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宾开头的词

    仲仁和澄实的约会在晚餐时由佐惠提议。妹妹听到姊姊的话,点点头——动作小到不仔细注意就看不出来——同意了。时间果然是星期天,跟SNS的日记一样。

    出发时间也趁晚餐时决定。一方面是因为烧焦的青花鱼果然不得人心,为了掩饰才硬是决定时间。

    然後到了当天。

    仲仁照平常的时间醒来。因为他已经养成做家事的习惯,所以既不会睡过头,也不需要闹钟。

    他迅速起来,换好衣服。这段时间内他也不会一直睡眼惺忪。

    他本来要下楼又念头一转,拿起桌上的手机。

    (再看一次好了……)

    他连上网路,打开SNS。

    日记更新了。

    X月X日之二

    和证实约会的日子。晴天。

    我们决定在潮间带玩。我不小心在吃饭时间了太多问题,该反省自己是不是介入得太深。

    (这是啥?)

    看样子,似乎是在约会地点发生的事。叙述太含糊难懂。写出这种文章的人通常认为SNS日记不是写给别人看,而是真的当成私密日记。内容省略了第三者需要的资讯。

    因为难以理解,所以仲仁试着仔细阅读前一回日记。这篇倒还看得懂。

    之前虽然漏看,不过内容确实写到「澄实的父亲」的事。本来以为预言从上次约会开始不准,没想到预言果然还是正确的。

    (那么我们将会去公园吗……可是宾是什么?)

    只有这部分没有写完,不清楚所指何物。

    仲仁纳闷地中断网路连线。他把手机放回桌上,下楼了。

    他在厨房准备早餐。这时里空自愿帮忙。

    「我来排餐具。」

    「嗯,麻烦你。」

    里空伸出小手抱着碗。

    「……你跟澄实打算去哪里约会?」

    「还没决定。」

    仲仁很乾脆地回答,里空则是摆出臭脸。

    「那样怎么行?」

    「没有啦,边走边决定。」

    其实要去哪他早有头绪。他打算去SNS日记提到的都立海滨公园看看。他想知道事情是不是会真的照那篇日记进展。

    「我也会问澄实想去哪。」

    「没有决断力的男生似乎会引来反感喔!」

    「搞不好会阴错阳差得到好感吧。」

    究竟是什么样的阴错阳差,就连仲仁自己都不大明白。

    「对了,说到澄实……」

    「嗯,怎么了?」

    「你们父亲是怎样的人?」

    「你怎么问小学生这种问题,我不可能会知道。拜托你也考虑一下年龄差。」

    「啊,对不起。听说在澄实看来,我跟你们的父亲很像。是真的吗?」

    「呣。」

    里空暂时中断排放碗和筷子的工作。她目光游栘,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是佐惠说的吧?我也听到了。」

    「嗯。」

    「既然她说像,那应该就很像吧。」

    「就算很像好了,有人会因为这样就想要约会吗?」

    「这就考倒我了。」

    她露出了宛如哲学家的表情。

    「澄实在仲仁身上看到了父亲的影子应该是真的。虽然我不知道她喜欢父亲到什么地步,但我想普通程度的『喜欢』是不会想约会的。可见是相当喜欢吧。」

    「相当是多少?」

    「要是能够量化就用不着这么辛苦了。」

    她说话的口吻实在不像小学女生。

    仲仁准备味噌汤的同时,心情也变复杂了。他或许很像别人的父亲,却不晓得最关键的那位父亲是什么样子。到底该以什么态度应对才好?虽然佐惠是希望他「很普通地约会」。

    等回过神来,才发现里空望着他。

    「……你觉得不满吗?」

    「不满什么?」

    「你一脸情非得已的表情。」

    「应该说我搞不懂吧。」

    他在锅子里装水,准备高汤用的柴鱼片和切碎的配料。

    「我不懂证实究竟在我身上追求什么。就算说我像父亲,我也没有头绪。」

    「听说男性也会在女性身上追求母亲的影子。」

    「就是那个吧?伊……伊……伊洛瓦底情结。」

    「如果你是想说伊底帕斯情结的话有点不一样。直接说恋母情结不就好了?」

    「这些专有名词我不懂啦,总之,要我代替别人的至亲也太勉强了。」

    「但是,你就像这样替我们准备三餐。」

    「……说的也是。」

    虽然近年已经不是这样,不过在一般的认知里面家事都是由母亲负责,很少有父亲会做家事。而且以这个家的情况来说,仲仁不仅不是父亲,就连血缘关系都没有。

    里空已经将餐具排好了。他把料放进熬好高汤的锅子里面。

    「感觉得到父亲影子的约会到底该做什么才好?买衣服给她吗?」

    「重点是仲仁想怎么做不是吗?」

    「我?」

    「喝。」

    里空点了一下头。

    「仲仁是仲仁吧。」

    「那当然。」

    「仲仁从来就不是任何人的父亲。既然如此,这么向澄实表达就行了。」

    「要是伤了澄实的心该怎么办!」

    「不知道。」

    「不负责任的说法。」

    「澄实不是三岁小孩。这点打击由她自己负起责任设法调适。」

    这么说或许没错,但仲仁果然还是不敢狠心伤害少女的心。

    「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不然就是以父亲自居,接受她。」

    「这也未免太直接了。」

    「以父亲自居跟她相处应该就不会引来反感,也不用觉得难堪。搞不好她会变得比较多话也说不定。」

    「原来如此……」

    里空的回答言之有理。也可以说不管怎样就只有这两个选择。既然澄实的心意(虽然并不是听本人说的)已定,仲仁要做的事自然有限。

    不过,有个重要且麻烦的问题——自己在澄实心目中是怎样一个人?

    「唔嗯……」

    他不由得发出了呻吟。

    「真教人烦恼。」

    里空说道:

    「不过这与其说是澄实的问题,更是仲仁的问题。」

    「是吗?」

    「仲仁要是不选择,事情就免谈。不管怎样,总有一天终究得向澄实表明。」

    「……意思是差别在於迟早吗?」

    「我想你早点决定的话,今後的烦恼会比较少。」

    这也是正论。麻烦事拖得愈久,之後就愈痛苦,这点他在做暑假作业时就已经充分体会过。

    今天约会跟澄实该怎么应对、该讲什么才好?

    仲仁的脑袋快炸掉了。问题显然超过了他的脑容量,就算用脑过度发烧也不足为奇。

    他缓缓地叹了口气。

    「……之前我也说过,有时候看着里空,会觉得里空年纪比我大。」

    「这是极限了。小学生的能力有限。」

    「已经很足够了。要学些什么才能像你那样?」

    「……一时也说不完。」

    里空一边洗小手,一边含糊地回答了。

    早餐平安结束。澄实依然不讲话。

    仲仁确定所有人都吃完以後,动手要洗碗,但是却被里空阻止了。

    「这我来。仲仁你去准备出门。」

    「这是我的工作吧。」

    「再不赶快,佐惠就要抢着动手了喔。」

    「……知道了啦。」

    那名大仲仁一岁的女性仿佛只是洗个碗都会把餐具统统打破一样。

    仲仁回房间迅速做好外出准备。这部分跟女生不一样,花不了多少时间。必须注意的是钱包以及手机。

    他前往玄关时澄实已经在那里等了。不知道为什么,佐惠和里空也在。

    「……大家怎么都到齐了?」

    仲仁心生怀疑。

    「没有啦。」

    里空刻意咳了一声。

    「毕竟是重要活动,佐惠说要这样目送比较好。」

    「因为这天很重要。」

    佐惠一如往常地堆满微笑。

    「我甚至想※切火。」(译注:在外出或远行前用打火石敲击出火花,有净身、除厄之意。)

    「又不是※冈引要出动。」(译注:江户时代的捕吏。)

    「这么一说还满接近的。」

    「并没有。」

    仲仁替他和佐惠的对话画下休止符,接着朝里空蹲下身压低音量说道:

    「喂,今天不许跟踪喔!」

    「……为什么?」

    「就说了那样就不叫约会了吧!」

    「那倒不见得。根据文献记载,似乎也有佯称约会却带家族陪同的情况喔!」

    「那在事後绝对会被对方甩掉。」

    他再次叮咛。

    「我不想被监视。所以拜托让我们两个独处。」

    「……我尽量努力。」

    里空没说她不会跟踪,在他心里留下了一抹不安。

    就算澄实听到这些对话也不奇怪,但她仍旧面无表情。仲仁催促她:

    「走吧。」

    他打开门。佐惠和里空挥了挥手。

    「路上小心。」

    「祈祷你们平安归来。」

    「……我出门了。」

    仲仁总觉得像这样回应实在很呆。

    两人离家後一路直走。天空晴朗,亮得有点刺眼。

    仲仁问身旁的澄实:

    「你有没有想去什么地方?」

    「……」

    虽然她不发一语,但早在仲仁的预料中,所以他并不困惑。

    「虽然有点远,去海滨公园……不。」

    「?」

    他更正自己的话。

    「去游乐园好不好?虽然人或许很多。」

    沉默半晌。虽然他和证实之间无论何时都是沉默的。

    她缓缓地摇头了。

    「……不想去……」

    「就去玩个开心嘛。」

    「回忆……不是很……」

    接着又是沉默。

    澄实想说回忆不是很怎样呢?因为是否定的意思,所以应该是回忆不是很好吧。不管怎样,澄实显然都无意再多谈。

    「那就动物园?」

    「……」

    「美术馆呢?」

    「……」

    无论仲仁提议什么她都沉默以对,但感觉也不像是赞同。

    「我想想~那……有个叫海滨公园的地方,要去那里看看吗?」

    「……」

    果然还是不发一语,不过她点头了。

    「那么,就去那里吧。」

    尽管松了一口气,他心里却蒙上云雾。

    仲仁起初打算去海滨公园,後来因为想起日记的内容而作罢。

    他刻意要去其他地方,谁知道澄实迟迟不肯说好。

    (……目前正照着日记在进行……)

    他朝车站走去。澄实随即跟上前去。

    车站挤满了人。平常非假日以通勤族居多,今天因为是假日,所以一家大小出游的身影格外醒目。

    仲仁在售票机买了两张车票。他们没有IC卡。

    「拿去。」

    他递给澄实,澄实默默地接过去。

    两人上月台等电车来。没多久,铝制车体驶进月台了。

    车内也相当拥挤,两人并排站在门边。电车立刻发车。

    窗外流过风景。有时是大楼与民房,有时则是停车场。

    他喃喃嘟哝着。

    「……像这样看着景色,常常会妄想忍者飞檐走壁的画面。」

    「……」

    「速度跟电车一样快,有时冲刺有时跳跃。我问班上一个叫牧野的家伙,他说他也跟我一样会做这种事,不过他想的不是忍者。你猜是什么?」

    「……」

    「听说是骑着乌龟的公主。乌龟似乎会蹦啊蹦地一边反弹一边越过屋顶。很奇怪对吧?」

    「……」

    澄实依然面向前方。不久後她悄声说道:

    「……因为……」

    「嗯?」

    「很少出门……」

    「小时候也是吗?」

    没有回应,但仲仁已经理解这样是代表肯定。

    虽然不清楚是不是个性的关系,不过她想必很少离开家里吧。然後肯定是因此而更加仰慕父亲。一旦连朋友也没有,那么亲近的人就只剩下亲人了。

    仲仁面向她。

    「意思是你不曾想像过忍者吗?」

    她缓缓地点头。女生不太可能会想像忍者,不过问题应该出在更根本的地方吧。

    仲仁略微思考之後开口说道:

    「那,你要不要现在试试看?」

    「……?」

    「我是要你想像忍者飞檐走壁。像这样,想像忍者出现,然後从右边往左边配合电车的速度奔跑。」

    「……」

    澄实一动也不动,透过窗户凝视着建筑物的屋顶。

    电车震动摇晃着。一段时间流逝。

    她稍微皱起眉头。

    「……不会跑。」

    「你说什么?」

    「不肯……好好地跑。」

    「怎么会呢?你就很普通地要忍者配合屋顶跳啊跳的就好啦。」

    「很难……」

    澄实淡淡地吐出字句。

    「那我也来试试看好了。」

    仲仁想像忍者出现在疑似她失手的建筑物上。配合电车速度,要忍者摆动双脚。

    他就这样让幻想中的忍者奔驰了一段时间。

    「……哦,原来如此,的确很难。」

    他瞥了证实一眼。

    「途中扔了手里剑。」

    她不肯笑。

    仲仁再度想像忍者出现时,电车也抵达目的地了。车门伴随着女声广播而开启。

    「我们下车吧。忍者回归乡里了。」

    澄实跟在他後面。

    两人随着人潮一起穿过票闸。车站外是一条一直线的道路,看得见公园入口。

    都立海滨公园重现了本地原有的海埔地。在东京湾沿岸填筑海埔地,再沿着海埔地建造公园。目的是让都民体验过去的自然。相对地则是要收取一百圆费用,以仲仁这种高中生来说,不免觉得是在「压榨穷人」。不过因为能够以低廉的费用享受丰富的自然,所以这里的评价很好。

    两人付了入园费进去。他们各付各的,毕竟两人都不是钱多到无处花。特别是仲仁,还需要考量到生活费。

    公园内以一家大小或情侣居多。还有人拎着便当,不知道是不是来野餐的。

    「应该做点东西带来的。」

    仲仁如此说道。

    「虽然好像有餐厅,可是感觉似乎很贵。」

    「……」

    澄实瞥了旁边的一家大小一眼之後,又面向前方。

    公园内没有规定行进路线。虽然铺设了好几条步道,但也可以到草坪去走走。

    他边走边拿出手机,然後背着澄实悄悄地连上网路。

    日记还没更新。他重新检视前一回的日记,里面有提到「潮间带」。

    这次他决定要照做。

    「我们去那边好不好?」

    仲仁指着前方左手边。

    「我记得那边应该有沙滩才对。」

    两人缓缓地迈步前进。

    天气很好。含盐分的风不时穿过两人之间。这种天气正适合徜徉在自然中。

    在头上飞翔的是红嘴鸥。它们成群盘旋的身影是海边特有的光景。远处传来孩童的声音,再过去是不管从公园哪个角落都看得见的时钟塔。

    「感觉好和平喔。」

    「……」

    「要是明天不用上学就更棒了。」

    「……」

    澄实冷不防地伸出手。她想要扣住仲仁的手指。

    「嗯?」

    「牵手……」

    她喃喃说着。

    「我和爸爸……总是手牵手……」

    意思应该是想牵手吧。

    仲仁不发一语地牵住澄实的手。那只手很细、很冰凉。

    两人沿着步道走了一会。

    「……我第一次来这座公园,是念国中的时候。」

    仲仁有如要甩开沉默的时间般开口。

    「当时是跟朋友一起来的,因为大家都没钱,为了入园费还吵了一顿。想当然也没钱在公园里面吃饭,就买面包分着吃。」

    「……」

    「我跟父母就几乎没来过这种地方了。他们两个都很忙,父亲过着昨天在俄罗斯、今天在南非的生活。母亲也是大忙人……不过我倒是会跟妹妹玩。」

    「……」

    「澄实跟你爸爸来过这种地方吗?」

    身旁的少女一句话也没说。仲仁在她开口前也保持沉默。

    「我们几乎没出门……不过……」

    「不过?」

    「一起去玩过一次……一样是公园……」

    她顿了一拍,静静地说着。

    「那次很开心……」

    她又不讲话了。两人沿着弯曲的步道前进。

    眼前豁然开朗。景象转变为沙滩,再过去是东京湾。这座公园虽然重现了海埔地,但一部分则是规划成沙滩开放入园者进入。

    两人走下倾斜的步道,踏进沙滩。脚下的触感变了。

    一般的高中男生看到潮间带八成都会情不自禁地兴奋起来,无谓地打赤脚、踢浪花。仲仁也是属於那种类型。他虽然没打赤脚,却也积极地朝海浪走去。

    「走在这个海浪快要打到的位置很有趣喔。」

    他走在被海水打湿的部分。

    「每隔几次就会有一次大浪过来,要注意……小心!」

    他说的那种大浪真的涌过来了,於是他赶紧牵着澄实的手离开。

    等海浪退去之後再往海里走。就这样一再重复。

    「差一点……哈哈哈。」

    浪花喷到脚踝了。就算是付了一次学费。他不知不觉间玩到入迷了。

    澄实不知何时已经放开手,走到稍远处。女生不像男生那么热衷於跟海浪嬉戏。

    仲仁也发觉到了这点。

    「啊—对不起,我只顾着一个人玩。」

    「……爸爸也是。」

    她凝视着仲仁的身影。

    「爸爸也做了同样的事……」

    「……我真的那么像你父亲吗?」

    澄实点点头。

    「像……」

    仲仁离开了潮间带,仰望时钟塔。

    「已经中午了,我们进店家好不好?」

    澄实同意了。

    餐饮设施就在沙滩和海埔地中间。海埔地虽然只有生物研究者可以进去,但是他们可以在这边参观。

    半球形的建筑物内展示了好几面强调复原海埔地意义的解说板。最里面则是进驻了一家咖啡厅。

    仲仁向店员告知人数,对方表示;闲随意就坐」。两人挑了窗边的位子坐下。因为整面墙都是玻璃,所以风景一览无遗。再加上天气很好,视野格外地宽广。

    澄实点了义大利面,仲仁则是点拉面。价钱偏高,至於味道应该是无法期待了。

    他在点的东西端上来之前眺望海埔地消磨时间。只见穿着长靴的人走来走去,不知道是东京都职员还是研究者。

    澄实没看窗外,她的目光对着仲仁。

    「……澄实,我问你。」

    他感觉到视线於是面向澄实。

    「你父亲是怎样的人?」

    「……很温柔的人。」

    她小声陈述着。

    「没什么印象……只记得曾经一起去玩……但是,很温柔……」

    「长相之类的呢?」

    「几乎……」

    意思应该是几乎不记得吧。

    两人点的餐送上来了。仲仁暂时中断对话,掰开免洗筷。

    虽然不抱期待,不过味道倒不差,当然也不是极端美味。以这类设施来说,这个味道算是很不错了。

    澄实也默默地动叉子。

    「澄实不大记得父亲的事对吧?」

    「……」

    「里空说她不知道,佐惠姊好像也不是很清楚。有没有留下照片之类的……」

    「……不是的……」

    她放下叉子否定。

    「爸爸……不是……」

    「哪有,就是在讲你们的父亲。」

    「她们两个人跟我的爸爸……不是同一个……」

    仲仁毫无心理准备,闭着嘴沉默了。

    「……爸爸不见以後……就剩我一个人……之後高林妈妈把我捡回去……」

    「捡回去?还真像猫呢。」

    「很类似……」

    仲仁只是开玩笑,她却不肯笑。後悔划进仲仁的心里。

    「……对不起,我太没神经了。」

    仲仁诚心道歉。澄实既不生气也没喟叹。

    「没关系……」

    仲仁望着她的嘴形变化,想起之前的事。难怪每次提到父亲的事,佐惠就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这下总算解释得通了。因为她的的确确是外人,所以知道的内情也都是听来的。

    佐惠之所以没告诉他,应该是认为暴露过多个人隐私不好。这理由很合理。

    太阳倾斜,阳光从窗外洒进来。澄实白如橱窗模特儿的肌肤,就算照到阳光也没有变化。

    「你是什么时候跟佐惠姊还有里空成为姊妹的?」

    「小学……」

    「那么,你孤单一个人的时间并没有那么久对吧?」

    她做出点头的动作。

    「跟佐惠姊与里空在一起开心吗?」

    她再度点头。这次的动作比刚才大。

    「那就好。」

    仲仁微微一笑。

    「我也有妹妹,但是父母离婚後她跟母亲一起离开,所以连长相都快要忘记了。一个人独来独往虽然也不赖,不过还是和其他人在一起比较热闹吧。」

    「……」

    澄实把汤匙放在盘子上。不知何时她已经吃完了。

    「……能够和佐惠、里空在一起,我很开心……」

    「这样很好。」

    「和你在一起也是……」

    仲仁感到不自在。被澄实喊「你」的感觉也很不可思议。

    他苦笑着。

    「我是男生喔。你应该再多提防一点才对吧?」

    「那种事……我……」

    她说到这里低下头去·他无法想像之後会接什么样的话。

    只能改变话题了。

    「差不多该走了吧?」

    没有回应,不过这应该是代表同意。

    仲仁无意义地动了动筷子。拉面还剩大约一半。他本来想剩下来,最後还是决定吃光。他要她等一下。

    澄实默默地照做。没多久的时间,拉面碗就空了。

    两人结完帐走出店外。天色还很亮。

    「还算满好吃的。」

    澄实稍微转动脖子。

    「还有其他想看的地方吗?」

    虽然不是直接回应,但她缓缓说了:

    「找个……可以两个人独处的地方……」

    「就我们两个?」

    「因为是约会……」

    两个人单独相处的确是约会的王道。

    「但是有必要特地去找吗……毕竟这里很大,现在也可以说只有我们两个人在……」

    这时後颈总觉得不安宁。

    因为感觉到视线,他转头看着後面。

    没有半个人。只有远处的一群孩童,以及垃圾桶而已。再来就是几棵树木。

    「……?」

    澄实看着他。

    「总觉得好像有人跟踪我们。」

    他重新面向前方,又走了几步。

    「也许是里空。能不能请你表现得像平常一样?」

    他对澄实说完以後,慎重地窥看背後。

    找到了。小小的身躯躲在树木後面若隐若现,肯定就是里空不会错。隔壁还有个高个人影。

    「连佐惠姊也来了。」

    仲仁忍不住叹气。

    「姊妹俩都这么担心我们吗?要不要乾脆叫她们过来算了。」

    仲仁半开玩笑地说着。澄实却拉住了他的衣袖。

    「……不要。」

    「嗯?」

    「不想……被打扰……」

    澄实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仲仁。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澄实明确的拒绝。从澄实嘴里吐出的话带着意志。

    「……好。」

    他说了。

    「我们就来甩掉她们。你擅长跑步吗?」

    「……不是很拿手……」

    「那我拉着你跑喔。」

    这次换他主动牵着澄实的手。

    他不改步调地迈步,接着弯向左边。应该已经脱离後面两人的视野。

    「快跑!」

    他在大喊的同时拔腿冲刺。

    两人全力奔跑,瞬间就出了公园。

    他们拐过好几个转角,穿过斑马线要甩掉跟踪者。澄实虽然自谦不是很拿手,但实际上速度却相当快,根本不需要仲仁拉着她。

    等到开始喘不过气时,仲仁和证实才放慢速度。而澄实和里空早就不见踪影了。

    「吁!吁!呼。」

    仲仁吐了好几次气。

    「那两个家伙现在应该很焦急吧。」

    澄实也喘得肩膀上下起伏。只是她跟仲仁不一样,呼吸并不特别急促。而且也没流多少汗,表面上显得若无其事。

    「……偶尔……」

    她喃喃吐露心中的想法。

    「我想偶尔这样……也好……佐惠和里空……太爱操心了……」

    「也是啦。之後记得打通电话喔。」

    仲仁喘口气之後,环视四周。

    因为刚才乱跑一通,所以完全不清楚这一带是哪里。这个地方尽是阴森的建筑物。

    大楼上并列了好几块看板。仲仁不经意地念出来。

    「旅馆……葡萄……旅馆!?」

    他连忙扫视所有看板。到处都是「柳橙屋」、「新线」之类的名字。而且全部都是旅馆。

    「难道说这里是……」

    他浏览了一下眼前大楼的看板。那是价目表。不光是住宿,还有休息。

    「宾、宾……」

    原来是宾馆。离车站不远处通常都会兴建大量供情侣开房间的设施,而这里就是那种地方。

    他侧眼观察澄实。发现她早就调整好呼吸,一如往常般地面无表情。

    仲仁悄悄地甩了甩头。就算在意也无济於事。自己也太敏感了,只要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地离开就好。

    「走……」

    就在他要叫证实该走了的瞬间,额头突然感觉到冰凉的触感。

    只见脚下的沥青路面渐渐多出好几滴水渍。而且数量正急遽增加,连头都被滴到了。

    「下雨了……!」

    他仰望上空。不知何时乌云笼罩了视野。

    「天气预报明明说今天是晴天的……澄实,我们再跑一次到车站那边吧。」

    但澄实不答应,正眼凝视着他。

    「……想休息……」

    「……咦!?」

    仲仁发出打从心底惊吓的声音。

    他头晕了。并不是发怒或受不了,而是因为澄实的态度一口气超越了理解的范畴。

    她的确说了「想休息」。雨滴正从上空落下,所以要休息就得找个有屋顶的地方。而眼前是宾馆。

    看板是「HOTEL铃波」。这种彷佛随处可见又不尽然的名称也同样可疑。

    他无意义地焦虑起来——虽然并不是没意义。

    「不……啊——那个,我们还是到车站……」

    这时雨势突然变强了,这样下去很可能真的会变成落汤鸡。

    澄实的视线依然对着他。

    「休息……」

    「……知道了啦。」

    没有其他选择了。他半豁出去,走进眼前的宾馆入口。

    尽管是住宿设施,宾馆里面的照明却不怎么亮。陈旧的地毯铺满狭小的门厅。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毕竟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真要说起来,未满十八岁的人可不可以进来都是问题。既然没标示禁止进入,他想应该是可以。只不过旅馆或许会照不成文的规矩拒绝。

    仲仁後来才知道,两人进入的不是普通宾馆,而是以商业旅馆的名目开业,再偷偷改装成情侣取向的旅社。所以表面上就算带着小孩都可以住宿。

    不知道该说幸或不幸,今天是假日,两人不是穿制服。如果是放学过来的话,或许就会被拒绝了。

    澄实站着不动。她应该也是第一次体验吧。

    仲仁频频环视四周。墙边有处看似柜台的地方。他走近那里。

    柜台用半透明压克力隔间,看不清楚服务员的脸。头上有价目表,房间等级分成A、B、C,再各分成休息与住宿两个种类。

    「我要……C,休息。」

    声音不小心高了几度。他担心对方是不是听出来了,但看似中年女子的服务员只是默默地把钥匙交给他。

    三〇二号室。C是最便宜的房间。眼前是电梯,他们上楼了。

    电梯厢上升时,仲仁的心脏剧烈跳动着,连耳朵都听得见。至於澄实则是完全面无表情。

    三楼的走廊只有绵延的灰色地毯,果然很没情调。单侧是成排的门,尽头是紧急逃生门。

    两人抵达房间前了。门没锁,发出些许嘎吱声响开了门。

    房间不大。里头摆着简朴的沙发,隔着玻璃桌设置了电视。隔壁是小冰箱。最里面是特大号(king-size)的床,枕头有两个。

    两人杵着不动。这跟普通的旅馆不一样,有股独特的氛围。

    「怎么说……感觉很稀奇呢·」

    左手边有门·好奇心战胜不知所措,於是仲仁打开来看看。

    里面是洗手间,摆着袋装牙刷。此外还有两扇门,一边应该是厕所。至於另外一边当然就是浴室了。浴室采玻璃隔间,看得一清二楚。

    他害羞起来,继续环视洗手间。有两个置衣篮,里面放了毛巾。

    他拿着两条毛巾回来了。澄实依然跟进来时一样地站着。

    「拿去,把头擦一擦。」

    两个人都淋湿了。就连室内都听得到雨声。

    仲仁用毛巾迅速擦乾头发。心情多少平静下来。

    男女两人共处一室,而且还是在特定目的的旅馆内,虽然这大概是巧合作弄,却是高潮起伏的事件。高一就体验到这个阶段的人恐怕是少之又少吧。

    仲仁走近那张床。床确实是经过整理,至少床单看起来很乾净。

    枕边有几个旋钮。应该是照明及有线电视的开关。旁边摆了烟灰缸,以及用爱心图案塑胶包装的那个。

    他本来想拿起来,随即又作罢。虽然觉得很稀奇,但他可不想被人以为自己很饥渴。

    追根究柢,之所以会进来这里本来就不是仲仁的意思,而是澄实的希望。称之为希望或许很怪,但她主张「休息」是不争的事实。

    她慢慢地靠过来了,仲仁忍不住惊慌失措。

    「我……我们去沙发坐吧。」

    仲仁半强迫式地在她来到床边前要她坐下。

    他也在旁边坐下,形成高一男女并肩的画面。

    他觉得莫名尴尬,找不到话题可说。照理说只要愿意想应该就能想到,但因为太多事情都是初体验,以致他什么也想不出来。

    「呃—要不要暍点东西?我想冰箱里面应该有饮料。」

    澄实摇头。

    「那、那么……要不要来玩文字接龙?」

    「……」

    澄实不发一语地抬头看着仲仁。两人的身高差距并不悬殊,但自然而然就变成了这样。

    澄实一句话也不肯说,他的不知所措就快要到达顶点。

    「我说……澄实……同学……」

    「……」

    「呃……」

    「……」

    没有回应。过了一会之後,眼前的少女开口了。

    「……我……」

    「啊!是……」

    「去……冲个澡。」

    仲仁既没有拦阻也没有其他反应。她从沙发站起来,走进洗手问。仲仁浑身僵直。

    等到看不见澄实之後,仲仁才倒进沙发椅背。

    「呜咿……」

    他不禁发出近乎惨叫的声音。在脑子里面,热水就快要从茶壶溢出来了。

    他这时才想起SNS的发文内容。原来宾是指宾馆。既然女生在这种旅馆冲澡,那根本就是事前准备了。不用说也知道是什么事前。

    对仲仁来说一切都是初体验,在班上应该也找不到几个人有这种经验。这件事要是讲出去,别人或许会羡慕,但现在可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

    仲仁茫然思索着。冲澡应该是暗示OK吧?但是,澄实为什么会起那个念头呢?真要说起来,她为什么会提议上宾馆呢?

    从早上开始,她的态度就看不出跟平常有什么不一样。虽然她在学校已经开始会跟同学交谈,但还是一样沉默寡言。

    他回想出门以後的情形。在电车上想像忍者飞檐走壁、去海滨公园、吃中餐、在沙滩嬉戏、聊父亲的事。

    (父亲吗……)

    说仲仁「像父亲」的人是佐惠。澄实也抱持同样的想法。

    这时他终於想起来,赶紧拿出手机。

    (有没有写些什么……!)

    他叫出SNS网站。平常从不在意的读取速度,此刻却感觉出奇的慢。

    他匆匆移动拇指点击。有新的日记。

    X月X日之三

    跟澄实进宾馆选了最便宜的房间。毕竟没钱,所以这样就好。幸好比想像中乾净,我松了一口气。

    床很大,别说是两个人了,威觉睡四个人都没问题。因为是第一次,所以很开心。

    躺着的澄实很可爱,心脏怦怦地跳着。身体软得彷佛会折断一样。

    等全部结束後,嘀咕了一句好痛。

    仲仁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钱还有房间的部分无关紧要,床的部分怎样都好,最重要的是……他的视线紧盯住最後一行字。

    「好痛」。难道这是所谓的……初、初体验吗!?

    只有一个解释:就是仲仁和澄实做了。

    当然不是扑克牌或花牌。那既不是初体验,更不可能会痛。所以就只有那个了。

    (……呜哇——!!)

    他克制住声音,在沙发上打滚。就好像刚点火的老鼠炮。

    这是真的吗?以往的预言统统成真。虽然约定约会的部分有些出入,但结果的确是约定了第二次约会。

    (真的假的,喂……)

    他试图再找找看有没有其他篇日记,发现这篇是最新的。

    呼吸没来由地变急促。因为一切都是初体验,身体或许跟不上。该不会在今天半夜死掉吧?

    (怎么办……不过真的会这样吗……?)

    这对心脏实在很不好。

    水声响起。澄实应该正在冲澡吧。等那个声音一结束,事态便会继续进展。

    他忽然想到:从中午开始,澄实就一直在谈父亲的事。她本来话就很少,说的却几乎都是同样的话题。

    (那家伙在想什么……)

    仲仁突然跳起来。因为淋浴声停住了。

    接着是浴室玻璃门打开的声音。然後传来宪窥牢宁的动静。他的心脏再度发出了宛如噪音的鼓动声。

    随着喀嚓一声,洗手间的门打开了。

    「……」

    「澄实……哇!!」

    仲仁发出了如假包换的尖叫。

    因为冲完澡的澄实只裹着一条浴巾。这已经无法用震惊来形容。

    他的心脏跳得比工地的解体声还要厉害。

    「唔……喂,你……!!」

    「……」

    她的表情还是没有变化。

    因为从胸部上方裹着浴巾,所以其实看不到。但轻易就能想像底下一丝不挂。脸虽然依旧没有表情,却略微潮红。

    澄实缓缓地走过来。在仲仁惊慌失措之余,她就这么通过沙发坐在床上。

    「唔、喂……」

    「……这边。」

    意思似乎是要他过去床那边。

    几经犹豫之後,他决定走到床边。理由就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

    他不知为何蹒跚地走过去。抵达床缘後,在证实旁边坐下。

    她以澄澈的眼眸仰望着他。

    「……」

    仲仁紧张地吞着口水。

    「……听……听我说,澄实。」

    「……」

    她不发一语地掀开床罩,然後躺在中央。

    「……过来。」

    「咦……」

    「我希望你过来……」

    他已经慌乱到差点把口水连同声带一起吞下去了。

    想当然他没经验。朋友之中也没有男生有女性经验,知识全是由书本、录影带与道听涂说

    所构成。比方说穿着红衣服、频繁地跷二郎腿的女性是在勾引男人之类的。

    看来今後必须将这些都市传说统统打入仓库。因为跟自己同年纪的少女,竟然只围着浴巾直接提出了要求。

    仰躺着的澄实宛如人偶一样,却十分煽情。特别是只围着一条浴巾,底下是裸体。仲仁毕竟也是健全的男生,看到这副模样,免不了冒出某种欲求,以及血液往某部分集中。

    他心跳加速地爬向澄实。这模样在第三者看来想必非常滑稽,幸好这里只有他们两个。

    「到上面来……」

    有如银铃般的声音响起。仲仁照做了。

    他趴在她身上。男女在床上要再次接近彼此。男上女下,这是一般的体位。就算不是在宾馆的床上,而是在自己房间的床褥或体育器材室的垫子上应该也是这样吧——仲仁这么想着。

    澄实的视线笔直对着他,并没有伸手搭着他的後颈。反而是仲仁顾着看下面的枕头。

    「看着……」

    「怎、怎样……?」

    「看着我……」

    他紧张地注视着澄实。

    缺乏血色、宛如人偶般的脸蛋。虽然是美少女却缺乏变化。他曾经听班上女生谈论「六班像橱窗模特儿的女孩」,可见大家应该都抱持同样的感想。就连此刻也看不到害羞或难为情的神色。

    薄薄的嘴唇张开了。

    「想跟你做……」

    「……呜……」

    「求求你……」

    仲仁战栗了。电流窜过全身。

    这是大好机会,美少女主动送上门。国中时期,常常会开玩笑说「想跟世界第一大美女做」。澄实或许不是世界第一,但真的很漂亮。这样的少女正在需索自己。这种事一生一次都还算多。

    但他刻意不采取行动,反而开口说道:

    「……我有件事想问你。」

    「……?」

    「为什么是我……?」

    澄实依然凝视着他。

    「因为你……很像。」

    「像澄实的父亲……?」

    她点头了。

    「跟我很像,就只是因为这样……?」

    她再度点头。

    「……难道你跟你父亲……」

    这时证实摇头了。

    「没做……我跟爸爸,没做过这种事……」

    「那……」

    「我……喜欢爸爸……」

    「……」

    「真的很喜欢……可是……不在……了……」

    她的眼神是认真的。纯粹、无暇。据说人类说谎时往往会因为内心挣扎而眼神游移,但澄实的话是发自内心。

    「我喜欢爸爸……可是——」

    声音小得快漏听。

    「不见了……你跟爸爸真的很像。我不希望你不见,所以……」

    「在澄实眼中,我看起来像父亲吗……?」

    她点头表示肯定。这是目前为止最明确的动作。

    在他脑中,各种思绪盘旋。她的视线。毫不迟疑的话语。纯粹的感情。看起来很柔嫩的肌肤。美丽的眼眸。

    仲仁只觉得胸口愈来愈沉重、难受。

    最後——

    「……那我不要了。」

    仲仁从澄实身上移开。她的眼眸闪过惊讶的神色。

    「……?」

    「要我跟澄实做,我办不到。」

    「为什么……」

    「因为父亲是不会跟女儿做的。」

    他下床。澄实坐起上半身,将浴巾按在胸前。

    「我无所谓……」

    「嗯……」

    他搔了搔头。

    「就算澄实想要,我果然还是办不到。我啊……」

    他就像是要讲给自己听似地说着。

    「曾经被里空说像父亲。起初我很困扰,毕竟我才高一,又还没结婚。但是家事做着做着,那个家就渐渐变得快乐起来了。不,说快乐也不对,该说是可以放松吗?总之就是那样的地方。佐惠姊不会处理家务,里空也还是小学生吧。所以我不做不行,而且我想让大家至少能够过正常生活。」

    他说到这里吐了一口气。

    「也就是说,这跟家是一样的。虽然没有血缘关系,是房屋仲介一时兴起的产物,但是家就是家。家人跟家人是不会变成那种关系的。」

    彷佛心里的芥蒂瞬间化解了一样。

    尽管觉得澄实很漂亮,却始终无法抱持更进一步的感情,原因就在於这点。他不曾好好地过家庭生活。父亲几乎不在家,母亲在离婚之後也不在了。正因如此,他特别在乎家庭。

    就因为对名为家庭的共同体所知不深,因此格外执着。他没办法跟澄实进展到更深入的关系。

    「可是……」

    虽然只有一点点,但澄实的话带着感情。

    「可是我……」

    「澄实,就我来说,并不希望你闷不吭声地在我身上寻求父亲的影子,而是希望你能够活

    得更开朗。那样会比现在更漂亮、更有魅力好几倍喔!我毕竟也是高中生,对家庭并不是那么理解,不过这也是为了澄实好喔!」

    「你……讨厌我吗……?」

    「不会。」

    他摇头。

    「天底下没有讨厌女儿的父亲吧。」

    澄实闭上嘴。她沉默了半晌。然後——

    「……知道了。」

    她低声说完以後站起来。

    「我去穿上衣服……」

    澄实朝洗手间走去,背着手关上了门。

    「呼……」

    仲仁连眨了好几下眼睛。因为做了不习惯的事,感觉整个人快要缺氧。

    「有点可惜呢……」

    身为健全的高中男生,倒也不是不这么想。

    他深呼吸几次之後,准备要回家。

    「好痛!」

    咚的一声,脚撞到玻璃桌。他按着左脚小趾,小声叫痛。

    「痛痛痛……日记提到的好痛,难道就是指这个吗?」

    他痛得眼角飘泪,心想:「这么一来,不就表示那篇日记果然真的说中了吗!」

    〇

    两人出了旅馆。柜台的中年女子默默地收下钥匙和费用。

    他们走到车站。身旁少女的氛围跟进宾馆前一样,没有改变。仲仁的话究竟为她带来什么影响则是不得而知。

    车站前的广场有许多要返家的人。

    「找到了。」

    突然有人出声,吓了仲仁一跳。

    他转过头,只见里空指着自己。

    「佐惠,在这里。澄实也在。」

    「哎呀哎呀~这真是~」

    满脸微笑的女性走过来。

    「仲仁,好巧喔!」

    「……哪里巧了?」

    他摆出臭脸。

    「你们没跟踪我们吗?」

    「在这里遇到是碰巧。」

    「一路追着我们当然会遇到吧。」

    「就说了,是碰巧跟在你们後面。」

    奇妙的辩解。

    他实在无法生气。她们两人应该是因为担心才跟踪的,这也算是家族爱的一种。更何况她们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毕竟是姊妹,因此更放心不下吧。

    里空仰望两人。

    「你们去哪了?」

    「你是指什么?」

    「你们半途就不见……啊——起先碰巧看到你们,後来碰巧看丢了,於是便到处找你们。一直到公园都还有看到。」

    「我们找了个地方休息。」

    「?有那种设施吗?」

    「有啊。」

    仲仁瞥了澄实一眼。她也连连点头。

    「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地方……」

    「哦——」

    里空似乎在观察澄实的表情。

    「发生了什么事吗?」

    「……?」

    「感觉澄实好像变了。」

    她轮流望着两人。仲仁赶紧藉故脱身。

    「好了,我们回家吧。晚餐我来煮。」

    「啊——仲仁。」

    「回去了。」

    他拍拍小学女生的背。

    这时,澄实喃喃嘟哝着「不会放弃……」,不过却没传进仲仁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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