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接受

    『各位早安,昨晚也是个闷热的夜晚呢,集训第三天,今天也要干劲十足地度过喔~~』

    六点半。果然又被校内广播强制叫醒了。

    「就说干劲十足要做什么……」

    祐麒趴着喃喃说道。跟昨天早上一样。DJ的声音一早开始就非常兴奋又大声,对被高亢声音吵醒的身体来说实在有点生气。

    『好了~~有没有还在睡的小朋友啊~~?』

    我知道,我知道,要捏他的鼻子叫他起来对吧。在DJ这么说之前,祐麒就看往睡在右边的高田的脸,结果「哇!」地叫了出来。

    「怎么了?」

    爱莉丝用膝盖从棉被上爬过来。

    「高田他!」

    「小铁怎么了?」

    小林也戴上眼镜过来了。所以祐麒就对两人这么说道:

    「……他睁着眼睛睡觉。」

    结果。

    「笨蛋~~」

    高田坐了起来。

    「那叫做已经清醒。」

    他用眼角瞥了一眼讶异的三人,然后开始在棉被上做伸展运动。背景部分,则是继续播放着爽朗的校内广播。

    『好啦,准备好了吗~~?收音机操要开~~始啰~~』

    他说自己已经醒了,是几点醒的?

    若要说高田是被校内广播吵醒的,那他的反应也太安静了。一般来说应该会有伸懒腰啦、翻身之类的动作,但正因为祐麒没感觉到他有这么做,才会以为他还在熟睡,所以看到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吓了一跳。

    难道他在广播开始之前就已经醒了吗?

    说到这里,祐麒似乎不记得昨晚有听到鼾声。那只是因为祐麒比高田更早一步熟睡吗?或者是因为高田没睡好?祐麒实在搞不清楚。

    现在在祐麒面前吃着维也纳香肠的高田,看起来不像睡眠不足也不像身体不舒服。

    「就是那个。」

    爱莉丝小声说道。

    「现在比较晚进来的那三人。」

    「什么?」

    「啊,看的动作不要那么明显啦。」

    就算这么说也没办法啊。动作不那么明显还想好好确认「那个」实在有点难。坐在爱莉丝隔壁的祐麒就算了,对面座位上的小林与高田如果不稍微回头就看不见。不过,要是回头看的话就太明显了。

    可是,早上七点的学生餐厅里挤满了来吃早餐的集训学生们,就算有一、两个人吃饭的时候东张西望也不会那么显眼啊。

    「他们不是一边两个、一边一个这样坐在桌边吗,单独坐的那个就是传闻中的DJ。」

    那是个有着像鳄鱼般可怕容貌的男子。尽管不可以用外表判断一个人,但要是没人告诉他们的话,实在难以想像「要开~~始啰~~」这句话是由他的嘴巴讲出来的。但既然DJ在这里,就代表那真的是实况广播。一大早就辛苦了。

    「听说他是一年级,所以之前的白天广播都没有听过他的声音,但是因为参加了以二年级学生为主的研究会,所以学校好像同意他们进行训练广播,条件是只有在校内集训的早上。」

    广播社是文化社团,所以身为平氏成员的爱莉丝当然会得到消息。

    「说到二年级学生。」

    小林低声念道。学长们现在在高原做什么呢?

    「当然是忙着准备学园祭吧,以现在的时间来说不是差不多了吗?」

    虽然祐麒只是把母亲说的再讲出来,但他仍旧提供了些许消息。原来如此。三人点头。

    虽然同样是集训,学长们那边当然不可能去当社团的帮手。或许他们实际上是在高原游玩,但要集训就一定需要某些名目。

    「学园祭啊,听说莉莉安女子学园的学生会成员照往年惯例都会过来喔。」

    小林这句话让高田与爱莉丝两人为之一振。

    「咦,真的吗?好棒喔~~!」

    两人乍看之下同样兴奋,不过期待的内容应该完全不同。对祐麒来说,两种心情他都不懂。

    「莉莉安哪一点好?」

    「哎呀,说到那间深具传统的天主教女校——有名的莉莉安女子学园,就是大量出产圣女般的千金小姐们——」

    高田大力地说到这里之后,突然想起什么似地看着祐麒的脸。

    「小麒,难道她们栖息在你身边吗?」

    什么栖息,又不是稀有生物。

    「……是我姊姊……」

    说谎也不是办法,于是祐麒老实以对,结果。

    「就读莉莉安女子学园的姊姊!」

    不只高田与爱莉丝,这次连小林都加入了。三人异口同声地说着。在祐麒来说,他一点也没有想要炫耀。

    「我跟你们说,就算念莉莉安也不一定都是千金小姐啦。」

    虽然他做了说明想订正错误,但是没人在听。

    「跟你差几岁?」

    「……一岁。」

    「比你高一个年级啊,真好~~」

    事实上是同年级,但因为很麻烦所以他就没讲。

    「是个美女吧?」

    「——」

    这群家伙难道把莉莉安女子学园误认为是模特儿俱乐部之类的地方了啊。他开始觉得如果认真回答就太傻了。

    「是啊,是个大美女喔,毕竟她的长相跟我几乎一模一样嘛。」

    「咦~~!」

    祐麒一说完,三人就没礼貌地沉默了下来。

    工作告一段落的广播社一年级社员们,正边吃早餐边起劲聊天。爆笑声也传到了距离稍远的祐麒等人的位子上。

    「哈哈哈,没那回事啦~~」

    鳄鱼男的笑声,绝对是那个DJ的声音没错。

    2

    吃完早餐回到学生会室之后,棒球社的社长在那里等着。

    「福泽,你今天没事的话,可以拜托你帮忙吗?」

    祐麒认识他。他以前念花寺学院国中部,同样打过棒球。祐麒记得他大自己一个年级。

    「我吗?」

    「其实我们要跟月见丘高中进行练习比赛。」

    月见丘高中在这个地区是运动兴盛的高中,与花寺学院也有交流,是一所男女合校的学校。

    「可是。」

    祐麒用左手摸着自己右手臂。他既然曾在花寺国中打过球,那应该知道事情经过。

    「我知道,我不会叫你投球的,只是因为比赛突然决定在我们学校举行,所以现在正忙着准备。」

    本来预定要使用月见丘高中的球场,但因为今天早上发生大型卡车冲进校园的意外,所以只好变更比赛地点。虽然事故并不严重,但仍旧无法进行练习比赛。

    「你到国中为止都在打棒球,所以至少能帮忙画线之类的工作吧,还是说,如果我拜托你这种工作你就要拒绝呢?」

    「不。」

    这次的帮手工作本来就是负责杂务。就算要帮的是棒球,也没有什么办不到的。

    「请问比赛是几点开始?」

    「中午一点。」

    「那就是十点到十二点啰。我知道了,那段时间我有空,我会过去。」

    祐麒在笔记里自己名字那一栏写上棒球社三个字。

    「拜托你了。」

    说了这些话的棒球社社长已经在走廊上转弯,看不见他的身影了。爱莉丝不安地低喃。

    「小麒……」

    「不要摆出那种表情,没问题的啦。」

    什么事情没问题?这点连说这句话的祐麒自己都不晓得。如果不对自己说没问题,事情似乎就会出现问题。他或许只是因为有这种感觉才这么说的。

    这种感觉,究竟是什么心情?

    3

    这份心情越来越高涨。

    就算使用俗称蜻蜒的T字形器具来整平地面,或者是帮忙画上白线,心脏都无法抑制地噗通跳个不停。

    不是的,不是的。他对自己的身体这么说道。

    这不是比赛前的准备工作。球场整备结束的延长线上也没有投手板等待着他——

    即便如此,身体依旧想了起来。从前经历过的兴奋感、达成感、充实感,以及带着喜悦的疲劳感。

    不管赢或输,那种感觉都会到来。他希望能再次将那些感觉唤回到这具身躯。投球吧,投球吧,在全身上下流窜的热血如此呼喊着。骨骼、肌腱、筋肉也因为想这么做而骚动不已。

    「你想打球吧。」

    祐麒听到之后抬起头,社长就站在他面前。

    「不。」

    他这样回答之后,继续整理用具。

    其实他想打球,但要是这么回答的话,似乎就会如同堤防破裂那样无法压抑自己的心情。说不定他会从旁边的用具箱里拿出手套戴在左手并以右手抓起球,然后站到还没有任何人的打击手区前方,朝看不见的捕手手套奋力丢出飞快的球。

    可是,他不能这么做,所以他才会摇头。

    「你是个可用的人材,就算无法投球,我甚至也希望你能入社当经理。」

    社长一边眺望着大致整理完毕的球场,一边如此说道。由于之前决定要在月见丘高中进行比赛,所以预料之外的球场整备工作实在无法找到人帮忙。准备工作因此由包含祐麒在内的四个人进行,不过其他两人是经验尚浅的一年级学生,所以实际上是以社长与祐麒为主进行球场准备。

    就算讲祐麒是人材有点称赞过头,但他确实很认真工作。不过这或许是因为他为了不让自己想太多而默默做事,也有可能是因为祐麒怕场地无法在比赛之前整理完毕就糟了,所以提早一个小时过来帮忙的缘故。

    「不过,还是算了。」

    社长微微笑出来,然后轻拍祐麒的右肩。

    「虽然我们这边也很急迫,我却做了让你感到难过的事啊。好了,多亏有你才让准备工作大致完成,你可以回去了。」

    虽然还不到十一点,帮手的工作却已经结束了吗?

    「感谢您每次的照顾。」

    道谢之后,祐麒离开球场。

    他走向校舍的时候,在途中与开始零零星星集合的棒球社社员们擦身而过。尽管大部分的人看到他都只有「啊,是福泽」之类的反应,但其中也有人表现出敌意。

    「你来棒球场做什么啊。」

    「矢野……」

    他是从花寺国中升上来的家伙。讲话的态度就好像只要祐麒靠过来就会弄脏球场似的。

    「没做什么。」

    祐麒含混其词。如果他知道祐麒帮忙整理球场,搞不好会生气地说:「在那种地方要怎么打练习赛啊。」这家伙怎么想都无所谓,但若是因为祐麒而闹不愉快的话,对另外三个努力整理球场的人就很不好意思了。

    「没事就不要在这里晃。」

    两人擦身而过的时候他丢下这句话,因此祐麒也没转头,只回了句:「嗯。」

    他是因为被人叫去才到球场的。

    因为有人希望他帮忙才过去的。

    可是,我却无法使用自己整理的球场。是啊,要使用那座球场的人是你们。

    他将这些话吞回去,继续向前走。

    好不甘心。但要是把心情化成雷语,眼泪一定也会跟着掉下来。他不想这样。

    我怎么可以在意那种挖苦人的话呢。他希望至少维持这点面子。

    4

    回到学生会室之后,高田待在里面。

    「怎么了?」

    大概没想到祐麒会这么早回来吧,原本眺望窗外的高田惊讶地转过头。

    「……小麒,我才想问你怎么了。」

    「整理球场的工作比预料还要早结束,所以我就回来了。」

    「是喔,辛苦了。」

    爱莉丝与小林还在补课所以没有回来,现在房里只有他们两个。

    「你呢?」

    祐麒再问了一次。有很多社团指名高田帮忙,所以他的行程表挤得很满,应该没有空闲时间才对。

    「我啊。」

    或许他想随便讲个理由来把话题带过去,不过他看到祐麒的表情之后就知道这样是没用的,所以停顿一下之后苦笑着说道:

    「工作取消了。」

    「取消?」

    「然后我就去候补的社团,结果他们也拒绝我,说不需要我了。」

    所以他才会待在学生会室。因为他知道中午之前这里不会有任何人。假如有谁会留在这里的话,他或许就会去其他地方打发时间,到中午之前再回来——对了,就像昨天下午那样。

    祐麒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所以只说了句:「是吗」。帮手只不过是别人在人手不足的时候希望稍微来帮点忙的角色,所以也会遇到这种情况吧。

    「虽然时间有点早,要不要去吃饭?现在这个时间面包还有其他食物都任君挑选喔。」

    重新整理心情,然后下午再继续努力就好。祐麒以这种心情找高田去学生餐厅。

    「也对。」

    点头之后,高田从窗边离开。

    高田没有精神。虽然往返学生餐厅的时候就是这样,可是就算看到种类丰富的面包他也一点都不高兴。

    因为出来的时候把房间门锁住了,所以必须在爱莉丝与小林补完课回来之前回到学生会室。两人在榻榻米上一口一口吃着面包。

    简直就像守灵一样。就算祐麒对他说话,他也只会做出「喔」或「是吗」之类的回应。因为对方的回话都很短,所以也聊不起来。别说聊不起来了,根本是聊不下去。

    这个时候,祐麒才觉得勉强找话题的自己看起来很滑稽。就因为是讲无关紧要的话题,高田才会没反应。如果想跟他谈话,就该讲些他真正想谈、非谈不可的事情。

    爱莉丝曾要他去问,现在不就是该问的时候了吗?

    「高田,帮手的工作很辛苦吗?」

    「为什么要讲这个。」

    高田好久没有像这样回答长句,而不是只有回答单词。

    「因为我看你很没精神,觉得你可能太累才问你的。」

    「太累吗?我根本没有被指派什么会让人疲累的工作啊。」

    「是这样……的吗?」

    事实上,祐麒并没有亲眼确认高田至今做了什么工作,他只有从高田的嘴里听到帮忙准备球啦、协助整理球场啦、人数不足所以充当练习对象之类的报告。

    「干嘛问这种你早就知道的事。」

    高田把最后一片面包塞进嘴里,然后扭转空塑料袋并打了一个结。

    「你不是在澡堂听到了吗?」

    「什么?」

    祐麒吓了一跳。

    「我是个只有外表的运动白痴啦。就是因为他们都知道,所以已经舍弃我了。而且这件事在其他社团也传遍了,不会再有那个笨蛋期待我的运动能力找我过去。」

    高田把变成一团的塑料袋投向距离稍远的垃圾桶,不过,虽然只有大约两公尺的距离,塑料袋却落在偏向旁边一公尺左右的地方。他投的球并不是没有威力。明明只要直直投出去就好,他却加进了不必要的角度。

    「不过呢,工作取消我还满感谢的。如果一开始的三十分钟在那些地方被冷淡、觉得丧气的话,之后剩下的一个小时就很漫长。虽然他们叫我做些帮球打气啦、出去买东西之类的工作也可以打发时间,不过为了不打扰社团活动而在角落观看可是很痛苦的喔。」

    高田发出嘿咻一声,看起来很疲倦似地站起来,然后把塑料袋捡起来丢进垃圾桶。他回头轻轻笑了出来,但祐麒觉得其实他有哭吧。他觉得高田跟刚才被花寺国中升上来那名棒球社社员挖苦的自己有点像,都为了不让人看见泪水而硬撑着。

    所以,祐麒一句话也讲不出口。如果随意说些什么,反而会更让高田觉得受创。

    两人到底这样面对面沉默了多久啊。

    「不好意思~~」

    这道声音打破了寂静。将视线转过去后,发现有个学生从敞开的学生会室门后探出头。

    「来了,请问有什么事?」

    祐麒从榻榻米下来,随便踩着室内鞋就走向门口。

    「呃,我是篮球社的,因为今天练习的内容有变动,所以想来通知高田同学,一点开始可以不用过来了。」

    篮球社社员难以启齿地告知。他是一年级学生,所以是在学长指派之下不得不过来的吧。

    「练习内容变了?」

    祐麒反问。意思是看到前天过去的高田之后,已经不想要他了吗?又不是社员选秀会,篮球打不好有哪里不对。

    但是,在祐麒将这些积在心中让人难受的话说出口之前,就被高田的话挡下来。

    「我知道了,辛苦了。」

    篮球社的社员微微点头之后就回去了。

    「到底想叫那种新人讲什么啊。」

    高田打开笔记,将原本写在一点之后行程上的「篮球社」文字以双横线划掉。

    「高田……」

    「我大概也预料到了啦。」

    高田说是这么说,却用脚踢了一下桌脚,还抓起笔记扔到地上。

    「不要这样。」

    祐麒从后方压住高田的肩膀。做这种事情,之后一定会陷入自我厌恶吧。

    「你哪懂我的心情啊!」

    高田叫道。

    「什么!」

    祐麒不禁放开手,他受到的冲击就如同有一整桶水往脸上泼的感觉。

    「你说什么。」

    刚才祐麒将高田的模样与自己重叠在一起,但高田的心中却有着完全不同的心情。

    「我说你根本就不懂啦。像你这种很灵活、什么运动都能玩的家伙哪懂啊。」

    「你什么意思。」

    高田转过头来,祐麒揪住了他的衣襟。

    「你才是什么都不懂。」

    「想打架吗?」

    高田也拉住了祐麒T恤的袖子。

    一触即发指的就是这种情况吧。互相瞪视的两人,只要一有导火线就会互殴吧。

    不过。

    「停~~!」

    相扑裁判突然出现,于是双方暂时从土俵退下。

    「真是的,有精神是很好啦,但要是让不认识的人看见的话,会以为这种玩闹是在打架喔。好了,快分开、快分开。」

    爱莉丝介入两人之间调停的同时,还使了个眼色。

    「咦?」

    这个暗示是什么意思?就在祐麒与高田一起楞住的时候,爱莉丝转向他刚才走进来的门并说道:

    「请进,不过里面有点乱。」

    (有客人?)

    尽管不知道对方是爱莉丝带来的,还是爱莉丝回来的时候就在那里等的,总之似乎是某个有事情来学生会室的人,因为看见祐麒与高田的玩闹而无法走进来。

    「你不是有话要说,进来吧。」

    爱莉丝都这么说了,对方仍旧犹豫着,所以他说了句:「真没办法呀」然后走回去带客人过来。祐麒看到那个被拉进来的人之后瞪大双眼。

    「……你……」

    那是刚刚骂祐麒「不要在这里晃」的棒球社社员矢野。

    「福泽。」

    他之所以无法进入房间,好像不只是因为目睹祐麒与高田的玩闹。是因为说完那种话之后又要来找祐麒,这份尴尬让双脚进入房间之前就停了下来。

    可是,矢野大概也下定决心了吧,既然都已经来到这里,于是他在爱莉丝催促之下走上榻榻米,端正坐姿之后说道:

    「我知道很为难你,不过还是要拜托。你能来棒球社帮忙吗?」

    「什么!?」

    什么跟什么。祐麒心想,就算是整人游戏或惩罚游戏,说这种听起来像在骗人的话谁会相信?不过,面前这个家伙完全没笑。

    「一点开始要进行与月见丘高中的练习比赛,可是球员怎样都凑不齐,所以……」

    「怎么回事?」

    到了这个地步,祐麒也开始注意到他是讲真的。先前矢野表现出那样的敌意,所以即便是开玩笑他也不可能向祐麒低头。没错,这不是比喻,他真的低下头了,看来事情应该非同小可。

    「集合时间到了之后还有好几个社员没有来,调查之后才知道JR好像因为事故停驶了。」

    虽然要来花寺学院有很多交通路线,不过有较多的学生选择搭乘从JR车站驶出的公交车。

    「喂,为什么要叫一年级社员的你过来说?这个时候由社长出面才合理吧。」

    静静聆听的高田插嘴说道。他好像暂时将刚才那场只差一点就要互殴的打架放在一旁了。现在他站在祐麒这边说话。

    「社长反对找福泽帮忙。可是如果凑不到九个人就不能比赛,对特地过来的月见丘高中学生们也很不好意思。这是由在场的成员做多数表决之后决定的。」

    「原来如此,持反对意见的社长不可能过来。」

    高田愤慨地呼着气,但祐麒想起了那张曾说「我做了让你难过的事」的脸。他知道祐麒对棒球还有感情,而且就像面对自己的事情那样感叹。祐麒不希望辜负他的心意。

    「我……」

    矢野迅速开口,有如想消除祐麒正准备拒绝的回答。

    「不当投手也无所谓,能守外野的位置就好。就算轮到进攻,只要进到打击区就可以了。如果有人在垒上,能以短打送他上垒当然更好。」

    意思是几乎不期待祐麒的表现吗?只是纯粹想填补不足的人数。

    「那我去吧。」

    高田站了起来。

    「如果只是凑人数,不叫小麒去也无所谓吧。」

    祐麒抬头看高田,觉得他简直像正义英雄一样威风。高田认为不能让一个因为棒球而伤到肩膀的人去打棒球,所以自认不擅长球技的他才会自告奋勇。这不叫友情叫什么?

    祐麒骄傲地凝视着友人,接着将视线转向矢野。只见他露出惊讶的表情。

    「我当然也打算找高田出场。」

    「什么!」

    这次换这边一脸惊讶。

    「你们到底缺几个人?」

    「两个。我们已经找其他社员去篮球社交涉,请他们让出高田。」

    「等一下。」

    祐麒与高田看着写了行程表的笔记。刚才划掉的「篮球社」下方,写着候补的「棒球社」,所以没有任何问题。若要说哪里有问题,就只有高田无法当祐麒的替身。

    「我知道了,我会去的。」

    祐麒点头。这不是随便答应,而是他仔细思考得出的结论。

    如果小林知道他要去帮助对他说「不要在这里晃」的家伙,一定又会嘲笑地说:「你也太好心了」或「你真是个滥好人」。可是,他也能够理解忍不住说出难听话的矢野有怎样的心情。

    那全是因为喜欢棒球而产生的感情。

    祐麒之前在少棒队当投手,所以丝毫不理睬国中的棒球社,矢野见到这样的祐麒当然不会觉得舒服。祐麒后来因为肩膀受伤而放弃就读棒球兴盛的高中,现在却又接近花寺学院高中的棒球社,祐麒也知道矢野会厌恶这点。因为一心一意想保护自己的领域,才会说出「不要在这里晃」这种话。然后,又因为喜欢棒球,所以为了棒球向自己最讨厌的家伙低头。祐麒自己同样喜欢棒球,所以能深切明白矢野的感受。

    「小麒。」

    高田阻止他。祐麒将手放到高田的手上并说道:

    「受托帮忙的时候给予响应,这不就是帮手本来的工作吗?」

    高田领悟到祐麒已经做出决定,所以就跑向爱莉丝。他正将挂在衣架上的泳衣晾到窗边。

    「喂,不阻止小麒没关系吗?」

    爱莉丝虽然待在房里,却一直不停地在房里做事,不晓得他到底有没有听见。他就像被叫到似地走到房间正中央,然后看着祐麒的脸。

    「小麒。」

    「是、是的。」

    他觉得自己就像正与母亲或老师对峙,所以不禁讲出了不像自己性格的回答。

    「你不会乱来吧。」

    「嗯,我答应你。」

    「那就好。」

    爱莉丝大概对祐麒的回答感到满足,于是迅速朝右转身再度开始晒衣服。

    「喂,爱莉丝。」

    他对追到窗边的高田微微一笑。

    「小铁你也要努力工作喔。」

    「你怎么说得这么轻松。你不来看吗?你应该会在意吧。」

    「我虽然在意。」

    爱莉丝「哈~~」地打了个呵欠。

    「我那个时间要午睡,所以不能去。」

    祐麒心想,他都这么说,绝对没办法乱来了。

    因为爱莉丝完全信任他。

    5

    跟着矢野来到棒球场的时候,已经是十二点五十分了。

    月见丘高中的学生们已经抵达,棒球社社员正在做热身运动。真该说不愧是男女合校的学校吗,当中也有女经理的身影,而且参加人数虽然以练习赛来说算少,但连女子拉拉队都有。

    祐麒这才明白,这样实在没办法表示「社员因为铁道事故无法凑齐,所以比赛临时取消,请你们回去」。

    祐麒进入球场之后,月见丘高中棒球社的一部分学生就开始骚动。仔细一看,发现有几张他曾看过的脸。似乎是少棒队时代曾经比赛过的对象。

    应该已经不打棒球的福泽祐麒为什么会在这里?——虽然声音没有传过来,视线却把话语带过来了。

    可是,最需要忍受的是花寺棒球社社长的视线。那是复杂交错着「为什么不拒绝」、「抱歉」、「为什么电车在这个时候停驶呢」、「真的可以吗」等等情感的视线。

    「请问我可以借手套吗?」

    祐麒走过去对社长说道。

    「喔,可以啊。」

    哪个都可以。祐麒仔细研究着社长指的那个纸箱里装的备用手套,然后拿左手手套给高田,自己则拿了右手手套。

    他很久没有戴棒球手套了。之所以会觉得不习惯,并非因为这不是他自己的东西,而是因为他将手套戴在跟以前不同的手上。

    「所以,我的左手完全投不出距离喔。」

    在少棒队里扬名的右手臂已经不在了。如果这样也可以的话,他就只有使出现在的全力来做好帮手的工作了。

    「谢谢。」

    社长终于笑了。

    是啊。

    因为知道福泽祐麒过去的荣耀事迹,才会思考一堆事情吧。只要把那家伙跟现在在这里的小麒当成不同人,事情也会变得简单。

    宣布开赛的声音响起,祐麒守在右外野。守左外野的是高田。身穿体育服而非棒球队制服的两名外野手,一看就知道是帮手。只能祈祷对方队伍不要打出长打。

    尽管如此,投手与捕手有一起过来算是幸运的了。虽然球队队员会做各种能防守不同地方的守备练习,但投手与捕手比较容易成为专职位置。

    第一局上半在三振、内野滚地球、捕手上方飞球之下很快就交替了。下半场的攻击,虽然第一棒打击手击出了三游之间的安打,左外野手却立刻接住球并投向二垒。跑得快的投手虽然正打算从一垒前进,但在收到队友的停止信号之后就回来了。

    「太厉害了,那种球我绝对接不到也投不出来。」

    高田说出有如在饭厅看棒球转播般的感想。

    第二棒打击手顺利击出,将跑者送到二垒,到此一人出局。可是第三棒打击手被双杀成了三人出局,第一局就这样结束了。

    第二局不管上半场或下半场都没有打击者跑垒,三人接连攻击之后就结束了这一局。

    到了第三局上半,打击者打出的球总算飞往祐麒的方向,可是他只能抬头看,因为那是个他没办法做出任何对应的超大全垒打。

    拉拉队的欢呼声扬起。他正觉得对方的动作一点也不利落,看来这边也是配合练习赛而做的候补队员练习。

    就算只是这种加油,高田似乎也很羡慕。虽然想叫他不要看别的地方,不过这样很丢脸,所以祐麒只有叫道:「高田,提起精神防守啊」。

    三局下半。祐麒站到打击区的场面终于来到。

    虽然他将右投改成左投,但球棒的握法跟以前一样是用左手。一人出局,垒上没有人。所以,矢野曾说过的「能以短打送人上垒更好」就不用提了。既然不会出现双杀,在某方面来说精神轻松不少。

    或许因为之前当过投手,所以祐麒认为自己还算有选球的眼光。既然如此,只要看清楚飞过来的球,然后在刻意击出界外的同时将自己打得到的球用力击出就好。

    「四坏球保送!」

    坚持到最后,总算上了垒。因为没有时间重新询问暗号并将其记起来,所以社长在他进入打击区之前对他悄悄这么说。

    如果你有自信的话,就照自己的判断跑吧。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当然会跑。)

    下一个打击手是高田。虽然对高田不好意思,但如果不以偏袒的眼光来看,那么他击出短打的可能性相当低。别说安全触击了,就连牺牲打也没办法期待。既然这样,就靠自己的力量至少再向前进一垒,让月见丘高中的投手焦急吧。扰乱对方的队伍,然后创造出同分并逆转的机会。

    从一垒离开两、三步试试看,结果投手果然投来了牵制球。不过,对方无法一直将心思放在祐麒身上,因为打击手是体格壮硕的高田。还不知道高田实力的月见丘选手们,应该有着要是敲中一球就会被大大击出的危机感吧。

    投手摆出架式。体重压在右边的轴心脚,左脚举了起来。

    (就是现在。)

    起跑、一口气加速、滑进去。本来结果应该是相反的,但总觉得二垒垒包似乎从对面靠了过来,祐麒只是去迎接它而已。右脚脚跟抵达垒包。比这晚了大约一秒之后,祐麒听见了二垒手的手套接住球的声音。

    「安全上垒!」

    感觉真好。

    祐麒以体育服手臂附近的布擦掉额头的汗。汗水一并吸进了滑垒之时扬起的尘土,使得白色T恤染上了巧克力色。

    最后,第九棒的高田与轮完一圈回到打击区的第一棒打击手都被三振,所以三局下半就在祐麒留在垒上的情况下结束了。

    第四局上半。

    第一棒打击手以三垒高飞球让一人出局的时候,有好几个花寺学院高中的学生冲进球场。一起防守的队员们表情立刻亮了起来。祐麒知道迟来的社员们总算抵达了。

    这一回合的防守结束后就会被解除职务了。

    祐麒觉得还不满足。但能在出现重大失误、丢分数之前交棒绝对比较好,这也是为了自己学校的棒球社着想——才刚这么想的时候,高田就失误了。掉在面前的球被他以手套弹开,等到他慌张把球捡起来并投给已经举起手的游击手,就丢出了大暴投,彷佛重现了先前将面包包装袋扔向垃圾桶的那次投球,结果一下子变成了二垒安打。

    (一人出局,二垒有人啊。)

    危险了。第三局上半的时候就因为阳春全垒打而被领先一分,可不能再让对方得分。

    下一名打击手已经进入打击区,与他面对面的投手还背负着跑者,所以静不下来。投手一方面投出牵制球,一方面则对捕手的暗号摇头,他无法投出好球了。坏球数偏高。因为一垒空着,所以先让对方起跑再设法双杀也是不错的状况,但投手好像不喜欢这样。

    这球的威力不足。对方阵营的打击手没有错过这一球,他以球棒把球反弹了回来,球棒发出让人有点愉悦的声音。

    (来了。)

    祐麒跑了起来,追逐着飞往右边中间的球。

    (来得及吗?如何?)

    有点勉强。不可能在球回转之后的落下地点等待。他朝右边抛出身体,用力将手伸直。飞扑接球。

    啪沙。

    他确实感受到手套里有接住球的感觉,接着就倒向地面。球在手套里,这样就是两人出局了。

    (跑者呢?)

    确认之后,祐麒看到对方正返回二垒。跑者是要tagup(注2:指跑垒员在同队打击手击出高飞球被接杀时,跑回原已离开的垒上踩垒。)吗?

    (来得及。)

    跑者起跑。祐麒以左手握球,然后就这样直直向前投过去。

    6

    后来冷静想想,当时为什么会觉得从右边中间直接投向三垒会投得到呢?

    如果投球用的是当初现役少棒队成员时的右肩会如何?姑且不管这点,要是用不习惯的左手投球还能一下子办得到的话,就是天才了。

    「看来脑子没有理解啊。」

    头脑误以为伤到右肩、停止打棒球之时的身体现在还在场上。跟以前比起来虽然运动不足,不过脚与腰都没有问题,视力也没有衰退,所以他才能选出坏球,也能判断盗垒。但就因为这样才糟糕。

    「本来认为一定能让对方出局才投出的球,却咚一声掉到地上滚啊滚的,最后停了下来。投球的本人才是最惊讶的。」

    祐麒靠在校舍外墙,边回想边笑了出来。

    咚、滚啊滚啊、停止。球弱得让人觉得怎么会有这种事。

    祐麒当然也很清楚左手不如右手那样强壮。比赛开始之前稍微练了一下接球,那时他就发现自己的球既没有距离也没有力量。可是,咚一声落地也太惨了吧。咚。现在也只能笑了。

    「我们也吓了一跳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原本在二垒的跑者虽然死命向前跑,不过速度确实慢了很多。因为周围一阵骚动,所以他才会回头看到那一幕啊。」

    一起跌坐在地上的高田也毫不顾虑地哇哈哈笑了出来。

    「因为这样才让跑者停在三垒。要是顺利的话,他们本来还可以跑回本垒耶。」

    多亏如此才没让对方再得分,对祐麒来说也得救了。

    最后就一如祐麒的预计,两人实际上从第五局上半的守备开始交棒给棒球社的成员。(四局下半没有轮到他们上场打击)正式队员返回之后,队伍找回了平常的节奏,在第五局的时候追成同分,最后就这样一比一平手。

    「哎呀,不就是这样吗?如果帮手打得很好,防守也很厉害,就对棒球社的家伙太不好意思了。」

    「嗯,说的也是。」

    祐麒点头,然后将棒球社给他的宝特瓶运动饮料喝光。刚刚还在进行练习比赛的棒球场,现在应该是由社员们整理吧。因为帮手的时间是一点到三点,所以比赛一结束,两人就被告知「可以走了」,并像被赶走似地离开球场。时间才两点五十分。这场比赛意外地很早就结束了。

    「小麒。」

    高田看完手表之后拾起头来。刚刚他还在说笑,现在却以认真的视线看着祐麒。

    「刚才那样对你很抱歉。」

    两人在赶去棒球社之前有点小小的争执,他说的好像是那件事。

    「不,我似乎也不了解你的心情。」

    就算现在,祐麒似乎也没有完全理解高田真正的心情,不过,他只知道高田的焦躁、不甘心与绝望的情感比表面看来更加深沉。

    「小麒,其实你应该不希望运动全能,而是只想当个热血棒球人对吧。」

    「嗯。」

    但他已经无法回到那里。这点他亲身体验到了。强壮的肩膀已经不存在。咚、滚啊滚啊、停止,这个现实朝他刺来,他反而干脆看开了。

    「到头来,我们都想要得到彼此拥有的东西啊。」

    高田感慨万千地说着。虽然拥有高大强壮的身体却没有运动天份的男人,与拥有天份却因为受伤而无法将其发挥的男人。

    「那,反过来说的话,就是我们都拥有对方想要的东西啰。」

    「喔~~真是正向的想法。是啊,往好处想比较聪明。我也要向小麒看齐,从三点开始要精神饱满地去帮忙了。」

    差不多该走了。高田起身,祐麒也跟着「喔」一声站了起来。

    「先走啦。」

    「嗯,等下见。」

    两人挥手走上不同的道路。他们要去各自的委托人那边挥洒不同的汗水。

    这天晚上,祐麒累得陷入熟睡。

    虽然高田似乎有发出鼾声,但他丝毫没有因为在意鼾声而睡不着。

    不知为何,柏木学长出现在他的梦中。

    应该在高原集训的柏木学长,不知为何出现在学校,像要对祐麒说些什么似地一直盯着他看。

    怎么了?请问您有事要跟我说吗?虽然想这么问,却无法顺利发出声音。

    不过,梦境就是这样嘛。他在梦中理解,接着又在梦中闭上眼睛。

    为什么会做这种梦啊?

    绝对是因为小林今天早上说:「学长们现在在高原做什么啊?」的缘故。
友情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