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守京都者,明智光秀也

    信奈单人匹马,飞也似地从堺市疾驰而出,追着良晴而去。

    然而,在返京的路途之中,却没有发现良晴的身影。

    (该不会已经回美浓去了吧……)

    跨过京城、进入近江的地界,信奈一边用葫芦喝着水,一边沿着琵琶湖畔继续飞驰。

    途中,因为太阳落山的关系,在百姓家里借宿了一宿。

    深谙历史文化、教养初中的光秀,以及来自未来的良晴——这两个人如果不能形成合力的话就什么意义都没有了。而且,在性格上两个人本来也是能够互补的类型才对。因为光秀虽然认真,但是容易被眼前的工作迷住双眼,从而看不清周围的情况;而生性好色、吊儿郎当的良晴,却往往能够从不同的角度看待事物,从而发现别人所看不到的问题和方法。

    不过眼下比起这件事来,良晴如果无法进一步出人头地,才是信奈最为担心的事情。

    要让他建立更多的功勋,然后堂堂正正地进入织田家的元老之列。

    然后,成为一国一城之主。

    待到天下统一之战拉开序幕之时,就把地方方面军的指挥权全部交到他的手上,让他成为织田家平定天下的最大的功劳者——。

    到了那时,还要让御所授予良晴无比显赫的官位,让他的地位高得远非凡人目力所及为止……如果这样还不够的话,如果这样都没有方法改变这个国家的话,到时候,就造一艘大大的桨帆船,两个人一起离开这个国家,纵横七海。

    直到世界的另一头。

    离开狭小的日本,向着名为”地球”的广阔世界出发。

    这样一来的话——。

    在这个国家里,一定,不会再出现反对的声音了。

    对于自己和良晴的……。

    ……

    (……等等啊。我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该不会是发烧了吧)

    信奈一边摇着脑袋赶走杂念,一边沿着街道飞奔。

    所幸因为离开得匆忙,身上还是一副小丫头阿吉的打扮,根本就不会有人意识到——这个满脸通红,在马背上咬牙切齿「凭什么本小姐非要担心那只猴子的死活不可啊!」的女孩子,正是织田家的姬大名——织田信奈。

    然而。

    只有一个人,看破了信奈的身份。眼下,他正静静地埋伏在中山道的一侧。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闯进南蛮寺、恫吓弗洛伊斯的佣兵们的头头。

    肩扛种子岛,一身虚无僧打扮的暗杀者。

    此人名曰,杉谷善住坊。

    这杉谷善住坊,现在正躲藏在中山道一旁的破屋里,等着信奈的到来。

    在破屋的一角,良晴正倒在地板上,浑身上下被绳子绑得跟个粽子一样。

    「可恶,南蛮寺的时候也是你干的好事吧?你到底是什么人?」

    良晴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估计是在被杉谷善住坊抓住的时候进行了激烈的抵抗,最后被对方狠狠教训了一顿吧。

    「反正你也活不长了。告诉你也无妨。我叫杉谷善住坊。是甲贺的忍者」

    「忍、忍者?」

    「虽说是个忍者,但是我擅长武器可是种子岛」

    一边给手上的铁炮清着灰,善住坊一边说道。

    「甲贺忍者可是认钱不认人的。眼下,我受某人所托,要『杀掉织田信奈』。不过在堺市的话果然还是不好动手,所以才打算埋伏在此取其性命」

    「“某人”到底是什么人?」

    「谁知道呢。虽说读音跟猴子一样,但是肯定不会是你就是了」(某“さる”和猴子“サル”读音一样)

    善住坊在斗笠下面发出了阴险的笑声。

    「就算不正面交锋,只要干掉大将的话,也就跟胜利同然了」

    「住手啦。恐怖袭击可是没法改变历史的啊」

    寺庙是没法改变历史的……或许吧。如果光靠烧香拜佛就能往生西方极乐的话,人也就不用活得这么辛苦了呢——善住坊说道。(恐怖袭击(テロ)和寺庙同音)

    「但是你为什么要等在近江啊?信奈的话应该是往京城走的才对吧?」

    「根据我从今井家的小厮那里逼问出的情报,她应该是向着美浓出发才对」

    「哈啊?不是朝着京城,而是朝着美浓?这算什么啊。难道武田信玄也开始上洛了吗?」

    「不,信玄眼下并没有什么动作。那位公主看来是来追你回去的哦,猴子」

    「我?」

    「嘿嘿。难得的微服旅行。该不会是还想让你好好疼爱一番吧?」

    你这混蛋!良晴气得抬脚就朝着善住坊踹去,但是因为绳子捆得实在结实,怎么也动弹不得。

    「用猴子做饵,引出信奈。看见你这副样子,那个公主一定会慌慌张张地跑过来的,这时只要,砰地一枪」

    「做这种蠢事到底对你有什么好处?你到底跟信奈有什么深仇大恨啊……!」

    「无冤无仇」

    「是要钱吗?要钱的话,我可以出你的雇主三倍的价钱!住手啊!!」

    「哼。我的愿望,是让自己的枪法名震天下。只要杀掉那个赫赫有名的织田信奈,我杉谷善住坊的名号就会在全甲贺、乃至全日本的忍者之中广为流传。这样一来,人们也就会知道,我善住坊盯上的目标,一定是百发百中呐」

    「开什么玩笑……!就因为这么无聊的理由,你要把这个国家变得乱七八糟的吗」

    「可笑。这个国家眼下早已经乱成一锅粥了。而且啊,如果现在天下再次统一的话,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可是很头疼的。对于这个可以大开杀戒、大肆掠劫的战国乱世,我们可是相当地乐在其中,简直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哪。喝哈哈哈哈!」

    纯粹的杀手。

    看到整个国家的人民都在饱受战乱之苦、自己却乐在其中,就是这样的一个男人。

    任凭良晴再怎么能说会道,想要说服眼前这个癖好怪异的男人,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

    「追逐猴子的公主殿下差不多也是时候该到了。看好了,愉快的暗杀剧就要上演了哦」

    在街道一角的树丛里,善住坊竖起了一根柱子。

    然后把被捆成粽子的良晴从破屋里拖了出来,固定在了柱子上,自己则藏进了破屋里。

    良晴完完全全地成了字面上的「诱饵」。

    附近的道路蜿蜒曲折,而且从破屋那边看过来一点障碍物都没有。

    对于用种子岛打伏击来说,可谓是绝佳的场所。

    (糟糕。少了五右卫门在身边根本斗不过这个忍者,完全着了他的道了!如果光是死了我一个倒还好说,好死不死地偏偏成了用来暗杀信奈的诱饵……!)

    干脆就在这里咬舌自尽……虽然脑海中闪过了这样的念头,但是如果真的这么做的话,信奈看见了自己的尸体,一定会不假思索地冲过来的。不,反倒是见了自己的惨状,信奈一定会更加慌乱、然后直接掉进对方的陷阱也说不定。

    虽然平时总是一副嘴上无德毫不坦率让人没辙的臭公主架子,但是就算我再迟钝这点事情好歹也是明白的啊混蛋。

    良晴扯开了嗓子用尽全力地喊道。

    「信奈,这是陷阱啊!单纯的陷阱而已啊!不要过来啊啊啊啊!」

    (蠢猴子,居然自己把公主叫上门来了)——举着枪静静地等着猎物上门的善住坊听了良晴的声音,不禁暗笑了起来。

    仿佛像是安排好了一般,顺着良晴的叫喊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至近传了过来!

    马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微服打扮的信奈。

    糟糕!

    不该叫得那么大声的!

    这家伙——光是对我这副倒霉相感到吃惊了,完全没听懂人家在说什么!

    「猴子!你到底干嘛呐?呆在那种地方丢人现眼的……」

    「哇啊啊啊啊!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

    信奈骑着马,径直向良晴的方向赶了过来。

    「别过来啊白痴!有忍者正举着枪要暗杀你啊……」

    「诶?虾米?不要大吵大闹啦,说点我听得懂的话啊!」

    两个人的距离越凑越近,眼看鼻子尖都要碰到了。

    突然闻到了。

    硝烟的味道。

    然后。

    传来了善住坊扣下扳机的声音。

    种子岛喷出了火苗,巨大的枪声响起。

    ※

    此刻,在京城里。

    「哪里都找不到信奈大人啊……果然还是去了美浓吗……」

    一个人灰溜溜地回到京城的光秀,从堺市的今井宗久那里得到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

    『大和的松永弹正已经起了反心。为了取下今川义元大人的首级,现在正率军奔袭京城。津田宗及和弹正之间似乎也有着书信往来。说不定就是他把京城空虚的消息透给了弹正,怂恿他进京的』

    抛去津田宗及的书信不谈,松永弹正久秀本来就是个谋反的常客,因此消息的真实性也自不用说了。

    再怎么说,对方也是有胆量袭击足利将军的人物。

    听闻京城只剩下了新将军候补今川义元以及为数不多的守军的消息,于是就带兵妄图卷土重来。

    (津田宗及殿下,说不定是不愿意把堺市这座自由都市拱手让到织田家的旗下,才做出这等举动的。如果松永弹正成了京都的主人的话,那么今后堺市的地位就会变得更加重要。贸易独立性也就能够得以保全。所以津田殿下才会利用特产比赛,夺去了代表的位置吧——)

    话虽这么说,但是津田宗及毕竟不是武士,只是一介商人。

    对于商人来说,也有着必须守护的东西,也有为止战斗的理由。

    因此对于津田宗及的行为本身,光秀并不感到忌恨。

    「动作快!目标:清水寺!」

    光秀把所有的守军都集合到了一起,但是人数依旧不足八百。

    从驻地出发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时分了。

    光秀这才注意到,前田犬千代、竹中半兵卫、蜂须贺五右卫门三人早已经不知所踪。从自己回到京城的那一刻起,就没有见到过三人的影子。

    或许,三人已经动身前去追赶良晴了也说不定。

    但是,对自己居然连一声招呼都不打……?

    (该不会是因为我用了不光彩的手段,赶跑了那个人猿所以生气了吧?)

    从比赛时候三个小丫头火冒三丈的样子,还有良晴和家臣同僚间的关系来看,事实上也存在这种可能。毕竟平日里能跟良晴吵上架的,也只有柴田胜家而已了。

    对于小姐来说,家臣们就像是她的家人一般的存在。

    今井宗久的话再一次叩响了光秀的心灵。

    敌人数量一万有余,而守军只有八百。

    除此以外,己方连可以把守的城塞也没有,只能依靠寺院进行防卫战。

    凭自己一个人的智慧,在这样压倒性的战力差距面前根本就无计可施。

    「嘛嘛。光秀,我看好你哟!虽然寺庙的周围已经被敌人围得水泄不通,但是以你的聪明才智,这点程度的危机应该能够轻松解决的吧?」

    在一望无际的松永家的旗印之中,躲在寺庙深处、身着华服的今川义元一边哼唱着风雅的和歌,一边开朗地问道。仿佛一点都不知道大难临头四个字怎么写一样。

    明智十兵卫光秀闭着眼睛,做好了最后的觉悟。

    「遵命。守京城者,乃我明智光秀。就算只剩下一口气在,我也会保护好义元大人」

    信奈留给光秀的最后的命令,是要守住京城。

    被同僚们抛弃,完全是自己罪有应得。

    然而,信奈大人不在京城却是不幸中的万幸。

    光秀并不知道,此刻,位于近江的信奈正因为杉谷善住坊设下的卑鄙陷阱,陷入了命悬一线的危机。

    照光秀的推测,这会儿信奈应该差不多到达美浓地界了。

    所以,在信奈从美浓带兵返京的这段时间里,自己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保护好今川义元。

    清水寺的守城战,便是要为此拖延时间。

    身先士卒,靠着自己手中的种子岛将松永手下的名将击溃,从而让恫吓住敌人。

    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但是这样一来,待到援军抵达的时候,光秀自己的性命恐怕也早已不保了。

    剩下的,只有永远无法再向信奈和良晴表达歉意的——深深的后悔。

    但是即便如此,自己也早已发誓,永远不再哭泣。

    举起手中陪伴自己流浪多年的种子岛,光秀纵身一跃飞进了庭院里。

    混战开始了。

    多打倒一名敌人,就能多争取一点时间——。

    光秀做好了死在乱军之中的觉悟。

    「明智十兵卫光秀,参上」

    光秀面前的大门,被敌军攻破了。

    敌人如同潮水一般涌了进来。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名带着异国风情的华丽美女。

    「呵呵——吾乃大和的多闻山城城主——松永弹正久秀。此后还请多多关照。不过,你马上就要去到另一个世界就是了」

    松永久秀。

    「这个女人就是……?!」十兵卫不禁瞪大了眼睛。

    没错。

    松永弹正久秀,正是此人——。

    正值妙龄——年龄在三十岁上下,浑身上下散发着成熟气息的美女。

    褐色肌肤、五官深邃,一眼看上去怎么都不像是日本人的模样。

    或许,双亲之中有着外国血统也说不定。

    同时,还留着这个时代的女性鲜有的、清爽的短发。

    丰满的身体被包裹在唐风的朱红服饰之中,显得异常华丽。

    这一身如同花街游女一般的打扮,透着无比的性感和妖艳。

    身上散发出的龙脑香的香气,扑面而来。

    半露的胸部之间的深壑,一眼看不到底。

    仿佛深不可测的海沟一般。

    「至于枪术,则是师从宝蔵院流而来」

    甜美的笑容,仿佛杨贵妃一般耀眼。

    浑身上下溢出的母性,就像是济世的菩萨一般柔和。

    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把眼前的这个人,跟传说中的恶人形象联系到一起。

    除此以外,久秀还是一名使十文字枪——别名——镰枪的高手。

    在枪芒的左右两边,各生着一对弯月一般的利刃。

    在步兵之间的长枪步战之中,主要的攻击方式是刺击。

    但是在一对一较量的时候,长枪只能沿着直线攻击对方要害,与攻击套路变幻莫测的刀相比,有着压倒性的不利。

    然而,源自大和兴福寺的宝蔵院流十文字枪,却能够利用弯月一般的刀刃,做出薙刀一般的切砍动作,同时还可以当做镰钩枪使用。

    光秀的脸色不禁一变。

    「“宝蔵院流”——难不成,弹正殿下是兴福寺出身么」

    「没错。正是如此」

    「身为一介本应向佛的信徒,怎么会做出毁灭足利幕府、烧毁奈良大佛的事情来,如今还对我织田家天下布武之路横加阻挠,难道你内心的佛道已经迷失不在了吗!」

    「迷失的,仅仅是人道而已哦。自从我失去了主公——三好长庆以来,早就已经迷失在半梦半醒之间、什么都分不清楚了」

    杀掉三好长庆的不正是你吗!对于光秀的质问,久秀则是带着妖艳的微笑回答道「这只是恶人散布的谣言罢了。长庆大人在我心中,就像是我深爱的孩子一般。所以在失去了他之后,我才会因为悲伤过度,不禁将大佛付之一炬的哦」

    「现在我所做的一切,仅仅是在试探织田信奈大人到底有没有资格成为我的新主君而已。人只有在被逼上绝路的时候,才能显现出真正的姿态……你真正的本领,过会儿也让我好好欣赏一下吧。呵呵」

    「我只是因为相信信奈大人,所以才会追随她左右的。为了她的梦想,就算赌上我的人生也在所不惜!像你这样彷徨在现世和梦境之中的家伙,怎么可能杀得掉我!」

    「呵呵。再做口舌之争也是毫无意义呢……来,让我们好好厮杀吧。就让我替你引路,送你去到名为混沌的世界吧」

    在两军士兵交锋的血、火和杀声交织成的背景音之中,面不改色的松永久秀一步……又一步……向着光秀靠近了过来。

    光秀白皙的脸颊上,滑落了一丝汗珠。

    眼前的这个女人,论枪法恐怕无人能够出其右。

    「对于宝藏院流,种子岛根本没有胜算。就让我用剑来会一会你吧」

    光秀丢开了手中的种子岛。

    在这样狭窄的场合,铁炮在近身战之中什么用处也派不上。

    在装子弹的时候,眼前的十文字枪一定会深深地扎进自己的喉咙。

    光秀拔出了腰间的长刀。

    名刀——明智近景。备前长船长光的弟子——近景的作品。

    久秀用细长的朱舌舔了舔嘴唇,又是上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缩得更近了。

    「利剑终于出鞘了呢……高贵而又美丽的公主哟。在你踏上冥府之旅之前,请你报上自己的名号吧」

    「我正是清和源氏之后——土岐氏的末裔,明智十兵卫光秀。剑法师承——」

    「以明智为光,聪明俊秀。真是个好名字。对于你来说,真是再合适不过了。但是你的剑法,又是如何呢?」

    久秀微微一笑,听了这话的光秀,则是拖着刀向着对方径直冲了过去。

    「剑法——师承鹿岛新当流,免许皆传」

    「诶?!」

    架着十文字枪、姿势前倾的久秀,听了这话反射性地向后一跳。

    不这么做的话,光秀的第一刀就会毫无疑问地砍到自己身上。

    届时架着枪的双手,一定会被对方硬生生斩断吧。

    如果光秀没有老老实实地报上自己的流派的话,久秀必败无疑。

    「不会错的,刚才的刀法正是鹿岛新当流奥义“一之太刀”吧」

    「亏你能够躲开这一刀呢」

    松永久秀因为惊讶,第一次睁开了眼睛打量起了对方。

    抛开神枪手的威名,再加上能够跟那个剑鬼将军——足利义辉相匹敌的剑术,眼前这个漂亮的女孩子——。

    真不愧是,降临在这个战国之世的,奇迹般的天才。

    在织田信奈的身边,居然会有样武艺高强的武将存在。

    「世界真的是很大呢。真没想到能够在这里遇上你这样的英杰。这下可有趣多了」,久秀不禁又露出了微笑说道

    「呵呵。能够和你这样的英雄豪杰交手,我心里涌现出来的杀意——就怎么也按捺不住呢!真想亲眼看看,梦想破灭的那一瞬间,你究竟会露出多么绝望的表情!」

    「一派胡言!」

    一步……。

    又一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之近,仿佛都可以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两军的士兵也暂时忘记了战斗,大气都不敢出,静静地注视着眼前对峙着的二人——宝藏院流的枪手——以及面无惧色的少女剑士。

    刚才还杀声震天的战场,一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一步。

    又一步。

    高手之间的对决,不存在所谓的胶着。

    胜负的结果,从最初的一击就已经决定了。

    出招的速度,将会决定一切。

    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不存在回避的可能了。

    输掉的一方。

    必死无疑。

    从常识的角度来看,眼下已经被对方看破了自己的奥义——一之太刀的光秀,正处在不利的位置。

    但是,一之太刀之所以名扬天下,也正是由于它的招式随机应变、变换自如。

    没有人……就连松永久秀,也不能完全看透这奥义的真髓。

    「……」

    「……」

    二人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对方,唯有呼吸声在一片寂静和黑暗中回响。

    紧接着。

    两人的手开始了动作。就在这一刹那——。

    「啊对了对了。有一件事情忘了告诉你」

    仿佛是巨大的毒蛾,撒开了剧毒的鳞粉一般。

    久秀轻启朱唇,发出了蠢动。

    「加贺的杉谷善住坊已经在近江设下了埋伏,去狙杀织田信奈了哦。他作为职业杀手可是从来没有失过手,不知道这会儿你的信奈大人是不是已经下地狱了呢?」

    「……你……你说什么?」

    奇怪……好像闻到了一种怪异的香气……但是在光秀注意到这一点之前。

    这不祥的话语,已经深深地扎透了光秀的内心。

    光秀的意识,一瞬间被吹远了。

    自己的存在意义,仿佛一下子天崩地裂,万劫不复。

    (信奈大人她……死了?!因为去追相良良晴的关系……都是,我的错?!)

    强忍着哭喊出来的念头,自己的精神眼看便要把持不住。

    虽然仅仅是短暂的一瞬间。

    破绽却由此而生了。

    精神高度集中、观察着光秀动向的久秀,自然不会放过这大好的机会。

    「……呵呵。看来,你已经中了我的春花之术呢」

    片刻之间。

    确信胜利已然在手的久秀,手中的十文字枪像是蛇一样绕了上来。

    「……不好……!」

    锋利的枪刃,毫不留情地向着十兵卫光秀白皙的脖子砍了过去——。

    但是光秀,并没有送命。

    「会让你得逞吗啊啊啊!」

    在光秀和久秀二人之间,一个身影毫无畏惧地冲了进来。

    十文字枪的枪芒,被一柄长枪挡了下来。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久秀不禁打了一下舌鼓。

    「真没礼貌呢。你究竟是谁……?」

    「织田家部将,相良良晴!」

    「居然插手别人之间的决斗,太卑鄙了哦」

    「卑鄙的是你!明明是你用鬼话骗了十兵卫在先的好不好!」

    「啊啦,我可没有骗人哦。信奈大人她十有八九,已经不在人世了哦……」

    为什么眼前的松永久秀会知道善住坊的事情,良晴眼下并没有那个闲心去思考这个问题。

    「各位!我们的目的只有今川义元的首级而已!所有碍事的家伙全部给我杀掉!」

    久秀放弃了眼前的战斗,重新回到了混战之中。

    松永军的步兵们架起了长枪,举着刀再次杀了过来。

    混战再一次开始了。

    「不妙啊。如果真的打起来的话,这边实在是不利。兵力差距太大了」

    架住了十文字枪一击的良晴,因为攻击的余势,脸颊上垂下了一丝血迹。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光秀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向着良晴问道。

    「为什么……因为听说清水寺有Pinch……不不,是遇到了危机啦」

    「死人猿!现在不是你来这里的时候吧!信奈大人她可是被杉谷善住坊给盯上了啊」

    「信奈的话,已经到这里来了哦」

    「诶?」

    「本来我是准备自己过来让她回岐阜搬救兵的啦,不过被她拒绝了。说什么这么一来的话就会来不及的,不能对十兵卫你见死不救呢」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话以后再说吧,十兵卫!」

    咚!

    从清水寺本堂的屋顶上,传来了一记轰鸣。

    是种子岛的枪声——。

    「信奈大人?!」

    正是织田信奈。

    「……啊……啊」

    她还活着。

    毫发无伤。

    到底是如何逃出生天的呢,现在光秀已经没有办法思考这个问题了。

    只是浑身上下仿佛都充满了使不完的力气。

    「嘁。虽然赶是赶上了,但是兵力真是相差悬殊呢。这下可不好办了」

    「信奈大人。会演化成现在这样的情况,全部都是我的失策。请责罚我吧」

    「这种事情等解决了目前的情况再说,十兵卫!」

    「……遵命!」

    「特产比赛的事情就等到日后再做个了断好了。可别死了哦,明智系(氏)」

    抓着五右卫门的小手爬上屋顶的信奈,像是变着戏法一样用三把铁炮朝着敌人射击着,而一旁的五右卫门则是用着让人看不清的手法迅速地给打空的铁炮装上新的弹药。

    「——犬千代!半兵卫!」

    就连老早消失不见的前田犬千代和竹中半兵卫也来了。

    两个小丫头费劲全力才爬上了屋顶,在信奈身后探出了小脑袋。

    「……犬千代,参上。肚子好饿……」

    「味磳章鱼烧虽然是很难吃没错,但是眼下必须先打败松永军才行!」

    「十兵卫!为了赶到这里我们根本没时间回岐阜去搬救兵。虽然这么说有点对不住,不过我们五个人就是所有的援军了!」

    「信奈大人」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对于光秀的喃喃自语,信奈确实带着开豁的表情一笑。

    「十兵卫!你的身后就交给我来守护,尽情地发挥你的本领尽力一战吧!今天就是你明智家的桔梗纹名扬天下之日!」

    但是,松永久秀妖艳的低语,再一次地在光秀的耳畔响起。

    这是梦。

    一切都是幻觉。

    你只是在做着,自己想做的美梦而已——。

    久秀的“春花之术”,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是一种可以操纵人心的催眠术。

    「没错……这……这一切都是幻觉。我赶走了那个人猿,因为自己不堪入目的失态表现,被信奈大人讨厌了。前田殿下和竹中殿下也离开了京城弃我而去……为了这样自私自利的我,信奈大人是不可能带着区区五人前来相救的。这一切都是我十兵卫因为过度绝望产生的梦境、一切都是幻觉……」

    在光秀身边架着长枪跟敌人打得手忙脚乱的良晴,当即回头抽了光秀一记结结实实的耳光。

    「好痛!你你你打我干什么!」

    「真是的。这么明显的假话麻烦你不要相信得那么干脆啊十兵卫!听好了,我是在近江被杉谷善住坊抓到了,然后被当做人质来引信奈上钩没错!」

    「然后就被悲惨地一枪打死了是吧。所以人猿你实际上是幽灵!」

    「才怪!是犬千代她们三个在关键时刻救下了信奈了啦!犬千代她们不是为了丢下你才离开京城的,只是因为信奈一直不回来所以才去找了而已!」

    「你说得轻巧怎么可能运气这么好刚巧碰上啊!」

    「我骗你干嘛啊!是犬千代她追着信奈的味道才追上来的,这一点真是跟小狗的鼻子不相上下啦!至于善住坊射来的子弹,则是被半兵卫酱用硬化的护符在千钧一发的时候挡了下来!五右卫门虽然打算把善住坊拿下,但是对方看见信奈毫发无伤之后又惊又气,丢下一句『难以置信。难道织田信奈冥冥中有老天保佑不成』就逃之夭夭了!虽然在这段时间里老子一直被绑在柱子上根本没有出场表现的机会,但是总而言之信奈连一根毫毛都没有伤到就是了!」

    「就算是这样,这样压倒性的不利场面你们又怎么可能区区五人跑到这清水寺来!按照常理应该把京城交给我十兵卫光秀回岐阜城找救兵才是……!」

    「啊啊没错!五右卫门姑且是反对这么做的。虽然没了义元确实很让人头疼,不过将军候补的人选总是能够找到的!但是信奈她坚决反对,说『明智十兵卫光秀虽然有些小气,但她是发誓要追随我的梦想的重要家臣。怎么可以说放弃就放弃』!还说如果有一天,『自己有个什么万一的话,一切后事就全交给集家第、才能、志向于一身的十兵卫你了』!真是的,这家伙,关键的时候反倒是狠不下心了。这算是哪门子主公啦!」

    「……骗人……怎么可能……这是梦……」

    没错这是梦……只是单纯的幻觉而已……妖女——松永久秀的低语,不失时机地再次响起。

    因为过于直率的关系,这样的暗示对于光秀尤为有效,她眼瞳中的光芒,渐渐地消失不见了……。

    但是良晴一边挥舞着长枪,一边向着光秀继续呐喊着。

    「确实人生就是一场梦没错。就连来自未来的我,对于自己是不是还活在世上这一点也会时而感到不安!但是啊十兵卫,至少你眼中的这个世界——你在这个梦中的世界里,并不是孤独的一个人!这是我们大家共同的梦啊!拜托你听进去啊十兵卫」

    信奈这家伙从来不积口德态度也是别扭的要命整天惹人瞎误会,除了找乐子以外实在是没别的理由好解释了,真的是个让人头大到想死的家伙。

    但是啊她虽然从来没有在你的面前亲口提起过,但是实际上别提她有多看重你了。

    能够理解她那虚无渺茫的梦想的人,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来自未来的我以外,大概只有跟信奈同时代而生的另一个天才——十兵卫你一人而已了。

    但是,我毕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更不要说什么出身门第了。

    所以,如果那个家伙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话,能够取而代之的人,也只有你而已了。

    良晴拼劲全力地叫喊着,回过神来的时候,双眼已是饱含热泪。

    不要忘记。绝对不可以忘记。

    「这个国家、这个世界现在所需要的,是信奈这样的人。我是从四百年以后的世界穿越而来的,这话是绝对不会有错的。对于这个国家来说、对于这个国家的人来说,乃至于全世界来说,她都是不可替代的存在。拜托了,十兵卫。如果你能够活下来,却迷失了自己的方向的时候,就想起今天发生在这染血的清水寺的一切吧!回想一下,为了救你、不停地用种子岛射击的、信奈的身影吧……!」

    为什么。

    为什么眼前的这个人看着自己的眼神,会是如此地悲哀、仿佛是在恳求自己一般呢。

    这时的十兵卫光秀,尚无法明白。

    光秀并不知道。

    良晴在和信奈汇合之后,把「那家伙终有一天必将谋反。眼下对十兵卫袖手旁观才是上策」的献策深埋在了心底,下定了决心,永远不在十兵卫光秀和信奈的命运之间进行选择,要用自己的手「改变历史」。

    「本能寺之变」中,正是明智十兵卫光秀,在京都本能寺袭击了自己的主公——织田信奈,才使得信奈在红莲业火之中失去了生命、化为了灰烬。——深知这段历史的良晴下定了决心,一定要用自己的手,让这令人撕心裂肺的未来、永远不再重演。

    但是为什么如此仰慕着信奈的光秀,会做出此等谋反之举,良晴根本不得而知。

    不光是良晴——所有的现代人,对于光秀为什么会挑起「本能寺之变」的原因,一直到21世纪都无法盖棺定论。

    更不要说光秀自己了。

    但是,光秀唯独明白了一件事情。

    相良良晴,并不是什么阿谀奉承之辈。

    他对于信奈的感情之深,绝对不在自己之下。

    但是。

    究竟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看到良晴闪烁着光芒的眼瞳,自己胸中的悸动就无法停止呢——。

    「呵呵……本以为明智大人早已经被我的幻术控制了,但是看上去那位猴脸小哥的话语之中包含的力量要更胜一筹呢」

    得知无法控制光秀的久秀终于下令开始总攻,向着义元和信奈所在的本堂发出了火箭,转瞬之间,本堂就燃起了熊熊大火。

    「啊啊……织田信奈大人。真亏你能够躲过善住坊的暗杀呢。现在就让我好好看看你真正的样子吧——看看你到底有没有那个资格,成为我奉上一生追随的主人」

    光秀和良晴二人且战且退,从庭院退回了本堂。

    「居然敢对我的脑袋下悬赏,你胆子不小啊松永弹正!」

    信奈站在屋顶上居高临下俯视着敌军的身影,向着左右两旁张弓搭箭的犬千代等人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下去援助光秀和良晴。

    「蜂须贺五右卫门,参上」

    五右卫门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回廊之中。之所以表现得比平时更加沉默寡言,大概是因为不想在这种场合下吃螺丝吧。

    「前田犬千代利家,参上」

    犬千代举着巨大的朱枪,从屋顶利索地滑落下来,加入了混战之中。

    「……前前前前鬼、后鬼,就拜托你们了!」

    半兵卫哆哆嗦嗦地试着爬下屋顶,最后却咕噜噜地滚了下来,「好痛痛痛……」——一边哭着鼻子,半兵卫一边召唤出了各种式神,尽可能地增加战力。

    半兵卫召唤出的式神们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样的妖力,庭院的地面上忽然裂开了一枚巨大的五芒星阵,喷涌而出的水柱立刻把本堂的大火扑灭了。

    这个晚上,妖女松永久秀之所以能够展现出她的真正实力,也是拜半兵卫的活跃所赐。

    「嘛,没想到这里居然会遇到阴阳师呢。看来,我不拿出点相应的本领来是不行了呢」

    松永弹正久秀。

    是背负着最强之名的幻术使,对于良晴一行人来说,同时又是最糟糕的对手。

    ……。

    在松永军所射出的火箭,以及式神们从大地之中召唤出的水柱交错混战的清水寺之夜。

    久秀仿佛无视着重力一般,从空中飞入了本堂的回廊之中。

    她的目标,就是眼前一边咳嗽不已、却拼命地施展着护符的竹中半兵卫。

    「真的是相见恨晚呢。想必你就是美浓菩提山的卧龙先生了吧?」

    意识到了久秀浑身上下所散发出的不祥妖气,半兵卫小小的身子不禁哆嗦了一下,忙不迭地把前鬼和后鬼召唤到了身边。

    「……看来……你并不是,一个单纯的武士而已呢」

    「不错。虽然历经佛门洗礼,如今有了松永久秀这个俗名,但是我本为一介流浪的幻术使。可以说,是你们阴阳师不共戴天的死敌呢」

    「幻术使——完全区别于鬼门遁甲和真言密教、使用异国妖术之人呢」

    「呵呵。看着有你这样的——从平安时代开始就盘踞着这个国家的阴阳师站在自己跟前,我就快要按捺不住了呢。只是因为不能理解我们的幻术的源流之深,便将我们定为异端。邪恶。被当做恶鬼之术一直忌惮着呢」

    就连聪明绝顶的竹中半兵卫,对于幻术的起源也是一无所知。

    但是靠着阴阳师的本能,她隐隐中明白了一件事:眼前的松永久秀,绝非等闲之辈。

    「松永大人。阴阳师受到公家青睐的事情早就已经成为历史了。原本负责守护御所的土御门家也也早已没落,如今已经离开京城前往若狭。这里并不存在你值得嫉狠我们的理由」

    「这只是世俗的歪理罢了。我只是见了你这样强大的阴阳师,就不由得想要较量一番而已。而且,我还有件事情要问你」

    「……什么事情?」

    「织田信奈大人可是一个不信神佛鬼怪的人。对于我们这些生活在黑暗之中的人来说,信奈大人才是真正的大魔王。自古贯穿于京都大地之下的龙脉必将断绝在她的手上。你们阴阳师们几百年苦心经营的京都灵封阵印,也会因此彻底被破坏。阴阳师们仅存的力量,也会随着京都龙脉的根绝统统化为泡影。也就是说,对于阴阳师而言,织田信奈大人才是真正的敌人。你应该也明白这一点才对。但是究竟是为什么」

    只要这样就可以了。

    半兵卫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这样的话,像我们这样滥用秘术、左右国家的事情也就不会再发生了。因为,届时我们守护人民的力量就会不复存在。一切的妖魔鬼怪,在即将来临的耀眼日出面前,都只有静静消失一途而已」

    用现代的话来说,也就是近代的光辉照亮古朽的黑暗的时刻即将到来的意思。

    半兵卫带着无垢的笑容,用着凛然的声音如此陈述道。

    「但是——那个时候的你会……难不成?!」

    久秀的声音因为惊愕和畏惧的关系,不由地微微发颤。

    「难道说……连那样的觉悟,你都已经做好了么……!」

    半兵卫的话语背后所隐藏的真意、觉悟、以及所有的感情——。

    在场的所有人之中,只有同为灵异之人的松永久秀——深深地明白了这一点。

    光凭这一点,对于睿智的久秀而言,就已经足够了。

    我真是败给织田信奈大人了。

    久秀明白,让自己的心灵屈服于信奈的时候,终于到了。

    但是,有着「毒蝎」之称的久秀之所以让人畏惧的原因还在后面。

    越是知道这一点,就越是不能容忍。反抗,正是松永久秀被称为毒蝎而所具有的本能。

    随着久秀的指尖发出的声响,黑色的天空之中陆陆续续地降下了正体不明的不祥之物。

    五个、十个、二十个、三十个……!

    全是年幼貌美的小女孩。

    清一色地身着游女般的赤红服饰,散发着妖艳的气息。

    简直就像是久秀的小尺寸翻版一样——。

    但是,她们的眼瞳却空洞无神,看不到一丝的光芒。

    「……傀儡……?!」

    半兵卫不由得捏紧了护符摆好了架势。

    久秀的嗤笑声从黑暗之中再次响起。

    「你明白了吗,可爱的小阴阳师。幻术使的真髓,可不光只有幻象而已。幻术的奥义,正是从波斯传来的傀儡之技哦」

    「波斯……?!」

    「西方当然也有自己的神明。大日如来也好,阿修罗也罢,不过都是波斯的最高神阿胡拉-马兹达的转生姿态罢了」(阿胡拉-马兹达:AhuraMazda,波斯拜火教中的最高神明。在善恶二元论中是代表光明的善神。至于他的死敌则是暗黑神AngraMainyu。也就是《Fate》的第八英灵——Avenger的原型)

    眼前的这个术士居然会如此棘手……半兵卫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动摇的表情。

    完全无法理解的术式。

    虽然术式都是遵循一定的理法,从而为术者所用……但是这术式和阴阳道完全属于不同的体系,就连密教和鬼门遁甲也没有记载,换言之——这是和唐国文化完全无缘的、异形之术。

    在比起唐国更加遥远的西方——甚至跨越了被称为西方尽头的印度——名为波斯的国度……!

    恐怕,这异术在本国波斯,也早已失传了。

    但是,沿着漫长的丝绸之路,它终于来到了旅行的重点——在这座京城里,在久秀身上流淌的波斯血统上,古老的异术仿佛恶灵降世一般,再次苏醒了。

    「你的式神和我的傀儡。到底哪边更强,就让我们较量一下吧」

    就算半兵卫有天大的本事,对于不明章法的对手,胜算也实在渺茫。

    而且,在战斗之中已经损失了近乎半数的式神。

    「我主。这里就交给我们了,请您快点逃走吧」

    前鬼如此低语道,但是半兵卫明白,只要自己一离开的话,本堂将会再一次地被熊熊业火所包围。

    形势压倒性地不利。

    就连在屋顶上一心一意用种子岛射击的信奈的身边,松永军的士兵也陆陆续续地杀到了。

    (这个人,不惜做到这个地步都要试探信奈大人的极限呢。在失去了主君三好长庆之后,又被披上了杀人犯的恶名,所以才会变得不相信任何人,最后成了三好一族和将军家的敌人,在现实与虚幻的边缘世界一个人彷徨至今啊……!)

    半兵卫做好了最后的觉悟。

    为了将松永久秀已经被扭曲、黑暗混沌不已的心灵重新调和,自己必须要做出牺牲才行——。

    (我说不定就要死在这里了呢……良晴先生,对不起)

    半兵卫一边猛烈地咳嗽着,一边握住了最后的护符,向着久秀掷了出去。

    但是,这最后的术式,却无力地从自己的指尖被弹飞了出去。

    咳咳。

    激烈的咳嗽。

    一缕鲜血从半兵卫的唇角滑落,小女孩已然气若游丝。

    什么嘛,真没劲……好不容易可以大开杀戒了……还以为终于找到了解脱的机会呢。

    就这么完了么。

    「既然如此,那就把大家都杀掉吧」

    久秀有些遗憾的说道。

    那些刀枪不入的傀儡们,听了这句话,仿佛像是得到了信号一般。

    向着走廊和屋顶开始了最后的进攻,意图结果信奈主仆的生命。

    「喂。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啊?为什么人偶会袭击人啊?这是幻觉吗?」

    「不对这些家伙不是幻觉啊!她们有实体的!快逃啊信奈……!」

    万事休矣——!

    「可恶啊啊啊,居然在清水寺就GameOver这跟游戏里面说好的不一样啊!」

    「所以在下都提醒过你什么都想要拿到手是不可能的啊相娘系!」

    良晴的长枪对于傀儡们毫无作用,反到被她们的怪力所压倒。眼看短刀就要架上自己脖子的时候,良晴的耳边响起了五右卫门焦急的怒吼。

    「放弃的话什么都完了!不可以放弃啊!……相良前辈!」

    遍体鳞伤的光秀将架着短刀的傀儡脑袋一刀砍飞,紧接着又是几刀砍向了傀儡的手和身体。

    「啊~咧~。无礼之徒,居然都闯进我的房间来了……快救救我啦,犬千代!」

    「……义元,你也把弓拿好」

    「犬千代?不要看我这副样子,其实我很不擅长射箭的啦。如果是蹴鞠的话倒是信手拈来……哦—活活活活」

    义元和犬千代的身边也早已是枪茅林立,山穷水尽。

    信奈一行的命运,眼看已经走到了尽头。

    松永久秀就像是失去心灵的傀儡一般,只是呆呆地站立着。

    (我太过于在意「本能寺之变」了,居然会眼睁睁地看着信奈犯下这么大的错误!这下可不是将来光秀会不会背叛信奈程度的问题了!就算剩下的兵力再多大将被人干掉了还有毛意义啊!早知道就算被海扁一顿至少也要阻止信奈亲自过来啊!),被潮水般袭来的傀儡按倒在地的良晴,心中对于自己的选择感到了深深的后悔。

    傀儡们的拳打脚踢毫不留情地打在了自己的身上,而一旁的光秀则是拼劲全力地试图把良晴救出来。

    但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到达良晴的身边。

    光秀哭着。向着自己哭喊着。

    在一片喧闹之中,良晴根本听不见光秀在说什么。

    「十兵卫酱。信奈。各位……对不起了」

    ——但是。

    上天……抑或是这个时代,看来并没有舍弃信奈。

    谁都没有想象到的奇迹,就这样发生了。

    在这京都的黑夜之中,响起了马蹄声的轰鸣。

    「是援军!」

    在屋顶上被傀儡们包围,举着名刀「压切长谷部」顽强地进行着抵抗的信奈,指着西面的方向高喊道。

    援军远远地从摄津山城的方向朝着清水寺全速赶来,想必是听闻了清水寺出事的消息吧。

    但是,驻扎在摄津山城的织田军的主力,应该老早就撤退回了美浓才对。

    剩下的守军数量寥寥。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庞大的军力。

    「到底是谁的军队啊……?!」

    良晴眯起了眼睛。

    一名身着南蛮甲胄、昂首挺胸的少女,骑着源于欧洲的白马,飞驰在援军的最前列——。

    「弗洛伊斯酱?」

    没错。

    正是良晴在堺市所搭救的修女,弗洛伊斯。

    当然,作为一个虔诚的修女,弗洛伊斯本身是没有一兵一卒的。

    但是,她却有着许许多多的伙伴。

    这些人都是在她的人望影响之下,加入了天主教的畿内人们。

    「良晴!我把畿内的天主教的伙伴们都带来了!」

    胸前挂着十字架的男性们,陆陆续续地报上了名号。

    「我乃摄津高槻城城主,高山Dom-Justo!从今以后,便要终生追随弗洛伊斯大人、加入织田军的行列!」(高山右近,DomJusto是他的洗礼名,下同)

    「堺市会合众成员之一,小西Joachin!资金和武器还有兵粮全部都带来了!」

    「无论是敌我都会出手相救的京城医师——曲直濑Belchior是也!」

    背后,还跟着数不清义愤填膺的村民和农民们,嚷嚷着「弗洛伊斯大人的大恩大德,我们一定要报答!」之类的话。

    虽然一个人的力量是渺小的,但是经由弗洛伊斯把他们聚在了一起,便成了一股巨大的力量。

    DomJusto——也就是高山右近,虽说也是一介武将,但是本来并没有能力反抗松永久秀。充其量不过只是墙头草一般的存在而已。如果上洛的是久秀便会偏向松永一方、如果织田家上洛成功则会倒向织田——为了能够苟延残喘,除此以外别无他法。——就是如此弱小的武将而已。

    但是谁又能想到,在弗洛伊斯这个南蛮女孩的鼓动下,他居然搭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前来相助织田一方呢。

    身为波斯幻术使的久秀,心底里十分讨厌南蛮人。

    因为讨厌十字架和所谓的上帝,所以一直都对天主教不屑一顾。

    说到底,波斯就是波斯,日本就是日本,南蛮毕竟是南蛮。

    信仰着不同文化,不同的神明的人。如果不能有朝一日融为一体的话,互相理解的那天就永远不会到来。

    自己之所以被称为恶女,也是因为这肤色和血统的关系。深信着这一点、并憎恨着这样的世界的久秀,对于「手无寸铁的天主教传教士为了区区一个异国公主织田信奈伸出援手」的事实,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冲击。

    完全不同。

    这个人,和自己所见过的人,完全不同。

    就连和长庆大人——以及这个国家所逝去的众多英杰们相比——这个人,也有着本质性的不同。

    向着信奈伸出锋芒,不断抵抗着的毒蝎。

    在这一刻,终于承认了。

    自己的失败。

    ※

    深夜——。

    在半壁墙垣已经化为灰烬的清水寺里。

    一名武将,拜倒在了信奈的面前。

    「我松永弹正久秀,这一次败得心悦诚服,愿意归降信奈大人」

    「这样啊(デアルカ)」

    呆在信奈身边的良晴,第一次有机会在这么近的距离下欣赏久秀的美貌和丰满肢体,被对方身上的香味一薰,不禁也开始有些飘飘然了,身子骨也不由地前屈了起来。

    「唔哦哦哦!何等异国情调的美女啊!太性感鸟……!胸部……胸部晃得超有弹性的啊……哦唔?!」

    年轻气盛的良晴,对于这等成熟的女性根本就没有抵抗力可言。

    一脸不爽的信奈一拳揍在了良晴的脸上。

    但是,信奈对于眼前险些就要杀掉自己的久秀,好像很是中意的样子。

    虽然光秀苦口婆心地劝道,「这个人是个谋反的惯犯。总有一天必会再次举兵谋反。请斩首以绝后患」,但是信奈根本就不听。

    「久秀,猴子和金橘的话就不用在意了!你终于愿意投靠我了。这次好像是认真的呢。我很欣赏聪明的武将哦!」

    「我也是,打心眼里盼望着这样的结局。能够为比自己更强大的人所屈服,真的是太好了。所以,作为归顺信奈大人的证明,在此容我献上大和瑰宝“九十九发茄子”给您」

    松永弹正将茶器毕恭毕敬地送到了信奈面前。

    哦哦……姐姐你身上的味道怎么这么好闻啊……良晴的手都开始捂着股间了。

    结果脸上又挨了信奈一记重殴不算,这次还被对方用手指狠狠地照着眼睛戳了下去。

    「好痛痛痛痛痛~?!」

    「发你妹的情啊,死工口猴子!」

    「呵呵。这个九十九发茄子正是足利义满公所秘藏的茶器。作为天下三大茄子之一,就算用两万贯钱都无法入手、可谓是天下至宝。作为身份的象征再合适也不过了」

    深谙茶道的光秀,也不由地凑近了身子,发出了赞叹。

    久秀掩着嘴角吃吃一笑,继续说道。

    「信奈大人。想要治理好作为日本文化中心的这个京城,光靠武力是远远不够的。为了能够和公家以及堺市上流们搞好关系,您也要好好下功夫学习一下时下茶道的礼仪作法才行哦。虽然这么说有些失礼,但是尾张的茶道实在是……」

    久秀的声音,仿佛就像是信奈的母亲一般。既温暖、又柔和,却又透着一种严肃。

    「既然能够收到这么贵重的宝物。大和一国的安定我可以向你保证哦,弹正!」

    「呵呵。不胜感激,幸甚」

    诶诶,光秀又发出了不满的声音。

    「信奈大人。虽然我已经重申多次了,但是这个人的反复无常是出了名的。而且,她还曾经打算把我们全部斩尽杀绝。这样下去的话势必会有被毒杀的危险。还是斩了吧」

    「不是很好嘛。毒只要使用得当也可以入药嘛」

    「但是我十兵卫光秀。绝对无法原谅这等谋反之徒。请将其斩首吧」

    「啊真是的~,你很啰嗦诶!我说了不追究就是不追究了,给我乖乖听话啦」

    「遵、遵命」

    光秀终于放弃了。

    但是从表情上看,好想还是无法接受的样子。

    居然会对一个谋反者如此恨之入骨,这个丫头还真是较真得离谱呐……这个世界里本能寺之变应该是不会发生的吧,良晴松了口气。

    信奈再次对久秀说道。

    「对了,弹正。我还有件事情要问你」

    「是什么事。另一件宝物“平蜘蛛”可是比我的性命更加重要,不能让给你哦」

    「如果我让你交出来的话呢?」

    「谁知道呢。说不定会抱着平蜘蛛一起自爆也说不定吧」

    游戏里面这个家伙还真的是抱着平蜘蛛一起炸死的咧……良晴不禁苦笑。

    「弹正。你真的没有下毒杀害自己的主君三好长庆吗?」

    久秀的眼眶中一下子泛起了晶莹的泪光,喊着「好过分」向着信奈抗议道。

    「怎么会呢。我才没有下毒杀害过长庆大人!这只是京城的无聊之人捏造出的谣言而已!那位大人对于膝下无子的我而言,就像是我自己的孩子一样的存在啊!」

    「是这样吗?」

    「我只是给长庆大人心怀鬼胎的弟弟们和那些不肖的孩子们喂了点乌头碱而已!我可以发誓,我对长庆大人什么都没有做过!」

    这不还是下毒了吗——!除了信奈以外的全体人员异口同声地吐槽道。

    仔细一看,弹正头上的发饰,正是紫色的乌头花。

    「这一切都是为了长庆大人着想!那些人们根本不把温柔的长庆大人放在眼里!如果放着不管的话总有一天长庆大人会死在他们手上的!但是……没想到,好不容易把三好家的不安定要素全部收拾干净的时候,长庆大人却已经不在我身边了……为什么」

    三好长庆的父亲因为背叛了主君——细川家的关系,被三好一族所杀。当时年龄尚幼的长庆也被彻底孤立,性命也犹如风中残烛一般。那时,正是时任三好家管家的松永久秀救下了长庆。对于失去亲人的长庆,久秀视如己出,秘密地带着他逃往了四国。待整顿军备之后,重新杀回了畿内,不但替长庆报了杀父之仇,还把年轻的长庆推上了畿内的霸主之位。

    忠心不二的久秀,她的命运齿轮自从那一刻起就已经陷入了狂乱——长庆来之不易的权位,必须由自己来守护,因此绝对不能相信那些曾经一度背叛的三好一族们。但凡是想要谋害长庆的人——就算是族人也好,细川管领家也好,足利将军也不例外——都要用自己的手一一除掉……。

    为了保护自己的主君长庆,久秀毫不留情地把毒针伸向了身边的一切,化为了残暴嗜屠的毒蝎。

    而当最爱的长庆因病离世的时候,已经没有人……能够再压抑住久秀心中的狂暴了——就连久秀自己也无法做到。

    「——我明白了,也就是说现在长庆死了,你想要一个值得你追随的新主君是吧,弹正」

    「正是如此。我一直都在寻求着器量超越长庆大人的新主君。寻找值得我奉献出一切的人。所以,我才会向以足利义辉公为首的各色英杰发动袭击、试探他们的实力。因为人只有在被逼入绝境的时候,才会露出他们真正的样子嘛。结果,能够被我看中的人只有信奈大人您一个人而已。阴阳师能够为您做出那样的觉悟,天主教修女甚至愿意为您拿起武器,这等器量……也只有您,才是能够真正接纳我这个被百般厌忌的、来自波斯的幻术使的人」

    信奈笑着点了点头。

    「没问题。我就成全你好了!」

    「……诶?」

    「就是说,我就成全你、做你的新主君啦!不过我的目标可不单单只有畿内而已!向着日本、乃至全世界的天下布武之战才刚刚开始!应该会比跟着长庆的时候要有趣得多吧?作为你的主君,我想应该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了!」

    「……信奈大人……-」

    「我也很中意你呢。就算你不去打倒足利幕府,总有一天我也会亲自把它打倒!除了这个京城之外什么地方都治理不好,这么没用的将军不要也罢!弹正!你就和我一起,给这个国家来个大扫除、让它重新脱胎换骨吧!」

    「……啊啊……啊啊,终于让我找到了,能够真正理解我的人……」

    大概是因为感动的关系。久秀用袖口抹了抹眼角。

    为了建立崭新的时代的秩序破坏者,以及为了主君无所不为的秩序破坏者。

    两个人貌似在同为「破坏者」这一点上产生了共鸣。

    说起来的话信奈也是个纵火狂呢,良晴突然想起来了。

    但是把这么危险的姐姐养在身边真的好吗。怎么看她都有成为病娇的潜质啊……比起单纯的恶棍更难对付诶……良晴心里打起了鼓。

    「不过啊弹正。只有一件事情你得答应我。对于织田家的家臣你一律不准出手!这只猴子也是!我的家臣全部都是我的东西,不准你擅自下毒杀掉听见没有!」

    「遵命。从今以后,我愿意重新做人,自此化身“白弹正”」

    久秀带着灿烂的笑容,再次拜倒在地。

    这笑容是那么地耀眼、透着无比的纯真,以至于良晴心中的骚动无论如何也无法平静(好担心啊……超担心啊怎么办怎么办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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