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阶 我的“武器”

    “来来来!明天就是入学考第一天了!今天要准备早睡早起,没问题吧!”

    刈谷送游佐和中村到玄关后返回房间,看到九重故作威风地站在室内中央。他不禁叹口气问道:

    “你兴奋成这样,要怎么睡觉?”

    “我只准你大声地回答好’!”

    “你现在最好去绕着镇上跑十圈,否则绝对睡不着。”

    “我只准你大声地回答好’!”

    “……”

    “我只准你大声地回答好’!”

    刈谷觉得十分愚蠢,于是索性钻进被窝。态度嚣张的九重,大摇大摆地走到刈谷身旁,低头问道:

    “你要睡了吗?会不会太早啊?”

    “你到底是想要我怎样?”

    刈谷无奈地坐起身,看向九重。她巧妙地钻进被窝内的其他空位,说声“晚安”之后躺了下来。

    “……”刈谷也无可奈何地躺下,九重自然成为他的垫底。肚子遭受挤压的她不禁放声叫了声:“好痛啊!”

    “你干什么!”

    被九重推开的刈谷站起身,对赖在床上睡觉的青梅竹马说道:

    “别那么紧张,我们已经尽力了,你的程度也有提升。而且明天只是入学考,并不代表全部。我们不必担心会因为成绩不足而被刷掉,只要全力以赴就对了。”

    “吱!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我在紧张吗!”

    “你明明就很紧张……”

    刈谷的视线从持续在棉被上大吵大闹的九重身上转开,看向月历。明后天就是入学考的日子。这阵子九重超出刈谷的想象,非常认真念书。自从新年参拜之后,包含游佐和中村,四个人经常一起开读书会,但九重却没有和中村拌嘴,一直很专心念书,再来只能听天由命了。不只九重,其实刈谷也为自己担心,但他为九重所花费的复习时间似乎没有白费,他很意外自己竟会因此更上一层楼。而且更相信只要拿出平常心,一定可以夺得好名次。

    “嘎啊!嘎啊!”

    可是九重似乎不这么认为。她因为太过不安,导致情绪高涨。如果不赶快安抚她,恐怕一切的努力都会功亏一篑。

    “优子,你听我说……”

    刈谷转过头。躺在床上的九重举起枕头,仿佛抱起婴儿似地喊道:“举高高~举高高~”

    “你在做什么啊?”

    刈谷坐在床的一角,抢过枕头。“还——给——我——”九重继续无理取闹。

    “……”

    刈谷抓住她的双臂,将她压倒在床上,跨上她的身体。

    “喔?哇、哇!”

    九重不停挣扎,但刈谷的腕力比她强多了。她察觉这点之后,默默注视刈谷,嘴巴张成O字型。

    “……”

    两人维持了这个姿势好一阵子。

    “放心吧。”

    接着刈谷轻抚九重的头,走下了床。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重获自由的九重坐起身抗议,并用右脚踢击刈谷的臀部。

    “别踢我,我只是让你放松心情而已。”

    “放松你个头啦!优子小姐现在很生气喔!你这下闯大祸了!”

    “知道了、知道了!不要那么生气。那我跟你谈谈以前的事吧。”

    刈谷拉出椅子就坐,一屁股坐在床上的九重则用充满警戒的眼神看着他。

    “你前阵子问过我,到底什么是尽头’吧?”

    “……喔,是啊。”

    九重似乎没有立刻想起来,不过随即又击掌回应。

    “如果你已经忘记,那我们就别说好了?”

    “不行,你要负责任。快给我说。”

    “那我就跟你聊一下吧。”

    刈谷先做了这样的开场白,接着靠上椅背,仰望天花板。

    我想我胆子不大,可是好奇心却比谁都强。

    虽然我不像某人会将自己的好奇心完全表现出来,但是取而代之的是,我的想象力变得很丰富。

    比方说就读幼稚园的时候,幼稚园后方是禁止学童进入,只有老师才能进出的区域。可是我却曾和你们一起跑进去,最后被老师发现,还挨了一顿骂。当时你们看到老师放教学道具和晒抹布的地方,就兴奋得不得了对吧?但我想闯进去的人当中,大多数都因为这样而觉得非常开心。

    但是老实说,我很失望。

    可以造访从未见过的地方,的确是一件有趣的事。我想我当时一定和你们一样兴奋。

    只是我同时也感到失望。

    那里本来是一个充满谜团的场所,我对这样的地方抱持了过大的期望,以为会有什么神秘却不可告人的事物在里面。说不定我还以为那里和这个世界以外的地方相连,可以前往绘本上描绘的梦想世界。我大概就是在想那些事,所以当时才会和你们一起闯进去。平常谦恭有礼的“健吾同学”,也抵抗不了好奇心。

    不过我想沉迷于这种胡思乱想之中倒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而且很多人也都和我一样。只是随着成长,我们渐渐会遗忘这些幻想,同时也会渐渐地明白原本不了解的事。那扇门的另一端其实是别人家的庭院;那道墙的另一端是属于某间公司的空地;那片森林里并没有魔女之家,只要走一会儿,就会通往其他道路。

    当内心的谜题不断消失时,我除了感到安心,也感到失望,心想:原来这里也和梦的世界没有关联。

    听起来很傻吧?但是我却直到上了小学,都还抱持这种想法;甚至还变得更强烈,更变本加厉。我成天都在想着,要前往某个未知的世界,或是不熟悉的地方。

    尽管如此,当我升上小学高年级之后,也找到许多排解幻想的方法。当我开始和朋友一起玩电动、踢足球、打棒球,或是照顾某个吵闹的女孩,才找到了巧妙欺骗自己的方法,得到了将自己心中那份纠葛转化为其他事物的技巧。就这样,我得过且过地以品学兼优的姿态升上了国中。

    刈谷说到这里,突然打住。

    “今天就说到这里。快回去睡觉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他看了九重一眼,发现她身上散发出一股极为不满的气势。

    “健吾!你讲话才讲一半,要是在这里打住,反而让人在意得睡不着啊!我——不——要——!给我说清楚!不然我睡不着——”

    九重在床上又吵又闹。尽管刈谷早有心理准备,可是看到她幼稚到这种地步,免不了还是有点错愕。

    “不行,今天就说到这里,剩下的等你考上志愿校再告诉你。不过,我不觉得这是什么有意思的事。”

    “什么——我不能接受——!给我说!”

    “你很烦耶!不然我再跟你说一件事,不过听完就一定要给我回去睡觉,懂吗?”

    “什么——?”

    “不要就算了,我现在立刻赶你出去。”

    刈谷一打开窗户,寒冷的夜风瞬间吹进了室内。“哇!”九重立刻用棉被盖住自己。

    “我知道了啦!那你快说吧!如果不有趣,我会生气喔!”

    “这我可不能保证。”

    刈谷关上窗后坐在床上。

    “你还记得,以前神庭曾经一度要退社吧?”

    “那又不是你害的!”

    “嗯,当时我也说过,我觉得神庭和我很像。”

    “你的确这么说过。”

    九重拉开被子,表情一本正经。

    “我想他和我所抱持的内心纠葛并不完全相同,但是就冲动’这一点来看,我敢断定他无法说明理由的原因和我是一样的。我们一定还有其他解决冲动的好方法,但是偏偏就是选择了阶梯赛跑。不过,与其说这是他的选择’,不如说他是被推落深渊’比较正确。”

    “唔——?”

    九重歪过头。刈谷见状,苦笑回答:

    “总而言之,当神庭回来的时候,我曾经告诉过他:这是一条不归路。’选择别的方法,欺骗自己活下去,一定比较安全,而且也比较轻松。可是他做好了觉悟,所以我也下定决心了。”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九重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他。

    “我要尽全力跟神庭较量。抱有同样冲动的两个人,必须要正面对决。这样一来,或许就可以看见尽头’有什么。”

    “……”

    “就这样。”

    刈谷俯视着九重。他以为九重又会喝倒彩,可是她却非常安静地从床上起身,“喀拉喀拉”地打开窗户;接着拿起靠在墙边的梯子,架向对面窗户。虽然窗户关着,但是因为没有上锁,所以她巧妙地用梯子将窗户拨开。

    “你要回去了吗?”

    由于她太过安静,让刈谷不由地问起了理所当然的事。她转过头,恶作剧般地吐了吐舌头说道:

    “明天还要早起呢!快睡吧。”

    “……我知道。”

    “晚安。”

    “晚安,明天你要自己起床喔。”

    九重向刈谷道别后,经由梯子走回房间。“好冷!”她边抱怨边跳进房间。

    然后她拿起梯子,慢慢将它收进对面的房间。刈谷看到她收好梯子之后,伸手准备关窗。

    “喂。”

    九重从对面窗户探出头。

    “什么事?”

    刈谷也探出头问道,冰冷的空气刺激两人的脸颊。

    等了一会儿,还是什么都没说的她,只是一味地吐出白烟,盯着刈谷看。他也保持沉默,等对方开口。

    “……晚安。”

    但九重只说出了这句话就关上窗户,并用力拉上窗帘。刈谷无法再看到她。

    “……晚安。”

    他喃喃说道,然后关上窗,拉起窗帘。

    九重学姐和刈谷学长应该正在考试吧。

    星期六。幸宏茫茫然地听着古文教师畅谈文法,还在笔记本上涂鸦消磨时光。他脑中尽是前辈们的考试和自己在阶梯赛跑中可以使用的武器,以及预算委员会的事。关于入学考,其实只是担心九重准备得是否足够,但是另外两件事,就让他十分烦恼。

    自己的武器是什么……自己有武器吗……虽然第六感准确,感觉在拉力赛比较吃香,但是总觉得没有真正有利的地方。就像自己告诉御神乐同学的一样,第六感是无法锻炼的。而且也无法保证在必要时一定可以使得出来。再这样下去,要胜过另外三人实在很困难。

    为了消除不安,幸宏开始锻炼肌肉,并在校内奔跑,可是这么做却反而使他更感焦虑。到底应该要想办法找出锻炼第六感的方式,还是寻找自己其他的武器?尽管所剩日子不多,但是他似乎只能在这两条路中选择其一。

    “……”

    说到所剩日子不多,其实预算委员会也一样。多亏有众人帮忙,草案已经规划完成,等待下星期一就可以将预算案发给各社团。经过一个星期之后,再召开预算委员会,然后和各社团的会计做最后调整,决定明年度的预算。

    不过还有几件事情,让幸宏一直烦恼该怎么处理。

    根据御神乐同学所说,往年大部分的社团都不会对此有意见,但却有几个社团一定会来抱怨。这是幸宏觉得最糟糕的事。那似乎是他们社团的习俗,不管怎样都要来抗议;而且内容都是无理取闹,就算交谈也只会浪费时间,一点建设性也没有……虽然这种事很伤脑筋,可是也不能打从一开始就拒人于千里之外,那太霸道了。

    追根究底来说,预算委员会就是太空洞了。要是大家肯更热烈地为社团预算争论就好了啊……比如说召开社团预算争夺大会之类的……

    不行。幸宏轻轻捏了一下自己的脸颊,老是想鬼点子是自己的坏习惯。这并非是受九重影响,而是自己心中本来就觉得大家可以更快活热闹一点。然而他害怕的是,这种坏习惯经常会影响他举办学生会的活动。

    话说回来,九重学姐跟刈谷学长应该正在考试吧……

    幸宏再度开始思索。

    “好,我们今天就教到这里。”

    古文老师“啪”的一声轻敲黑板,合上了教科书。下课钟声几乎同时响起,今日的课程也到此结束。

    今天要怎么办?

    幸宏平常都会到第一体育馆屋顶,享用希春为他做的便当。但是因为现在四个人都尽量避不见面,所以他觉得不方便过去,而且严冬的屋顶也让人冷到受不了。

    也罢,那就去餐厅吧。

    幸宏想好地点后,便拿起了书包。前往餐厅的同时,他不忘思考自己到底该怎么处理关于“武器”的问题。第六感这种事,说穿了和“奔跑”根本扯不上关系,那单纯只是在走廊转角会冒出“有人要经过”的预感罢了。如果今天比赛是在杳无人烟的地方举行,那就一点也派不上用场。

    一定得找出一种成为自己强项的“奔跑方式”才行……

    幸宏一路低着头在走廊前进,接着踏上上行阶梯,反射性地向上奔驰。不一会儿,他就奔至四楼,迈向通往第二校舍的直线穿廊。接着他骤然停下脚步,低头看向刚刚奔过的阶梯。

    ……咦?这座阶梯有这么短吗?

    或许是因为平常就经常奔跑的关系吧?幸宏觉得抵达四楼的时间好短暂。他以为有更多段阶梯可以奔跑,觉得有些意犹未尽。

    意犹未尽?竟然会对冲上阶梯这种事感到意犹未尽?这太怪了吧?

    想到自己的感觉,幸宏不禁笑了出来。他摇了摇头,重新前往直线穿廊。

    一走进餐厅,就看到天崎坐在靠窗的位子。幸宏刻意挑选距离天崎较远的座位就坐,并从书包拿出便当,观察天崎的模样。这时有一位女同学朝正吃着三明治的天崎走近。

    啊、那个人是……

    幸宏与对方许久未见。她有一头利落的短发、结实的身体和细长的双腿。

    是二之宫学姐……

    “我可以坐这里吗?”

    嚼着火腿三明治的她,正思考着今天的训练该如何进行时,突然有人开口问道。天崎咬下一口火腿三明治,用手遮住嘴边,转过头一探究竟。站在眼前的,是同年级的田径社社员二之宫京子。“请坐。”天崎用手示意,请对方坐下。

    “谢谢。”

    两手空空的二之宫在对面座位坐下后,直盯着天崎猛瞧,带有挑衅意味的眼神让天崎有些在意。

    “请问……我的脸上有什么吗?”

    “啊啊,对不起……我只是想跟你好好聊一次。你慢慢吃吧,我等你。”

    “你这样看着我,我很难进食耶。”

    “抱歉,我不懂该怎么制造话题……”

    二之宫搔了搔头。她的言行举止让天崎抱有好感。尽管两人几乎没有交谈过,但是天崎觉得她是个表里如一的好女孩。

    “你要不要吃一个?”

    天崎将自己的餐篮推向前,请二之宫享用。

    “可以吗?那我就拿一个。”

    二之宫开心地拿起煎蛋三明治,咬下一口后还开口赞叹:“嗯,真好吃!”

    “喜欢的话就多吃点吧。”

    天崎继续劝说。“不,这样不好意思啦。”二之宫边说边露出微笑。“那我就再拿一个就好。”她拿起夹有马铃薯沙拉的三明治。

    结果一半以上的三明治都进了二之宫的胃里。然后天崎请感到有些不好意思的二之宫喝乌龙茶,重新问道:“你要跟我谈什么?”

    “啊——对了,这才是我来找你的主要目的,我差点忘了。”

    二之宫轻拍自己的后脑勺,挺身坐好。她正面注视天崎问道:

    “你要当社长?”

    “……嗯,只是还没定案。过阵子我们会举行社长争夺战,决定由谁当社长。当然我也打算获胜。”

    “喔,这样啊。我懂了。”

    二之宫听了天崎的回答之后,微微退开身子,但又立刻直接地问道: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你想当社长吗?”

    “咦?”

    “呃,我也知道自己是局外人啦……只是……我也不算完全与你们无关吧?那个,毕竟我跟小优学姐也有一些过节。”

    微微嘟起嘴、视线朝下的二之宫说道。看到她如此可爱的模样,天崎不禁露出微笑,注视着她的眼睛说道:

    “好啊,我想你有权利知道。”

    “是、是吗?”

    两人一四目交接,二之宫就急忙退开身子。“哇,真的好漂亮。”她小声地说道。

    “一开始只是憧憬而已。”

    天崎挺直身躯,开始侃侃而谈:

    “我希望能变得像社长一样。所以当大家提到下任社长的问题时,我只是单纯想要尝试看看,希望自己能接下社长的位子。”

    二之宫认真地看着天崎:同样地,天崎看着二之宫,轻轻摇头。

    “可是,我后来才发现我错了。我无法成为九重优子,就算我模仿她的行动,也没有任何意义。我必须要自己塑造一个新的社长形象才行。”

    “嗯。”

    “我不断思考该怎么统御社长和刈谷学长设立的阶梯社。最后决定,如果我当上社长,就要让全校学生都加入阶梯社。”

    “什么!?”

    二之宫不禁尖叫,天崎笑着补充说道:“我说得有点太夸张了。”

    “我希望阶梯社可以成为一个栖身之所。你想想,有些同学是经由运动专长保送进来就读的吧?但是有些人会因为种种理由退社。那些人退出社团之后,往往连学校都不来了……”

    “嗯,经常有这种事发生。田径社也有一些类似的情形……”

    “……我到国中为止都在打网球,这件事可能你也知道。但是因为一些缘故,我没有再继续。我觉得放弃网球之后的日子变得浑浑噩噩,非常枯燥乏味。尽管我有空闲时间,却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劲。让我感到最痛苦的,就是觉得自己没有栖身之所。其实我还是有所谓的栖身之所,但我就是会钻牛角尖。当时我一直感觉被排挤在外,和大家格格不入。”

    天崎想起当时的心情,还是十分不舒服。要是九重没有对自己伸出援手,那现在自己会变得如何呢?

    “所以我想将同样的人都接纳到阶梯社。就算只是短期参加也没关系,我不想让他们变得孤独。说不定有些人会回去原本的社团,那我们的活动也可以作为复社前的练习。我想要这样慢慢扩大阶梯社……而且我认为这也是我报恩的方法。”

    这是对于拯救自己的九重和阶梯社社员的报恩方法。

    “……这样啊,我了解了。谢谢你,我觉得松了一口气。”

    二之宫感慨万千般地点了点头。

    “如果你只是一味地追着小优学姐的背影,那我原本打算狠狠说你一顿。但是你并非如此啊,真不愧是天崎同学。”

    “为什么这么说?”

    “没有啦……”

    二之宫害羞地低下头。

    “因为我以前钻牛角尖钻了很久,所以我也很担心小优学姐毕业后,天崎同学是不是真的没有问题。真抱歉。”

    “二之宫同学,你真温柔。谢谢你。”

    “咦?别、别这样说啦。真是的。”

    二之宫慌张又激动地挥动双臂否定。她看到天崎的微笑之后,突然停下动作,然后深深低下头。

    “对不起。其实我一直不喜欢天崎同学,因为我觉得天崎同学抢走了我原先的位置。”

    “!”

    天崎有如当头棒喝。二之宫抬起头,微微眯细双眼,继续说道:

    “可是我觉得现在好像可以释怀了。对不起,是我自作主张厌恶你。”

    “你没必要道歉,二之宫同学……你真是帅气呢!”

    “不要说那句话,那听起来不太像赞美啊——”

    天崎随口说出感想,可是二之宫却无奈地抱头。看来天崎讲到了她的痛处。

    两人一起笑了出来。然后二之宫起身说了句“加油”,就离开餐厅。天崎目送她离去时,微微将视线移向左侧,发现神庭已经不在座位上。天崎刚刚有看到他走进餐厅,看来他用餐完毕就率先离开了。

    ……太好了。

    天崎轻轻抚摸胸口。虽然和二之宫不会谈到关于社员的事,但若真的被问起,她恐怕会有口难言。尤其是对于神庭。

    如果自己当上社长,或许有一天会将神庭赶出社团。

    那绝非天崎所期望的未来。可是她从前阵子开始就有这种预感。或许神庭和自己对于阶梯社所抱持的想法并不同,因此他们迟早会发生摩擦。

    将神庭赶出社团,与自己想将阶梯社作为栖身之所的意念相违,这点天崎心知肚明。但是她心中对于神庭,一直有一种无法拭去的不安。因为自从神庭和波佐间在第二学期尾声比赛后,她就觉得自己隐约可以感觉到神庭心中那种“不一样的想法”。那种想法实在太过于激情,与自己理想中的“阶梯社”形象并不相符。

    希望那只是自己想太多了……

    天崎注视着角落无人的座位,宛若祈祷般地闭上了眼。

    幸宏在第一校舍中途停下脚步。

    好像有些不对劲……

    为了练习拉力赛的他,正在校内奔跑,但他怎样都无法想象自己能在社长争夺战获胜。时间一分一秒经过,然而他就是找不到属于自己的“武器”。最后他停下脚步,慢慢走向西南方角落的阶梯。他靠上阶梯的扶手,开始思索。

    就算尝试在奔跑中寻找成就,却找不到自己擅长的事情。或许自己根本只是半调子吧……

    唉唉唉——幸宏长叹一声。他稍微探出身子,俯瞰下方的阶梯。无机质的楼梯冷冷地排列至楼下。一层、两层、三层……

    怦咚。

    “!?”

    幸宏急忙抱住扶手,强压下想要飞奔出去的自己。他的双腿一阵无力,缓缓坐倒下来。不知何时开始,呼吸变得很急促。

    ……刚刚那是怎么回事?

    他回想刚刚的举动。首先是没来由地数下行阶梯的层数,接着一股想要飞奔下去的冲动油然而生。简单来说就是这样。

    搞什么鬼啊?

    幸宏对自己的行动吐槽。难道是想太多了吗?站起身来打算到别处做暖身运动转换心情的他,开始向前迈步。

    之后,幸宏再度于校内奔跑,可是仍然想不到任何与“武器”有关的提示。觉得自己像是在原地踏步的他,感到十分丧气。

    “唉,真是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喃喃自语的幸宏,仰望着窗外没入夜色的景色。随后他回到学生会室换衣服,有些粗暴地脱下运动服,换上本来的制服;接着拿起书包,离开学生会室。关灯后的走廊真的十分黑暗,或许还有学生在下方的楼层活动,但是这层只有学生会关联设施的楼层,已经感觉不到有幸宏以外的人存在。

    “……”

    通往下行阶梯的漫长走廊,仿佛是通往异世界的隧道。

    当然,这只是幻想。幸宏继续向前走,然后一如往常地抵达下行阶梯,轻快地下楼。最近他将这里作为练习场所,来回奔跑了无数次。就要算他闭上眼冲下楼,他大概也办得到。

    幸宏没来由地前往第一体育馆屋顶。他转动如冰块般冰冷的门把,推开厚重的铁门。虽然室外的低温让他不禁发抖,他仍独自走在空无一人的屋顶上。

    他突然发现有东西掉在地势较低处。他跳下去捡东西时,发现那是小夏的白板,一旁还有专用的麦克笔和板擦。

    单纯来想,这应该是小夏忘记拿走吧?只要帮她带回去就好了。可是,幸宏却不想那么做。他随手拔开麦克笔的笔盖,在白板连续写上——

    “大家练习得如何?让我们一起加油吧!”

    与其说幸宏是写给阶梯社所有人,倒不如说他是为了激励自己而动笔。然后他按上笔盖,将麦克笔和白板一起放回本来的地方。

    “回家吧。”

    自我激励一番后,他跃过了段差。

    幸宏在校舍内移动,从第二校舍四楼走到外侧时,被干冷的空气和出乎意料之外的强光弄得一阵晕眩。眼前的网球场内设置的照明灯,将球场映照得灯火通明,还可听见从球场上传来打网球的声音。

    原来看来网球社还在练习。

    决定上前窥看网球社的他,越过铁网观看网球场上的状况。场上只有两道人影,一个是女子网球社的顾问龙胆友子,另一位是美冬。美冬在球场上前后左右来回奔跑,将龙胆打过来的球回击到对方的球场角落。网球接二连三地朝疑似标记物的三角锥飞去,偶尔会有几颗网球“叩”地打中三角锥。

    “好,最后一球!”

    龙胆大喊的同时,将球抛高且用力击出。美冬敏捷地踏出步伐,用双手反手握拍,看准弹起的网球。

    铿。

    三角锥被网球击中后倒了下去。

    “谢谢老师的指导!”

    美冬立正站好,深深低下头致谢。“嗯——”龙胆伸了个懒腰说道:

    “设备我会收,你先捡球让身体舒缓下来。”

    “好的!”

    美冬简洁有力地答道,随后开始动作,跑到铁网旁边。“啊。”幸宏还来不及逃走,就和美冬四目交会。

    “!?”

    美冬顿时僵住,幸宏也动弹不得。当他们两人待在原地时,龙胆问道:“怎么了?”

    “你该不会是在这种季节碰上幽灵了吧?喔,原来是堂弟啊。”

    “你、你好。”

    幸宏对步行过来的龙胆点头行礼,美冬则趁这时跑走。接着龙胆露出贼笑问道:

    “已经是下课时间了啊。你是留下来做学生会的工作吗?”

    “啊、是的。那个……是这样没错。”

    “是吗?辛苦你了。你来得正好,进来吧。因为你姐姐说想要留下来练习,所以我才拼老命协助她。你也来帮忙我收拾好了。”

    “咦?好、好的。”

    龙胆的理由很荒唐,但幸宏还是坦率接受。他绕行到与网球场相邻的建筑物,再走进球场,听龙胆的吩咐收拾场地,甚至还用宛如巨大牙刷般的设备清扫球网。

    “好,辛苦你了。谢啦!”

    一切结束后,龙胆将罐装的运动饮料递给幸宏。“拿去”,她也不忘拿了一瓶给美冬。“谢谢老师。”换好制服的美冬有礼地致谢。

    “那我先走了,你们两个路上小心。”

    美冬走到外头时,龙胆立刻对两人挥手告别。美冬小声地叫了声:“咦?”

    “老师,你不是要送我回去吗?”

    “嗯?如果你只有一个人,那我当然会送你回家,可是现在有堂弟陪你啊。你要好好保护姐姐喔。”

    龙胆轻拍幸宏的后背。

    “咦?我、我是骑脚踏车来的耶。”

    “脚踏车?你就先停在这里吧。让姐姐一个人回家,不觉得太危险了吗!”

    “所以才要请龙胆老师——”

    “好,辛苦你们了!”

    龙胆丝毫不听幸宏的意见,猛推他和美冬的后背,随后对缓缓迈步的两人轻轻挥手,快步走向校舍。

    呃……

    幸宏看向美冬,两人就这么四目交会。他急忙撇开眼神。这时美冬则小声说道:“你骑脚踏车回去没关系。”

    “那美冬姐你呢?”

    “我一个人不会有事的,现在才八点啊。”

    “……没关系,我有买公车月票。”

    幸宏想起自己和学生手册放在一起的公车月票。那是在加入阶梯社前申办,结果一直忘了解约的车票。虽然偶尔会用到,但是车票钱无疑没有回本。

    由于美冬开始向前迈步,幸宏便跟着并肩前进。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只能先喝下龙胆给的饮料。尽管没有很渴,但为了不让两人之间沉默以对,他仍不断地小口喝着饮料。

    两人一走出校门,就看到公车自眼前驶去。“啊——”目送公车离去后,两人在公车亭坐了下来。理所当然,附近没有其他学生。幸宏用手轻按已经喝完的饮料空罐。

    “……”

    好冷。走路时还好,但是坐在椅子上就觉得寒风刺骨。美冬一动也不动地静静坐着;幸宏站起身来遥看道路远方,心想公车几时才会过来。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他看不到任何像是公车的灯光。

    “公车好慢喔。”

    没有看向美冬的幸宏,宛如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毕竟才刚开走一班嘛。”

    美冬答道。幸宏吐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她。

    “说得也是,因为我很少搭公车嘛……”

    “你可以骑脚踏车回家啊。”

    “可是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回去很危险吧。龙胆老师真不够意思。”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她都会送我回去。”

    “……对不起。”

    “我不是那个意思。”

    听到幸宏道歉,美冬急忙解释。两人互相注视了一会儿。

    “你、你经常一个人留下来练习吗?”

    幸宏撇开视线,重新问道。

    “嗯,因为三月就要参加全国大赛了……”

    “这样啊……”

    “幸宏,学生会很忙吗?”

    “还、还好。今天是在练习阶梯赛跑,才会留到这么晚,和学生会的工作没关系。”

    当幸宏发觉时,自己的讲话速度变得越来越快。不但内容根本毫无逻辑可言,而且他也不敢看美冬。

    “……为什么要练习?”

    美冬似乎不在乎幸宏所说的话没有逻辑,继续问道。

    “嗯,因为我们要比一场社长争夺战。三年级生就快卸任了,所以我们要选出新的社长。只不过,我总觉得胜算很小……啊、我也太不可能担任学生会长的同时,还兼任当阶梯社社长就是了。”

    “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赢不了呢?”

    “……该怎么说呢?我总觉得找不到属于自己的武器’。”

    这时他看向美冬。出人意表地,她竟然一本正经地看着幸宏。

    幸宏告诉了美冬关于“武器”的烦恼。

    “……嗯,我也觉得第六感不能当做武器’看待。”

    美冬听完之后思索了一下,淡淡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想那应该是护盾’。”

    “护盾’?”

    幸宏不禁反问。

    “那是保护自己的技巧……虽然它无法让你获胜,可是却能够从根本支持你……应该是这样吧。”

    “我的第六感’能做到那种事?”

    幸宏不由自主地交叉手臂说道。他反而认为自己至今能获胜,都是因为第六感的关系。

    “我以前很擅长上网对打。”

    当幸宏思索时,美冬继续说道:

    “我是说网球的事……我国中的时候经常上网与人对峙,因为我觉得我擅长截击。”

    “啊、嗯……”

    “可是就读高中之后,龙胆老师告诉我:要学着在后方忍耐。’”

    美冬边说边微微举起右手,比划出有如握拍般的动作。

    “结果她让我彻底练习抽球,而且还是我最不擅长的正手击球……”

    美冬轻轻抚摸立在板凳旁,装有网球用具的背包。

    “直到国中为止,我正手握拍的握法都不够标准。我很努力要改正,可是龙胆老师却告诉我:你不需要刻意改变握法。’”

    “不需要改变吗?”

    “对,但是当我维持原本的握法练习之后,我发觉自己正手握拍的击球技术变得比以前更好了。”

    “喔,竟然有这种事?”

    幸宏感慨地说道。虽然他就读国中时也参加过网球社,但从来没有接受过这类指导。

    “我的握拍方法好像改不掉了,但那样最适合我。现在正手握拍的击球技术,已经是我的武器’了。”

    “暑假时我看过你打球,真的很厉害。”

    他想起暑假时美冬和天崎的比赛。当时的美冬,尤其是比赛终盘的大反击,简直可称之为艺术。

    “谢谢……现在我虽然不常上网,但其实还是很喜欢在网际的对峙。就算对方不想与我对决,刻意将球击至球网角落,我也有自信不会落败。”

    美冬的讲话速度稍稍变快。

    “那就是我的护盾’。我现在能够理解为什么龙胆老师要我学着在后方忍耐。对于上网对打这件事,我想一定有许多人技术都比我更好。如果我只懂得上网对打,那现在一定会遭遇瓶颈,不知该怎么办。因为我上网对打的技巧并不是很好。”

    “……我的第六感’也一样吗?”

    “我想你一定另有真正的武器’。如果不是,你就不会这么迷惘了。我是因为有人教导,才没有像你感到这么困惑。可是当我被要求练习正手握拍的击球技术时,我也有恍然大悟的感觉,你只是还没有找到答案而已。”

    “是吗……唉,真希望有人能评量我的奔跑方法。”

    尽管幸宏心知肚明没人能帮他,却还是忍不住抱怨。即使他希望有人能评量自己,现在大家都各自练习,无法协助他。而且就算去问阶梯社众人,他们大概也会回答幸宏最大的特征就是“第六感”。

    “要是有客观的资料就好了。如果能够放下主见,好好看看自己的能力,或许可以发现些什么……”

    资料并非没有,三枝给幸宏的随身碟内就存有资料。幸宏曾经用希春的电脑看过几次,但是里面只有数据资料,没有任何分析。如果他更深入地去剖析资料,不知会发现什么?

    “是吗……美冬姐,谢谢你。”

    “……”

    幸宏觉得自己找到了解决问题症结的办法,便向美冬道谢。可是美冬却沉默不语。

    咦?

    幸宏以为自己和她已经聊开了,可是现在她却突然陷入沉默,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不由地思索自己犯了什么错误。

    “对不起,是不是我惹你生气了?”

    急着解决问题的他开口问了向美冬。只见她突然抬起头来,用力摇头否定,口中吐出的白色气息扩散开来。

    “我没有生气。我只是……对不起,我觉得我也要更努力才行。”

    “?”

    幸宏不了解她的意思。不过,没有生气这点让他安心不少。

    “想要解决问题的时候,首先要将问题分析成数个部分,再一一去思考对策。这样一来,其实很容易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这是龙胆老师的口头禅。所以我打算重新练习击球技术。”

    虽然幸宏无法立刻会意,不过美冬似乎是在说明关于自己一个人练习的理由,让他松了一口气。美冬的说话方式也非常没有逻辑性,但这并不会让幸宏不满,反而觉得这样好沟通。如此一来,他就能正常地和美冬交谈,不会变得紧张兮兮。而且他很高兴,觉得自己更接近了美冬一些。

    突然传来公车的行驶声,车头灯耀眼的光芒让两人眯起眼睛。本来等得望穿秋水的公车,现在却来得有些“不是时候”。

    美冬先上车,然后幸宏尾随在后。乘客只有他们两人,美冬在后方的双人座位就坐,双手抱着自己的背包。由于还有空位,她大可将背包放在身旁的位子,可是她却没有那么做,只是默默地看着窗外。

    “……”

    站在车上的幸宏,不知该作何是好。接着车门关上,公车开始行驶。车子的震动让他踩了一个踉跄,急忙抓住扣环。在缓缓加速的公车上,他反复思考了六次同一件事。

    然后走到美冬身旁。

    “我可以坐这里吗?”

    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开口问道。

    “嗯。”

    美冬看着窗外,点头回答。

    即使是两人座,位子也不大。幸宏感受到公车摇晃的同时,内心因为身体侧面有所接触而感到脸红心跳。每当公车左右转弯,他们的身体就会紧靠在一起。他觉得透过大衣所感受到的美冬,比想象中还要来得瘦小。

    是吗……其实比起身高,还是我比较高吧。

    或许是幼时的记忆无形中影响了幸宏,他一直觉得美冬是“姐姐”,而且这种感觉比年纪大上许多的希春和小夏都来得要强。

    ……所以自己在美冬面前才会那么紧张吗?

    可是现在两人并肩而坐,很明显的是幸宏的身材比较高大。乍看之下两人的岁数相同,当然也无从得知他们其实是堂姐弟,不知公车司机会怎么看待他们的关系。

    幸宏想到了这件事,顿时觉得心中有种较刚刚不同的焦躁感。

    “怎么了?”

    美冬突然转过头问道。她眼中的幸宏吓了一跳,叫出近似于“啊”和“哇”的声音。

    “?”

    美冬瞪大眼睛。幸宏忍不住将心想的事直接脱口而出:

    “我觉得美冬姐好可爱,所以——”

    “!?”

    幸宏亲口说出这句话后,又觉得自己似乎说错话了。“啊、我不是那个意思。”他仿佛想弥补什么似地补充说道,慌忙地思考借口开脱。

    “因为我比美冬姐高,让我不禁觉得我们彼此都长大不少了哦?”

    “……”

    啊啊,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啊?低下身子的美冬不停地发抖,让幸宏恨不得立刻跳下车。

    当他从位子上站起身时,美冬随即抬起头来抓住他上衣的衣袖——原来她刚刚是强忍笑意。

    “花花公子。”

    美冬对幸宏说出久违的尖锐话语,幸宏不禁踏了个踉跄;靠上椅背的她再度看向窗外,她的脸受到室内灯光反射,映照在车窗上,表情十分平稳。

    “幸宏,你真是纯真。”

    “……对不起,总觉得我该向你道歉。”

    “你就是像刚刚那样,说话总是不经大脑,才会让人误会啊……希春姐的状况是特殊了点,可是如果你是刻意这么做,那就是花花公子’;如果不是,那就是纯真’。不管哪一种都应该要注意。”

    对幸宏来说,不管被骂哪一句都不是好下场。

    “……难道说,你在担心我这点吗?”

    说出这句话后,他才猛然惊觉。自从来到这里后,尤其是当初美冬只要一和他对上眼,就会对他说出严苛词语,其实都是对没有自觉的幸宏提出的忠告。

    “……倒也不是那样啦。”

    美冬静静地看着窗外,表情显得有些别扭。

    这个时候,幸宏第一次——

    觉得自己不能老是被守护,而是应该要成为一个能够守护他人的人。

    他如此想着。

    公车缓慢且摇摇晃晃地载送他们。直到抵达公车站为止,他们又继续交谈了几句,一起露出淡淡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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