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那就不客气噜
廿三世纪人类已能控制气温，一年到头都可拥有舒适的环境——当然不可能有这种事，七月下旬的午后果然还是炽热难当。
平日那套学生服在这种天气毕竟过于厚重。对穿着迟疑了一会儿后，我决定以描绘有美少女图案的T恤，搭配浓郁米黄色的西装裤，这种兼具清爽与传统的优异组合铁定能被异性所接受。
「真是帅呆了。」
因为要跟女生一对一碰面，会在意穿着打扮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为了与那位自称亲妹妹的女孩见面，来到距家里最近车站的闹区「秋叶原大道」。
这里的规模与真正的秋叶原完全不能相比，不过还是有许多秋叶原风格的商店比邻着。附带一提，据说以前坐落于日本各地的并非秋叶原大道，而是有许多取名为银座大道的闹区，不过随着时代的推移，银座之名都渐渐被秋叶原取代了。
秋叶原大道的入口有一座小公园，市长的夫人也在那里——其实就是一座二次元幼稚园小女孩角色的大型铜像。
由于是市长『佩多罗先生』所设立的『公园』与铜像，市民们便昵称这里为「佩公铜像」。
自称亲妹妹的女孩就是指定这座佩公铜像为会面地点。
我站在铜像下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可能是那位女孩的人。
由于待在这里等也无事可做，我便在脑海里咀嚼那封邮件的内容。
那个名为周子的女孩，似乎非常清楚我的诞生经过。
举例来说，邮件里还有这样的句子——
父亲大人与米凯儿恋爱之后才有兄长的诞生
米凯儿。
那是约在廿年前上映并博得庞大人气的巫女动画『巫女大天使』里第二季登场的巫女主角。当然也是二次元角色。
她是我亲生父亲的——结婚对象。我的亲生父亲似乎具备狂热的巫女属性。
廿三世纪的人们可以跟动画角色结婚，也可以生下小孩。
我就是人类与二次元角色间的产物——
亦即所谓的『2·5次元婴儿』。
现在2·5次元婴儿已经不是什么罕见的存在了。只不过，跟一般真人男女所生下的「普通」小孩相比，2·5次元婴儿依旧是少数。过去2·5次元婴儿曾被歧视，现在也依然有一部分人非常厌恶。
因此，有些人愿意公开承认自己就是2·5次元婴儿，也有人不愿意。
在萌文化已成为主流的现今社会，身为2·5次元婴儿并不会带来任何不利之处，不过如果不是必要，我也不会主动提起这件事。毕竟这种身分并不需要刻意强调。
那位名叫周子的女孩，信里不但清楚点出我是2·5次元婴儿，就连我亲生父亲爱上的二次元美少女是谁都详细写明了。
她到底是从哪获取这些情报的？真想早点见面问个明白……
约定的时间是下午三点。我低头看手表，只剩下几分钟了。不过，那位周子还是连个影子都没有。
我下意识地抬头仰望那尊铜像的内裤。
「看到内裤就要以虔敬的心情膜拜」——这是我养父教导我的信条。
正当我准备双手合掌时——
「对、对不起！」
附近突然冒出一个响亮的声音。
「我太迷糊了！」
好像有个女孩在道歉。
周遭的人们一齐向说话声的方位行注目礼。
我也把头转过去——
一位身着水蓝色水手服的少女正恭敬地低下头。我可以清楚看见对方弓起的背部与被百褶裙包裹的小巧臀部。而她所面对的方向——则是一尊等身大的美少女模型。
「那个，请您说点话吧？要不然，偶……」
说到这里，少女连忙摇摇头，将第一人称修正为「我」。
「拜托请原谅我刚才撞到您！」
……那女孩正拚命对不会说话的模型道歉。一开始为此愕然的行人们，等搞清楚眼前的状况后，便纷纷带着微笑离去。
少女依旧一副局促不安的模样。
「咦？难不成这位是模型吗……？太、太了不起了！我第一次见识到真正的等身大模型耶！」
把等身大的美少女模型误认为真人——？而且还是在现代的日本？
啊……听说外国并不会在街头放置等身大的模型，搞不好她是不习惯日本文化的外国人啊。
我不知不觉开始兴冲冲地盯着那女孩，结果对方一个转身面对我。
双方的视线在半空中对上了。
那女孩最显着的特徽就是眼角略微吊起的大眼睛，年纪约莫是中学生吧。角度朝上的眼角给人一种顽强的印象，不过娇小的鼻、唇，以及圆滚滚的脸颊又极为惹人怜爱。
她的脑袋从我这个方向看的左侧，垂着一束像是动物尾巴的头发。发束的根部还绑着铃铛，每当她一动，铃铛就会发出叮铃声。那玩意儿的音量好像比普通铃铛大，音色就像是在主张自己存在于此一样。
就在这时——
「啊啊！」
少女瞪大眼睛对我高声喊道，她右手掩口，左手则指向我。
之后，少女便「咚咚咚咚咚」地摇着侧马尾跑到我面前。彷佛小狗一直线奔向饲主面前。
「啊啊啊啊……」
女孩仰望我，发出不成言语的叫声。
我顿时恍然大悟。
难不成……她……
——把我误认为等身大模型了！？
这下子我得赶快澄清才行！
「恕我直说吧，我可是人类喔。」
少女不知道明不明白我的用意，什么话也没回答，只是迳自点头。
……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她好像某个人？
——！
「啊啊！」
一种触电的感觉贯穿我全身。
她长得像谁还用问吗！
就好比眼鼻的形状，嘴唇周围等等……
跟我不是一个样吗！
一瞬间。
「兄长——！」
她发出很有女人味的女高音叫声。
少女似乎很感激地眼眶浮现泪水——
「我、我是兄长『真正的』妹妹，真琴·周子呀！」
真相不明的妹妹现身了！
与乾妹妹同居的哥哥身边，突然跑来了一位亲妹妹——
真是充满文学气息的发展啊！
我的情绪激昂亢奋起来，不过同时也有点紧张。毕竟，这位周子的来头还是充满了谜团。
该怎么样才能跟她顺畅无阻地沟通哩……
就暂借一下我之前读过的正统派文学里，主角对初次见面的少女所使用的台词吧。
「你的小裤裤是什么颜色？」
周子顿时浮现出「嘎！？」的表情，不过很快便红着脸回答：
「黑、黑色……」
「喔喔，这还真教人意外啊。」
「你，你们这边的人的沟通方式好开放喔。激起我的好奇心了。」
嗯，这的确是正统派文学的沟通法啊。
大概是刚才那头一句话奏效的缘故，周子对我的态度非常友善。
周子说她是中学二年级，我也对她表明自己是高二，接着她便从头到脚仔细地打量我。
「兄长，你看起来非常非常成熟。」
「会吗？」
「是的！例如这条米黄色的裤子，稍微有点宽度，一点都不像是十几岁的人会穿的，很有西装的感觉……真是棒极了……」
她毫不掩饰的夸赞之词让我心痒痒的。看来我特地打扮后才出门还真是赌对了。
那么，尽管我有许多问题想问，不过该从何着手呢？突然对她抛出一连串质疑似乎又有点过意不去……
正当我在迟疑时，周子对着秋叶原大道东张西望。
「怎么了吗？」
「对了，兄长，有件事想拜托一下。」
周子将双眉纠成八字形。略微吊起的眼角搭配下垂的眉毛，这种表情真是令人印象深刻。
「我想跟兄长在那条街上散步！那强烈引起我的好奇心！」
「耶？……嗯，可以啊。」
于是我们便开始在秋叶原大道上漫步。
周子迫不及待的心情溢于言表。如果是真正的东京秋叶原也就罢了，这种地方都市的闹区也能让人兴奋成这样吗？还真是罕见。
「兄长！请看那里！有好多二次元角色呀！」
在大道上没走几步路，周子就因描绘二次元角色的招牌以及显示出二次元角色的萤幕而发出尖叫声。
「我以前在网路上看过……但亲眼见识的感觉还是不一样。二次元角色也有这么多种类。看来正在播出的动画应该也不少吧。」
「是啊。周子平常都看什么动画？」
「我可以看的，就是专门给小朋友收看的教育动画吧。」
「日本的吗？」
「是呀。」
「说到给小孩子看的教育动画……应该就是『讨厌米黄色！』之类的吧？」
「不，不是那部。是更古老更具说教意味的动画。例如要注重传统——之类的……」
我大吃一惊。『讨厌米黄色！』已经是为了提倡「对内裤颜色不可以有偏见」的传统道德观了。竟然还有比那更传统古老的片子……到底是什么动画啊？
就在这时，贴在动画精品店店头的美少女露小裤裤海报刚好映入我的眼帘。我迅速瞥了那条草莓图案的内裤一眼。
「我家严厉规定不能看那种女孩子露小裤裤的动画，所以我只能在网路上偷偷看……」
怎么会这样……看来周子生长在一个教育方针相当扭曲的家庭啊……
周子轻轻碰触那张海报上的草莓图案小裤裤。
「这就是所谓的现代文化吗……」
她似乎很失落地表示。
看来周子应该是生长在外国的女孩吧。除了会将等身大的模型误认为真人外，还在教育方针奇特的家庭中长大，我很难相信她是定居在现代日本。
周子被阴霾笼罩的脸庞突然又恢复明朗。
「兄长，请看！」
周子并排在动画精品店店头陈列的等身大模型旁，踮起脚，双手对我摆出胜利的手势。
「我的身高还稍微不如人偶……兄长觉得怎么样？」
她确实既天真又可爱。
该怎么说，就好像我真正的妹妹一样——
「……」
对喔，不是好像，尽管是自称，但周子不正是我『真正的』妹妹吗？
我们在此会面，相互自我介绍，然后在街上散步。
然而真正核心的问题却尚未触及。
我有好多问题想问周子。待质疑的列表已经在我脑内依序排好了。
不过，在路上边走边问又有点怪怪的……
「对了，你肚子饿不饿？」
「咦？」
「我请客。想吃什么吗？」
周子起初还婉拒我，不过在我强调「不必客气」后，她才怯生生地指向一问店。
那是一家全国连锁的回转鹅肝料理餐厅。
「哇……我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店。」
回转鹅肝料理餐厅是将鹅肝料理放在盘子上，以回转的方式在客人面前通过，主要客层是针对普罗大众。由于这里的料理都很便宜，就算请客也不必担心我的零用钱是否够用。
现代这种名为『回转●●餐厅』的同性质店很多，光是在秋叶原大道上就可以看到回转鱼翅、回转怀石料理等等，真是五花八门。据说这种饮食文化是从昭和时代的回转寿司店开始扎根的。
我与周子在服务人员的带领下进入面对面而坐的包厢席。载有料理的输送带就从我们旁边通过。
话说回来，以前大平老师曾提过，真想把这种店的盘上料理拿走后，以内裤取而代之，看其他顾客会有什么反应。在输送带上回转的盘上内裤——其是既超现实又了不起的光景啊。老师果然是文学的实践者！
周子对于店员是二次元角色，以及料理是以机器全自动生产这点似乎非常感动。她的反应还真是新鲜有趣。
吃完饭以后……
那么，既然心情已平缓不少，也该切入正题了吧。尽管这间餐厅的气氛不太适合讨论正经事，但总比走在马路上聊要好得多。
「……我可以请教你一些问题吗？」
「好呀！」
很好。那么，我将排在脑中质疑列表里的头一号问题抓出来。
「光着脚、裤袜、过膝袜、紧身裤、踩脚裤袜——你会选哪个？」
「咦？这、这问题很重要吗？」
糟糕！那是列表上的第二号问题啊！
周子不知为何湿润着眼眸，「如果兄长希望，全、全部都可以穿噜……」她如此回答。
抱歉抱歉，我最想问的其实不是那个……
「——你真的是我的亲妹妹吗？」
我单刀直入地问，周子的脸庞再度浮现阴影。
「……兄长果然会感到怀疑。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已经事先准备好这个了。」
周子从怀中取出一颗又小又圆、貌似胶囊的玩意儿。
「这是最新的DNA判定器。」
啊，我也有听说过。某位有名的科学家在基因工程学者的协助下，开发了这款能轻松检测DNA的机器。
周子将胶囊压在自己手臂上，接着又轻轻碰触我的手臂一下。被胶囊接触的部位有轻微刺痛感，不过并没有流血。
几秒钟过后，原本白色的胶囊就变成绿色了。
「绿色——也就是说，我跟兄长之间有血缘关系。」
周子将胶囊的使用说明书递给我。看来如果判定出是血缘最亲密的（如父母与子女、兄弟姊妹、双胞胎），胶囊就会发出绿色的光芒。
「这下子兄长愿意相信了吗？」
周子再度以八字眉望向我。
「……嗯。」
老实说我还是无法百分之百相信，然而当我看到周子毫不矫饰的率真情感，便不由自主地想这么回答她。
「我太开心了！了不起，真不愧是这里的科技！」
「这里……你是指日本吗？」
「是呀！」
她果然是在外国长大的。
我这么判断，但周子的下一句话马上就打了我一巴掌。
「我说的是『外日本』。」
「外日本？」
从没听过这个陌生的词汇。有哪个国家是这么称呼日本的吗？
当我还在讶异时，周子恍然大悟似地对我致歉道：
「对不起兄长。『外日本』是指我们那个地区以外的日本国土。」
「你们那个地区？」
「是呀。」周子点点头——
「就是所谓的文化特区。」
「啊！」
原来如此！我一见到她所感觉的那种疑惑终于解开了。
原来周子是在文化特区长大的啊。因此，对我而言根本不稀奇的事物，在她眼底却会产生特殊的反应。对模型人偶道歉的疑云也终于澄清了。
文化特区——那是为了保护日本旧有文化所成立的行政特区。地点位于东京的有明。
那座城镇成立的缘由因为又臭又长只好姑且省略了。简单说，在我们亲手对历史进行修正后，才诞生出那块区域。
特区的文化与价值观跟一般日本有相当大的差异，据说近代的日本就是那个样子。我在新闻画面中看过那座城镇的景观，有许多使用汉字的招牌，感觉十分复古。
「周子是在文化特区长大的吗？」
「是呀……」
周子的语调好像一下子变得相当低沉。
「我不喜欢那里。那是个陈旧、保守、封闭的地方。我对文化特区早就感到厌倦了。」
「……」
周子的脸上完全失去了笑容。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过周子似乎并不喜欢文化特区。
我对此并没有多说什么。
「对了，兄长会读汉字吗？」
「不，我不会……」
「是呀。外日本的人通常都是这样吧。」
周子既然是来自文化特区，应该有能力读汉字吧。
她告诉我，她的名字也有汉字写法，那便是「具琴周子」。据她所言，「这名字简直是难以置信的古板」，就跟旧时代的名字一样。
「抱歉，这几个字我不会读。」
「请不要在意！我觉得不会读汉字反而比较好。但话是如此……」
但话是如此——讲到这，我觉得周子的眼底好像有亮光闪了一下。
「文化特区里竟然还有傻瓜提出『要让外日本的汉字也复活』这种愚蠢建议。」
「让汉字复活？」
「我的祖父就是其中一人。」
周子的口气散发出明显的敌意。
难道她讨厌自己的爷爷？
「我觉得那样太滑稽了！因为汉字本来就是从别国传来的东西。说那是什么日本的传统，简直是令人难以置信。兄长也赞同我的想法吧？」
「……」
我从来没想过那个。
我们曾为了恢复不使用汉字的世界而回到过去，还干涉了历史。不过那单纯只是希望自己所熟悉的世界能复活罢了。我们并没有像周子那样对语言抱持什么特殊的考量……
「除了汉字以外，英文字母也应该废除使用。」
「……因为那也是从外国传来的吗？」
「是呀！」
一提到这个话题，周子整个人的气氛都不一样了。就好似高声主张自我理想的革命家一样。跟刚才那个走在秋叶原大道上的天真无邪少女根本判若两人。
其实我自己也是如此，一旦聊到感兴趣的话题，就很容易浑然忘我。这应该是家族遗传吧。
周子的语调愈来愈高亢。
「如果按照我的想法——除了汉字与英文字母外，就连平假名与片假名都迟早得废除。」
「耶耶！？」
耶、邪不会有点太极端了吗……
「不过，平假名跟片假名应该是日本独创的产物吧？」
「原本都是从汉字演化来的，所以也是变相的外国输入品。」
「变相吗……」
「兄长，我并不是要否定外国文化，希望你不要误解。我想否定的是太容易受大国影响的过往日本。」
这、这话题会不会太严肃了。她真的只是中学二年级生吗？难道文化特区的年轻人都是这样？
周子似乎因自己的发言而情绪愈发激昂。她的脸颊像喝醉般涨红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道：
「我一直有个疑问。为何世上的人总是那么容易接受现有与过去就存在的事物呢？举例来说吧，文化特区的人觉得使用汉字理所当然，而外日本的人则觉得现代文应该要以平假名及片假名为主。他们都毫无疑问地接受了现存的语言——我对这点感到很不满。为什么要把向外国借来的东西及其变相产物当作自己的文化呢？不觉得创造出属于自己的崭新文化比较好吗！」
说到这，周子「咚」地用力敲着餐桌。
她那对眼尾吊起的眸子像是在诉求什么般，笔直地射穿了我。
「……」
我被她的气势彻底压倒了……
不过，周子的口气虽然很豪迈……所说的内容却过度偏离事实……
毕竟……
「如果汉字、英文字母、平假名、片假名通通不能使用，那日本不就完全没有文章可言了？」
「没错。所以，我才主张要创造新的语言。我是——」
周子仰起下颚，摆出挺胸的姿势。
「『语言创造协会』的会员。」
「……那是什么？」
据周子的解释，『语言创造协会』是催生新日语的一个网路社群。我本来以为那只是闹着玩的，没想到他们还真的严肃地办起了活动。
「创造新的语言……这构想非常远大啊。如果真能实现一定很了不起，不过推动起来应该很困难吧。」
「是呀！我也觉得并不容易……幸好救世主已经现身了！」
说完，周子目不转睛地叮着我的脸。她的眼神莫名地热情。
「那就是我的兄长！」
「……耶？我？」
我吓了一大跳，指着自己的脸问道。
「我在网路上读过兄长的小说了。简直是感动得令人差点昏倒！兄长的文章使用了好多符号……那才是日本未来的文章呀！」
周子一脸陶醉的表情。那好像已经超越了尊敬的程度，而是为我倾心……？
「啊，难不成，之前我上传小说所得到的好评就是你留下的？」
「是呀！那就是我。」
果然没错！
原来周子从以前就仔细调查过我这个亲哥哥了。搞不好她还聘请了侦探哩。一得知我在网站上发表了小说，她好像立刻就找来阅读。
「真是巨大的冲击呀。兄长竟然跟我抱持相同的理想……这个好消息简直是令我坐立难安。」
所以她才马上从文化特区跑出来找我——她这么说。
嗯？她刚才那句『兄长竟然跟我抱持相同的理想』是指？
「我非常明白兄长的想法。兄长你也在想必须要革新语言对吧？」
我有吗？
「如果不是那样，兄长就不会写出使用那么多记号符号的作品了！我一直想亲眼见一面的兄长竟然跟我有同样的梦想，我觉得这是命运的安排……」
自己的作品有人支持当然很开心……然而对方好像误解了……
「兄长使用大量符号的文章，不但有视觉上的效果，还非常具备国际观。」
「国际观……」
周子以手指在餐桌上比划着，继续解说道：
「举例来说吧，像是『裤袜』这个词，用片假名跟用『-』这个符号相比，哪个比较好理解——当然是后者呀。」
「嗯。」
「与其特地写出『跳踢』，跟『♀√』这种符号相比，还是后者压倒性地容易理解吧。」
「确实。」
「『明明驼背脚步却很轻盈』跟『λ』，这也是后者胜出。」
「当然。」
「因为是诉诸视觉的文字，就算对不是日本人的外国人也同样简单易懂。」
或许是那样没错吧……
「目前世界共通语言的宝座已经被英语占据了，不过假使兄长的文章可以确直为日本官方语书……不光只是日本，搞不好还能普及至全世界。新日语或许能成为全球的共通语言。兄长不觉得那是一件很美妙的事吗？」
「假使可以实现的话——那搞不好是日本历史上最伟大的发明……」
「就是那样。日语将统治世界！」
周子使劲握紧拳头。
「为了早日达成目标，必须尽快将古老与现存的包袱通通淘汰掉。这就是所谓的大破大立——兄长，让我们携手缔造未来吧。」
周子以陶醉的模样凝视我。
不知为何，讨论的主题跑到了如此异想天开的方向……
将刚才周子提出的主张在脑中整理一下吧。
其一现今的日语是从他国借来的产物，这已经很确定了。
其二因此，有必要创造新日语。
其三为此，我的小说必须在世上具备更大的影响力。
就是这么回事。
我的志向是成为小说家，对文章当然有自己的坚持，不过对日语本身倒没有那么大的改革期望。应该这么说吧，我对美少女该穿哪种内裤或裤袜比较好，以及该怎么描写等设定与桥段的课题，还比较愿意投注心力。
竟然有人像周子那样对未来的日语抱持深切期盼，而且她还是跟我血缘相近的妹妹……只能说让我讶异不已了。
我的小说会在世间普及——我的小说将缔造未来——
这当然是令我开心的事。况且听了周子激昂亢奋地诉说她的目标，不知为何我也觉得好像真能创造出新的语言。
然而——我还是感到哪里不大对劲。那并不意味周子的谈话过于荒唐无稽或充满夸大的妄想，而是……
掠过我心头的那种异样感受是什么，我一直找不出真正的解答——
我们离开那间餐厅。
其实我还有好多话想跟周子聊，但她表示「家里有门禁」，且她的祖父对她又很罗唆。
我们为了前往距离最近的车站而折返秋叶原大道。
回程上，与我并肩而行的周子依旧情绪高昂，「终于见到兄长了，终于见到兄长了！」她甚至还蹦蹦跳跳地不断重复这句。
局子的笑容非常纯真。
尽管我对她还是存在诸多疑惑，不过她应该不是什么坏人吧。
走了一会儿，我们又看到起初碰面的那座佩公铜像。我对周子说「那座铜像看起来好幼」，只见她眨了几下眼睛。「好幼」是现代语，用来形容既稚嫩又可爱，不过周子似乎听不太懂。想必在文化特区中并不使用这样的词汇吧。
「兄长，今天我觉得非常开心。我很快还会再来找你。」
「嗯。」
车站大楼就在铜像后方。周子应该是要搭电车回家吧。从离我家最近的车站到东京车站，如果搭「超特急Nexia」大约要廿分钟。接着从东京车站到有明文化特区搭「有明liner」据说只要五分钟。
「听说以前的新干线得花两小时左右。一想到这里，就觉得我身为现代人真是太好了。」
「怎么说？」
周子先回了一句「那当然是——」，接着说道：
「因为跟兄长的距离感觉又更近了。」
她脸上霎时浮现羞赧的笑容。
……
她竟然说出这种惹人怜爱的话，那我只好如此回应了。
「以地理的距离而言，近代跟现代应该是一样的才对。」
「讨厌啦，兄长真是的！」
周子气呼呼地鼓起脸颊。不过，她很快又噗哧笑了出来。「那么先这样罗。」她对我低头致意。
虽说还有许多疑难尚未解决，不过既然她表明很快就会见面，那些问题可以等到下次再说。
我们挥手向彼此说再见——
「哥。」
突然，有个耳熟的说话声从旁介入我们。
我转过头，只见戴着猫耳贝雷帽的么妹——实琉站在那。
实琉后方则是黑羽与柚小姐。柚小姐手上还提着购物袋。
今天黑羽应该是在同学的邀请下跟大伙儿一块儿出去玩了。如今出现在我眼前的只有三个人，就代表黑羽的同学已经先行离去了吧。
「真巧啊。」
我边说边走向黑羽她们。
三人的视线——完全没放在我身上。
怪了？她们似乎把我当隐形人一样直接穿越而过？
她们三个瞩目的对象并不是我。
她们所看的，似乎是站在我背后的周子。
啊，对喔！周子跟她们三人还是初次碰头哩。我应该要帮大家介绍一下周子才对。
我转头望向背后的周子……
「唔哇！」
结果我忍不住惊呼出声。
那是因为——
周子的模样彻底变了，简直跟之前判若两人。
她的眉尾与眼角都吊高起来，嘴唇也紧紧地抿成一直线。
我在周子的背后彷佛看到了什么。那是——
火焰。
周子的眼眸与全身都喷出了熊熊烈火。
不，当然不可能真的冒出火来……我只是想形容她的表情有多激昂而已。
先前的友善气息也荡然无存了……
「终于出现了……」
周子念念有词地说道，同时脚步沉重地朝我迈来。
黑羽似乎也嗅出了不平静的气息，眉头深锁。
「哥哥，这女孩，是谁……？」
「你就是那位黑羽小姐吧？」
周子站到黑羽的面前。因为双方的身高有段差距，周子必须抬头仰望黑羽。
「……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因为我调查过了。初次见面，我是兄长的妹妹，名叫员琴·周子。」
「兄长？妹妹？」
「没错。」
黑羽转向我，以眼神询问我「这是怎么回事？」。
「呃——」
正当我开口准备说明周子是谁时，周子突然移动身躯，挡住我与黑羽之间的视野。
面对困惑的黑羽，周子浑身散发出充满挑衅意味的气氛。
「黑羽小姐，我对你的事相当清楚。就好比说——」
周子的语调似乎颇为不悦。
「你已经正式出道为古典文的翻译者了。」
黑羽表现得非常讶异。
我也吓了一跳。没想到周子连这件事都知道了……
没错。黑羽已经出道为古典文的翻译者了。
契机是在『文艺少女』六月号所刊载的万叶集译文。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黑羽所翻译的文章送去了『文艺少女』，还被登了出来。
读了那篇译文的某资本家很喜欢黑羽的翻译，透过编辑部委托黑羽翻译近代文学。所翻译出来的原稿也有正式印制成书。
在现代，以个人财产资助商业出版的形式并不稀奇。翻译由黑羽进行，出版社负责出书。出版所需的费用则由资本家负担。
以一介高中生出道为翻译者的例子并不多见。在学校也引发了话题，黑羽一下子变成知名人物。极少数跟黑羽具有相同兴趣的女同学主动找她聊天，因此结交成朋友。据说对方还拜托她帮忙指点如何阅读近代文学。而那位女同学就是今天跟大家一起出门的玩伴。
「将近代文学这种『古典文』翻译为『现代文』——简直是疯了。」
「疯了……？」
「我也是不得已才用现代这种语言，但我觉得不论是过去或现在都是必须淘汰的对象。看来我跟黑羽小姐的思想完全无法相容。」
「周子，黑羽只是单纯喜欢以前的书而已。并没有夸张到什么思想的程度。」
「兄长竟然愿意如此袒护她……真教人羡慕呀！」
唔唔，看来周子反而更不爽了。
「况且，我也很不喜欢黑羽小姐称呼兄长为『哥哥』。如果我也跟兄长同住一起，我也能毫无顾忌地叫兄长为『哥哥』了。」
周子的口气似乎颇为羡慕。
「你们小时候应该是一起洗澡的吧？」
「是啊，以前我的确经常跟黑羽一起洗澡。」
「果、果真是这样！」
「我跟黑羽坦诚相见，认清了男女生理构造的区别。小时候，我们的感情亲密到往往以紧盯着不放的目光抓住彼此的裸体。全身上下没有一寸是视线无法抵达之处。」
「哥哥，你的口气太变态了啦！」
黑羽红着脸拿字典揍我。可是小时候她真的是撇开脸偷偷瞄我的身体啊……
「还能像这样若无其事地打人……看来只要住在一起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吧……例如背着双亲偷偷在半夜享受不可告人的情境之类。该说是羡慕还是忌妒呢，总之我无法原谅黑羽小姐。」
「嗄、嗄啊？她到底在说什么啊……」
「想知道我的本意吗，那我就如此回覆你——」
周子露出自信满满的微笑，如此放话道。
「我是兄长的未来。而黑羽小姐只是兄长的过去。」
……什、什么！
我跟黑羽都大感困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周子这回将目光转向原本一直默默观望事态发展的柚小姐与实琉。
「猫耳妹跟大奶妹的事我也调查清楚了。」
实琉只是望了周子一眼，并没有说什么，而柚小姐则微微一笑，说了句「哎，初次见面，请多指教」向对方打招呼。结果周子亦回应她「彼此彼此」，看来周子基本上还是个有礼貌的人。
周子瞪了黑羽她们数秒钟左右后……
「兄长，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她转身朝车站的方向走去。
通过我身旁时，周子又如此说道：
「……兄长，我会实现你的梦想。」
「你是指创造新的语言吗？可是那……」
如果能实现的确很了不起，但那并非我现在的梦想啊。
我还来不及订正她，就被周子的下一句话打断了。
「那是个过于远大的目标。我很清楚不可能轻易达成。」
「咦？」
「所以我指的是更现实的梦想。」
周子说完便加快脚步往车站前进了。
不过就在这时……
「慢着。」
黑羽以僵硬的口气从后头叫住周子。
「我不知道你是谁。不过，如果你敢对哥哥做出奇怪的事，我绝对饶不了你。」
若敢对他人的所有物出手，我就让你吃不完兜着走——感觉就像这个意思。
周子也猛然停住脚步。
「我才不会对兄长做什么奇怪的事。只不过……」
周子回头对黑羽投以一瞥——接着宣言道：
「争取兄长我就不客气噜。」
……
她咬到舌头了吗？
周子的脸颊微微染上红晕，身体迅速转回原本的方向。
「下次再见面了，兄长。」
周子娇小的身躯消逝在人群中。
被留下来的我们只能愣愣地彼此对看。
实琉走向我，拉了拉我身上那件美少女T恤。
「哥，她是谁？」
「……好像是，我的亲妹妹。」
「她脑袋不正常？」
「……至少不是什么妄想症吧。」
我对大家解释周子的事。从收到电子邮件、来此碰面。以及她知道我是2·5次元婴儿的事。另外就是她来自文化特区，以创造新的语言为志向——
「……还真是个嚣张的家伙啊。」
黑羽依旧在生气。
周子不知为何对黑羽抱持异常强烈的敌意。由于态度实在太过明显，黑羽会发怒也是莫可奈何的。
「哥哥，你为什么不对我说一声就跟她见面？」
现在怒火延烧到我身上了。
「因为你跟大家一起出门啦。我要怎么告诉你？」
「可以打手机给我啊。」
「黑羽未免管太多了吧？」
「要是哥哥被拐出去卷入犯罪事件怎么办！」
你是罗哩罗嗦的老妈子吗！
「周子并不是什么坏孩子，黑羽是因为只看到刚才那样的她所以对她印象很差罢了。」
「那在哥哥眼里她是怎么样的人？」
「来自文化特区，对这里的事物都感到很稀奇似的。天真无邪又活泼。有时可爱得令人发出会心一笑……」
黑羽毫不掩饰地瞪着我。「你喜欢那种女孩吗？萝莉控。」她轻蔑地说道。不过以中学生为对象还被当作萝莉控，大平老师要是听到铁定会生气的喔。萝莉至少应该是小学生吧！
「银先生，文化特区的人或许会觉得外界的事物很稀奇……不过我可是廿一世纪人喔？应该看到什么都觉得更稀奇才对吧。」
「不过，柚小姐的性格比较沉稳，或许该说比较冷静吧。」
况且她对廿三世纪也已经很习惯了。
「是、是吗……」
「姊，要小心那女孩。哥觉得她比较新鲜。」
「……实琉，你是什么意思？」
黑羽不悦地说了一句，接着交叉双臂。
「知道哥哥的出生经历，来自文化特区……是吗？自称亲妹妹那点简直是太蠢了。不过既然是来自文化特区……」
黑羽似乎又切换成偶尔会出现的名侦探模式。
我也努力思索着关于周子的事。
这时，柚小姐对大家提出自己的建议。
「呃，文化特区是历史被改变后才冒出来的城镇吧？既然如此，要不要找大家集思广益？」
「找大家？」
「是的。」
大家……
啊！我明白柚小姐的意思了。知道历史被修正之真相者，除了在场的我们外另有他人。
我取出手机联络那两位。
——他们便是蝶间林博士与大平老师。
*
——廿三世纪，某日，黑羽的房间。
「黑羽、柚小姐！今天大平老师的广播节目很精采喔。特别来宾是实琉跟春贺·遥老师哩！」
「哥哥，大平老师跟春贺老师不是因为乾妹妹派与亲妹妹派的纷争而关系恶劣吗？」
「哎，过去的日本有句俗谚，叫『不打不相识』。搞不好那两位老师其实交情匪浅呢。」
「总之绝对不能错过这集！大家一起收听吧！」
■特别刊载『大平·凯老师的专属时间』于2202年7月15日播送的一集
特别来宾春贺·遥（作家）
妹背·实琉（小学生／插画家）
『回覆听众们的来信单元』
◆听众A的来信
前不久，我带妹妹去「回转鹅肝料理餐厅」，结果她说：「竟然带我来这种便宜的地方，真是不敢相信！」请问我该带妹妹去哪种餐厅吃饭比较好？
春贺：「首先，我比较好奇你的妹妹是亲妹妹还是乾妹妹。如果是亲妹妹就带去高级料理店。乾妹妹的话就叫她滚去厕所吃吧。」
大平：「滚去厕所吃……实琉你听见了吗？亲妹妹基本教义派就是这么令人厌恶。不过我也希望能跟乾妹妹一起关在女生厕所里。」
实琉：「然后就别再出来害人了。」
◆听众B的来信
大平老师似乎对小学生情有独钟，假使可以让您成为小学里的用具，您想变成什么呢？
大平：「女童的椅子吧。」
春贺：「哼，真没想像力。」
大平：「那春贺如果换作你呢？」
春贺：「体温计。」
大平：「……可恶，我竟然没想到这个。」
实琉：「白费脑力。」
◆听众C的来信
其实我会读汉字，你们不觉得「妹」跟「株」这两个字很像吗？
大平：「要说到底哪里像嘛。『妹』其实就是『女』『未』满的意思。两个字所包含的意义根本毫无相关之处！」
春贺：「女未满……女未满！这个字真是蛊惑人心啊！」
实琉：「该叫警察了。」
◆听众D的来信
我完全搞不懂年幼的妹妹到底哪里好。妹妹是种既嚣张又碍事的生物，女人还是丰满的熟女比较棒。尤其觉得猫耳很可爱的那种妹妹简直是蠢透了。
大平：「去死吧。」
春贺：「去死吧。」
实琉：「去死吧。」
平日那套学生服在这种天气毕竟过于厚重。对穿着迟疑了一会儿后，我决定以描绘有美少女图案的T恤，搭配浓郁米黄色的西装裤，这种兼具清爽与传统的优异组合铁定能被异性所接受。
「真是帅呆了。」
因为要跟女生一对一碰面，会在意穿着打扮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为了与那位自称亲妹妹的女孩见面，来到距家里最近车站的闹区「秋叶原大道」。
这里的规模与真正的秋叶原完全不能相比，不过还是有许多秋叶原风格的商店比邻着。附带一提，据说以前坐落于日本各地的并非秋叶原大道，而是有许多取名为银座大道的闹区，不过随着时代的推移，银座之名都渐渐被秋叶原取代了。
秋叶原大道的入口有一座小公园，市长的夫人也在那里——其实就是一座二次元幼稚园小女孩角色的大型铜像。
由于是市长『佩多罗先生』所设立的『公园』与铜像，市民们便昵称这里为「佩公铜像」。
自称亲妹妹的女孩就是指定这座佩公铜像为会面地点。
我站在铜像下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可能是那位女孩的人。
由于待在这里等也无事可做，我便在脑海里咀嚼那封邮件的内容。
那个名为周子的女孩，似乎非常清楚我的诞生经过。
举例来说，邮件里还有这样的句子——
父亲大人与米凯儿恋爱之后才有兄长的诞生
米凯儿。
那是约在廿年前上映并博得庞大人气的巫女动画『巫女大天使』里第二季登场的巫女主角。当然也是二次元角色。
她是我亲生父亲的——结婚对象。我的亲生父亲似乎具备狂热的巫女属性。
廿三世纪的人们可以跟动画角色结婚，也可以生下小孩。
我就是人类与二次元角色间的产物——
亦即所谓的『2·5次元婴儿』。
现在2·5次元婴儿已经不是什么罕见的存在了。只不过，跟一般真人男女所生下的「普通」小孩相比，2·5次元婴儿依旧是少数。过去2·5次元婴儿曾被歧视，现在也依然有一部分人非常厌恶。
因此，有些人愿意公开承认自己就是2·5次元婴儿，也有人不愿意。
在萌文化已成为主流的现今社会，身为2·5次元婴儿并不会带来任何不利之处，不过如果不是必要，我也不会主动提起这件事。毕竟这种身分并不需要刻意强调。
那位名叫周子的女孩，信里不但清楚点出我是2·5次元婴儿，就连我亲生父亲爱上的二次元美少女是谁都详细写明了。
她到底是从哪获取这些情报的？真想早点见面问个明白……
约定的时间是下午三点。我低头看手表，只剩下几分钟了。不过，那位周子还是连个影子都没有。
我下意识地抬头仰望那尊铜像的内裤。
「看到内裤就要以虔敬的心情膜拜」——这是我养父教导我的信条。
正当我准备双手合掌时——
「对、对不起！」
附近突然冒出一个响亮的声音。
「我太迷糊了！」
好像有个女孩在道歉。
周遭的人们一齐向说话声的方位行注目礼。
我也把头转过去——
一位身着水蓝色水手服的少女正恭敬地低下头。我可以清楚看见对方弓起的背部与被百褶裙包裹的小巧臀部。而她所面对的方向——则是一尊等身大的美少女模型。
「那个，请您说点话吧？要不然，偶……」
说到这里，少女连忙摇摇头，将第一人称修正为「我」。
「拜托请原谅我刚才撞到您！」
……那女孩正拚命对不会说话的模型道歉。一开始为此愕然的行人们，等搞清楚眼前的状况后，便纷纷带着微笑离去。
少女依旧一副局促不安的模样。
「咦？难不成这位是模型吗……？太、太了不起了！我第一次见识到真正的等身大模型耶！」
把等身大的美少女模型误认为真人——？而且还是在现代的日本？
啊……听说外国并不会在街头放置等身大的模型，搞不好她是不习惯日本文化的外国人啊。
我不知不觉开始兴冲冲地盯着那女孩，结果对方一个转身面对我。
双方的视线在半空中对上了。
那女孩最显着的特徽就是眼角略微吊起的大眼睛，年纪约莫是中学生吧。角度朝上的眼角给人一种顽强的印象，不过娇小的鼻、唇，以及圆滚滚的脸颊又极为惹人怜爱。
她的脑袋从我这个方向看的左侧，垂着一束像是动物尾巴的头发。发束的根部还绑着铃铛，每当她一动，铃铛就会发出叮铃声。那玩意儿的音量好像比普通铃铛大，音色就像是在主张自己存在于此一样。
就在这时——
「啊啊！」
少女瞪大眼睛对我高声喊道，她右手掩口，左手则指向我。
之后，少女便「咚咚咚咚咚」地摇着侧马尾跑到我面前。彷佛小狗一直线奔向饲主面前。
「啊啊啊啊……」
女孩仰望我，发出不成言语的叫声。
我顿时恍然大悟。
难不成……她……
——把我误认为等身大模型了！？
这下子我得赶快澄清才行！
「恕我直说吧，我可是人类喔。」
少女不知道明不明白我的用意，什么话也没回答，只是迳自点头。
……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她好像某个人？
——！
「啊啊！」
一种触电的感觉贯穿我全身。
她长得像谁还用问吗！
就好比眼鼻的形状，嘴唇周围等等……
跟我不是一个样吗！
一瞬间。
「兄长——！」
她发出很有女人味的女高音叫声。
少女似乎很感激地眼眶浮现泪水——
「我、我是兄长『真正的』妹妹，真琴·周子呀！」
真相不明的妹妹现身了！
与乾妹妹同居的哥哥身边，突然跑来了一位亲妹妹——
真是充满文学气息的发展啊！
我的情绪激昂亢奋起来，不过同时也有点紧张。毕竟，这位周子的来头还是充满了谜团。
该怎么样才能跟她顺畅无阻地沟通哩……
就暂借一下我之前读过的正统派文学里，主角对初次见面的少女所使用的台词吧。
「你的小裤裤是什么颜色？」
周子顿时浮现出「嘎！？」的表情，不过很快便红着脸回答：
「黑、黑色……」
「喔喔，这还真教人意外啊。」
「你，你们这边的人的沟通方式好开放喔。激起我的好奇心了。」
嗯，这的确是正统派文学的沟通法啊。
大概是刚才那头一句话奏效的缘故，周子对我的态度非常友善。
周子说她是中学二年级，我也对她表明自己是高二，接着她便从头到脚仔细地打量我。
「兄长，你看起来非常非常成熟。」
「会吗？」
「是的！例如这条米黄色的裤子，稍微有点宽度，一点都不像是十几岁的人会穿的，很有西装的感觉……真是棒极了……」
她毫不掩饰的夸赞之词让我心痒痒的。看来我特地打扮后才出门还真是赌对了。
那么，尽管我有许多问题想问，不过该从何着手呢？突然对她抛出一连串质疑似乎又有点过意不去……
正当我在迟疑时，周子对着秋叶原大道东张西望。
「怎么了吗？」
「对了，兄长，有件事想拜托一下。」
周子将双眉纠成八字形。略微吊起的眼角搭配下垂的眉毛，这种表情真是令人印象深刻。
「我想跟兄长在那条街上散步！那强烈引起我的好奇心！」
「耶？……嗯，可以啊。」
于是我们便开始在秋叶原大道上漫步。
周子迫不及待的心情溢于言表。如果是真正的东京秋叶原也就罢了，这种地方都市的闹区也能让人兴奋成这样吗？还真是罕见。
「兄长！请看那里！有好多二次元角色呀！」
在大道上没走几步路，周子就因描绘二次元角色的招牌以及显示出二次元角色的萤幕而发出尖叫声。
「我以前在网路上看过……但亲眼见识的感觉还是不一样。二次元角色也有这么多种类。看来正在播出的动画应该也不少吧。」
「是啊。周子平常都看什么动画？」
「我可以看的，就是专门给小朋友收看的教育动画吧。」
「日本的吗？」
「是呀。」
「说到给小孩子看的教育动画……应该就是『讨厌米黄色！』之类的吧？」
「不，不是那部。是更古老更具说教意味的动画。例如要注重传统——之类的……」
我大吃一惊。『讨厌米黄色！』已经是为了提倡「对内裤颜色不可以有偏见」的传统道德观了。竟然还有比那更传统古老的片子……到底是什么动画啊？
就在这时，贴在动画精品店店头的美少女露小裤裤海报刚好映入我的眼帘。我迅速瞥了那条草莓图案的内裤一眼。
「我家严厉规定不能看那种女孩子露小裤裤的动画，所以我只能在网路上偷偷看……」
怎么会这样……看来周子生长在一个教育方针相当扭曲的家庭啊……
周子轻轻碰触那张海报上的草莓图案小裤裤。
「这就是所谓的现代文化吗……」
她似乎很失落地表示。
看来周子应该是生长在外国的女孩吧。除了会将等身大的模型误认为真人外，还在教育方针奇特的家庭中长大，我很难相信她是定居在现代日本。
周子被阴霾笼罩的脸庞突然又恢复明朗。
「兄长，请看！」
周子并排在动画精品店店头陈列的等身大模型旁，踮起脚，双手对我摆出胜利的手势。
「我的身高还稍微不如人偶……兄长觉得怎么样？」
她确实既天真又可爱。
该怎么说，就好像我真正的妹妹一样——
「……」
对喔，不是好像，尽管是自称，但周子不正是我『真正的』妹妹吗？
我们在此会面，相互自我介绍，然后在街上散步。
然而真正核心的问题却尚未触及。
我有好多问题想问周子。待质疑的列表已经在我脑内依序排好了。
不过，在路上边走边问又有点怪怪的……
「对了，你肚子饿不饿？」
「咦？」
「我请客。想吃什么吗？」
周子起初还婉拒我，不过在我强调「不必客气」后，她才怯生生地指向一问店。
那是一家全国连锁的回转鹅肝料理餐厅。
「哇……我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店。」
回转鹅肝料理餐厅是将鹅肝料理放在盘子上，以回转的方式在客人面前通过，主要客层是针对普罗大众。由于这里的料理都很便宜，就算请客也不必担心我的零用钱是否够用。
现代这种名为『回转●●餐厅』的同性质店很多，光是在秋叶原大道上就可以看到回转鱼翅、回转怀石料理等等，真是五花八门。据说这种饮食文化是从昭和时代的回转寿司店开始扎根的。
我与周子在服务人员的带领下进入面对面而坐的包厢席。载有料理的输送带就从我们旁边通过。
话说回来，以前大平老师曾提过，真想把这种店的盘上料理拿走后，以内裤取而代之，看其他顾客会有什么反应。在输送带上回转的盘上内裤——其是既超现实又了不起的光景啊。老师果然是文学的实践者！
周子对于店员是二次元角色，以及料理是以机器全自动生产这点似乎非常感动。她的反应还真是新鲜有趣。
吃完饭以后……
那么，既然心情已平缓不少，也该切入正题了吧。尽管这间餐厅的气氛不太适合讨论正经事，但总比走在马路上聊要好得多。
「……我可以请教你一些问题吗？」
「好呀！」
很好。那么，我将排在脑中质疑列表里的头一号问题抓出来。
「光着脚、裤袜、过膝袜、紧身裤、踩脚裤袜——你会选哪个？」
「咦？这、这问题很重要吗？」
糟糕！那是列表上的第二号问题啊！
周子不知为何湿润着眼眸，「如果兄长希望，全、全部都可以穿噜……」她如此回答。
抱歉抱歉，我最想问的其实不是那个……
「——你真的是我的亲妹妹吗？」
我单刀直入地问，周子的脸庞再度浮现阴影。
「……兄长果然会感到怀疑。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已经事先准备好这个了。」
周子从怀中取出一颗又小又圆、貌似胶囊的玩意儿。
「这是最新的DNA判定器。」
啊，我也有听说过。某位有名的科学家在基因工程学者的协助下，开发了这款能轻松检测DNA的机器。
周子将胶囊压在自己手臂上，接着又轻轻碰触我的手臂一下。被胶囊接触的部位有轻微刺痛感，不过并没有流血。
几秒钟过后，原本白色的胶囊就变成绿色了。
「绿色——也就是说，我跟兄长之间有血缘关系。」
周子将胶囊的使用说明书递给我。看来如果判定出是血缘最亲密的（如父母与子女、兄弟姊妹、双胞胎），胶囊就会发出绿色的光芒。
「这下子兄长愿意相信了吗？」
周子再度以八字眉望向我。
「……嗯。」
老实说我还是无法百分之百相信，然而当我看到周子毫不矫饰的率真情感，便不由自主地想这么回答她。
「我太开心了！了不起，真不愧是这里的科技！」
「这里……你是指日本吗？」
「是呀！」
她果然是在外国长大的。
我这么判断，但周子的下一句话马上就打了我一巴掌。
「我说的是『外日本』。」
「外日本？」
从没听过这个陌生的词汇。有哪个国家是这么称呼日本的吗？
当我还在讶异时，周子恍然大悟似地对我致歉道：
「对不起兄长。『外日本』是指我们那个地区以外的日本国土。」
「你们那个地区？」
「是呀。」周子点点头——
「就是所谓的文化特区。」
「啊！」
原来如此！我一见到她所感觉的那种疑惑终于解开了。
原来周子是在文化特区长大的啊。因此，对我而言根本不稀奇的事物，在她眼底却会产生特殊的反应。对模型人偶道歉的疑云也终于澄清了。
文化特区——那是为了保护日本旧有文化所成立的行政特区。地点位于东京的有明。
那座城镇成立的缘由因为又臭又长只好姑且省略了。简单说，在我们亲手对历史进行修正后，才诞生出那块区域。
特区的文化与价值观跟一般日本有相当大的差异，据说近代的日本就是那个样子。我在新闻画面中看过那座城镇的景观，有许多使用汉字的招牌，感觉十分复古。
「周子是在文化特区长大的吗？」
「是呀……」
周子的语调好像一下子变得相当低沉。
「我不喜欢那里。那是个陈旧、保守、封闭的地方。我对文化特区早就感到厌倦了。」
「……」
周子的脸上完全失去了笑容。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过周子似乎并不喜欢文化特区。
我对此并没有多说什么。
「对了，兄长会读汉字吗？」
「不，我不会……」
「是呀。外日本的人通常都是这样吧。」
周子既然是来自文化特区，应该有能力读汉字吧。
她告诉我，她的名字也有汉字写法，那便是「具琴周子」。据她所言，「这名字简直是难以置信的古板」，就跟旧时代的名字一样。
「抱歉，这几个字我不会读。」
「请不要在意！我觉得不会读汉字反而比较好。但话是如此……」
但话是如此——讲到这，我觉得周子的眼底好像有亮光闪了一下。
「文化特区里竟然还有傻瓜提出『要让外日本的汉字也复活』这种愚蠢建议。」
「让汉字复活？」
「我的祖父就是其中一人。」
周子的口气散发出明显的敌意。
难道她讨厌自己的爷爷？
「我觉得那样太滑稽了！因为汉字本来就是从别国传来的东西。说那是什么日本的传统，简直是令人难以置信。兄长也赞同我的想法吧？」
「……」
我从来没想过那个。
我们曾为了恢复不使用汉字的世界而回到过去，还干涉了历史。不过那单纯只是希望自己所熟悉的世界能复活罢了。我们并没有像周子那样对语言抱持什么特殊的考量……
「除了汉字以外，英文字母也应该废除使用。」
「……因为那也是从外国传来的吗？」
「是呀！」
一提到这个话题，周子整个人的气氛都不一样了。就好似高声主张自我理想的革命家一样。跟刚才那个走在秋叶原大道上的天真无邪少女根本判若两人。
其实我自己也是如此，一旦聊到感兴趣的话题，就很容易浑然忘我。这应该是家族遗传吧。
周子的语调愈来愈高亢。
「如果按照我的想法——除了汉字与英文字母外，就连平假名与片假名都迟早得废除。」
「耶耶！？」
耶、邪不会有点太极端了吗……
「不过，平假名跟片假名应该是日本独创的产物吧？」
「原本都是从汉字演化来的，所以也是变相的外国输入品。」
「变相吗……」
「兄长，我并不是要否定外国文化，希望你不要误解。我想否定的是太容易受大国影响的过往日本。」
这、这话题会不会太严肃了。她真的只是中学二年级生吗？难道文化特区的年轻人都是这样？
周子似乎因自己的发言而情绪愈发激昂。她的脸颊像喝醉般涨红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道：
「我一直有个疑问。为何世上的人总是那么容易接受现有与过去就存在的事物呢？举例来说吧，文化特区的人觉得使用汉字理所当然，而外日本的人则觉得现代文应该要以平假名及片假名为主。他们都毫无疑问地接受了现存的语言——我对这点感到很不满。为什么要把向外国借来的东西及其变相产物当作自己的文化呢？不觉得创造出属于自己的崭新文化比较好吗！」
说到这，周子「咚」地用力敲着餐桌。
她那对眼尾吊起的眸子像是在诉求什么般，笔直地射穿了我。
「……」
我被她的气势彻底压倒了……
不过，周子的口气虽然很豪迈……所说的内容却过度偏离事实……
毕竟……
「如果汉字、英文字母、平假名、片假名通通不能使用，那日本不就完全没有文章可言了？」
「没错。所以，我才主张要创造新的语言。我是——」
周子仰起下颚，摆出挺胸的姿势。
「『语言创造协会』的会员。」
「……那是什么？」
据周子的解释，『语言创造协会』是催生新日语的一个网路社群。我本来以为那只是闹着玩的，没想到他们还真的严肃地办起了活动。
「创造新的语言……这构想非常远大啊。如果真能实现一定很了不起，不过推动起来应该很困难吧。」
「是呀！我也觉得并不容易……幸好救世主已经现身了！」
说完，周子目不转睛地叮着我的脸。她的眼神莫名地热情。
「那就是我的兄长！」
「……耶？我？」
我吓了一大跳，指着自己的脸问道。
「我在网路上读过兄长的小说了。简直是感动得令人差点昏倒！兄长的文章使用了好多符号……那才是日本未来的文章呀！」
周子一脸陶醉的表情。那好像已经超越了尊敬的程度，而是为我倾心……？
「啊，难不成，之前我上传小说所得到的好评就是你留下的？」
「是呀！那就是我。」
果然没错！
原来周子从以前就仔细调查过我这个亲哥哥了。搞不好她还聘请了侦探哩。一得知我在网站上发表了小说，她好像立刻就找来阅读。
「真是巨大的冲击呀。兄长竟然跟我抱持相同的理想……这个好消息简直是令我坐立难安。」
所以她才马上从文化特区跑出来找我——她这么说。
嗯？她刚才那句『兄长竟然跟我抱持相同的理想』是指？
「我非常明白兄长的想法。兄长你也在想必须要革新语言对吧？」
我有吗？
「如果不是那样，兄长就不会写出使用那么多记号符号的作品了！我一直想亲眼见一面的兄长竟然跟我有同样的梦想，我觉得这是命运的安排……」
自己的作品有人支持当然很开心……然而对方好像误解了……
「兄长使用大量符号的文章，不但有视觉上的效果，还非常具备国际观。」
「国际观……」
周子以手指在餐桌上比划着，继续解说道：
「举例来说吧，像是『裤袜』这个词，用片假名跟用『-』这个符号相比，哪个比较好理解——当然是后者呀。」
「嗯。」
「与其特地写出『跳踢』，跟『♀√』这种符号相比，还是后者压倒性地容易理解吧。」
「确实。」
「『明明驼背脚步却很轻盈』跟『λ』，这也是后者胜出。」
「当然。」
「因为是诉诸视觉的文字，就算对不是日本人的外国人也同样简单易懂。」
或许是那样没错吧……
「目前世界共通语言的宝座已经被英语占据了，不过假使兄长的文章可以确直为日本官方语书……不光只是日本，搞不好还能普及至全世界。新日语或许能成为全球的共通语言。兄长不觉得那是一件很美妙的事吗？」
「假使可以实现的话——那搞不好是日本历史上最伟大的发明……」
「就是那样。日语将统治世界！」
周子使劲握紧拳头。
「为了早日达成目标，必须尽快将古老与现存的包袱通通淘汰掉。这就是所谓的大破大立——兄长，让我们携手缔造未来吧。」
周子以陶醉的模样凝视我。
不知为何，讨论的主题跑到了如此异想天开的方向……
将刚才周子提出的主张在脑中整理一下吧。
其一现今的日语是从他国借来的产物，这已经很确定了。
其二因此，有必要创造新日语。
其三为此，我的小说必须在世上具备更大的影响力。
就是这么回事。
我的志向是成为小说家，对文章当然有自己的坚持，不过对日语本身倒没有那么大的改革期望。应该这么说吧，我对美少女该穿哪种内裤或裤袜比较好，以及该怎么描写等设定与桥段的课题，还比较愿意投注心力。
竟然有人像周子那样对未来的日语抱持深切期盼，而且她还是跟我血缘相近的妹妹……只能说让我讶异不已了。
我的小说会在世间普及——我的小说将缔造未来——
这当然是令我开心的事。况且听了周子激昂亢奋地诉说她的目标，不知为何我也觉得好像真能创造出新的语言。
然而——我还是感到哪里不大对劲。那并不意味周子的谈话过于荒唐无稽或充满夸大的妄想，而是……
掠过我心头的那种异样感受是什么，我一直找不出真正的解答——
我们离开那间餐厅。
其实我还有好多话想跟周子聊，但她表示「家里有门禁」，且她的祖父对她又很罗唆。
我们为了前往距离最近的车站而折返秋叶原大道。
回程上，与我并肩而行的周子依旧情绪高昂，「终于见到兄长了，终于见到兄长了！」她甚至还蹦蹦跳跳地不断重复这句。
局子的笑容非常纯真。
尽管我对她还是存在诸多疑惑，不过她应该不是什么坏人吧。
走了一会儿，我们又看到起初碰面的那座佩公铜像。我对周子说「那座铜像看起来好幼」，只见她眨了几下眼睛。「好幼」是现代语，用来形容既稚嫩又可爱，不过周子似乎听不太懂。想必在文化特区中并不使用这样的词汇吧。
「兄长，今天我觉得非常开心。我很快还会再来找你。」
「嗯。」
车站大楼就在铜像后方。周子应该是要搭电车回家吧。从离我家最近的车站到东京车站，如果搭「超特急Nexia」大约要廿分钟。接着从东京车站到有明文化特区搭「有明liner」据说只要五分钟。
「听说以前的新干线得花两小时左右。一想到这里，就觉得我身为现代人真是太好了。」
「怎么说？」
周子先回了一句「那当然是——」，接着说道：
「因为跟兄长的距离感觉又更近了。」
她脸上霎时浮现羞赧的笑容。
……
她竟然说出这种惹人怜爱的话，那我只好如此回应了。
「以地理的距离而言，近代跟现代应该是一样的才对。」
「讨厌啦，兄长真是的！」
周子气呼呼地鼓起脸颊。不过，她很快又噗哧笑了出来。「那么先这样罗。」她对我低头致意。
虽说还有许多疑难尚未解决，不过既然她表明很快就会见面，那些问题可以等到下次再说。
我们挥手向彼此说再见——
「哥。」
突然，有个耳熟的说话声从旁介入我们。
我转过头，只见戴着猫耳贝雷帽的么妹——实琉站在那。
实琉后方则是黑羽与柚小姐。柚小姐手上还提着购物袋。
今天黑羽应该是在同学的邀请下跟大伙儿一块儿出去玩了。如今出现在我眼前的只有三个人，就代表黑羽的同学已经先行离去了吧。
「真巧啊。」
我边说边走向黑羽她们。
三人的视线——完全没放在我身上。
怪了？她们似乎把我当隐形人一样直接穿越而过？
她们三个瞩目的对象并不是我。
她们所看的，似乎是站在我背后的周子。
啊，对喔！周子跟她们三人还是初次碰头哩。我应该要帮大家介绍一下周子才对。
我转头望向背后的周子……
「唔哇！」
结果我忍不住惊呼出声。
那是因为——
周子的模样彻底变了，简直跟之前判若两人。
她的眉尾与眼角都吊高起来，嘴唇也紧紧地抿成一直线。
我在周子的背后彷佛看到了什么。那是——
火焰。
周子的眼眸与全身都喷出了熊熊烈火。
不，当然不可能真的冒出火来……我只是想形容她的表情有多激昂而已。
先前的友善气息也荡然无存了……
「终于出现了……」
周子念念有词地说道，同时脚步沉重地朝我迈来。
黑羽似乎也嗅出了不平静的气息，眉头深锁。
「哥哥，这女孩，是谁……？」
「你就是那位黑羽小姐吧？」
周子站到黑羽的面前。因为双方的身高有段差距，周子必须抬头仰望黑羽。
「……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因为我调查过了。初次见面，我是兄长的妹妹，名叫员琴·周子。」
「兄长？妹妹？」
「没错。」
黑羽转向我，以眼神询问我「这是怎么回事？」。
「呃——」
正当我开口准备说明周子是谁时，周子突然移动身躯，挡住我与黑羽之间的视野。
面对困惑的黑羽，周子浑身散发出充满挑衅意味的气氛。
「黑羽小姐，我对你的事相当清楚。就好比说——」
周子的语调似乎颇为不悦。
「你已经正式出道为古典文的翻译者了。」
黑羽表现得非常讶异。
我也吓了一跳。没想到周子连这件事都知道了……
没错。黑羽已经出道为古典文的翻译者了。
契机是在『文艺少女』六月号所刊载的万叶集译文。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黑羽所翻译的文章送去了『文艺少女』，还被登了出来。
读了那篇译文的某资本家很喜欢黑羽的翻译，透过编辑部委托黑羽翻译近代文学。所翻译出来的原稿也有正式印制成书。
在现代，以个人财产资助商业出版的形式并不稀奇。翻译由黑羽进行，出版社负责出书。出版所需的费用则由资本家负担。
以一介高中生出道为翻译者的例子并不多见。在学校也引发了话题，黑羽一下子变成知名人物。极少数跟黑羽具有相同兴趣的女同学主动找她聊天，因此结交成朋友。据说对方还拜托她帮忙指点如何阅读近代文学。而那位女同学就是今天跟大家一起出门的玩伴。
「将近代文学这种『古典文』翻译为『现代文』——简直是疯了。」
「疯了……？」
「我也是不得已才用现代这种语言，但我觉得不论是过去或现在都是必须淘汰的对象。看来我跟黑羽小姐的思想完全无法相容。」
「周子，黑羽只是单纯喜欢以前的书而已。并没有夸张到什么思想的程度。」
「兄长竟然愿意如此袒护她……真教人羡慕呀！」
唔唔，看来周子反而更不爽了。
「况且，我也很不喜欢黑羽小姐称呼兄长为『哥哥』。如果我也跟兄长同住一起，我也能毫无顾忌地叫兄长为『哥哥』了。」
周子的口气似乎颇为羡慕。
「你们小时候应该是一起洗澡的吧？」
「是啊，以前我的确经常跟黑羽一起洗澡。」
「果、果真是这样！」
「我跟黑羽坦诚相见，认清了男女生理构造的区别。小时候，我们的感情亲密到往往以紧盯着不放的目光抓住彼此的裸体。全身上下没有一寸是视线无法抵达之处。」
「哥哥，你的口气太变态了啦！」
黑羽红着脸拿字典揍我。可是小时候她真的是撇开脸偷偷瞄我的身体啊……
「还能像这样若无其事地打人……看来只要住在一起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吧……例如背着双亲偷偷在半夜享受不可告人的情境之类。该说是羡慕还是忌妒呢，总之我无法原谅黑羽小姐。」
「嗄、嗄啊？她到底在说什么啊……」
「想知道我的本意吗，那我就如此回覆你——」
周子露出自信满满的微笑，如此放话道。
「我是兄长的未来。而黑羽小姐只是兄长的过去。」
……什、什么！
我跟黑羽都大感困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周子这回将目光转向原本一直默默观望事态发展的柚小姐与实琉。
「猫耳妹跟大奶妹的事我也调查清楚了。」
实琉只是望了周子一眼，并没有说什么，而柚小姐则微微一笑，说了句「哎，初次见面，请多指教」向对方打招呼。结果周子亦回应她「彼此彼此」，看来周子基本上还是个有礼貌的人。
周子瞪了黑羽她们数秒钟左右后……
「兄长，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她转身朝车站的方向走去。
通过我身旁时，周子又如此说道：
「……兄长，我会实现你的梦想。」
「你是指创造新的语言吗？可是那……」
如果能实现的确很了不起，但那并非我现在的梦想啊。
我还来不及订正她，就被周子的下一句话打断了。
「那是个过于远大的目标。我很清楚不可能轻易达成。」
「咦？」
「所以我指的是更现实的梦想。」
周子说完便加快脚步往车站前进了。
不过就在这时……
「慢着。」
黑羽以僵硬的口气从后头叫住周子。
「我不知道你是谁。不过，如果你敢对哥哥做出奇怪的事，我绝对饶不了你。」
若敢对他人的所有物出手，我就让你吃不完兜着走——感觉就像这个意思。
周子也猛然停住脚步。
「我才不会对兄长做什么奇怪的事。只不过……」
周子回头对黑羽投以一瞥——接着宣言道：
「争取兄长我就不客气噜。」
……
她咬到舌头了吗？
周子的脸颊微微染上红晕，身体迅速转回原本的方向。
「下次再见面了，兄长。」
周子娇小的身躯消逝在人群中。
被留下来的我们只能愣愣地彼此对看。
实琉走向我，拉了拉我身上那件美少女T恤。
「哥，她是谁？」
「……好像是，我的亲妹妹。」
「她脑袋不正常？」
「……至少不是什么妄想症吧。」
我对大家解释周子的事。从收到电子邮件、来此碰面。以及她知道我是2·5次元婴儿的事。另外就是她来自文化特区，以创造新的语言为志向——
「……还真是个嚣张的家伙啊。」
黑羽依旧在生气。
周子不知为何对黑羽抱持异常强烈的敌意。由于态度实在太过明显，黑羽会发怒也是莫可奈何的。
「哥哥，你为什么不对我说一声就跟她见面？」
现在怒火延烧到我身上了。
「因为你跟大家一起出门啦。我要怎么告诉你？」
「可以打手机给我啊。」
「黑羽未免管太多了吧？」
「要是哥哥被拐出去卷入犯罪事件怎么办！」
你是罗哩罗嗦的老妈子吗！
「周子并不是什么坏孩子，黑羽是因为只看到刚才那样的她所以对她印象很差罢了。」
「那在哥哥眼里她是怎么样的人？」
「来自文化特区，对这里的事物都感到很稀奇似的。天真无邪又活泼。有时可爱得令人发出会心一笑……」
黑羽毫不掩饰地瞪着我。「你喜欢那种女孩吗？萝莉控。」她轻蔑地说道。不过以中学生为对象还被当作萝莉控，大平老师要是听到铁定会生气的喔。萝莉至少应该是小学生吧！
「银先生，文化特区的人或许会觉得外界的事物很稀奇……不过我可是廿一世纪人喔？应该看到什么都觉得更稀奇才对吧。」
「不过，柚小姐的性格比较沉稳，或许该说比较冷静吧。」
况且她对廿三世纪也已经很习惯了。
「是、是吗……」
「姊，要小心那女孩。哥觉得她比较新鲜。」
「……实琉，你是什么意思？」
黑羽不悦地说了一句，接着交叉双臂。
「知道哥哥的出生经历，来自文化特区……是吗？自称亲妹妹那点简直是太蠢了。不过既然是来自文化特区……」
黑羽似乎又切换成偶尔会出现的名侦探模式。
我也努力思索着关于周子的事。
这时，柚小姐对大家提出自己的建议。
「呃，文化特区是历史被改变后才冒出来的城镇吧？既然如此，要不要找大家集思广益？」
「找大家？」
「是的。」
大家……
啊！我明白柚小姐的意思了。知道历史被修正之真相者，除了在场的我们外另有他人。
我取出手机联络那两位。
——他们便是蝶间林博士与大平老师。
*
——廿三世纪，某日，黑羽的房间。
「黑羽、柚小姐！今天大平老师的广播节目很精采喔。特别来宾是实琉跟春贺·遥老师哩！」
「哥哥，大平老师跟春贺老师不是因为乾妹妹派与亲妹妹派的纷争而关系恶劣吗？」
「哎，过去的日本有句俗谚，叫『不打不相识』。搞不好那两位老师其实交情匪浅呢。」
「总之绝对不能错过这集！大家一起收听吧！」
■特别刊载『大平·凯老师的专属时间』于2202年7月15日播送的一集
特别来宾春贺·遥（作家）
妹背·实琉（小学生／插画家）
『回覆听众们的来信单元』
◆听众A的来信
前不久，我带妹妹去「回转鹅肝料理餐厅」，结果她说：「竟然带我来这种便宜的地方，真是不敢相信！」请问我该带妹妹去哪种餐厅吃饭比较好？
春贺：「首先，我比较好奇你的妹妹是亲妹妹还是乾妹妹。如果是亲妹妹就带去高级料理店。乾妹妹的话就叫她滚去厕所吃吧。」
大平：「滚去厕所吃……实琉你听见了吗？亲妹妹基本教义派就是这么令人厌恶。不过我也希望能跟乾妹妹一起关在女生厕所里。」
实琉：「然后就别再出来害人了。」
◆听众B的来信
大平老师似乎对小学生情有独钟，假使可以让您成为小学里的用具，您想变成什么呢？
大平：「女童的椅子吧。」
春贺：「哼，真没想像力。」
大平：「那春贺如果换作你呢？」
春贺：「体温计。」
大平：「……可恶，我竟然没想到这个。」
实琉：「白费脑力。」
◆听众C的来信
其实我会读汉字，你们不觉得「妹」跟「株」这两个字很像吗？
大平：「要说到底哪里像嘛。『妹』其实就是『女』『未』满的意思。两个字所包含的意义根本毫无相关之处！」
春贺：「女未满……女未满！这个字真是蛊惑人心啊！」
实琉：「该叫警察了。」
◆听众D的来信
我完全搞不懂年幼的妹妹到底哪里好。妹妹是种既嚣张又碍事的生物，女人还是丰满的熟女比较棒。尤其觉得猫耳很可爱的那种妹妹简直是蠢透了。
大平：「去死吧。」
春贺：「去死吧。」
实琉：「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