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雨前的宁静

    1

    一想到神明真的存在,祐麒就突然有了精神。

    因为既转摸了心情又变得积极,——他连『安来节』舞蹈都跃跃欲试,而且也反省过应

    该要对柏木学长更率直一点——他觉得事情已经开始好转了。

    话虽如此,神明有时也会恶作剧。

    半夜一点钟,正当全家人熟睡之时,祐麒偷偷用和室的电视观看借来的录影带,结果被起来上厕所的爸爸发现了。

    「唉呀……祐丶祐麒。」

    灯光大概透到走廊去了吧,睡眼惺忪的爸爸说着:「怎么了?」并顺手拉开纸门。不过,他目睹的却是把音量转小丶鬼鬼祟祟看着电视的儿子。——这个嘛,爸爸当然会僵住啊。

    「老丶老爸!这是……」

    喂喂喂,祐麒,别慌张啊,这样不是反而更可疑。但是,爸爸却在下个瞬间转过身去。惨了,他完全误会了。

    「别走!」

    祐麒抓住爸爸的肩膀拉他进和室,然后关上纸门。祐麒心想,总之,总之让他解释一下也好。

    「爸爸我并没有生气喔,我只是在想啊,祐麒你也已经到了对那种事情有兴趣的年纪了呢。」

    「不是啦。」

    虽然真的到了那种年纪,不过这次不是啦。祐麒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只是啊,我们家也有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孩,所以你得留意点才行。对了,这台录影机也旧了,买台新的再加上电视送给你好了。可是,这样的话小祐应该会说不公平吧,但又不方便说明原因——」

    啊~~爸爸完全认为我在看内容不雅的录影带了啦。因为祐麒在被发现的瞬间按下遥控器的停止键,所以现在电视画面上出现的是不知道那个频道的外国电影。

    「……洋片啊。」

    爸爸瞄了一下并说道。

    什么?祐麒连忙回头,结果看到可爱的金发女孩跟模样有点坏的黑发男孩正手牵手走着,场景是白天的公园。但要是电影这么播下去,就不晓得这些家伙等下会开始做什么事情了。总之,祐麒迅速地转换了频道。

    「父亲大人,我不要电视也不要录影机,求求您跟我一起看我刚才看的录影带啦~~」

    祐麒恳求爸爸。最后他简直都哽咽了。

    如果这真的是播放女性裸体之类内容的录影带,祐麒倒会老实承认,但明明不是却被误解,该怎么说呢……总觉得亏大了。

    「咦~~好啊。」

    爸爸搔着头,有如表示不想与儿子一起观看。假如这是那种录影带的话,祐麒也不想这么恳求啊。

    祐麒在这之后再三央求爸爸,才好不容易让他跟自己一起观赏『愉快地跳舞吧!不知所云的中国四国编』。

    「祐麒你的兴趣还真怪,你看这种东西会有兴致啊?」

    电视画面上,撩起和服衣摆的中年男子正配合『安来节』民谣的曲子,快乐地捞着隐形的泥鳅。

    「老爸,你是认真的吗?」

    「我当然在开玩笑。」

    好险。虽然有那种嗜好的人或许存在,但对祐麒来说,这可是比「观看女性裸体」还要糟糕的误解。

    「可是,如果是这种录影带,不用在半夜看,光明正大在女性们面前看就好了啊。」

    「要是这样的话,我一定会被追问是不是在研究『安来节』啊。」

    「咦,对喔,你为什么要看这个?」

    尽管被迫问会令人觉得困扰,但要是完全没有疑问也会让人烦恼。爸爸还没清醒吗?或者他真的认为儿子真的迷上民谣了?

    「……我要在学生总会跳这个啦。」

    「喔~~辛苦你了。祐麒你不想让妈妈或小祐知道是吗?」

    「她们会很罗唆嘛。」

    她们一定会问为什么要跳,或是说跳来看看之类的,祐麒光想像就觉得累。

    「嗯,应该是吧。」

    爸爸站了起来。

    「男人啊,只想让女人看见自己帅气的一面嘛。」

    什么女人,那两个人可是妈妈与姊姊耶。祐麒差点将这句话说出口,不过最后还是没讲。爸爸他一定想让太太和女儿看到自己好的一面吧。

    「你如果再看下去,下一个说不定会换妈妈起来喔。」

    爸爸伸了个懒腰并打开纸门。

    「老爸,这件事情……」

    祐麒叫住了那个穿着睡衣的宽阔背影之后,爸爸以一副全都了解的表情回头,并且举起大拇指说道:

    「我知道啦,这是男人间的秘密。」

    福泽祐一郎这个人,似乎是个在儿子面前也要做出潇洒一面的男人。只不过,绝对不是每次都这样。

    2

    捞啊,捞啊,踢一下之后暂停。

    接着转一圈。

    「不错嘛,小麒。」

    柏木学长啪啪地拍着双手。

    「笨拙的动作,使尽全力的表情,不过那份努力有传递出来了。」

    「这样啊。」

    这种讲法让人不太觉得是称赞。但既然他有说出「不错嘛」这句话,就代表及格了吧。祐麒跳的泥鳅舞是练习开始只有几天的现学现卖舞蹈,若认为跳得能与熟练的舞者一样好,就是自不量力了。

    「——咦,您在做什么?」

    祐麒一把竹篓放到包裹上,就从后方被紧紧抱住,披着圆点图案手巾的头也被哄小孩似地抚摸。

    「嗯,这叫肌肤之亲吧?」

    「什么啊!」

    为什么在『安来节』舞蹈的最终确认之后要用一划「理所当然」的态度触摸别人啊。

    「呃,总之放手啦!」

    祐麒努力挣扎,接着在好不容易逃离之后瞪着柏木学长,但他却对祐麒投以平常的爽朗笑容并双手插腰丶暂停动作。

    「因为啊,小麒你之前做出不认为我把你当成可爱乌帽子子的发雷嘛。我在想,要是不以行动做出表示的话,你就太可怜了。」

    「不用了,那种事情我不需要,恕我拒绝,No,thankyou!」

    「是吗?」

    柏木学长边说边把视线移往观众们身上。在场的日光丶月光学长以及高田都回以「什么?」的疑惑表情。——这也是当然的。

    实际让人困扰的是,这位柏木学长做出的「肌肤之亲」举动,就这样大喇喇在他们面前展现。不对,要是两人独处反而更糟吧。

    现在是星期五的放学之后。

    虽然祐麒最近因为学生总会的准备而忙碌於这种杂事,但心中却平静又充实。

    他在星期三早上向柏木学长赔罪,还表明接下来会认真练习,所以学长就原谅了他之前的态度。从那之后,祐麒每天都会在放学后比较早的时间像这样跳『安来节』舞蹈给柏木学长看。今天是跳给他看的最后一天了。

    「明天也要照这样加油喔,那我去网球社了。」

    柏木学长同时加入好几个社团。他这个人有着旺盛的服务精神,而且很乐意当广告看板。这与蓝波学长完全相反。

    正当柏木学长打算离开学生会室并开门之时,小林刚好出现。

    「喔,少年,还好吗?」

    两人错身而过时,柏木学长拍了一下小林的肩膀并对他说话。

    (嗯?少年?)

    祐麒感到疑惑。少年是那个少年的意思吗?高田也歪着头。日光丶月光学长则不会一一注意小细节。那么,小林又是如何?

    「少年,是丶是指我吗?」

    他被呼唤之后隔了三秒才回头,所以柏木学长已经在走廊上前进了好几步。

    「是啊,上次你不是要我帮你取昵称吗?」

    柏木学长转过身并露出微笑。小林立刻对他鞠躬。

    「这是我的光荣。」

    咦,这是光荣啊。祐麒觉得讶异。况且,他也是第一次听说小林希望柏木学长帮他取昵称。真是什么人都有啊。祐麒对此感叹的时候,有个家伙气势惊人地冲了过来。

    「光之君!」

    下一瞬间,高田有如使用了曲速移动一般站到柏木学长面前。

    「我能不能,那个,也拜托您呢?」

    第二个迅速鞠躬。咦!高田也跟小林一样吗?还是说,难道那一方才是多数派吗?

    受托的人是柏木学长,所以他当然不会断然拒绝。他嗯了一声并双手环胸丶抬头仰望,然后在捕捉到某样从天而降的东西之后说道:

    「小铁与钢铁你觉得哪个好?」

    被询问的人,就是希望获得昵称的本人。喔,这次有两个选择啊?

    「什么~~?那丶那我选钢铁。」

    高田一边抓着短发,一边不好意思地笑着。接着随即传来一句

    「那么就决定是小铁了。」

    爽快地说完之后,柏木学长说了声「再见」就离开现场。

    等到结冰的高田解冻之后,柏木学长的身影已经完全不见了。这不就是说了就跑吗?

    「小麒啊,你觉得他的话听起来是什么意思?如果我选小铁的话,就会变成钢铁吗?还是说他一开始就决定是小铁呢?」

    高田倚了过来。

    「我哪知道,你去问本人啦。」

    就算祐麒是他的乌帽子子,也没听说连这种事后处理都得扛下来呀。

    「暧,小麒,仔细想想,你不觉得我的昵称只是把正念改成音读发音而已吗?这样不会太随便了吗?」

    连小林都要问祐麒。这实在令人受不了。

    要说随便,那因为姓福泽就取了小麒的昵称又如何呢?说为安德烈学长取昵称的也是柏木学长。那个人的命名方式基本上就很随便,不对,应该说是随性吧。如果不喜欢的话,别拜托他不就好了。但即便如此,得到昵称的人一样会表示「很光荣」,这真是不可思议。

    「那个少年啊……」

    日光学长突然开口。

    「嗯,不就是少年侦探团的小林吗?」

    月光学长点点头并跟着说。

    「啊。」

    原本骚动不已的三个一年级学生,一下子僵住了。我丶我丶我们是——的小林少年。原来是那个啊。

    「就算这样啊……」

    「小林你很好了吧,我才是普通的音读呢,而且还是二择一当中被去掉的那个耶。」

    「啊;烦死了,我就叫你们去跟本人说嘛。」

    姑且不论这些。

    祐麒现在更是无法以「少年」或「小铁」来称呼朋友。

    3

    没错,真是平静。

    不只是祐麒内心如此,他周遭也一样。

    不久之前风波四起的日子就像是骗人的。

    学生会室没有被再度破坏,祐麒没有被便当负责人追赶,既找回了图书证,还借了录影带,而且最近连蓝波学长被追逐的画面也看不到了。

    难道染上灾难瘾了吗?世事顺利到令人觉得不安。

    这样没问题吧?这该不会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学生会室的事情,或许因为彻底注意门户安全而奏效了。

    便当负责人那件事,大概是他们找了祐麒一次麻烦也就心满意足了。

    可是,图书证兴录影带的事,却不知为何到现在仍旧得不到说明。

    「总觉得不舒服呢。」

    蓝波学长一进到学生会室,就趴在桌上说道。

    「什么!您还好吗?」

    身体不舒服吗?祐麒慌张地跑过去,但蓝波学长头也不抬,只摇摇手表示不是这样。

    看来「不舒服」并非身体有状况。总之祐麒放心地抚了抚胸口。不巧的是没有其他人留在学生会室,因此学长就算对祐麒说他不舒服,祐麒也不清楚该怎样照料他。

    「推理小说研究社最近完全没有来找我。校园生活没被打扰是很令人感激啦,但总觉得……」

    「总觉得不知道理由是吗?」

    祐麒一问,蓝波学长就猛然抬起头,接着握住祐麒的手。

    「是啊,你懂我的意思啊,小麒。」

    一阵粗鲁的握手。

    「是的。」

    祐麒之所以能理解,与其说他洞悉蓝波学长的内心,不如说因为他也有相同的心情。若不了解现在的平静是基於哪种理由才得以维持,就真正的意义来说:心情是无法安稳的。祐麒很明白这种感觉。

    「是吗,话说你也遇到不少事呢,就像上次的追逐事件。」

    「那也是其中之一啦,只不过,图书证与录影带的事情我怎样都不能理解。」

    「图书证与录影带?」

    这么说来,犯人也不是蓝波学长了。祐麒询问最可疑的柏木学长之后,他也回答:「不是我喔」。那个人物知道祐麒要在学生总会跳『安来节』舞蹈,而且在祐麒遗失图书证的当下,或遗失之后曾出现在图书室。但既然捡到了为什么不直接还给他,而是特地将图书证与录影带一同放进鞋柜呢?这点祐麒完全不懂,他还认为,乾脆当成神明做的算了。

    「简直像『小学徒的神明』呢。」

    「什么?」

    「志贺直哉啊,唉呀,你没看过吗?」

    蓝波学长笑了出来。还说图书室里有,用图书证借来看就好了。那是短篇,所以很快就可以读完。

    「对了,日光丶月光呢?」

    蓝波学长有如现在才想起来似地左右张望房间。

    「已经回去了。」

    他们说明天的准备已经完成,所以要回去,大约十分钟之前离开的。高田与小林说,既然日光丶月光学长要回去,他们也要一起离开学校。虽然他们邀祐麒一起走,但祐麒决定再多留一下。他想为了明天的正式表演多眺几次『安来节』舞蹈。

    「把没有钥匙的你单独留下,然后回去了?」

    「可是,他们说安德烈学长与蓝波学长一定会来,讲的时候还很有自信喔。」

    事实上,做出预言之后大约十分钟,蓝波学长真的来了,安德烈学长等下也会出现吧。

    「我的行动完全被摸透了呢。」

    「就是啊。」

    两人相视而笑后,蓝波学长走到房间角落,接着不知为何拿起热水瓶确认里面的热水水量。

    「要不要喝咖啡?」

    「咦!喔,好啊。」

    祐麒点头后,蓝波学长就从柜子里拿出咖啡滤杯丶大概装着咖啡的圆筒状罐子,还有两个咖啡杯。

    「不是即溶咖啡吗?而且我以为这房间里的饮料只有茶。」

    焙茶丶玉露丶玄米茶丶红茶……就算只有那些能以罐子上的标签辨别内容的就有五种,其他还有好几个没贴标签的茶罐与陶壶放在一起。或许有依照茶的种类来区分使用吧,还准备了好几种不同的茶碗与小型陶壶。到了夏天之后,冰箱里说不定会加放麦茶呢。

    「嗯,是啊,因为安德烈对茶很计较嘛。对了,咖啡粉不是现磨的,而且还是用热水瓶的水去泡,所以不用太期待喔。」

    与安德烈学长为柏木学长泡茶时的纤细动作完全相反,蓝波学长泡咖啡的动作十分豪迈。他把放了滤纸的滤杯直接放在杯子上,然后倾斜咖啡罐身将咖啡粉唰地倒进去,再将热水瓶里的热水哗地注入杯中。等到一个杯子里的液体咖啡满到表面张力的极限时,他就拿起滤杯,接着将杯子里的一半内容物倒进另一个杯子。就只有这样。他似乎完全不在意什么要用壶嘴比较小的水壶倒水啦丶要让咖啡粉膨胀之类的细节。

    「拿去。」

    「我要喝了。」

    接过他递出来的杯子后,祐麒将嘴凑了过去。说意外或许很失礼,不过随便泡出来的咖啡却很好喝。

    「你觉得如?」

    蓝波学长问道。

    「很好喝啊。」

    「不是啦,我指的是推理研。」

    「推理研?……喔~~推理小说研究社吗?」

    「之前每到休息时间就会不请自来的那些家伙,昨天与今天都没有露脸耶。」

    蓝波学长好像因为疑惑他们发生什么事,而在放学后去看了一下推理小说研究社的社团办公室。可是,透过门上方的玻璃向内窥看时,他们却又什么事都没发生地进行相当和平的社团活动。嗯,也就是读书啦丶悠哉地写东西之类的活动。

    「如果单纯去想的话,就是不需要追逐学长你了吧。」

    祐麒将自己的想法直接说出来。要是复杂去想的话,他就连自己都搞不清楚了。

    「嗯,是这样吗。那他们为什么不需要追着我跑了呢?」

    「这个嘛……」

    既然不需要找蓝波学长入社,那么就是——

    「就是社员人数凑满十人了啊。」

    门被打开,安德烈学长走了进来。

    「根本不用想嘛。」

    这都不懂吗?安德烈学长挖苦祐麒。这是常有的事。

    「你注意到了啊。」

    蓝波学长一问,安德烈学长就「是啊」做出回应,然后在看见咖啡滤杯就这样扔在水槽里之后皱起眉头。不过他并没有特别对这件事说什么。

    「花寺学院高中里没人不知道你们的追逐游戏啊。推理研那些家伙也差不多该收到某处的警告了吧。既然社员人数已经足够,就不必再冒险,见好就收才是上策。他们也不是单纯的笨蛋。」

    安德烈学长刚刚去参加社团活动了吧。他一边用手梳着略湿的浏海,一边将视线从蓝波学长身上移往祐麒。

    「话说本来就是如此。弱小的社团能不能继续进行社团活动,这在总会上是没时间就不会讨论的议题。」

    「是这样啊。」

    这次换祐麒看着蓝波学长。接着他「嗯」了一声。

    「学生总会也是有预定时限的,也就是已经决定好结束的时间。会先进行比较重要的报告或议题,要是时间结束的话,学生会就会把剩下的议题带回去,之后再协调。」

    最近几年似乎都没有在时限之内完成所有议题的例子,但也不保证开会的步调一定会停滞,所以小社团非得在召开总会之前凑满十名社员才行。依据安德烈学长的见解,既然推理小说研究社的社员到达了规定的十人,再来似乎就打算低调地转换方向吧。假设做出什么引人注目的举动而受到责难,岂不赔了夫人又折兵。

    「有预定时限啊……」

    祐麒低声说道。

    「——不过,照样要表演馀兴喔,那是两回事。」

    安德烈学长冷淡地说着。看来他似乎觉得祐麒误以为时限一到的话,馀兴表演就会喊停。

    「我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祐麒用包巾把竹篓与手巾等物品包好之后,拿起放在椅子上的书包。

    「我要先离开了。」

    祐麒一边看着钟,一边对两位学长鞠躬并跑了出去。

    「我有图书室的时限要赶。」

    ——他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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