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泰利托尔

    在秋末的凉风吹拂下,黑龙迎风招展。

    黑龙旗的旁边,还竖着两种醒目的军旗。一种是蓝底上描绘着白色半月和流星的沃鲁恩家旗,另一种则是黑底上装饰着银剑,被艾伦带来的军旗。

    一百多匹马与数位士兵组成的吉斯塔托军在晴朗无垠的蓝天下,正井然有序地前进于大道上。他们的目的地是泰利托尔。

    行进在队伍前方的一对男女正是泰格勒与莉姆。

    “那么,维克塔……不对,是维克托·阿尔托鲁……”

    话说到这里,泰格勒又咬了舌头。剩下的部分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了。在他身旁策马前行的莉姆叹了一口气,用手里的细树枝轻轻地敲了一下泰格勒的头。

    “是维克托·阿尔托鲁·沃尔克·艾思缇斯·兹阿·吉斯塔托。维克托是陛下的名字;阿尔托鲁是陛下祖父的名字;沃尔克是陛下的父亲希望他能成长为狼一般的男人,为陛下取的昵称;艾思缇斯是姓;而兹阿是只有王族才有的尊姓。我已经解释了三遍。你也差不多该记住了吧。”

    泰格勒露出一副被训斥的小孩般的表情,揉着自己被敲的部位。

    几天前从塞雷斯塔城出发之后,他们就一直处于这样的状态。

    身着甲胄,骑在马背上的莉姆手中拿着用几十张纸装订成的课本。这些纸上密密麻麻地记载着吉斯塔托的历史和神话,还有历代的国王之名和传统仪式等等。

    “……难道一定要记住吗?”

    “泰格勒威尔穆德卿,你明白自己的立场吗?”

    泰格勒小声嘟囔着抱怨般的疑问,而莉姆向他投去了让人背后发凉的冰冷视线。

    “你是艾丽奥诺拉大人的俘虏。今后经常会有来访我国的机会。根据情况,说不定还会居住在我国。”

    虽然是令人讨厌的未来,但是泰格勒不能在她面前说出这样的意见。

    “为了不让艾丽奥诺拉大人丢脸,你应该尽可能早一点把基本知识填进脑袋里。”

    ——我明白她的意思……不过,从塞雷斯塔出发以来,无论是进军还是休息的时候,我都在学这种东西啊。

    “你的回答是什么?”

    “我会努力的,老师。”

    这样答道的泰格勒的声音中没有丝毫热忱。看到莉姆在书本上折了页,他顿时松了一口气,心想“总算结束了”。

    “话说回来,为了庆祝冬天的结束和春天的到来,我国自古以来都会举办的祭典是什么?”

    出其不意的提问使泰格勒不由得凝视着莉姆。幸好他的脑子有了反应,在一瞬间就找到了答案。

    “我记得……是太阳祭吧。”

    “正确答案。”

    如同冰山般的严肃表情有所缓和,莉姆的脸上浮现起柔和的微笑。

    “我国的冬天比布鲁奈漫长得多,时长会超出半年。以后你说不定会有机会亲身领略。”

    莉姆心情愉快地加以补充,接着调转马头。

    “休息一会儿吧。我去视察一下士兵的情况。”

    瞥了一眼莉姆离去的背影,泰格勒垂下肩膀,长叹了一口气。

    “辛苦您了,泰格勒威尔穆德卿。”

    一位骑士取代了莉姆的位置,来到泰格勒的身旁。他有一副英俊的面孔,是位年约二十的青年。他寸草不生的头顶给人以深刻的印象。

    这位骑士的名字是路里克。他是艾伦属下的士兵中屈指可数的弓箭手,也对泰格勒很有好感。

    “你怎么不早点过来帮我。”

    “如果做了那种事,我可是会被莉姆艾利莎大人怒视很久的。而且,从远处看来,你们就像是一对和乐融融的老师和学生呢。”

    “当事人的我倒是觉得像是被拷问。”

    泰格勒摇头甩去大脑的疲劳感,转变了话题。

    “蒂塔和巴特朗怎么样了?”

    在泰格勒等人身后的百骑吉斯塔托士兵中,还混有几位从吉斯塔托跟来的普通人。譬如蒂塔和泰格勒的侍从巴特朗等人。

    泰格勒最初反对蒂塔一起跟来,但是她的强烈要求和莉姆出人意料的赞同态度让他改变了想法。

    “你身边还是有一位能够帮忙整理仪容的人比较好。”

    “……我看起来有那么邋遢吗?”

    “你还记得从莱特梅利兹出发的时候,我和艾丽奥诺拉大人对你的评价下降到什么地步了吗?”

    莉姆冰冷的回应让泰格勒不由得缄口不语。

    其实对于泰格勒来说,让蒂塔一个人留在宅邸里,他自己也会过意不去。原因有两点。

    首先是因为在击退泰纳尔迪耶军后,泰格勒训斥了蒂塔。

    “蒂塔在宅邸里等我的心意让我很高兴。但是,那种情况下还是应该逃跑才对吧!”

    蒂塔栗色的眼瞳中满是泪水,她道歉说“十分抱歉”。这件事使泰格勒的心中一直残留着不安。

    再加上他不想让她留下寂寞的回忆,泰格勒就接受了蒂塔的随军要求。

    “没什么问题。蒂塔小姐在士兵中很有人气,不过在莉姆艾利莎大人的监视下,大家都很老实。”

    “莉姆?”

    路里克的话让泰格勒有些意外。

    “大概是因为同是女性吧,莉姆艾利莎大人很照顾蒂塔小姐呢。”

    泰格勒不禁放下心来。在士兵中很有人气让他的心泛起了涟漪,但是既然有莉姆关照应该没问题吧。

    “巴特朗大人擅长言谈,而且下棋和打牌也很厉害。”

    在休息或夜宿的时候,士兵们都会热衷于这一类的游戏,而巴特朗似乎已经融入其中。这也使泰格勒放心多了。

    “就是巴特朗教我打牌的。别看他那样,巴特朗很了解出老千的手法哦。”

    “是啊。巴特朗大人对好几个人出了老千后,这件事就败露了。”

    路里克耸了耸肩,想象着那副情景的泰格勒忍住了笑意。

    “听起来很有趣嘛,我也想参加啊。”

    “——想参加什么?”

    背后响起了冰冷的声音。莉姆不知何时回到了这里。路里克连忙闭嘴退下了。

    “不,那个……”

    悔恨地盯着离去的路里克,泰格勒没有底气地答道。

    “我也偶尔想和大家一起玩……”

    “可以啊。”

    莉姆干脆地做出了承诺。

    “只不过你要答出接下来我提出的十个问题。比起和士兵混在一起,现在的你更需要这些知识。”

    泰格勒绝望地叹了口气,无精打采地靠在马头上。而马不满地晃动着身体。

    结果,在抵达泰利托尔之前,泰格勒都没能逃出莉姆的五指山。

    贝尔福城是泰利托尔的中心。

    城市跃入眼帘时,泰格勒便让巴特朗作为使者前往城内。这是为了得到让吉斯塔托军在城市旁等待的允诺。

    “巴特朗以前来过这座城市吗?”

    “是的。乌尔斯大人……我曾作为少主父亲的侍从来过这里几次。”

    眺望着城外毫无起伏、一望无际的草原,巴特朗有些怀念地继续说道。

    “泰利托尔这个地方和我们那里不同,四周只有无边无际的草原。说起山——”

    巴特朗指向远处依稀可见的佛日山脉南麓。

    “就只有佛日群山了吧。这里的人民都过着种植葡萄田,放牛养鸽的生活。”

    最终,在得到了城里的许诺之后,泰格勒在莉姆和巴特朗两人的陪伴下进入了城市。是泰格勒拜托巴特朗和他一起来的。有个熟人相伴会让他安心许多。

    莉姆不只穿着甲胄,还戴上了头盔,她的整个面部都隐藏其中。讶异的泰格勒询问了理由,但莉姆的回答十分简洁。

    “因为女性骑士太显眼了。”

    贝尔福是一座比塞雷斯塔更大的城市,街道上还铺着石砖。

    不过,这里的民居构造和塞雷斯塔相差无几。将木料、石头与砖瓦拼在一起,墙上涂漆,再用几块圆形石头压在上面的茅顶建筑随处可见。

    虽然这是对于泰格勒和巴特朗来说司空见惯的场景,但是莉姆好像觉得很稀奇。她不停地转动头部,环视周围。

    “泰格勒威尔穆德卿,为什么这里的民居房顶都要压着圆形的石头?”

    石头的大小和成年人的头部差不多。几乎每一座房屋的顶上都压着三四块这样的石头。

    就在这时,泰格勒心中忽然有一种念头开始蠢蠢欲动。那就像是经常被训斥的坏学生想要戏弄严厉的老师一般的恶作剧心理。

    “那是为了不让房顶被风吹走才压在上面的。”

    “原来是这样啊。”

    莉姆毫不怀疑地点了点头。在不禁对她过于坦率的反应产生了罪恶感的泰格勒身旁,巴特朗憨厚地笑道。

    “不可以开玩笑啊,少主。摆上那些石头是为了趁白天吸收日照的热量,到了晚上用于一些其它的事。”

    “……是这样啊。”

    莉姆冰冷的视线和带有怒意的低沉声音尖锐地刺向了泰格勒。

    “我本以为自己过于严厉了,看来还有提升的空间。从明天——不,从今天开始,我会继续增加每天提出的问题。”

    “……那个,可以听我解释吗?”

    “比起这些,请你挺直脊背。你毕竟是一军的将领。声音也要洪亮一点。你现在这样就像是做了坏事的胆小鬼一样。”

    莉姆冷酷无情地拒绝了泰格勒的请求,毫不留情地训斥道。巴特朗理解了状况,却只是露出苦笑,守望着自己的主人。

    奥格子爵的宅邸也是用木料、石头和砖瓦砌成的建筑物。这里比泰格勒的宅邸大出数倍,宅邸内还有并排建成的鸽棚。

    “鸽棚?”

    对歪起脑袋的莉姆,泰格勒这一次只是老实地解释说。

    “用来饲养食用的鸽子。从鸽棚的大小来看,里面大概能养一百只吧。吉斯塔托没有这种东西吗?”

    “倒是有鸡棚,不过鸽棚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虽说鸽子也不是不能用来吃……”

    进入宅邸后,由于不会遇到闲杂人等,莉姆总算卸掉了头盔,把它抱在手上。

    因为巴特朗已经作为使者来访过这里,泰格勒等人交出了武器之后,很快就被带到了子爵的房间。

    这是一间让人联想不到领主私室的朴素房间。

    搁置在窗户旁边的水晶花瓶似乎是唯一的装饰品,它在沐浴阳光的地板上拉出了奇特的影子。

    一位脸上浮现起亲切笑容的老人从没有多余装饰的床上坐起身来。他就是治理泰利托尔的休斯·奥格。

    “哦哦,你总算来了,泰格勒。不,失礼了。是沃鲁恩伯爵。”

    “好久不见,奥格子爵。”

    泰格勒行了一礼,担心地看着老人。

    “您的身体不舒服吗?如果是这样改天也——”

    本以为他是身体不适,以至于不得不躺在床上,但老子爵只是露出沉稳的笑容,摇了摇头。

    “没事,我只是受了点伤而已。不过周围人都对这件事大惊小怪的。我的儿子现在正在很远的地方,没法立刻赶回来,所以就嘱咐我安心静养,注意身体。”

    老人看起来并不是在逞强。于是,泰格勒总算松了一口气。

    “话说回来,还真是怀念哪。你还记得自己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来这座宅邸后做了什么吗?”

    “咦?呃……”

    泰格勒的背后流过几道冷汗。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糗事?想不起来。毕竟自己只是在八九岁的时候来了这里一次。

    老人对没能回答上来的泰格勒露出了苦笑,他瘦削的身体轻轻晃动,像是觉得很好笑般地说道。

    “你好像觉得大人们的谈话太过无聊,所以就开始在宅邸里玩探险游戏。侍女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躺在我的床上流口水了。”

    不只是站在身旁的莉姆,就连巴特朗都惊讶地看向泰格勒。泰格勒只好一言不发地深深埋下了头。

    “当时我还对乌尔斯说这孩子将来会成大器。没想到,现在你已经成长到能与吉斯塔托军结为同盟了。那位就是吉斯塔托的战姬吗?”

    “不好意思,介绍有些迟了。她叫莉姆艾利莎,是深受战姬艾丽奥诺拉·威尔塔利亚信赖的将领。”

    莉姆沉默着向老子爵行了一礼。奥格连忙回应一句“失礼了”。

    接着,当奥格的视线重新移回到泰格勒的身上时,他的脸上已经彻底转变为认真的表情。

    “那么……看了玛思哈斯寄来的信,我已经大致了解情况了,不过这样的大事还是应该听你亲口解释一番才是。”

    听完了泰格勒的讲述,奥格面带着复杂的表情抱起胳膊。

    “舍弃中立的立场,和你一起与泰纳尔迪耶公爵战斗吗……”

    “请您助我一臂之力。”

    “为了以防万一,我先问一句。这件事的过错是否在你?”

    老子爵直直盯着泰格勒的双眼充满了令人窒息的魄力。大概是因为被对方的气势压倒了吧,泰格勒竭尽全身的力量静静地答道。

    “如果是我错了,泰纳尔迪耶公爵应该会在公开这件事的前提下发兵吧。”

    “嗯。确实如此……”

    奥格低下了头,似乎陷入了沉思。泰格勒等人只好一言不发地等待他再次开口。

    “——沃鲁恩伯爵。”

    终于,奥格以低沉的声音唤出泰格勒的名字。

    “老实说,如果只有你一个人来拜托我,我一定会拒绝。即使你站在正义的立场上,我们在泰纳尔迪耶公爵面前也是无力的。虽然正义值得尊崇,但我不能为此把自己的士兵和领民赌在没有胜利希望的战争上。”

    巴特朗皱起眉头,想要开口插话,但是泰格勒举起手,阻止了他的举动。因为泰格勒知道,老子爵的话还没说完。

    “但是,你不只是得到了玛思哈斯的支持,还与以精明强悍著称的吉斯塔托军成为了同伴。这样的你说不定真的能和泰纳尔迪耶公爵和冈隆公爵对峙。”

    “那您的意思是愿意帮助我们吗?”

    “只要我这把老骨头能派上用场……我是想这么说啦,不过我们现在也没有多余的兵力。倒不如说,我还希望你们帮帮我呢。”

    “这是怎么回事?”

    在提出疑问的泰格勒身旁,莉姆微微眯起了眼睛。由于这个变化太过细微,泰格勒、巴特朗,还有奥格都没有发现。

    奥格将视线投向窗外。从那里可以看到望不到边际,没有任何起伏的草原,以及耸立在远方的佛日山脉。

    “佛日群山成为了盗贼团的巢穴。他们袭击附近的村庄,放火杀人,掠夺财物和家畜,抢走年轻的姑娘,做尽了十恶不赦的坏事。我自然不能对此坐视不管,所以就率兵赶赴了佛日山脉……但是,结果却是我输了。”

    这样说道的老子爵脸上流露出强烈的苦涩与屈辱。他用力地握紧拳头,即使如此还是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他的身体仍在微微地颤抖。

    “难道奥格大人受伤就是因为这件事?”

    “我刚才也说过了,这只是小伤。”

    奥格对一脸担心的泰格勒摇了摇头,露出了安祥的笑容。

    “医生也说过几天就能痊愈了。只不过在这场战斗中,我确实输得一败涂地。周围人都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纷纷叮嘱我躺在床上不要动,这才是我卧床的真正理由。”

    奥格扭动身体,面向泰格勒。

    “沃鲁恩伯爵,拜托你了。可以请你代替我对付那个盗贼团吗?”

    他面带着谨慎的表情低下了头,额头甚至贴在了膝盖上。

    “现在我儿子正在向附近的诸位贵族借兵,但事情基本上没什么进展。就算今后凑到一定的兵力,在那之前村子还会受到袭击。我不会要求你们帮我彻底赶走那些盗贼,但是我希望可以尽可能地抑制那里的受损情况。”

    “那个盗贼团有多少人?”

    面无表情的莉姆以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插嘴问道。

    “大约两百人。”

    泰格勒顿时惊呆了。这个数量是自己率领的吉斯塔托军士兵的两倍。

    “他们原本只是不足四十人的小集团,但是随着吉斯塔托的山贼,还有从遥远的亚斯瓦尔漂流而来的海贼的加入,一个名叫德纳尔贝因的原佣兵率领他们以惊人的速度扩大了势力。我带了三百士兵过去,却被对方倒打一耙。”

    泰格勒不禁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山贼首领心生佩服。能够统帅两百野蛮人的集团,那个家伙的手段一定不简单。

    虽然自己率领的吉斯塔托士兵都是精锐,但是想和人数达到两倍的敌人作战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可是,我也不能就此置之不管。如果盗贼团是以佛日山脉为根据地的话,那就更不能忽视了。

    佛日山脉是南北方向延长的细长山脉,北边就是阿尔萨斯和莱特梅利兹的边境。

    倘若盗贼团沿着佛日山脉迁徙到北部,阿尔萨斯和莱特梅利兹的领民就会有危险。

    而且,那样也会妨碍到今后泰格勒等人之间的往来。

    泰格勒张开了口,但是在说话之前先瞥了莉姆一眼。确认她微微地点了点头后,泰格勒这才看向奥格。

    “我明白了。请交给我们处理吧。”

    泰格勒等人离开了奥格子爵的宅邸,这时的太阳已经西斜。

    西方的尽头染上了一层灼烧眼睛的浓重红色,看上去就像是太阳正在拼命反抗试图覆盖天际的暮色一般。

    而东方的天空颜色相对较深,突显出了月亮的光辉。

    回到城外之后,吉斯塔托军已经建好了阵地。虽然只是用栅栏和壕沟围城的简单装置,不过栅栏还是多立了一道并且前后错开。

    “不在城里过夜吗?”

    出迎的路里克一脸讶异地问道。他本以为泰格勒等人会借用子爵宅邸里的房间。

    “有很多原因啊。你能过来一下吗?”

    就在这时,蒂塔小跑步赶了过来。她依然身穿着侍女服,只是卸掉了围裙。看来她是以这副打扮在吉斯塔托军地阵地里活动的。

    “泰格勒大人,欢迎回来。您没事吧?”

    “我只是去谈事情而已。倒是蒂塔你累了吗?”

    泰格勒露出了温柔的笑容,抚摸着蒂塔的头。

    “您不用担心我。刚才我一直在帮忙准备晚餐。”

    “我重新认识到了行军中饮食的重要性啊。只是盐的分量不同就能让汤的味道变得如此美味……”

    路里克感慨地对挺起胸膛的蒂塔说道。

    泰格勒不禁为蒂塔振作的精神感到高兴。同意她一起跟来的时候,他还有些不安,不过蒂塔已经在以自己的方式努力,也在军队中也找到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不要太勉强自己了。巴特朗,你也去帮蒂塔吧。”

    目送着蒂塔和巴特朗的离去,泰格勒在莉姆和路里克的陪伴下,走进了指挥官用的帐篷。把吊在空中的煤油灯点着之后,三人围成一个圈坐了下来。

    泰格勒把宅邸里发生的事讲给了路里克,接着他把一张纸在地面上摊开。这是为了讲述奥格子爵提起的与盗贼团的那场战斗。

    “奥格子爵率领三百士兵前去讨伐盗贼团,却输给了对方。事情的经过是这样。”

    子爵似乎已经预想到等待自己的会是一场艰难的战斗。

    虽说子爵的兵力在人数上占有一定优势,不过士兵们都是平时在田里耕作的人,他们的武装也只有革铠和长枪。由于亲眼目睹了村庄被袭击并烧毁成惨不忍睹的状况,士兵们的士气倒是很高涨,但是这一点并不能弥补他们训练不足的弱势。

    另外,盗贼一方还占据了地利。子爵一方只能从下往上进攻,但对方可以一鼓作气地从上方冲下来。弓箭和投石也是占据高处的一方用起来比较有利。

    所以,子爵就考虑封锁山道,把盗贼团禁闭在山中。

    可是他没有预料到一件事。在子爵的军队刚刚现身后,盗贼团就从山上攻了下来。

    “居然舍弃了地利。看来对方也不过是区区山贼罢了。”

    盗贼团和奥格军在距离山脚很远的地方就打了起来。

    山贼们的武器是剑、战斧、大刀和棍棒等等,身上的穿着也多半是革铠,再用毛皮和铁片加强防护力。

    随着战斗的进行,奥格军渐渐占据了优势。盗贼们作势要逃,开始一个一个地向后败退。奥格军随即乘胜追击。

    他们追着盗贼进入了山道。

    但是,等到他们进入山道后不久,天空就被阴影覆盖了。

    弓箭、石头还有沙尘像是一场倾盆大雨般倾注在士兵们的身上。其中也有需要一个人环抱的巨大岩石或圆木,被这些东西击中的士兵都变成肉泥,贴在了地面上。

    等到他们明白盗贼团的败退只是为了引自己上钩而设下的陷阱时,一切已经迟了。在短短的时间内,尸体就像小山包般堆在了山道上。

    奥格子爵立刻下令撤军,但刚才那些逃跑的山贼都趁此机会攻了过来。

    在离开山道之前,奥格军就出现了数十位牺牲者。而在出山时受到追击,使他们失去了更多的士兵。

    等到返回贝尔福城内时,原本有三百人的士兵只剩下了两百人。子爵自己也负了伤,所以他的儿子杰拉德才代替他四处奔走。

    “两百人的盗贼团……听上去实力很强啊。”

    听完了泰格勒的讲述,路里克的表情变得一本正经,他用手敲了敲与美男子的面孔不般配的光头。

    “泰格勒威尔穆德卿,您有什么计策吗?”

    “不,完全没有头绪。”

    “这样如何?泰格勒威尔穆德卿背五十根箭进山,干掉五十个人再下山,然后再背五十根箭进山……这样反复四次。”

    “很有趣的提议呢。你认为我会在打中第几个人之后被敌人发现并灭口?”

    泰格勒瞪了一眼大放厥词的路里克。

    “就把这个当成是最后的备用方案吧。”

    莉姆将疲惫的视线投向两个男人,冷淡地说道。接着,她的视线重新移向了那张纸。

    “我不喜欢长期作战。还是快点解决这件事吧。”

    第二天早上。把蒂塔和巴特朗留在城外,泰格勒与莉姆率领着百骑吉斯塔托军从贝尔福城出发。

    从贝尔福骑马到佛日山脉需要花费一天多的时间。

    “这么说来,我有一个东西想让泰格勒威尔穆德卿过目。”

    在旁边策马前行的莉姆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边说着一边把马赶了过来。她从马鞍下方的行李袋中取出了几张仔细叠好的纸张。

    泰格勒接过这些纸,打开其中一张后便皱起了眉头。

    “……这是什么啊?”

    “我们从阿尔萨斯出发以来需要的战争资金。一切都要由你承担。”

    泰格勒睁圆了眼睛。由于太过震惊,他在马背上晃了几晃,头顶的天空也显得歪斜起来。莉姆只好皱着眉头搀扶泰格勒。

    那些纸上记录了百人份的薪酬、粮食、柴火等燃料,马的饲料、药品和杂货的价钱,还有工具的修理费等等行军过程中的花销。

    看到那个金额,泰格勒拿着纸的手不停地颤抖。自己的身体仿佛被无形的枷锁束缚了一般,泰格勒不由得感到呼吸困难。

    “……我也率领过百人的士兵,不过从来没有花费这么多啊?”

    “骑兵还要算上马,本来就比步兵消耗的费用多。而且——”

    莉姆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继续说道。

    “泰格勒威尔穆德卿率领的是平时在村庄里种田的村民吧。但是,你现在统帅的可是平时就为了战斗而勤奋锻炼的士兵。他们的战斗经验更加丰富,在农作物收获期也能参加战争。所以薪酬高也是当然的事。”

    泰格勒揉了揉暗红色的头发,用力地握着那张纸,几乎快要把纸捏破。虽然不是不能用阿尔萨斯的积蓄付款,但他还是想尽可能地避免这种情况。

    “我先声明一句,我不推荐你使用阿尔萨斯的储蓄交付费用。”

    被她看穿了。

    不过,不推荐这句话使泰格勒不由得惊讶地看向莉姆。

    “我读了很多资料,泰格勒威尔穆德卿在阿尔萨斯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比如——放牧之类的。”

    “……猜对了。”

    泰格勒长叹了一口气。莉姆在莱特梅利兹教导他的时候,他就这么想过——莉姆很擅长这一类的公务。

    “父亲就是这么打算的,所以在我继承阿尔萨斯之前,他就一点一点地存下了钱。如果能够攒到足够的资金,我就会购买一些马匹。”

    马的用处很多,倘若能够成功地买到马,阿尔萨斯一定会变得比现在更加富饶吧。

    “我认为这个想法不错。既然如此,你就更不该动这笔钱的主意。”

    泰格勒听了莉姆坦率的意见不怎么高兴,但是同时他也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可是,我没有其他交钱的办法了。”

    泰格勒回过头去,看向跟在身后的吉斯塔托士兵。

    “嗯,所以现在我们会帮你垫付。”

    莉姆的脸上依然面无表情,但是泰格勒依稀觉得她似乎有些开心。不过,这也可能是他的错觉。

    从泰格勒手中接过皱皱巴巴的纸张,莉姆小心地把它展平。

    “对了——只是一百骑兵就会花费这么多,想要维持两百山贼的生计,花费的资金应该会很夸张吧。”

    听到莉姆的说明,泰格勒这才明白她为什么会提起战争资金的问题。

    “也就是说,最近这个盗贼团还在袭击村庄。”

    “从他们最后一次袭击并掠夺村落的日子来看,这几天侵略还在继续。”

    “我们不能让那些村庄受到进一步的损害了。”

    泰格勒控制着自己焦躁的心情,用力地握住了缰绳。

    第二天早上。在距离佛日山脉还有半刻钟的路程时,莉姆命令停止进军。

    她把一百骑兵分为八十人和二十人,让那八十位骑兵中的大多数人下了马。

    二十士兵被命令守着马匹留在原地,而这八十人再次开始了进军。骑着马的人包括泰格勒和莉姆在内,总计不到十人。

    “——泰格勒威尔穆德卿。”

    在士兵前列策马而行的莉姆向身旁的泰格勒说道。

    “比起你以前的战斗,这一次请你更加留心士兵们的行动、敌人的行动和战场上的形势。我希望你能尽早拥有指挥士兵的器量。”

    泰格勒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他确实缺乏战争的经验。

    而且,巴特朗他们是从父亲乌尔斯那一代起就追随沃鲁恩家族,在漫长的来往过程中,已和自己建立了深厚的信赖关系。

    但是吉斯塔托兵并非如此。虽然在场的士兵都是由艾伦和莉姆挑选的人,但是总有一天他也会率领对自己没有好感的士兵吧。

    泰格勒不得不努力学习。即使只能一步一个脚印地进步。

    “明白了,我会尝试的。”

    等到太阳升至早晨与中午期间的位置时,八十位吉斯塔托兵总算抵达了佛日山脉。

    就像是在等待他们一样,山道中涌现了盗贼们的身影。他们大概是从远处看到了吉斯塔托军,一直在警戒吧。他们的反应速度极快,仿佛已经得到了确信。

    有人的肩膀上扛着大刀,身穿革铠,还有人裸露着上半身,举起巨大的战斧,而防具只有头盔——他们的武装没有统一,队列也并不整齐。

    盗贼们发出凶猛的吼声,像是找到猎物的饿狼一般攻了过来。吉斯塔托军也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声,迎击他们的袭击。

    他们没有一个人骑在马上,因此泰格勒的视野很开阔。

    他举起传家之宝的黑弓,但是没有立刻搭箭,而是凝视着眼前的战场。

    吉斯塔托兵举起盾牌,防御盗贼团的猛攻,同时寻找间隙用长枪应战。

    后方的士兵们举起了弓,一起射箭。几十根箭撕裂空气,描绘出金属色的曲线,毫不留情地倾注在盗贼们身上。

    ——战场是平坦的草原。敌人的数量……不到二百人吧。我们的人数只有对方的一半。

    泰格勒紧盯着士兵和盗贼的冲突,但他忽然注意到了一件事。

    ——盗贼团中很少有人身上配有高价的装备。

    身穿好装备的人在十人之中大约有一个人。这些人身上不是用旧的武装,而是用铁打造的甲胄。他们的头上还戴着头盔,手中挥舞长剑。

    ——看上去像是以十人为一个小队,而那些人就是小队的队长。话说回来……

    泰格勒扭转脖子,中断了自己的思考。

    在某个地方,队列乱掉了。山贼们的战斧砍断了盾牌,一位士兵失去了平衡。

    泰格勒的行动非常迅速。他立即举起了弓,像是要分开士兵的波浪一般策马挤向前方。吉斯塔托军的人数比盗贼团少了一百人,他很快就找好了准星。

    弓弦震颤,泰格勒射出的箭像是被吸进去一般贯穿了山贼的喉咙。那个山贼在混战中瘫倒在地,再也没有爬起来。

    泰格勒继续射箭,随即射倒了三个山贼。没过多久,盗贼团就失去了原本势不可挡的冲击力。

    相比较而言,此时的吉斯塔托军更有活力。所以他们重整了乱掉的队列,再次抵挡进攻的盗贼团。

    在松了一口气的泰格勒身旁,莉姆淡淡地下达了命令。

    “——后退。”

    吉斯塔托士兵紧紧地挨在一起,举着产生了裂纹的盾牌,一边牵制挥舞剑和枪的山贼们,一边缓缓地退却。山贼们像是要填补空白一样,纷纷挥起武器冲上前去。

    前几天刚刚大破奥格子爵的军队,盗贼团的士气十分高涨。就算是与比起攻击更加重视防守的吉斯塔托军战斗,他们也能气势十足地发动进攻。

    莉姆下令继续后退。片刻之间,吉斯塔托军就撤退了一贝尔斯塔(约一公里)以上的距离。

    山贼们的队列如同上钩的鱼儿一样变得混乱起来,形成一条细长的带状。

    就在这时,形势突然发生了变化。

    草原的南侧忽然出现一团骑兵,绕到了盗贼团的身后。山贼们大吃一惊,这才注意到自己已经来到了离山脚较远的地方,慌忙开始撤退。

    他们的一举一动没有逃过莉姆的眼睛。她以淡淡的口吻下令反击,而吉斯塔托的士兵纷纷舍弃了盾牌,举起长枪,挥舞长剑,勇猛地袭向盗贼团。

    山贼们在士兵的攻击下左摇右摆,无法做出反击,很快就被一一击毙。也有人站在原地应战,但是从四面八方发动的攻击很快就让他们人头落地。

    而且,刚才现身的骑兵们也插入到山贼和深山之间,封了他们的退路。

    已经无法逃亡的山贼们只好选择壮烈地死去,或是跪地降伏。

    被杀死的山贼大约有六十人,而投降的山贼约二十多人。还有十几个人成功地逃回了山里。

    另一方面,吉斯塔托军的战死者为两人,负伤者仅有十个人。

    在投降的山贼们掩埋了同伴的尸体之后,他们就被带回了奥格子爵那里。吉斯塔托军派出十几名骑兵作为监督,押解他们赶往贝尔福城方向。另外,受到重伤的士兵也被送回城里。

    剩下的人在草原上建起了阵地。

    阵地的基本构造和贝尔福城旁边的营地相似,但是这里的战壕更宽更深,搭建栅栏用的木头也更加结实。

    在阵地建完时,太阳刚好下山,士兵们也开始准备晚餐。

    今天的晚餐是在会让人误以为是大桶的深锅里倒上水,将腌渍的大马哈鱼、切成大块的马铃薯和芜菁等等一起放进去,再用洋葱增添甜味做成的慢炖烩菜。

    “看起来很可口啊。这是什么?”

    泰格勒兴趣十足地对慢慢搅拌的路里克问道。

    “我们把它称为罗宋汤。这是在我国到处都能吃到的食物,可以让你从内到外地感到温暖。”

    “没错。泰格勒先生是布鲁奈人,所以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哦。这种食物可是不小心搞错就会引发纠纷啊。”

    在路里克身旁把手伸向锅子取暖的士兵仰视着泰格勒笑道。

    “纠纷?”

    对歪起脑袋的泰格勒,路里克一边撇去汤里的浮沫,一边回答。

    “因为每个家庭做出来的味道都不一样。有人会给里面加上大蒜,还有一些人会加烧酒进去。”

    “为了这件事,我们每天都要吵上一次啊。像是不要按照你自己的判断给大家一起喝的罗宋汤里加大蒜啊’之类的。”

    士兵们全都笑了起来,而泰格勒也陪着他们大笑几声。

    晚餐除了罗宋汤,还有咀嚼的时候会发出声响的硬面包、蜂蜜酒和葡萄干等等。虽然出现了战死者,但是士兵们的士气很高,还有人精神充沛地唱起了歌。

    泰格勒与路里克等人道别之后,回到了指挥官用的帐篷。他与莉姆两人围坐在罗宋汤的锅子旁,说起自己的发现。

    “在进入山区之前让士兵们下马是为了让骑兵们迂回到后方去吗?”

    只要可以准备超出人数数倍的马匹,骑兵的机动性就能得到飞跃的提高。这样就能在从山上观望地面形势的山贼们没有发觉的情况下发动奇袭了。

    “还有一个目的。”

    “……为了不中他们的圈套吗?”

    听到泰格勒的话,莉姆像是在夸奖他说的不错一样,脸上在一瞬间浮现起了微笑。

    “我知道如果他们见机后退,就会把我们引到山中。但是,由于前几天的胜利,现在的他们正洋洋得意,充满了气势。”

    在莉姆看来,她希望让自己的军队看上去更难上钩,因此才要减少骑兵的数量。

    另外就是这样做可以观察他们的举动,如果成功撤退就能反过来围困对方。

    莉姆若无其事地解释着,而泰格勒感慨地叹了口气。

    ——难怪艾伦会这么信任她了。

    “我先声明一下。”

    对感慨万千的泰格勒,莉姆有些无奈地说道。

    “今天的胜利也有泰格勒威尔穆德卿的一份功劳。在先头部队陷入混乱的时刻,是你立刻射出了箭矢,削减了敌人的气势。如果没有你的作为,那些山贼就会搅乱队列,这样一来我们或许就会输掉了。”

    虽然只是一场小规模的战斗,但是泰格勒迅速准确的判断和完美的弓技还是让莉姆再次对他刮目相看。

    “听到你这么说,我很高兴。”

    泰格勒坦率地表达了自己的喜悦,但是莉姆对他的反应似乎有些不满。

    ——我认为他可以挺起胸来,更加以自己的技术为荣。

    但是,莉姆还是强忍着没有说出自己的感想,而是谈起了别的事。

    “你认为敌人接下来会怎么行动?”

    听了莉姆的问题,泰格勒歪起脑袋。

    “……是啊。我想他们会不会躲在山里观察我们这边的情况,再找机会从山道以外的地方溜出来,袭击我们或附近的村子?”

    “山道以外的地方?”

    “虽然坡度较大,但还是会有可以攀登的兽道等等。他们已经在山中生活了很长时间,再加上还是两百人的大团伙,应该已经找到了好几条那样的小道吧。”

    由于有在故乡的山岭和森林里行走的经验,泰格勒的话非常有说服力。

    “你的意见很有道理。山贼还剩了一百多人,仅凭山菜或兽肉无法养活自己。掠夺会让他们的动作变得迟钝,所以他们应该会首先袭击我们。”

    锅里的汤已经煮好,泰格勒把里面的东西倒入大盆之中。他先给莉姆分了一碗,又舀出自己那一份。

    莉姆向泰格勒道了声谢,开始进餐。然而,她忽然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

    “汤里有肉。”

    “这么说来,蒂塔好像对我说过拿到了一些鸽肉,难道就是那个吗?”

    在泰格勒坦然自若地如此回答时,他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他呆呆地眺望着从帐篷外洒入的煤油灯灯光,深入思考了许久。

    “汤要冷了哦?”

    听到莉姆的声音,泰格勒这才清醒过来。他慌忙舀起汤,将自己的想法说给了莉姆。

    莉姆停下了正在进食的手,像是听到了闻所未闻的事一般,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

    “这一招太过危险了吧。你打算让谁去做……”

    “我来做。”

    对毫不犹豫地做出回答的泰格勒,莉姆以充满怒气的眼神瞪视着他。

    “……我不是刚刚才对你说过很危险吗?”

    “所以才要由我做。”

    泰格勒黑色的双眸直直地承受着莉姆的蓝色双瞳。

    “这是我的战斗。如果我不挺身而出,还有什么脸面要你们继续帮忙?”

    “请不要把勇气和鲁莽混为一谈。今后还会出现很多需要你展现勇气,拼上性命的情况。可惜并不是现在。”

    莉姆不肯退让,像是要压倒泰格勒一般将整个身体都探了出来。

    “艾丽奥诺拉大人赶往王都也是为了你。如果你有什么万一,这一切都会变得毫无意义!”

    “我不会让这一切变得毫无意义。”

    泰格勒断言道。

    “至少在阿尔萨斯重获和平之前,我绝对不会倒下。”

    接着,他笑着补充了一句。

    “说想要让这场战斗快点结束的人不就是莉姆吗?我也有同样的期望。”

    莉姆没能继续回答。

    本来这一次就是预期之外的战斗。在莉姆的脑海中还没有设想出可以将盗贼们一扫而空的计策。在兵力不足一百的现状下,她也想要尽量避免长期作战。而且,为了今后的战争,她希望可以尽量凭借己方的力量打赢这一场战斗。

    于是,莉姆最终还是屈服了。只不过她还是和泰格勒约法三章,要求他以自己为重,一旦遇到危险就立刻逃跑。

    就这样过去了三天,吉斯塔托军和盗贼团双方都没有采取行动。

    ◎

    横亘于阿尔萨斯和莱特梅利兹之间的佛日山脉北部是仅有一条山道相连的险峻群山,而山脉南部也没有太大区别。

    可以被称作山道的道路只有一条,而且山道往往垂悬在半山腰上,以蛇形向上方延伸。往常几乎没有人会通过山道。

    通过这条山道登到山顶,就可以看到一座颓败的小小城寨。

    这原本是布鲁奈和吉斯塔托随处可见的建筑物,但是两国都没有主张对它的所有权。于是,这里就成为了山贼们的巢穴。

    毕竟人数达到了两百个人,他们会轮流住在里面。其他人就暂且住在用石头砌成的简便石屋里。只有首领德纳尔贝因和被抢来的年轻姑娘,还有得到他认同的几个人常年居住其中。

    德纳尔贝因今年就要三十三岁了。在他黑色的短发下是一张线条粗犷的面孔,铁青色的眼瞳犀利阴险。来到这里之前,他是一位佣兵,不止一次穿越在战场之上并幸存下来。他也曾砍掉著名的战士或将军的人头。

    这位身经百战的男人现在被逼上了绝境。

    在他将近百人的手下被对方给予致命一击之后,已经过去了三天。

    那个竖起黑龙旗的军队至今仍盘桓在山脚下。

    ——他们已经掌握了我方的粮食储备情况。

    他们只能在这附近采摘果实,狩猎野兽或是用鹰补鸟。吉斯塔托军看穿了德纳尔贝因等人迟早会迎来饥荒,因此始终没有采取行动。

    到今天为止,德纳尔贝因已多次派出探子,对他们进行挑衅。

    但是,敌人没有上当,只是纹丝不动。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还能再拖几天。

    最好能够把他们引入山道,在有利的地势下开始战斗。还是佣兵的时候,他就经常利用这个方法作战,并且屡试不爽。

    ——可是,饿坏了肚子再战斗,就像是扑入猫口的老鼠一样不自量力。

    而且,他的手下们也在叫嚣着一定要报仇雪恨。

    还是趁士气高涨的时候开始行动吧。

    接到按照自己的指示回到贝尔福城的士兵已经赶回来的报告,泰格勒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抚慰着自己的胸口。

    ——看来总算赶上了。

    到今天为止,他们都没有和盗贼团发生战斗。但是,对方差不多也到极限了。今晚或者明天应该就会攻过来了吧。

    “我需要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我想应该足够了。”

    “是吗,辛苦你了。”

    泰格勒以满面笑容慰劳一脸倦色的士兵,并许诺几天后给予他褒奖,放这位士兵去休息了。

    在这个阵地和贝尔福之间往返,就算速度很快也需要两天。士兵们已经尽可能地满足了他的期望。

    确认了这一点之后,泰格勒为了小睡一觉进入了指挥官的帐篷。自从住在了阵地里,他都是尽量和莉姆轮换着休息。

    正当他想要躺下的时候,脚尖忽然轻轻地碰到了某个物体。

    那是一个行李袋。大概是因为被他踢了一下,装在里面的东西露了出来。泰格勒跪了下来,捡起那个东西。

    “熊?”

    那是刚好有手掌大小的熊玩偶。他好像见过这个造型。

    “我记得有一个同样的布偶被装饰在宅邸的餐厅里……不过,那个应该是蒂塔亲手做的……”

    “泰格勒威尔穆德卿,你还没睡——”

    就在这时,想要叫他起床的莉姆走进了帐篷。她的腰间还别着剑,但是她脱掉了铠甲,身上穿着蓝色的半袖衫、裙子、长手套和长靴。

    泰格勒不由得回头看向她。莉姆疑惑地歪起脑袋,但她很快就发现了泰格勒手中的东西。

    泰格勒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感情丰富的莉姆。

    圆睁着眼睛,满脸通红的她以泰格勒没来得反应的速度冲了过来,打算从他的手里抢走玩偶。

    由于太过惊愕,泰格勒试图躲避,但是和气势惊人的莉姆相撞之后,他就倒在了地面上。后脑勺也被磕了一下。

    侵袭头部的疼痛让他发出了呻吟声,泰格勒坐起身来,想要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东西。他的手碰到了有些沉重,却十分柔软的块状物。

    大概是疼痛使他在一瞬间忘记了吧,袭击自己的似乎是个人类。

    混合着些许汗味的甜甜香气撩动着泰格勒的鼻腔。身体紧密相贴的部位向他的大脑依次报告对方腰和大腿的感触。莉姆那没有赘肉的苗条身体柔软得不可思议。

    他手中的东西很快就被抢走了,接着,莉姆的身体又以野兽般的速度离开了他。

    泰格勒一口气吐出了积攒在肺部的空气。在放下心来的同时,他发现自己似乎有种浪费了机会的感觉,于是产生了自我厌恶感的他抓了抓头发。他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产生反应感到了无比的焦躁和羞愧。

    “……你看到了吧。”

    莉姆右手握着玩偶,呼吸粗重地怒视着泰格勒。她那平时不曾流露感情的面孔充满了愤怒与羞耻的情感。

    等到泰格勒理解她是指熊人偶,已经是十几秒后的事了。看来她好像没有注意到自己摸到她胸部的事。

    泰格勒像是在捂住自己的腹部一般蜷缩起身体,又看向了莉姆。

    两人无言相顾片刻,从冲击中缓缓恢复的泰格勒首先张开了口。

    “那个……这样不是挺好的吗?喜欢熊。我觉得很可爱啊。”

    他没有撒谎。只是最早知道的时候他的确笑了出来。

    莉姆没有说话,只是用带有寒气的蓝色眼眸盯着泰格勒。泰格勒一边感受着向猛兽伸出手去的紧张感,一边想办法继续话题。

    “这个是让蒂塔做的吧?”

    “……是的。从塞雷斯塔城出发的时候。”

    对话在此中断。

    仰望着照耀着狭小帐篷的灯光,泰格勒茫然地思考着。该说是运气不错吗,这一连串的冲击驱散了他的睡意。

    泰格勒依然坐在地上,只是端正了姿势,向莉姆低下了头。

    “对不起。虽然不是故意的,不过我还是偷看了你的行李。”

    莉姆也以对她来说十分少见的抱歉态度端坐原地。

    “我也是,我不该单方面地责备你的过错,而是应该系紧自己行李袋的纽扣。让你见笑了,真的很抱歉。”

    虽然语气和态度还留有几分强硬,是莉姆说话的速度比平时快了许多。现场的氛围软化起来,这使泰格勒总算露出了放心的笑容。

    他本来就不讨厌莉姆,而且他们还面临着一场重要的战斗。他可不想让两人之间的氛围变得太过尴尬。

    “那个……”

    莉姆抬起头来,非常客气地开口说道。

    “请不要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泰格勒不禁想到“她就那么不好意思吗”。就在这时,他的弓忽然跃入了视野一角,这使他放弃了这个想法。

    ——我也有过类似的态度啊。

    那是他被父亲带到王都的时候。知道他只会用弓时,所有人都哈哈大笑。现在对他来说那只是一段趣事,但是当时他甚至烦恼到了想要放弃弓。

    他深切地理解害怕自己喜欢的东西被别人嘲笑的心情。

    “我明白了。我答应你不会告诉任何人。只是——”

    泰格勒停顿了一下,想了想合适的话语,又继续说道。

    “关于你喜欢的东西,你应该找一个可以放松心情交谈的对象。要我来说,你就能跟蒂塔聊一聊,她的嘴巴也很严。当然了,如果你有其他能找的对象,那也无所谓。”

    莉姆一脸困惑地盯着泰格勒。那无论何时都沉着冷静的蓝色眼瞳显露出些许胆怯的神色。

    “泰格勒威尔穆德卿……不觉得奇怪之类的吗?”

    “我只是有些意外而已。”

    泰格勒耸了耸肩。

    “但是,每个人都有很多出人意料的兴趣。比如玛思哈斯卿以前就曾有一段时期痴迷占卜。”

    “占卜吗?”

    “有占花、占星,还有使用扑克牌占卜,最奇怪的是用烤面包的烧焦程度来占吉凶。以前父亲经常把这些当成笑话讲给我听。”

    一脸惊愕地倾听我讲述的莉姆,嘴角泛起了淡淡的笑意。看来从她在阿尔萨斯见到玛思哈斯卿时留下的印象,她没有想象到这个事实。

    “当时,陪玛思哈斯卿谈论这个兴趣的人似乎就是我的父亲。在父亲死后,玛思哈斯曾有一次对我提起。——他说虽然是想要遗忘的回忆,不过当初能够找到一个表示理解,并且陪他欣赏的人,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莉姆认真地听完了他的话,但是在泰格勒说完之后,她就像是陷入了沉思一般低下了头,最后又静静地站起身来。

    “谢谢你。”

    恢复为一如往常的面无表情后,莉姆行了一礼,转身背对泰格勒。她向前迈出步子,却突然回过头来。

    “那个,交谈的对象……可以是泰格勒威尔穆德卿吗?”

    对莉姆突如其来的提问,泰格勒有些困惑地答道。

    “倒是没问题啦……不过我对熊玩偶可是一点儿都不懂啊?”

    “但是,只要你成为和我交谈的对象,知道我喜好的人就不会增加。”

    说到这里,莉姆的脸上浮现起柔和的笑容,这使泰格勒吓了一跳。莉姆或许并没有猜出他心里的紧张,她只是保持着冷淡的表情和语气补充了一句。

    “另外,关于你触碰我身体的事,这一次我就既往不咎了。”

    她还是注意到了啊。

    对一言不发的泰格勒微微一笑,莉姆便走出了帐篷。泰格勒轻轻地吐了一口气,终于躺了下来。他忽然看向自己的右手。

    ——好大啊……

    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的身体又开始蠢动了,泰格勒为了警告自己,用右手敲了好几下头,这才渐渐地睡着了。

    ◎

    在太阳下山之后,德纳尔贝因在城寨旁点着了几堆篝火。通过这些火焰,可以从远处看清楚被黑夜包围的这一带。

    ——如果是在过于正直的人眼里看来,这样的举动就像是要彻底抵抗……

    也有可能骗不到山脚下的敌人。虽然有着这样的顾虑,但德纳尔贝因已经山穷水尽了。即使只有微弱的可能性也要赌上一切,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活到了现在。

    到了半夜,德纳尔贝因率领属下的山贼们离开了根据地。篝火还留在原地。如果引发火灾,那也和他们没有关系。

    在没有月亮的夜空下,盗贼团离开山道走了大约半刻钟,总算来到了河边。这是一条湍流急促的细长河流。这条蜿蜒曲折的河会一直流往山脚下。

    他们迅速地用圆木扎起了木筏,依次顺流而下。他们打算绕到吉斯塔托军地背后,发动夜袭。

    ——在这三天间,似乎没有援军来支持他们。人数还是我们这边占优势。

    来到山脚后,德纳尔贝因再次点算了人数和武装。没有问题。

    吉斯塔托军的阵地也有几堆篝火在摇曳。德纳尔贝因将属下分为了两拨人。他把配有长剑和甲胄等完备武装的盗贼——总计六十人留在了自己的身边,其他人交由一个手下指挥。

    “我从背后袭击,你们突破侧面。”

    于是,山贼们一起向吉斯塔托军发动了夜袭。他们发出凶猛的怒吼声,打坏栅栏,跨越壕沟,或是把木板搭在上面向前突进。

    但是,他们猛烈的袭击很快就结束了。

    吉斯塔托军的阵地上没有一个士兵。依稀可见的人影只是装满了土的布袋,而拿着枪的士兵也只是插着树枝的人偶。

    ——怎么回事……?

    不顾山贼们的骚动,德纳尔贝因静静地眺望着燃烧的篝火,难以言喻的不安在自己的全身趋驰。那些不好对付的士兵去了哪儿?到底在哪里?

    他很快就知道了问题的答案。

    从黑暗深处响起了并非山贼的呼喊声。与此同时,撕裂夜空的几十根箭矢倾注而下。

    ——他们把阵地变成了陷阱吗!

    德纳尔贝因迅速地移动到帐篷的阴影处,肩膀愤怒地颤抖着。在受到突然袭击,手忙脚乱的山贼之中,只有他准确地理解了事态。

    吉斯塔托军预测到了他们的夜袭,已经潜伏到阵地以外的地方。

    而现在,他们正射来箭雨,亮出白刃,向己方迫近。

    “冷静一点!”

    战场很快就化作了阿鼻地狱,德纳尔贝因拔剑呐喊,围在他身边的手下都从狼狈不堪的状态中重整旗鼓。

    一击砍倒了从黑暗中现身的吉斯塔托兵,德纳尔贝因踢翻了身旁的篝火。因为他注意到正是光亮告诉了对方自己的所在地。

    ——只能逃回山中了。

    德纳尔贝因发现他们还没有被彻底包围。佛日山脉附近还没有出现敌兵。

    “山道!看着山上的光亮!五六人抱成一团,跑向山道!”

    在这场混乱之中,他发出了相对简洁的指令。

    德纳尔贝因接着砍翻了几个吉斯塔托的士兵,或是打倒,或是弹开对方的剑,聚起了左突右冲的山贼们,为他们指示出逃跑的路线。

    只要还能重整态势,他们就能继续战斗。

    狭窄的山道对数量削减的他们来说更为有利。能够从上方迎击追来的吉斯塔托兵会更好。

    倒下的篝火点着了帐篷。火势越来越大,在腾起的烟雾之中,德纳尔贝因一边对手下怒吼与斥责,一边向前突破。

    他们离开阵地,看见了山道。

    刹那间,呼喊声和骇人的振翅声袭向他们。

    在漆黑一片的山上,无数鸟影在夜空的背景下展翅飞来,埋没了德纳尔贝因等人的视野。

    意想之外的情景与响声蹂躏着他们的眼睛和耳朵,山贼们全都僵立在原地。也有人发出怪叫声,开始瑟瑟发抖。就连德纳尔贝因都睁大眼睛,屏住了呼吸。

    但是,他们身后的人没有停下脚步。后面的人推挤并践踏着前面的人,惨叫声不绝于耳,这里的混乱进一步加深了。

    山道就在他们的眼前,但盗贼们却停下了动作。

    “利用鸽子吧。”

    三天前,泰格勒对莉姆如此提议。

    从贝尔福城调来两三百只鸽子,为了不让它们逃跑,十几位士兵在鸽子的脖子上绑了绳子,潜伏在山道里。

    等到山贼接近时,他们就解开绳子释放了鸽子。虽然猜想它们会因为战场的喧闹声立刻飞起来,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士兵们还是大喊着释放了鸽子。

    仅凭十个士兵只能拖住山贼们的脚步,没法恐吓他们。

    但是,几百只鸽子从黑暗中一起飞出来又怎么样呢?而且还是在狭窄的山道里。

    仅仅一瞬间,却如同暴风雨般的鸽群会蜂拥而出。

    这个计划的效果在泰格勒的面前得到了证实。

    举起剑和枪的吉斯塔托兵杀向了狼狈不堪、呆立不动的山贼们。他们如同砍瓜切菜般轻而易举地依次砍倒那些山贼。

    悲鸣和惨叫声被吸入了夜晚的黑暗之中,尸体堆积在冰冷的地面上,山道上血流成河。与其说是战斗,这样的形势未免太过一边倒。

    在黑暗之中只有一个人影不断打倒群聚的吉斯塔托士兵,向泰格勒他们冲来。那个人是德纳尔贝因。

    德纳尔贝因用双手挡着脸,左右晃动着向前跑去。追随泰格勒的士兵们纷纷射出了箭,但是盗贼团的首领没有胆怯,脚下的步伐也没有停滞。

    泰格勒静静地举箭拉弓,弓弦发出了短促的声响。

    那根箭从德纳尔贝因双臂间的缝隙穿过——射中他的眼睛,穿到了后脑勺。

    士兵们纷纷为泰格勒在黑暗之中从远处使出这样的绝技而赞叹不已。

    知道了德纳尔贝因的死亡,山贼们终于死心了。他们丢盔卸甲,跪在地上表示投降。

    山贼们被彻底清剿。

    吉斯塔托军回到贝尔福城是在歼灭盗贼团的两天后。这是因为他们为了将被劫走的姑娘和财物交还给周边的村庄,多花了一点时间。

    在井然有序的前进队列后方,投降的山贼们已被五花大绑。

    由于死了很多人,也失去了首领,他们现在已经没有夜袭时那样的勇猛气势了。他们散发着灵魂脱壳的气息,老老实实地跟在后面。

    队尾是拉着堆积战利品的牛车,车轮咣啷咣啷地响个不停。这些都是山贼们从村落里掠夺的东西,或是他们使用的武器和防具。

    看到吉斯塔托军的身影时,城里的居民们都屏住呼吸从远处围观,但是看到这些牛车后,他们纷纷从家里冲了出来。

    接着,他们聚集在吉斯塔托军行进的道路两旁。

    潜伏在远处的佛日山脉中的盗贼团一直是他们心中不安的种子。奥格子爵军队的败北让他们的不安更加挥之不去。

    黑龙旗迎风招展,居民们也大声喝彩,拍手迎接凯旋而归的吉斯塔托军。

    走在前排的两人之中,泰格勒露出了带有几分紧张的笑容,向他们挥了挥手,而莉姆还是像以前进城的时候一样,把脸藏在头盔内,默然无语地策马前进。

    “莉姆不挥一挥手吗?我们已经赶走了山贼啊……”

    泰格勒一边回应欢呼声,一边询问。莉姆在面具内轻叹了一口气。

    “需要在这里挣回脸面的人应该是你。其他人不能抢走你的风头。而且——”

    莉姆的口气包含着一丝温柔,她继续说道。

    “你已经建立了十分了不起的功勋。没有你的活跃,战斗一定会被拖得更久。所以请你挺起胸膛。”

    抵达宅邸后,泰格勒将山贼们交给了奥格。他们被打入大牢,其中有改造希望的人被送去劳动,等他们偿还了自己的罪行之后,就会得到释放。

    今天他们没有被带到子爵的房间,而是来到了大厅。

    大厅中央摆着一张可以围坐十人的桌子,墙壁上还设有巨大的暖炉。

    老子爵身着色调沉稳的绢服,欢迎泰格勒等人的到来。

    泰格勒他们坐在座位上,侍女们适时地端来了饮品。银质的杯子里盛满了冰凉的葡萄酒。

    在干杯之前,奥格先向他们两人深深地埋下了头。

    “沃鲁恩伯爵,莉姆艾利莎大人。作为泰利托尔之主,我要向你们致以真诚的谢意。另外,我要为小瞧你们的力量表示深深的歉意。”

    “可以让领民过上平静的生活就再好不过了。”

    年长的人向自己低头道歉,这让泰格勒有些诚惶诚恐,他面带笑容地点了点头。

    “话说回来,不愧是吉斯塔托军啊。面对人数达到两倍,而且还拥有地利的敌人,居然能将那些山贼一扫而空。不,真的是太精彩了。沃鲁恩伯爵确实得到了非常有力的帮手。这不可不谓是一大幸事啊。”

    “……这次的胜利是泰格勒威尔穆德卿亲手奠定的。只有勇猛的将领才能率领精悍的士兵。仅此而已。”

    这样回答的莉姆的声音中略微带刺,所以泰格勒不由得惊讶极了。奥格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苦笑着摇了摇手。

    “原来如此。看来沃伦伯爵似乎很受吉斯塔托的信任啊。”

    听到老子爵的话,莉姆发觉自己在不知不觉之间产生了焦躁不安的情绪。

    “是我说得太过火了,十分抱歉。”

    莉姆立刻表示了歉意,却在心中疑惑起来。

    奥格刚才的话并没有奇怪之处。他的声音确实有些漫不经心,但是在他为了这件事苦恼已久后,山贼的问题总算得到了彻底的解决,也难怪他会松一口气了。

    但是,莉姆的情绪还是一股脑地涌上了头。这是与愤怒相似的激昂情感。

    ——难道他是瞧不起泰格勒威尔穆德卿吗?

    泰格勒绝对没有依靠吉斯塔托军。在必要的时候,他甚至不惜投身于危险之中。莉姆非常清楚这个事实。

    ——没错……无论是为了艾丽奥诺拉大人,还是为了今后,我们都不能让对方产生泰格勒威尔穆德卿只是摆设的看法。

    所以自己才会用那样的语气说话——莉姆就这样认同了自己刚才的情绪。

    奥格以饶有趣味的眼神瞥了一眼镇定自如的莉姆,又转头面向泰格勒。

    “沃鲁恩伯爵,如果你愿意相信我这把老骨头的能耐,那么我很高兴能助你一臂之力。泰利托尔的士兵都会与你共进退。另外,我会说服附近的贵族也成为你的同伴。虽然实力雄厚的人不多,但是我们还是可以聚集起一千左右的兵力。”

    泰格勒的脸庞熠熠生辉,默默地向老子爵低下了头。由于太过高兴,他没有出声,但是那份感激之情还是传达给了奥格。老子爵肩膀颤抖着笑了起来。

    “没事,你们帮我驱除了山贼,做这点小事也是理所应当的。而且,我虽然对王族宣誓效忠,但是对于屈尊泰纳尔迪耶或冈隆之下可是敬谢不敏。等到做好准备,我会让儿子也到你们身边效劳。”

    奥格的脸上浮现起带有战意的笑容,泰格勒再次向他低下了头。他总算得到了除了吉斯塔托军和玛思哈斯以外的同伴。

    再三表达了谢意之后,泰格勒他们离开了子爵的宅邸。

    黑龙旗随风飘扬,吉斯塔托军踏上了返回阿尔萨斯的归途。在前面策马前进的泰格勒心情很好,甚至还哼起了歌。

    “泰格勒威尔穆德卿。”

    在他旁边骑马前进的莉姆忽然递来了一张纸。

    “虽然你心情不错是好事,不过请你不要忘了这个。”

    “我明白啦。反正就是战争的资金吧?”

    大概是因为在他心情大好的时候被妨碍了吧,泰格勒有些恼火。他接过那张纸浏览了一遍,视线停留在其中一行字上。

    “……三百只鸽子?”

    “你不是把它们放归山林了吗?当然要做出赔偿了。”

    “既然效果显著,就不能抵消一部分金额吗?”

    “在数千人或数万人的战斗中,机关或陷阱都耗资巨大。如果随随便便抵消金额,那么战争资金的承担者就会由于沉痛的损失而倒下。”

    莉姆淡淡地解释说。泰格勒垂下肩膀,把纸还给了她。接过那张纸的莉姆从挂在马鞍下的行李袋中取出了一支笔。

    “但是……你有击毙首领德纳尔贝因的功劳。今后请你不要畏首畏尾,这一次的负担就由我军承担。我会向艾丽奥诺拉大人禀报事情的缘由。”

    说到这里,莉姆用笔勾掉了这一行字。泰格勒黑色的眼瞳中浮现起意外的神色,他笔直地看向莉姆。

    “这样好吗?”

    “下不为例。我只是想让你搞清楚战争资金的重要性。”

    “帮大忙了。”

    这是他打从心底说出来的话。

    “——那么,关于今天的讲义……”

    听到讲义这个词,泰格勒的头开始隐隐作痛。他差点忘了他们是老师和学生的关系。

    “……我、我们来谈一下栖息在吉斯塔托的熊吧。”

    莉姆用有些害羞,不像她风格的声音说道。

    泰格勒在一瞬间目瞪口呆,一动不动地盯着莉姆。

    接着,他为莉姆满脸通红,不肯与他对视的态度苦笑几声,点了点头。

    “拜托你了,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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