我啦?我叫神庭岁正,之前承蒙令尊许多照顾。”

    神庭。波佐间首先有所反应的是这个姓氏,然后才意识到对方和父亲的关系。他是父亲的朋友?这样说起来,的确有些印象。总之先点头打招呼。

    “很抱歉突然登门拜访。我今天到这附近工作,所以就决定顺便来拜会一下,希望可以为他上柱香。”

    自称为神庭岁正的男子,低头向波佐间说明来意。虽然记忆模糊,但他也对眼前的男子有点印象,因此觉得没有必要将对方打回票。

    “请你等一下,我将脚踏车停好。”

    波佐间将脚踏车牵到后院的空位停好,然后立刻返回。男子静静地在玄关前等待。波佐间打开大门,请对方入内,带领他到设置佛坛的房间。

    “对不起,现在家里没有人在,不能好好招待你。”

    “没关系,我只要上柱香就会离开。”

    岁正微笑道。他一走进房间,就立刻在佛坛前坐下。基于母亲的强烈要求,家里一直将父亲的照片装饰在佛坛前。岁正注视照片,低头致歉:“宪一,一直没来看你,真是对不起。”

    “……”

    看来他真的是父亲的朋友。

    神庭岁正。从记忆深处翻出来的名字,总算和突如其来的拜会者容貌拼凑起来。没错,我曾经见过他数次,还记得他有比我年长的女儿,在父亲的葬礼也曾碰到他。不管怎么样,虽说是偶然,但想不到父亲的朋友也姓“神庭”啊。

    波佐间先走回房间放下书包,然后到厨房准备泡茶。就算对方说会立刻离开,自己也应该奉茶款待。

    他从柜子内找出一些甜点,连同茶水一同送上。拉开纸门时,岁正对着佛坛双手合十,闭目正念。

    “请用。”

    波佐间将装有热茶和甜点的托盘放在桌上,然后拿出座垫请对方使用。岁正睁开眼睛,注视父亲的照片良久。

    “我跟你应该自从葬礼以来就没碰面了吧?跟令堂倒是还有碰过几次面。我今年春季就到罗马出差了,出发前有去向令堂拜会,不过当时你在上课。”

    岁正头也不回地说道。波佐间跪坐下来,倾听岁正的谈话。

    “请问……令堂又住院了吗?”

    “……是的。最近她身体不舒服,头晕昏倒了。目前正在医院疗养。”

    “希望她能早日康复。”

    “谢谢关心。”

    尽管岁正看不见他的动作,但波佐间还是低头致谢。然后岁正转头面向波佐间。

    “你看起来过得很好,真是太好了。”

    他用怀念的眼神看着波佐间说道。波佐间微微行了个礼,请岁正用茶。

    “你现在在山上念书吧?以前我女儿受到那里的校长诸多照顾,当时那所学校还没有和山上合并,仍然是桔梗院女子学园。不知道他现在过得好不好。”

    “你是说校长吗?我想应该过得很好。你说的女儿是我曾经见过的……”

    波佐间故意语带疑问地问道,可是岁正却毫不存疑地回答:

    “啊,我想你搞错了。你见过的应该是长女希春,不过受到校长照顾的是二女。我家四个孩子都是女孩,当她们的爸爸很辛苦呢。”

    “哈哈哈。”岁正笑了起来。波佐间暗暗松了一口气。果然这只是偶然。既然对方的子女都是女孩,那和神庭幸宏应该没有关联。

    “胜一,你现在是高二吧?将来会读大学吗?”

    “是的,我有此打算。”

    “这样子啊,那明年就要准备考学校了,好好加油吧。我相信令尊一定也会支持你。”

    波佐间听到这句话时,突然觉得内心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他不禁咬紧了牙根。

    “令尊时常提起你——”

    “那个,不好意思。”

    波佐间打断岁正的话,站起身说道:

    “我必须要去医院探望母亲,或许不能聊太久。”

    “啊,好的。抱歉,我停留太久了。那我就此告辞。”

    岁正急忙站起身,拿起外套。波佐间送他到玄关。

    “打扰你了,请你代我向令堂问好。”

    “好的,谢谢你在百忙之中前来。”

    波佐间郑重答谢。岁正穿上外套,向前迈步——

    却又突然转回头问道:

    “胜一,你有在考虑未来的事吗?”

    岁正问得很突然。波佐间瞠大眼睛,故意装出疑惑的样子,试图摸索他的真正用意。

    “因为令尊总是挂念着你,所以关于你的将来——”

    “对不起,我真的快没时间了。”

    波佐间很意外自己会说得那么大声。岁正似乎很吃惊,但是又立刻露出尴尬的笑容赔罪“对不起”,随后离开家中。

    波佐间关上玄关大门,走回设有佛坛的房间,俯视着父亲的照片。

    刚刚的态度似乎有点不够自然。

    其实没必要硬生生将对话打断。可是当岁正提及父亲时,心中就升起一股无名火,他才忍不住打断对话。想去医院探望母亲固然是事实,但是就算明天再去也无妨。不,其实就算和他促膝长谈,也还是有充分的时间去探病。

    ……状况越来越差了。

    这阵子自己的假面具很容易被揭穿,或许已经快撑不下去了。一定要快点做出决定才行。不管是哪条路,一旦下定决心,自己就不会再犹豫。

    真想快点比赛。

    波佐间低头看着冷掉的茶,内心如此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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