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冻涟的雪姬

    塞雷斯塔城出现在视野中的时候,泰格勒不禁产生了既视感。

    “艾伦已经回来了吗?”

    回想着艾伦开朗的笑容,泰格勒向在他身旁策马前进的莉姆询问。

    “可能还没回来把。我想应该比想象中花的时间更长。”

    就在这时,身后的蒂塔和巴特朗忽然加快速度,赶到了泰格勒身旁。

    “泰格勒大人,我还要准备晚餐,现在就回去合适吗?”

    “经过这么长的旅途你也累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蒂塔的眼瞳神采飞扬,但是平时鼓鼓的脸颊显得有些削瘦。她也很疲惫了吧。

    “蒂塔,你还是听少主的话,不要勉强自己了。”

    巴特朗也插了一句话。蒂塔一脸为难地皱起了眉头。

    “但是,泰格勒大人,如果这样安排的话,今天的晚餐怎么办?”

    “随便凑合一下吧。”

    “……您又要让大家吃蔬菜和水果来凑合了吗?”

    在蒂塔栗色眼瞳的直视下,泰格勒语塞起来。她猜对了。

    “呐,蒂塔。在山岭或森林里过夜的时候,这样做也是理所——”

    “这里是城市。”

    蒂塔的话简介迅速,毫不留情。看到泰格勒开始前言不搭后语地解释,巴特朗只好苦笑着帮了他一把。

    “蒂塔,今晚你还是去和神殿那边打个招呼,然后住在那里吧。神殿长也很担心你啊。”

    刚一提起神殿,蒂塔的态度就软化下来。她垂头丧气地陷入了沉思。泰格勒拍了拍她栗色的头发,就像是在哄小孩子一样。

    “如果回来以后可以放松几天也就罢了,但是明天会很忙碌。我希望你能帮我的忙。所以,今天你还是让身体放松一下吧。”

    “……我明白了。很抱歉我说了强人所难的话,泰格勒大人。”

    和巴特朗一起目送着离去的蒂塔,泰格勒松了一口气。

    “蒂塔真是个好孩子。”

    莉姆忽然说出了自己的感想。

    “但是,有时她也会让人很伤脑筋。”

    泰格勒回想起塞雷斯塔城被袭击时的情景。那时的蒂塔一心一意地迎接自己的归来,所以始终不肯离开宅邸。

    “她为我着想的确很让人高兴,但是就因为这样让自己遇到危险就令人困扰了。”

    “这句话从为了领民独自冲出去的你口中说出来,可没有什么说服力啊。”

    莉姆冷冰冰的话让泰格勒皱起了眉头。

    “我有身为领主的义务……”

    “她也有身为侍女的自尊和义务,还有关心你的心情。就算会遇到危险,就算在别人的眼中是愚蠢的做法,她仍然坚持那样做。不过,为了不让她采取这样的行动,就是身为主人的你的职责了。”

    “好复杂啊。”

    泰格勒仰望着蓝天,长叹了一口气。这明明是几分钟前还不需要考虑的简单问题。

    与泰格勒的预想相反,艾伦还没有回到塞雷斯塔。

    但是,艾伦送来的使者已经在宅邸里等候,简短地传达了她的留言。

    “我在奇奇莫拉公馆等你。”

    “奇奇莫拉公馆?”

    莉姆解答了泰格勒的疑问。

    “那是建在佛日山脉另一端,艾丽奥诺拉大人的别墅。”

    “别墅?”

    这个词让泰格勒吓了一跳,不过从艾伦的立场来考虑,即使她拥有十几栋甚至二十几栋别墅也不足为怪。

    布鲁奈的贵族如果拥有广阔的领土,也会建起数栋别墅。泰格勒回想起来,几年前他还和父亲一起被招待到玛思哈斯的别墅。

    因此,回到塞雷斯塔城的第二天早上,泰格勒和莉姆就在黎明的天空下策马奔驰。

    蒂塔可能心里很不满,但是为了不给泰格勒添麻烦,她只是面带笑容地目送他们离开。

    另外,路里克统帅的一百骑疲惫的吉斯塔托兵会在塞雷斯塔城暂时驻兵。

    这也是一种牵制的手段。知道会和吉斯塔托军为敌的话,泰纳尔迪耶公爵和与他亲近的贵族们就不会靠近这里了。

    王国的骑士团也令人在意,不过玛思哈斯已经赶往了王都,可以暂时控制住那一边的局势。

    ——锡安把我称为卖国贼。从吉斯塔托军继续驻扎在塞雷斯塔的现状来看,其他人说不定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如果可以给我解释的机会,陛下应该会表示理解吧。

    作为泰格勒来说,他也只能这样相信了。

    穿过佛日山脉,进入莱特梅利兹之后,莉姆开始在前方带路。没过多久,他们就离开了道路,行进在草原上。

    “秋天也快结束了啊。”

    注视着在寒冷的微风吹拂下抖下落叶的树木,莉姆突然轻声低喃。她的马鞍后面放着一个足够让一人环抱的麻袋。

    草原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就连杂草都不再生长的石头荒野,一栋黑色的建筑物终于出现在小山包上。

    “那里就是奇奇莫拉公馆。”

    “话说回来,奇奇莫拉这个名字的由来是什么?”

    “奇奇莫拉是我国自古流传的妖精之名,据说它们会守护好人家宅平安。另外,因为这里没必要取一个文绉绉的名字,所以才会把妖精的名字冠在了别墅上。”

    他们登上坡度较缓的斜坡,别墅的形态清晰地映入眼帘。

    这是一栋两层的建筑,墙壁上涂抹了黑漆。房顶是红色的。大小和位于塞雷斯塔城的泰格勒宅邸差不多大。

    来到宅邸门前后,莉姆一副熟稔的样子把马牵到了马厩。泰格勒则老老实实地跟在她的身后。

    马厩之中已经栓了一匹马。那匹马用圆溜溜的眼珠瞥了一眼泰格勒等人,却很快对他们失去了兴趣,用鼻子打了个喷嚏,把头转向一旁。

    “这匹马是艾丽奥诺拉大人的马。”

    莉姆放心地吐了一口气,回头看向泰格勒。

    “泰格勒威尔穆德卿先过去吧。只要你喊一声艾丽奥诺拉大人的名字,我想她就会出现了。”

    “没关系,反正没有你在的话也没法详谈。还是我帮你分担一点,赶快把这点事情处理完吧。”

    他们把行李放在地面上,卸下马鞍等马具,擦拭了马匹的身体。接着,他们还让马舔了盐块,喂了清水。他们两人经常做这种事,所以很快就结束了马厩的工作。

    泰格勒把莉姆的行李——那个大麻袋扛在肩上。麻袋相当沉重。莉姆慌慌张张地跑向走出马厩的泰格勒。

    “那是我的行李,我自己拿就行了。”

    “这也是我的行李吧。反正再走几步就到了。”

    泰格勒像是在说不用介意一样笑了起来。莉姆蓝色的眼瞳中流露着复杂的感情,最后她只好叹了一口气。

    站在门前,莉姆轻轻地敲了几下门。没过多久就有脚步声接近,大门被打开后,艾伦从里面露出脸来。她穿着以蓝色为基调的服装,腰间佩戴着银闪艾利法尔。

    “哦哦,你们来了。”

    艾伦的脸上浮现起仿佛在没有一朵云的天空中洒下耀眼光辉的太阳般的笑容,把泰格勒和莉姆带入馆内。挂于墙壁高度的煤油灯照亮了三人的身影。

    “好多土产啊。”

    看着泰格勒肩上的麻袋,艾伦感慨地说道。

    “虽然不是土产,不过我还是想请您看一下这里面的东西。”

    “那我可就好好期待啰。”

    听到莉姆的话,艾伦红色的眼瞳散发出充满好奇心的光泽。这时,空气忽然轻轻震动,一阵微风拂过了泰格勒和莉姆的发梢。

    “看来这家伙也想对你们说欢迎回来呢。”

    艾伦面带疼爱的表情轻轻地拍了拍腰间的长剑。泰格勒笑着对银闪说了句“我回来了”。

    “哦?”

    长至腰间的银发晃了几晃,艾伦兴趣十足地盯着泰格勒的脸。

    “我的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吗?”

    “不,正相反。”

    艾伦露出了喜悦的笑容,伸出纤细的手臂敏捷地抱住了泰格勒的头。他们两人的脸接近到了可以感受到对方呼吸的距离。

    贴在脸上的柔软的胸部感触和撩动脸颊的呼吸让泰格勒变得面红耳赤。艾伦像是没有注意到他的变化般说道。

    “在阿尔萨斯分别的时候,你还是一脸不安,现在却变得沉着冷静了。虽然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事。”

    泰格勒自己的看法是“凭依在自己身上的东西已被赶走”。当时目送艾伦离开的泰格勒确实被名为泰纳尔迪耶公爵的恐惧附身了。

    于是,泰格勒勉强挤出笑容,回望着艾伦。

    “我没关系的。”

    “嗯。还有,你和莉姆的关系好像变得不错啊?”

    艾伦把嘴巴贴到他的耳边,以和刚才完全不同,带有几分醋意的口吻笑着低喃。

    “你们是两个人从阿尔萨斯赶到这里的吧?发生了什么?”

    “真不巧,没有发生值得一提的事。”

    泰格勒缩了缩脑袋,轻柔地拉开了艾伦的手臂。被艾伦松开之后,泰格勒一边为从脸颊上消失的感触感到遗憾,一边又在心中说了一句“不对”。他认真考虑了这个问题。一定是因为再次相见的怀念和喜悦让自己胸口被撑得满满得,再过一段时间后,他的身体就不会有奇怪的反应了。

    “那你们看起来怎么会这么亲密呢?”

    听到泰格勒的回答,艾伦的脸上浮现起惊讶的表情,但她没有继续深究。

    接着,艾伦走向莉姆,抱住她并轻拍她的后背。而莉姆也露出了自然的微笑,抚摸着艾伦的背部。

    “辛苦你了。”

    “只是举手之劳。艾丽奥诺拉大人才是,您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那是当然啦。我只不过是去王都一趟再赶回来而已。还是不要站在这里说话了,我们到里面慢慢聊吧。”

    艾伦心情愉快地说着。她带着两人穿过走廊,来到了大厅里。

    “这里好像很干净啊,你经常来吗?”

    对回望走廊并有感而发的泰格勒,艾伦得意洋洋地转过头来。

    “从这里骑马约半刻钟,有一个名叫洛德尼克的小城。那里的居民会定期帮我打扫这里。今晚我就准备住在那个小城。”

    这里的大厅十分宽敞,墙壁上还设有巨大的暖炉。

    描绘着几何图案的穆奥吉奈尔产地毯看起来非常暖和,胡桃木的桌子上摆放着葡萄酒的酒瓶和盛有水果的篮子。

    泰格勒忽然回想起艾伦以前说过的话。好像是大家一起聚集在暖炉前烘烤身体,一边吃着热乎乎的土豆一边唱歌,就能度过大雪降临的严酷冬天。

    “首先,为我们的再会干一杯吧。”

    三个人围坐在桌子旁,艾伦打开了葡萄酒的酒瓶,把酒倒进准备好的三个玻璃杯里。泰格勒等人举杯相碰,同时喊出了布鲁奈语和吉斯塔托语的“干杯”。

    “为什么要把这处别墅选为碰头的地点?”

    泰格勒眺望着窗外的风景问道。从那里可以看到拥有田园牧歌氛围的庭院景色,还有前方漫无边际的草原。

    “老实说,我不知道你们那边的情况如何。万一发生了什么事,我也能立刻赶到公宫或阿尔萨斯。所以我就选择了位于两者中央的这里。”

    艾伦面带着明朗的笑容答道,接着她又露出了认真的表情。

    “还是先由我开口吧。我姑且得到了国王的许可。但是,现在还有两件麻烦事。第一是倘若我得到了你的领地,就要全部献给国王。”

    “和现在有什么区别吗?”

    泰格勒没有理解艾伦的意思,疑惑地歪起了脑袋。

    “阿尔萨斯会成为吉斯塔托的直辖领地。不是艾丽奥诺拉大人管理,而是由国王陛下任命的地方官赴任阿尔萨斯,治理那里的土地。”

    莉姆的回答使泰格勒用手撑着下巴开始了思考。

    “……吉斯塔托王不希望艾伦的领土继续增加吗?”

    “不只是领土,而且也不是针对我。战姬的声望、权威、影响力……那个老人畏惧一切扩张。明明在我们的国家,战姬不能反抗王。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们历代的王差不多都是这样。”

    代替撑着脸颊长叹一口气的艾伦,莉姆开口问道。

    “泰格勒威尔穆德卿,如果你是一国之主……要是出现了七个拥有仅次于王的权威和权力,甚至拥有被称作公国的领土和权势,以及凌驾于王之上的勇武之人,你会怎么看待?那七个人虽然略有差距,但是他们都擅长内政,享有人望。”

    “我会把工作全都交给他们,自己去午睡或狩猎。”

    莉姆毫不犹豫地揍了泰格勒一拳。

    “我可是认真提问的,能否请你也认真回答?”

    艾伦趴在桌子上,拼命地忍住笑意。

    “……好啦好啦,你不觉得这种王也挺可靠的吗?”

    “你就不担心那七个人对自己刀刃相向吗?他们每个人都拥有一千精锐的兵力,你无论如何都无法打赢他们。”

    “如果总是考虑这种事,不管过多久都找不到比自己强大或优秀的部下。”

    泰格勒像是觉得这种想法很愚蠢似的答道,而艾伦总算抬起了头,将欣慰的视线投向了他。

    “真是的,要是有你这样的王,我也能轻松一点了。我以前就说过。现在的国王并不是这样的人。那个家伙心胸狭窄,只要我们稍微建立一点功勋就会吓破胆子。就算我们要增加狗屋那么大的一块领地,他也要一点儿不剩地全部没收。”

    “——所以才会没收阿尔萨斯吗?”

    泰格勒喃喃道。如果真是这样,阿尔萨斯的未来就令人担忧了。

    虽然对艾伦的治国方针没有详细的了解,但是他曾经和艾伦一起在城里漫步。

    那里的城市十分繁华,治安也很好,人们看起来都安居乐业。只有把阿尔萨斯交给她或莉姆,泰格勒才能放心。

    “至少现在是。”

    对脸色沉重的泰格勒,艾伦像是要鼓励他一样笑了起来。

    “战争才刚刚开始。局势还会发生很多转变。不过,我还是有责任当面提醒你现在的情况。”

    泰格勒重新振作起来,对艾伦说了声谢谢。

    “第二件麻烦事是……国王最后对群臣们这样嘱咐——优先考虑吉斯塔托王国的利益,不要任意妄为’。”

    “这不是很正常吗?”

    泰格勒完全搞不懂这为什么算是麻烦事。

    “对你来说可能比较难以理解吧。你在这种奇怪的小地方倒是挺坦率的。”

    艾伦露出了揶揄的笑容,而泰格勒没能回应她的话。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泰格勒威尔穆德卿还没有艾丽奥诺拉大人的性格那么别扭。”

    看着一本正经地反驳主人的莉姆,艾伦撅起了嘴巴。

    “……这是吹的什么风?你居然会帮泰格勒说话。”

    “我只是在向不成体统的主人谏言罢了。”

    莉姆的回答使艾伦无法反驳。接着,莉姆又把视线投向了泰格勒。

    “陛下这句话的问题在于优先考虑国家利益’这个部分。比如有贵族和泰纳尔迪耶公爵来往,那么公爵的胜利就与吉斯塔托的国家利益挂上了钩。因此,那位贵族就可以遵照这个理由采取介入的行动了。”

    “……还能这样解释吗?”

    泰格勒不禁哑口无言。

    “就是为了这么解释,他才会用这样的说法。”

    艾伦像是对自己国家的王根本不屑一顾般厌恶地说道。

    “话虽如此,我认为贵族诸侯不会首先出手。我国地位最高的是国王,接下来便是七位战姬,而贵族还排在战姬之下。没有人拥有正面挑战战姬的实力。所以,问题就在于——”

    “其他战姬吧。”

    听到泰格勒带有紧张情绪的回应,艾伦也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国有和泰纳尔迪耶或冈隆来往的战姬。通常,战姬之间是禁止战斗的,但是那位国王一定会在结果出来之前,对这种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在那种情况下,你还能站出来吗?”

    与帮助阿尔萨斯时不同,现在艾伦的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因此,她不能松懈大意,让自己的领地变成一座空城。

    “不是所有的战姬都是我的同伴,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是我的敌人。在面对面的时候需要警惕的对象只有一人。我想尽可能地提前干掉那个家伙,斩断后顾之忧再采取行动。不过,我也不能随便找个理由发动进攻就是了。”

    “那还真是棘手。”

    泰格勒耸了耸肩,笑了一下。

    虽然没有达到糟糕透顶的严酷状况,但是会把泰格勒叫到这座公馆并且认真谈话,就说明艾伦已经下定了决心。

    所以,泰格勒也只能冷静地接受现状。胆怯或畏惧就会失去和她一起奋战下去的资格。

    对于他的态度,操纵风的银发战姬高兴地露出了微笑。

    “我想说的就这么多。那么来讲讲看你们遇到的事吧。”

    泰格勒点了点头,详细地讲述了自己得到了玛思哈斯·洛丹特的帮助,还有在讨伐盗贼团之后,获得奥格子爵协助的事。

    “玛思哈斯卿值得信任。他是我父亲的挚友,在我成为俘虏期间,也一直为我东奔西走。另外,我认为奥格子爵也可以信任。”

    “莉姆怎么认为?”

    艾伦将红色的眼眸转向面无表情的副官。

    “洛丹特伯爵可以信任。至于奥格子爵,只要他不会挑起我军和泰格勒威尔穆德卿之间的不和,那就没有问题。——对了,有一样东西我想让艾丽奥诺拉大人过目。”

    莉姆正说着,门厅那边忽然响起了门铃声。似乎是有人在敲门。

    “……应该没有人知道我在这里吧。”

    艾伦有些惊讶地皱起了眉头。

    “我去看看。”

    目送着静静地站起身来的莉姆,泰格勒为了继续话题,从放在地板上的麻袋里取出了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身金属制的铠甲。上面到处都是细微的伤痕,但是盔甲还很新,可以使用很久。只要好好打磨一番,应该就能卖个好价钱了。

    “刚才我们提到了佛日的盗贼团,这是其中的十几个山贼穿的装备。头盔和护臂被我留在了阿尔萨斯。”

    艾伦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绕过桌子,走到摆在地上的铠甲旁仔细端详。

    “——这是奥尔缪兹产的甲胄。”

    “莉姆说过可能性很高,原来真是这样吗?”

    听到泰格勒的话,艾伦哼了一声。她指了一下铠甲内的侧腹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那里有个纹样奇特的刻印。

    “这是模仿战神特里格拉夫的盔甲制造的甲胄。不会错的。”

    离开铠甲的艾伦抱着胳膊,脸上浮现起讽刺的笑意,看向泰格勒。

    “奥尔缪兹的甲胄可是很值钱啊。”

    在从窗外射入的灯光照射下,铠甲的表面散发出沉闷的光芒。

    “虽然说出来有些不甘心,不过这种铠甲在我国都算是数一数二的防具。它的制作方法很独特,轻便却坚硬。如果是满身伤痕的旧铠甲也就罢了,那些流浪汉一样的山贼不可能有好几件这样的防具。”

    “奥尔缪兹这个地方在吉斯塔托的哪一带?”

    泰格勒从莉姆那里听过这个名字,但是除此以外他一无所知。

    “它和莱特梅利兹同样是公国之一,从这里往南走就能走到那里。”

    艾伦以让泰格勒讶异的厌恶声音说道。她一口气喝光了残留在玻璃杯中的葡萄酒,又气势汹汹地把杯子拍在桌子上。

    泰格勒觉察到这个话题不太妙,但是接下来的谈话也是不可避免的。

    “你说公国,也就是说那里也是由战姬治理的吗?”

    “柳德米拉·劳里……是个跟我无法相提并论的家伙。”

    艾伦美丽的脸庞有些扭曲,她恶狠狠地说道。

    “张口闭口就是礼仪啊品行啊,自己却有随身带着果酱到处乱晃的怪癖,她根本就是如同土豆上长出来的芽一样的女人。”

    这是作为泰格勒来说难以理解的修辞手法,但是他知道艾伦是在咒骂对方。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呢,你刚才说谁是土豆啊!”

    突然大门被人气势汹汹地推开了,少女的怒吼声在大厅中回荡。在大吃一惊地回过头去的泰格勒面前,出现了一位娇小的少女。

    这女孩拥有让人无法呼吸,与艾伦性质不同的美丽容颜。

    齐肩的蓝发与巨大的白色蝴蝶结,包裹在纤细身体上的绢制薄衣给人以可爱的印象。

    但是,现在看着少女的人,比起她的美丽,反而会对她那仿佛可以刺穿别人的锐利眼神留下更深刻的记忆吧。

    泰格勒的视线首先被她的眼瞳吸引,接下来是她手中的短枪。

    使用高纯度的冰块与水晶制成的短枪枪尖造成了上面真的缠有寒气的错觉。

    “——莉姆。”

    带有强烈的怒气,仿佛是从地底响起的声音震颤着泰格勒的鼓膜。这是艾伦发出的声音。

    “为什么你会允许那个家伙踏入我的公馆?”

    “我无法赶走拥有战姬身份的人。”

    像是没有人情味的人偶一般,莉姆淡淡地回答。

    “……战姬?”

    蓝发少女把视线移向了挤出声音的泰格勒。少女的脸上浮现起桀骜不驯的笑容,她挺起胸膛,大声地宣告。

    “我就是吉斯塔托引以为荣的战姬之一,破邪的穿角’之主——柳德米拉·劳里。”

    “滚回去。”

    艾伦的声音十分冰冷,不含丝毫感情。大厅内原本祥和的氛围瞬间变得凶险起来,两位战姬就像面对天敌的猛兽一般,向彼此怒目而视。

    蓝色的眼瞳中流露出侮蔑的神色,柳德米拉斜视着艾伦。

    “你这是对待客人应该说的话吗?没有礼貌也要有个限度啊,艾丽奥诺拉。”

    艾伦也吊起眼梢,充满敌意地应酬道。

    “既然你说自己是客人,那就拿出客人应有的态度来。至少带一份土特产来啊。而且,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把你当作客人的意思。”

    “你必须先为把我骂成土豆的事道歉。”

    “还是你先给我跪下吧。谁让你偷听别人的对话啊?”

    泰格勒忽然站起身来,一边警惕着争吵中的两人,一边迈着谨慎的脚步接近站在门口的莉姆。

    “偷听?只是因为你的声音大得要命而已。”

    “如果这也算大声的话,你生活的世界也太狭小了吧。真可怜。”

    “就算是在狭小的世界里,我也得到了很多东西。跟你不一样呢。”

    “很多东西吗?里面似乎不包括正常的身高和正常的胸部啊。”

    “我今年才十六岁。今后还有成长的余地。你又怎么样呢,艾丽奥诺拉?即使你从今往后拼命学习,到死都掌握不了最低限度的尊严、礼仪和气节吧?”

    咬牙切齿的声音响起。不知道是哪一位战姬发出来的。

    泰格勒一脸痛苦地向身旁的莉姆求助,但她也几乎同时投来了恳求的眼神。

    “……这两个人一直都是这样吗?”

    “从第一次见面起就是了。她们总是会向对方举起龙具’,以不像是一国之主的语言咒骂彼此。”

    “原来如此。那阻止她们的方法是?”

    “虽然我认识可以阻止她们的人,但是那个人在很远的地方,远水解不了近渴。看来只能等到她们两人消气了。”

    莉姆难得露出了疲惫和死心的表情,摇了摇头。

    泰格勒抓了抓暗红色的头发,虽然有些犹豫,但他还是做出了觉悟。

    ——这女孩实在是不怎么讨人喜欢啊。

    但是,他有事想问柳德米拉。

    泰格勒故意发出很大的声响,拉起了旁边的椅子。

    趁舌战中断的那一瞬,泰格勒插在了柳德米拉和艾伦之间。

    “我还没做过自我介绍吧。我是泰格勒威尔穆德·沃鲁恩。”

    泰格勒勉强挤出笑容,对柳德米拉伸出了手。

    柳德米拉瞥了一眼他的手,又抬高了头,以打量他有几斤几两的视线审视着泰格勒。

    “泰格勒,这个女人不是我的客人。你没必要用这种方式对待她。”

    身后的艾伦用怄气般的声音说道。泰格勒的手悬在空中,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是啊,我的确不是客人。”

    用只有面前的泰格勒才能听到的声音嘀咕了一句后,柳德米拉转过身去。接着,她回过头来说。

    “跟我过来,泰格勒威尔穆德·沃鲁恩伯爵。”

    她的话让泰格勒和莉姆都大吃一惊,但是反应最为强烈的人还是艾伦。她沉下了脸,以差点让椅子翻倒的气势站起身来。

    “什么……你想干什么!”

    向满脸通红的艾伦投去意外的视线,柳德米拉静静地答道。

    “我来这里本来就是为了见他。我本想直接去阿尔萨斯,但是想到他可能在你的别墅,为了以防万一就来看一眼。”

    “你找我有什么事?”

    泰格勒问道。他的声音中包含着一丝警戒之意。

    “没什么大事。只是想和你聊一下而已,不行吗?”

    “没门。”

    立刻给出回答的人不是泰格勒,而是艾伦。她迈着像是在踢地板的步子,来到了泰格勒的身旁,怒视着柳德米拉。

    “这家伙是我的人。他的行动由我来决定。”

    “哦?难道不是沃鲁恩伯爵雇佣了你吗?”

    艾伦语塞了。从旁边看着她绷起嘴角,拼命想要反驳的样子,泰格勒连忙出口相助。

    “我们是对等的关系。我也很尊重被雇佣方的意见。”

    他的回答似乎得到了柳德米拉的认同。她收敛了针对艾伦的攻击性笑容。

    “你说有话要对我说,不能在这里谈吗?”

    “正如艾丽奥诺拉所说,我不是你们的客人。而且,我想尽可能在没有别人干扰的情况下和你交谈。”

    泰格勒向艾伦投去探究的视线。艾伦只是一脸不高兴地交替看向泰格勒和柳德米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换个地方吧。虽然比预定的时间早了一点,不过还是先去洛德尼克再说吧。”

    离开公馆的泰格勒等人骑马跑下了斜坡。午后的天空下,他们在毫无起伏的草原上前行。

    艾伦和莉姆跑在前面,而泰格勒和柳德米拉跟在她们的身后。这样安排是因为艾伦和柳德米拉讨厌和对方并排骑马。

    于是,莉姆就承担起安慰艾伦的职责,泰格勒则为了刚才说起的话题,在蓝发的战姬身旁策马而行。

    “你想和我谈什么?”

    泰格勒单刀直入地问道。柳德米拉思考了片刻,又看向泰格勒。

    “你想和泰纳尔迪耶公爵战斗,这是为什么?”

    惊愕的泰格勒不由得目不转睛地盯着柳德米拉的脸。他没有想到事到如今,她还会提起这个问题。

    泰格勒解释了泰纳尔迪耶向他的领土阿尔萨斯进军,还有他在击退他们的时候,杀了泰纳尔迪耶的儿子锡安的事。

    “为了守护阿尔萨斯,我认为自己做了理所应当的事。但是,泰纳尔迪耶公爵不这么认为,他绝对不会让步的。”

    “你有赢的把握吗?”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

    这是不能说出“没有”的泰格勒竭尽全力给出的回答。就算加上艾伦、玛思哈斯和奥格,他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与泰纳尔迪耶公爵对峙的实力。

    “我不认为你会打赢泰纳尔迪耶公爵。”

    草原就此中断,面前的景色转变为赶去别墅时看到的荒野。柳德米拉望着前方艾伦的背影,继续说道。

    “……你会像艾伦那样,率兵进入布鲁奈吗?”

    “如果我认为有必要的话。”

    但是,柳德米拉摇了摇头,白色的蝴蝶结也随之晃了几晃。

    “不只是率兵追随才是帮助。金钱、粮食、装备、情报……光是送去这些东西也会给予对方很大的帮助。根据不同的情况,有时在公共场合发表支持的言论,也能造成一定的影响力。你有这样的同伴吗?”

    泰格勒没有回答。他并不是一个也没有,而是人数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正当他无言以对时,柳德米拉像是看不下去了一般,叹了一口气。她仰视着泰格勒的蓝色眼瞳中流露出了轻蔑的神色。

    ——因为这双眼睛。

    这就是为什么艾伦和柳德米拉在别墅里争吵的时候,泰格勒会对这位蓝发的战姬没有产生好感。

    “你对所有人都会露出这种眼神吗?”

    泰格勒已经尽量控制了自己的情绪,但是他的声音中还是包含着无法掩饰的尖酸味。柳德米拉眯起了眼睛,带有敌意的寒意涌现而出。

    “……虽然这是非正式的场合,但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初次见面就称呼我为你’的人。”

    “我也很久没有遇到无视别人自我介绍的人了。”

    泰格勒故意以装糊涂的语气若无其事地说道。

    虽然他感觉到让人能够联想到枪尖的锐气射向了自己,但是泰格勒还是挺着胸膛,承受着柳德米拉的视线。只不过,他的手心已经渗出了冷汗。

    过了十秒左右,柳德米拉总算低下头,垂下了眼帘。

    “——是啊。你说的没错,首先失礼的人是我。”

    对表示歉意而低下头的柳德米拉,泰格勒露出了有些意外的表情。

    这位少女从现身在别墅时起就一直表现出高压的态度。

    她对艾伦充满了攻击性,而对泰格勒更是表现出不是对人,而是对物的眼神。不过,泰格勒觉得她也没有必要为此道歉就是了。

    “那就重来一遍吧。不要叫你’,而是称呼我为劳里’大人。”

    柳德米拉的脸上浮现起淡淡的笑意,她以理所当然的表情说道。

    “……你觉得我会称呼可能成为敌人的人为大人吗?”

    “你还要改改说话语气。”

    对哑口无言的泰格勒,蓝发战姬以倨傲的口吻宣告。被她那冰结碧玉般的眼瞳盯着,泰格勒感到了难以开口的压力。

    “虽然国籍不同,但毕竟你是伯爵,我是战姬。本来我都不会允许你和我并肩前行。”

    泰格勒没有掩饰自己的困惑,他歪着脑袋揉了揉暗红色的头发。

    虽然刚听到她这么说的时候,泰格勒有些恼火,但是仔细想来她说的没有错。

    ——据说能让战姬下跪的对象只有国王。

    如果是在布鲁奈王国,相当于战姬的人只有泰纳尔迪耶或冈隆等大贵族,还有宰相、侍卫长和将军之类的人物吧。

    对于乡野贵族泰格勒来说,她确实是令人诚惶诚恐的对象。

    ——大概是因为和艾伦太熟悉了吧。

    艾伦是个特例。他应该反省一下了。

    泰格勒面带真挚的表情,坦率地向柳德米拉致歉。

    “失礼了。不过,可以称呼您为柳德米拉大人吗?身为布鲁奈人的我比较适应这样的叫法。”

    这是真的。柳德米拉没有立刻回答泰格勒的请求,而是望着前方艾伦的背影。仅仅在一瞬间,她的侧脸笼罩了一层羡慕和寂寥的阴影。

    “……你把艾丽奥诺拉称为艾伦对吧?”

    她的疑问听起来更像是自言自语。

    “为了交流方便,我就给你特别许可吧。另外,我的眼神怎么了?”

    泰格勒差点说出了“你”这个字,于是他慌忙改口。

    “您的眼神在蔑视他人。”

    他不是“认为”,而是“确信”地说道。

    泰格勒在至今为止的人生中,曾经多次承受这样的视线。从锡安到大贵族的子嗣或宫廷的大小姐,甚至还有歧视弓的骑士。

    “看到做得很烂的料理,或者只能说是糟糕至极的画时,你还能露出善意的笑容吗?”

    柳德米拉的声音像是在说“这有什么奇怪的”一样。

    “你的意思是嘲笑和侮辱差劲的人是理所当然的事?”

    “——没错啊。至少对于站在高处的人来说是这样。”

    柳德米拉别开了脸,顿了一下才这样答道。持枪的战姬保持着别开脸的姿势,继续说道。

    “沃鲁恩伯爵,我之前打听过,你好像真的不会使用剑或枪。在那栋别墅里,你伸向我的手不是一直挥舞剑或枪的人会有的手。就算你很擅长弓,在重视剑和枪,轻视弓的布鲁奈就没有意义了。”

    泰格勒没有回答,只是挠了挠头发,陷入了沉默。他始终过着和名声与功勋无缘的人生,这是事实。

    “你没有吸引人的地方。我从你身上感觉不到威严、从容、气度或自尊。听说那个艾丽奥诺拉成为了你的同伴,我还以为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呢,没想到……我真的搞不懂。你到底对她说了些什么?”

    泰格勒总算理解了。这位战姬只是对自己很感兴趣罢了。

    “希望她助我一臂之力。我只是这样拜托她而已。”

    这并不是谎言,所以泰格勒没有逞强,只是自然而然地答道。不过,总是被她教训也让人火大,所以他做了一点反击。

    “而且,就算我说了别的什么,您认为我会告诉可能会成为敌人的对象吗?更别说是连别人随口的讽刺都不肯放过,在别人家里挑衅滋事的小孩子了。”

    “……你的嘴巴很能说嘛。”

    柳德米拉的嘴角浮现起笑意。其中有着一成的佩服和九成的轻蔑。她以从绝对高处俯视下方的眼神仰视着泰格勒。

    “对了,我也有事要问您。”

    泰格勒提起了自己在佛日山脉南侧讨伐盗贼团的事。还有山贼中有人穿着奥尔缪兹制的甲胄的事。

    “据艾伦所说,奥尔缪兹应该是您治理的地方吧?”

    “你想说是我组织了那个盗贼团吗?”

    柳德米拉娇小的身体释放出了与刚才截然不同的强烈怒气。

    ——没想到她居然这么生气。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而是想知道您是不是有把那些甲胄卖给什么人。我们收回来的甲胄都很新。”

    “那是不可能搞清楚的。”

    柳德米拉克制住了怒意,以与己无关的口吻答道。

    “虽然非常耗费时间和劳力,但是那些甲胄都是批量生产。买家从商人、贵族,到声名显赫的佣兵团不一而足,不只是在国内销售,甚至还卖到了布鲁奈、穆奥吉奈尔以及远方的扎库斯坦和亚斯瓦尔等地。希望你不要以阿尔萨斯那种规模的小地方来考虑这件事。”

    这比给予致命伤的话还要有效,泰格勒就连“唔”的呻吟声都没有发出。

    在那之后没过多久,泰格勒等人就抵达了洛德尼克。

    洛德尼克比起说是城市,给人的印象更像是一座规模较大的村落。

    城市周围是一无所有的荒野,距离主要的街道也很远。

    在这座平凡的小城中,只有一条从城市中央流过的大河堪称是它的特征。围住小城的墙壁也只是堆积到及腰高度的乱石,还有用圆木和普通木料扎成的栅栏。

    道路是拔掉杂草,压实土地铺成的,小石子还滚落在地面上。民居的造型也很朴素,木头墙壁上喷着涂料,而屋顶基本上都是茅草。

    在主干道上排列着几家露天小店,但是店铺的数量屈指可数。

    “真是空无一物的地方啊。”

    “你要是这样想的话就赶紧回去。我会开开心心地送走你。”

    对牵着马说出无聊感想的柳德米拉,艾伦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愉快,恶狠狠地宣告。

    ——柳德米拉说的没错,但是这里没有贫困或萧条的感觉。

    “这座城市有什么啊?”

    将两位战姬置之不管,泰格勒向莉姆提问。

    “为什么会这么问?”

    “我不知道城里的人们靠什么维生。周围没有田地,距离街道很远,所以也不会是商业中心。”

    聚在露天小店旁边兴致勃勃地闲谈的主妇们,还有在民居间四处奔跑的小孩子都表情欢快,无忧无虑。

    男人们在后院里兴高采烈地下棋,老人们有的在弹奏摆在膝头的古斯里琴,有的在为孩子们讲故事。

    虽然城市并不奢华,也不热闹,但是泰格勒很喜欢这种所有人都能乐在其中的氛围。

    “你的观察力不错啊,泰格勒。不愧是我的搭档,跟某个小地方的战姬不一样。”

    敏锐地听到了泰格勒的话,艾伦回过头来,高兴地笑了。

    “这里有温泉。所以我才会把你们带过来。”

    “温泉不是在深山里才有的东西吗?而且,会有鹿和猿猴出现吧……”

    在睁圆了眼睛的泰格勒身旁,莉姆更加惊讶地摇了摇头。

    “不一定非要出现在深山里啊。”

    “在这座城市中,只要打一口井,涌出来的水就是温泉。——你看。”

    艾伦指向远处的一座石造建筑。占地面积和艾伦的别墅差不多大,但是高度应该在数倍以上。屋顶平坦,是城市中最为醒目的建筑物。

    “那里是大浴场。里面有三个浴场,分别用管道从温泉引水。我们快点去……”

    说到这里,艾伦闭上了嘴。她的视线朝向了附近的露天小店。泰格勒也顺着飘来的气味看向那边。那是一家小麦粥的露天小店。

    ——说起来,这个应该在早上吃吧。现在都已经过了中午了。

    “想去吃粥吗?”

    看着有些不好意思开口的艾伦,泰格勒一边为她的举动感到讶异,一边主动提议。反正泰格勒自己也饿了。

    “嗯,是啊。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艾伦就像个孩子一样露出了满面笑容,点了点头。柳德米拉则一脸不爽地看着艾伦,用不高兴的语气说道。

    “我就不用了。战姬居然想在露天小店里吃东西……就算饿了也不行。”

    说到这里,柳德米拉的肚子叫了起来。虽然声音很小,但是泰格勒、艾伦和莉姆全都听到了。

    莉姆移开了视线,装作没有听见,但艾伦的肩膀小幅度地颤抖起来,嘴角两端也吊了上去,以一副无法忍耐笑意的表情俯视着柳德米拉。

    “这样啊。自尊甚高的战姬柳德米拉大人不会吃露天小店里的小麦粥啊。”

    艾伦悠然转身,迅速地走向了露天小店。她付了几枚铜币,在木碗里盛上了满满一碗粥,又迈着悠闲的步子走了回来。

    小麦粥里似乎放了香草,淡淡的香气从中飘来,刺激着泰格勒的鼻腔。艾伦故意站在柳德米拉的面前,慢慢地用木勺把粥送入口中。

    ——太、太幼稚了……

    泰格勒的感想不只是针对艾伦的,也是对柳德米拉的看法。

    其实她只要从那里走开就行了,但是柳德米拉眯起眼睛,绷紧嘴巴,脸色铁青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紧握着拳头怒视艾伦。

    “艾丽奥诺拉大人。”

    莉姆也忍不住皱起眉头,想要规劝艾伦,但是艾伦把脸转向一旁,当作没有听见。

    回想起别墅中的争吵,艾伦会对柳德米拉采取这样的攻击态度也不是不能理解。不过,泰格勒还是觉得她做得有点太过火了。

    “……我的肚子也饿了,可以去买碗粥吗?”

    看到艾伦点了点头,泰格勒问了莉姆要不要,便走向了露天小店。他为自己和莉姆要了两份。

    “我肚子好饿。能不能帮我把其中一碗多盛一点?”

    泰格勒又递出了一枚铜币,拜托店主。

    小麦粥里除了香草,还加入了鸟肉和细碎的果肉,严重撩起了他的食欲。泰格勒尝了一口,粥的咸淡刚好,再来几碗他说不定都能喝下去。

    泰格勒端着粥回到了艾伦等人的身旁。幸好她们还没有大闹起来。泰格勒把盛满了粥的木碗递给柳德米拉。

    “如果愿意的话,您要不要喝一点?大概店主看我是男人,就帮我多盛了一点。”

    如果不是他们主动请求,这位少女恐怕不会说要喝粥吧。

    虽然泰格勒没有帮她的道理,但是他想尽量避免两位战姬之间险恶的氛围。不过,大概是为小孩子气的柳德米拉感到无奈吧,看到这幅场景的他忍不住想要露出微笑。

    “……那我就尝一口好了。”

    柳德米拉扭扭捏捏地伸手接过了木碗,吹了几口气,等粥凉了一点后就舀起一勺送入口中。

    “……不难喝。”

    “那就好。”

    “我会记住这件事的,沃鲁恩伯爵。”

    柳德米拉仰视着泰格勒,她的嘴角浮现起并非冷笑或嘲笑,而是让人感觉十分真诚的笑意。

    “下一次我会请你喝我泡的红茶。”

    泰格勒答了一声谢谢,在内心松了一口气。突然间,艾伦伸出手臂,揪住了泰格勒的衣领。她不由分说地把泰格勒拉到了远处,而泰格勒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把莉姆那份粥先递给她。

    “你为什么要做那种事啊!”

    “这是我想说的台词。”

    对一脸不快地怒视着他的艾伦,泰格勒也回以强硬的视线。

    “作为性情相投的同伴,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的做法还是有问题吧?只是看在眼里就让人很不舒服。”

    “你是我的人吧。那种程度的小事——”

    大声吼道的艾伦忽然发觉路过的主妇和小孩都在盯着自己。只要竖起耳朵,还能听到他们在讨论这是不是情人争吵的交头接耳声。

    艾伦满脸通红地低下头,陷入了沉默。泰格勒也听到了人们的议论,但是他只能在脑海中拼命地默念众神的名字,让自己冷静下来。

    “……喂,艾伦。”

    泰格勒用沉着的声音叫了一声,试着让艾伦也恢复冷静。

    “我明白你有无论如何都没法喜欢的讨厌对象。我也一样。但是,你们总是针锋相对不会觉得累吗?”

    艾伦微微地抬起脸来,她绷起嘴角,抬起视线斜视着泰格勒。

    “……你是想让我表现得成熟一点吗?”

    “我希望你能轻松一些。我认为比起生气,还是多笑一点比较好。而且,你要是总这么愤愤不平,可是会年纪轻轻的就变成秃顶哦。”

    大概是他的玩笑开得太烂了吧,艾伦没有露出笑容。她以更加不愉快的表情盯着泰格勒,但还是试图抑制自己浑身上下释放出来的焦躁感。

    “……我知道了。”

    最终,艾伦叹了口气,说出这句话。她的嘴角又浮现起了泰格勒熟悉的开朗笑容。

    “我也赞成多笑一点比较好。我可不愿意被柳德米拉绕进去,而且也不想给你和莉姆添麻烦。但是——”

    艾伦伸出了手,轻轻地揪了一下泰格勒的鼻子。这个动作让他没有感到疼痛。

    泰格勒不明白艾伦的意图,只是一脸讶异地眨着眼睛。艾伦则露出了一副觉得他不可救药,还夹杂着几分小孩子气的表情,欲言又止地对他说道。

    “……我还是不喜欢你给那个女人分粥。只有这件事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

    ◎

    打开大浴场的大门之后,泰格勒大吃一惊。

    这里面不只有浴场,还有旅馆、酒吧和露天小摊。

    在宽敞的门厅外有一些正在兴致勃勃地打扑克和下棋的客人,向酒吧望去,只见刚泡完澡的客人们正在有说有笑地喝酒谈天。

    露天小摊贩卖着烤肉串,烤蘑菇,香草贝壳烤荣螺,小瓶的矿泉水,还有用矿泉水制作的面包等等。

    看到眼前充满了生机、热闹和喧哗声的场景,泰格勒不由得呆立片刻。看到他的样子,艾伦得意洋洋地解释说。

    “据说是好几代前的战姬很喜欢这个地方,作为维持浴场的条件,这里被免除了税收。不过本来税收的额度也不高就是了。”

    “难道你在那种地方建造别墅也是为了方便到这座小城来?”

    柳德米拉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之情,向艾伦问道。

    “建造别墅的人是那位战姬,理由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不过,仅此而已也未免太儿戏,那栋别墅也兼有视察佛日周边的功能。”

    莉姆办好了旅馆的手续。为了尽量避免不必要的争论,他们一共订了三间房,分别是泰格勒,艾伦和莉姆,还有柳德米拉的卧室。

    房间的墙壁上有一个小小的窗户,床也只有一张,房内的布置非常简朴。不过,这里的地板打扫干净,毛毯看上去也很整洁。

    坐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之后,泰格勒把吃饭和浴场的事放在一边,首先开始维护自己的弓。话虽如此,因为可能很快就会投入使用,他也做不了太大的改动。他只是用粗布擦拭了弓身上的尘埃,涂上蜜蜡,又用皮子打磨了一下。

    接着,泰格勒检查了革铠和靴子等装备的情况。

    等艾伦敲响他的房门时,他已经结束了维护的工作。

    “你还没去浴场吧?”

    这样问道的艾伦脸色很好,看上去还有些莫名的艳丽。而且,她身上穿着宽敞的无袖浴衣,丰满的胸部曲线展露无遗。湿润的银发和从浴衣中伸出的纤细手臂都散发着诱人的美感。

    简直是一幅让人不知道该往哪儿看的魅惑景象。

    “我告诉你地方在哪里吧。这里有三个浴场,但是其中只有一个是战姬专用的包场浴场。那里不管什么时候都能使用。”

    泰格勒装作把注意力集中在弓上的样子,移开视线并道了声谢。但是,他的态度被艾伦彻底看穿了。

    “反正在公宫里都看得那么清楚了,事到如今你也没必要害羞了吧。”

    浴衣的衣摆翻动,艾伦强忍着笑意离开了。

    泰格勒轻轻叹了口气,调整好心情才走出了房间。他一边回想着艾伦的指点一边走向浴场,因此毫不费力地找到了地方。

    打开门后有一间昏暗的更衣室,正面还有一扇门。前面似乎就是浴场。

    ——这里的浴场构造和其他地方的浴场也差不多啊。

    泰格勒把衣服放在用藤条编成的筐子里,推门而入。

    真是让人不禁感叹的华丽浴场。

    飘起热气的浴缸使用了类似于绿色的大理石,大小和普通人家的客厅差不多。周围用石砖填满了每一个缝隙,角落里还装饰着据说是浴场妖精巴尼克的雕像。占据一整面墙壁的巨大绘画描绘了巨大的漆黑之龙和战姬。

    不过,泰格勒几乎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

    因为这时正好有一位少女从浴缸中站了起来。

    那是柳德米拉。她的身上一丝不挂,洁白的肌肤上泛起红晕,热水的水滴从她的蓝发发梢上滚落。

    由于过度的惊愕和冲击,泰格勒的视线没能从她的肢体上移开。

    柳德米拉也像是化作了石像一般僵立在原地,但是她的反应速度很快。她弯下了腰,捡起放在地上的枪,从浴缸里飞蹿而出。转瞬之间,枪尖就指向了泰格勒的脸。

    “……我认为武器不应该被带入浴场吧。”

    泰格勒总算挤出来的台词居然是这样的一句话。他试图别开脸,不再看向全裸的柳德米拉,但是敏捷的枪尖使他只能保持纹丝不动的姿势。

    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他只好闭上了双眼。但是一瞬前的情景还是灼烧着自己的眼睑。

    “那个,拜托你护住身体。难道你就不觉得难为情吗?”

    “被狗或猫看到身体,你会觉得害臊么?”

    柳德米拉立刻做出了回答。她冷静的声音带有一股锋芒毕露的怒气。泰格勒无法开口反驳。他知道如果现在睁开眼睛,柳德米拉可能会因为愤怒和少许的害羞抖动枪尖。

    ——这么说来,艾伦在洗澡的时候也把银闪放在一旁。

    大概是对于战姬来说,必须时常把“龙具”留在身边吧。

    “……看你的样子不是来羞辱我的。”

    “只是偶然啦。不过,没有考虑到可能会有别人在里面是我的失误。”

    “注意你的说话语气。”

    “万分抱歉。”

    刹那间,空气震颤,一个硬物敲在了泰格勒的头顶。由于泰格勒闭着眼睛,他对此毫无防备。突然的剧痛使他抱住了脑袋,趴在地板上不停地呻吟。

    柳德米拉在他身旁哼了一声,迈着迅猛的步子离开了。

    身后响起用力摔门的声音,泰格勒总算睁开了眼睛。他泪水盈眶地按着脑袋坐起身来,俯视着自己只围了一块布的身体。

    “被狗或猫看到吗……”

    让泰格勒自己也这么认为,可是一件难事。

    顺便一提,最后这场遭遇被证明是由艾伦一手造成的。

    本来只要泰格勒没有立刻赶到浴场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不过艾伦似乎只是想做个小小的恶作剧而已。

    ◎

    第二天早上,泰格勒等人离开了洛德尼克。从清晨开始骑马,中午之前就能赶到通往公宫的街道。

    天空十分灰暗,浓灰色的云越堆越厚,看起来随时都会下雨。

    策马前进的泰格勒等人之间的氛围有点糟。

    柳德米拉一副冷漠的样子,对所有人都保持着沉默。泰格勒默默忍受着这种氛围,而艾伦面带苦笑地观望着他们的样子。莉姆向泰格勒投去了同情的视线,不过她的眼神里还混杂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惊讶和轻视之意。

    正因为四个人都知道这是艾伦设下的陷阱,事情才会变成这样。

    荒野变成了草原,细长的街道出现在眼前。沿着这条路前行,再穿越前方一座小小的森林,就能赶到主干道。

    “你——”

    进入森林之前,艾伦对柳德米拉说道。

    “你说是为了见识一下泰格勒是个什么样的人才来的,现在你的目的达到了吗?”

    郁郁葱葱的杉树和柏树构成这座森林。

    因为天空被茂密的枝叶遮蔽,森林里的光线似乎比外面昏暗许多。细长的道路和凹凸不平的路面更加煽动起不安的情绪。

    “——是啊,我已经搞清楚了。”

    对于艾伦的提问,柳德米拉以冷淡的语气答道。

    “只不过是嘴巴比较厉害,没什么优点的小人物而已。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接受这样的男人……不过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什么样的人配什么样的人。这样想来,他和你倒也挺般配的。”

    柳德米拉回过头去,用看见脏东西的眼神盯着泰格勒这样答道。泰格勒承受着她的视线,强迫自己不要反驳。虽然这是艾伦一手造成的恶作剧,不过既然看到了对方的裸体,那么做错的人就是他自己。

    “——原来如此,你已经搞清楚了啊。”

    对强忍笑意,肩膀颤抖的艾伦,柳德米拉绷起了脸。

    “我不认为自己说了什么好笑的话。”

    “不,超好笑的。刚才你是这么说的吧。自己是连泰格勒的真正价值都看不出来的普通人。”

    “没想到我也有一天会被你可怜呢。”

    柳德米拉以不想奉陪的态度说道。接着,她一脸疲惫地摇了摇头。她的话有一半是讽刺,但也有一半是无奈。

    对此,艾伦回以游刃有余的从容态度,但是在开口之前,她忽然抹消了笑意,只是表情认真地拉紧缰绳。这是因为她的本能和艾利法尔分别向她做出了警告。不过,就连她也不知道是哪一边更快。

    虽然比艾伦迟了几拍,不过柳德米拉也产生了警觉。追随在后面的泰格勒和莉姆似乎也察觉到了。

    在这条夹在左右林木之间,细长简陋的道路上,除了他们没有别的人影。由于道路笔直,可以看到相当远的地方,但是前方没有旅行者、行商或是猎人。

    但是,他们可以感觉到气息。隐藏在树木间,躲藏在黑暗中,屏住呼吸,如同找到猎物的野兽般接近他们的人。

    “——被包围了啊。”

    “是暗杀者吗?”

    莉姆一脸严肃地向悠闲低语的艾伦发问。

    与毫不掩饰紧张感的泰格勒和莉姆相反,艾伦和柳德米拉都悠然地举起了各自的武器。因为这种事对于战姬来说已经司空见惯了。

    “如果只是盗贼的话,他们现身的速度未免也太慢了。那么,他们盯上的人是谁呢?”

    “肯定是你和我中的一人吧?”

    对以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这样说道的柳德米拉,艾伦笑着摇了摇头。

    “泰格勒现在也是相当显眼的目标人物哦。只要泰格勒死了,泰纳尔迪耶公爵会开心得跳起来吧。而且,这样也能把我赶出布鲁奈。”

    “从各种意义上来说,这都是让人高兴不起来的说法啊。”

    泰格勒一边举弓,一边为难地说道。虽然他不想相信,但是如果对方是泰纳尔迪耶公爵,这种做法倒也很有可能。

    ——但是,我们该怎么办?敌人可以躲在树林里伺机攻击,但我们骑在马上,只能使用盾牌。

    “还是走回头路吧,艾丽奥诺拉大人。”

    “在这么细长荒凉的道路上吗?在调转马头的瞬间,那些家伙就会蜂拥而上。话虽如此……”

    艾伦眯起眼睛凝视前方,又把手伸向后方的泰格勒。

    “给我一根箭。”

    泰格勒猜不透她的意图,只是从挂在马鞍上的箭筒中拔出一根箭递给了她。艾伦立刻把箭丢了出去。

    旋转飞出的箭在空中忽然被割为两段。箭矢发出清脆的响声,掉在了地面上。

    “——果然。”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泰格勒为无法理解的情景睁圆了眼睛。艾伦一脸不快地答道。

    “钢丝。用丝状的钢打磨而成的。拉在脚边可以砍断人脚,拉在脖子旁边可以割掉人头。这里应该不只那一根吧。”

    “没错。”

    柳德米拉有些佩服地点了点头。

    “那些家伙先绕到了前面,是从对面接近这边的。难怪他们来到这么近的距离才被我们发现。”

    “他们没有立刻发动攻击,恐怕就是在等待想要甩开追兵的我们落马吧。他们应该有从前面很远的地方观察我们的情况。”

    艾伦露出一副像是在说“还以为是什么人呢”的表情,定睛看向拉着钢丝的细长道路。

    “艾丽奥诺拉,用你的龙技’把那些钢丝全部清理掉。”

    “那样做地面会裂开,马就没法前进了。而且周围的树木也会被吹倒。”

    听到“龙技”这个陌生的字眼,泰格勒将视线移向莉姆。

    “泰格勒威尔穆德卿还记得艾丽奥诺拉大人打倒地龙时的事吗?虽然我没有亲眼所见,不过那时艾丽奥诺拉大人是使用非比寻常的手段打倒了地龙吧。”

    “嗯,我记得好像是叫大气切割’……”

    “那种招数就被称作龙技’。”

    泰格勒刚对莉姆说了声谢谢,艾伦就向他喊道。

    “泰格勒,你有没有好计策?这个笨蛋女人嫌麻烦,不肯帮忙啊。”

    “请你不要随口捏造事实。我只是让你先尽力解决问题而已吧?”

    泰格勒看着面前互相怒目而视的两位战姬,由于太过无奈,他甚至佩服起这两人来。明明暗杀者就在眼前,为什么她们还是若无其事的样子?

    ——是习惯了吗?

    泰格勒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注视着眼前荒凉的街道。他仰头看向被乌云覆盖的天空,接着把黑弓插在了马鞍上,从行李袋中取出水筒。

    他打开水筒的盖子,把里面的水挥向前方。“哗啦”的水声响起,地面上出现了黑色的水渍。

    而在空中,无数个水滴描绘出了几条直线。那是沾在钢丝的水滴。艾伦和莉姆都发出了赞叹声,而柳德米拉露出了十分意外的表情。

    “如果有点光亮的话,在反射下会看得更清楚。对了,就算砍断了这些钢丝……会不会还有别的机关?”

    “对方应该也没有那么多余力吧。我们今天才从洛德尼克出发,他们应该是知道我们要经过这条街道才会设下这样的机关。”

    在艾伦的话不知道是否说完时,附近的树叶明明没有风却晃动起来。注意到这一点的泰格勒丢掉了水筒,立即抓住了弓。

    但是,他没有抓住箭矢的充足时间。本能,或者说直觉向他倾诉着悄悄迫近的危险,于是泰格勒把脚从马镫中抽了出来,强行让自己从马背上滚落在地。

    紧接着,从森林深处以惊人的速度飞来的巨矢贯穿了刚才泰格勒所在的位置,插在了对面的树干上。如果泰格勒没有落在地面上,或者是犹豫一瞬间,他一定会被巨矢射穿胸膛。

    ——还没结束……!

    从刚才射出巨矢的枝叶中,一个小小的人影飞蹿出来。那个人的瘦小体型会让人误以为是小孩,但他的面孔却是成年男性。

    男人把手指粗细的木筒放在嘴边,将前端指向泰格勒。

    筒中喷出了一根针。泰格勒还没起身,因此无法躲避。

    刹那间,一阵凶猛的风像是划过地面般趋驰而来。针被风吹了起来,没能射向泰格勒,而是掉在了地上。

    男人取出新的针时,泰格勒已经起身射出了箭。那是吹针可以射到,也就是箭矢绝对不会射偏的距离。箭深深地刺入了男人的眉间,把他撞飞到了树干上。然后那个男人就一动不动了。

    “不过尔尔。”

    马上的艾伦对地上的泰格勒笑着说。她的手里拿着名为银闪的长剑。正是它挥开了本来无法避开的吹针。

    “放心吧,只要不是大块的岩石,不管是针也好箭也好,都不可能射中我们。”

    “帮大忙了,真的。”

    与此同时,柳德米拉面带漠然的表情俯视着暗杀者的尸体,像是在认同什么事般点了点头。

    “这家伙是七锁的人。”

    “七锁?”

    对反问的莉姆,柳德米拉一副无聊的样子解释说。

    “他们是一定会以七人一起行动而闻名的暗杀者集团。不过我还是第一次遇到。”

    柳德米拉挥起了手中的枪,把枪尖朝向尸体,指着暗杀者左臂上的锁状刺青说道。

    “这个刺青就是他们的身份证明。”

    “你倒是挺了解的啊。”

    先不论泰格勒,就连艾伦都圆睁着眼睛看向柳德米拉。但是,对于他们的敬佩之意,柳德米拉没有感到高兴或骄傲,只是不愉快地回应。

    “这是当然的了。因为我们劳里家族有着代代相传的积累。和你这种半路出家的战姬可不同。”

    艾伦马上生起气来,但她没有还口,而是守护着总算站起身来的泰格勒,让马倒退了一两步。

    像是在回应她一般,莉姆也为了庇护艾伦,让马退后几步。

    空气再次蠢蠢欲动。隐藏在枝叶和树木阴影里的气息动了起来。泰格勒等人各自举起武器,将注意力集中到那个方向——

    忽然间,一个黑影从耸立在莉姆头顶的树枝间跳下。那毫无疑问是人类的上半身。那个人站在树枝上,在这个瞬间到来之前一直潜伏在上方。

    暗杀者以骇人的速度迫近莉姆,刺出了反手握住的短剑。刀刃上涂了毒,只是擦到皮肤就能轻而易举地夺人性命。

    然而,莉姆的反应非常冷静。她用手中的剑挡住了迫近的短剑,还击的一闪割断了暗杀者的头颅。鲜血从伤口中喷出,暗杀者的身体无力地垂落在地。像是在确认他的死亡一般,莉姆将视线投向下方。

    在这个瞬间,她的反应慢了一拍。

    一只蛇从头顶降了下来。它在空中昂起了头,蜷曲着身体向莉姆发动了袭击。原来是双重攻击。

    莉姆试图躲开那只蛇,却还是失败了。

    “莉姆!”

    艾伦脸色苍白地喊道。与此同时,她的身体因战士的本能自然而然地挥起了银闪。银色的刀身释放出的风刃精确地斩断了蛇的头部。

    “你没事吧!”

    泰格勒和艾伦跑向莉姆。莉姆看着两人张开了嘴巴,却没有说出话来。

    泰格勒立刻抱起了她从马上落下的身体。

    “你怎么样!?”

    没有回答。莉姆的脸红得滚烫,额头上渗出了汗水。

    ——难道中了毒吗?

    泰格勒确认了落在地面上蛇尸体的鳞片纹路。接着,他立刻转头面向莉姆,迅速却谨慎地观察着她的面庞、喉咙和脖子附近。

    他在莉姆衣服的右胸处找到了两个像是针孔般并排的小洞。

    “泰格勒!莉姆怎么样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艾伦面带急切的表情,以随时都会哭出来的声音问道。但是,泰格勒没有看她一眼,因为现在没有那个时间了。

    他把莉姆修长的玉体横放在地上,一口气扯烂了她的衣服。白色的丰满双丘暴露出来,随着撕扯衣服的气势晃了几下。泰格勒把嘴巴贴在她渗出鲜血的右胸伤口上,用力地吮吸,又把吸入口中的毒血吐在地上。

    “……唔。”

    莉姆发出了呻吟声,炽热的吐息也随之溢出。

    ——幸好是我了解的毒蛇种类。

    好几年前,巴特朗曾说这是在山里打猎必须记住的知识,便教给了泰格勒。所以他才会知道应急的处理方法。

    ——必须快点赶回洛德尼克城,只要有急救措施……

    想到这里,忽然有好几个声音敲打着泰格勒等人的耳膜。

    背后升起一股恶寒。泰格勒不由得抬头看向上方,四个人影从空中跳了下来。看来是潜藏在黑暗中的暗杀者们一起采取了行动。

    他和莉姆都无法动弹。由于莉姆的意外事件,心神动摇的艾伦反应也比平时慢了几拍。

    ——居然在这种时候……!

    就在这时,“咚”的一声响起,一双娇小的脚落在泰格勒身旁的地面上。

    是柳德米拉。暗杀者明明也袭向了她,但这位蓝发的战姬没有丝毫慌乱。

    “——拉维尔斯。”

    这是她的短枪之名。

    柳德米拉旋转着手中的枪,让枪柄伸缩到与自己的身高不相上下。

    “冰冻裂空!”

    她的声音在森林中回荡,让人联想到没有任何杂质的冰块。柳德米拉把枪尖垂直地插入地面。枪尖释放出带有寒气的白色光芒,以柳德米拉为中心描绘出六角形的结晶。

    寒气瞬间爆炸。

    泰格勒无法用语言形容自己在这个瞬间看到的景象。

    像是包围了柳德米拉,又像是在守护她的结晶释放出了庞大而具有威慑力的寒气,将地面以上的大气彻底冻结。

    接着,无数的冰枪从那里射出。无论是速度也好,威力也好,看上去简直就像是巨大的怪物露出了长满獠牙的血盆大口。

    巨大的冰刺避开了泰格勒等人,砍倒了周围的树木,亦或是将它们连根拔起,抛向空中。

    暗杀者们当然没有躲过这次袭击。它们的脸和身体都被锐利的冰枪刺中贯穿,全身染上了红色的鲜血。

    有人头部粉碎,立即死亡;也有人在临死前洒出了有毒的粉末。但是,在那些粉末离开手边之时,就变成了冰冻的碎屑,灰飞烟灭了。

    柳德米拉确认了所有暗杀者的身亡,便从覆盖了一层厚厚冰块的地面上抽出了枪。她将枪头调转过来,用石突轻敲地面。

    如同玻璃破碎般的声音响起,所有的冰块都被炸飞了。白色的寒气和冰粒在空气中颤动消散。

    “——你太让我失望了。”

    将枪柄变短之后,柳德米拉厌恶地说道。她将毫不掩饰怒气和轻蔑的视线投向了艾伦。

    “没想你居然会因为区区一个臣子慌乱成这副样子。艾丽奥诺拉,你不配做战姬。还是趁你的人民遭遇不幸之前,舍弃艾利法尔吧。”

    柳德米拉说完这句话,没有等待艾伦的回应,就骑上了马。目瞪口呆的泰格勒没有出声,但最后他还是喊了一声柳德米拉的名字。

    立即策马前行的柳德米拉微微回过头来,看向泰格勒。

    “谢谢你救了我们。”

    冰枪战姬没有回答,把视线从泰格勒身上移开了。她从艾伦的身旁穿过,驱散了包裹着寒气的空气,向街道的前方奔去。

    目送她离开之后,泰格勒又把视线移向身旁的莉姆。

    伴随着粗重的呼吸上下起伏的丰满胸部蹿入了他的视野之中,泰格勒这才回想起自己刚才采取的行动。莉姆的肌肤上沾满了汗水,右胸由于被泰格勒用力吸了好几下,直到现在还留有淡淡的红印。

    泰格勒将莉姆被撕裂的衣服尽量拉好,十分抱歉地遮住她的胸部,又回头看向艾伦。

    银发战姬手中的长剑垂向地面,她正一言不发地盯着泰格勒。

    “症状如何?”

    “莉姆的体力很好,所以我想应该没事。就我所知,会因为那种蛇毒死掉的人都是老人或病人。只要快一点赶回洛德尼克做点处理,应该就没事了。毕竟治疗用的药品是随处可见的常见药材。”

    其实泰格勒是为了让艾伦振作起来才这么回答的。死去的人全是老人或病人的说法并不是谎话,但是莉姆的安危现在还不好说。而且,暗杀者应该也不会在蛇的准备上手下留情。

    大概是为泰格勒的话感到放心了吧,艾伦紧绷的表情总算有些放松。

    “我明白了。泰格勒,你先去洛德尼克把医生找来,我随后带着莉姆骑马过去。”

    莉姆睁开眼是在遭遇暗杀者袭击的两天后。

    阳光从窗外射入,鸟叫声传入耳中。有好一会儿她只是茫然地眺望着天花板。莉姆忽然感到了自己侧腹承担的重量,便把视线移了过去。

    已经看惯了的暗红色头发正趴在自己的身旁。这个男人似乎睡着了,此刻正发出香甜的呼吸声。

    莉姆条件反射地想要推开他,却还是止住了手,优先确认现状。

    房间相当宽敞,但是除了自己躺着的床以外,这里摆放的物品只有一对煞风景的桌子和椅子。

    “洛德尼克……?”

    现在忘记之前发生的事未免有些太快。莉姆开始在记忆中追溯。她正以为自己杀了那些暗杀者后,又被蛇——

    就在这时,房门被打开了。银发长至腰间的少女出现在房内。她看到莉姆的样子,脸上顿时变得熠熠生辉。

    “你醒了,莉姆!”

    “艾丽奥诺拉大人。”

    莉姆试图起身,但是艾伦摇头制止了她。

    “莉姆,这里不是公宫,而且基本上只有你和我。你就像以前那样称呼我为艾伦就行了。”

    “那可不行。”

    莉姆的脸上浮现起了微笑,可是眼瞳中表现出明确的拒绝意志。她继续说道。

    “以前我也说过很多次了,正因为我认为自己和艾丽奥诺拉大人非常亲近,所以才不能称呼您的昵称。”

    “托了你的福,把我称呼为艾伦的人除了战姬,就只有这家伙了。”

    脸上浮现起苦笑的艾伦看向了没有醒来迹象的泰格勒。

    “那时候我真的惊讶极了。虽然您说了可以那样称呼,但我没想到身为俘虏的他居然真的叫了艾丽奥诺拉大人的昵称。”

    两位少女相视而笑。

    “……身体的情况怎么样?”

    “稍微有点疲惫,不过除此以外没有什么问题。”

    “是吗。你要向那边的睡虫道谢哦。在你倒下之后,就是他为你做了应急处理。”

    艾伦抱起胳膊俯视着泰格勒,简单地解释了事情的经过。

    在打倒暗杀者之后,泰格勒和艾伦迅速地回到了洛德尼克。

    两人一起把莉姆抬到了床上,按照医生的指示让她服下了解药,接下来就一直照顾着她。

    “医生说应该没有问题,不过还是会有万一的可能性……说实话,当时吓得我一头冷汗。”

    也许是怕吵醒泰格勒吧,艾伦迈着安静的步子来到莉姆的面前,弯下腰来,把手伸向她的脸颊。莉姆这才察觉到艾伦眼睛下方的眼袋。

    “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十分抱歉。我本来应该保护艾丽奥诺拉大人的,居然自己先倒下了。”

    “你在说什么啊?你已经把自己该做的事都做好了。”

    艾伦笑了,又用手指轻轻地弹了一下莉姆的额头。于是,莉姆也露出了微笑。

    ——太好了。

    莉姆把手放在右胸前,静静地沉浸在幸存下来的喜悦中。想到自己还能继续侍奉艾伦,为她做出贡献,莉姆就感到了无比的喜悦。

    “暗杀者怎么样了?”

    “逃掉了一个。不过,七锁’既然是七个人,现在这样和灭团也没什么区别吧。需要警惕的是……”

    听到这里,莉姆皱起了眉头。她抚摸着自己被蛇咬到的部分。那里敷着药草,搭着干净的纱布,上面还缠了一层绷带。不过,莉姆还是有一件在意的事。

    “艾丽奥诺拉大人,您说是泰格勒威尔穆德卿为我做的应急处理对吗?”

    “嗯,我说过。”

    莉姆的声音有些古怪地颤抖起来。

    “那、那是……什么样的方法?”

    “从伤口把毒吸出来。”

    莉姆发现艾伦的声音似乎有点乐在其中的感觉。自己的脸迅速地变得通红发热。莉姆的感性差点战胜感性,令她把手伸向了泰格勒的头,但是在碰到他之前,莉姆还是成功地停住了手。

    “我还是替他辩解一下吧。那时那个家伙拼了命地救你,绝对没有任何邪念。倒不如说,应该被你揍的人是我才对。”

    艾伦抓起莉姆停在空中的手,拉向自己的胸前。

    “在你倒下的时候,我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我不停地嘟囔着怎么办啊怎么办啊怎么办啊,却什么都没做到。”

    “但是,把我运回这里的人正是艾丽奥诺拉大人。”

    莉姆的话使艾伦露出了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但是银发的战姬最后只是说了一句谢谢。

    她紧紧地握住莉姆的手,任由那份温暖沁入心扉。终于,艾伦有些依依不舍地松开了莉姆的手,站起身来。

    “我还会回来的。今天中午我要离开这里,返回公宫。”

    这样说道的艾伦脸上除了一如既往的无畏表情,还具备了一骑当千的战姬风范。莉姆点头应了声是,便转头看向泰格勒。

    “泰格勒也很累了,可以的话我也想让他多睡一会儿。”

    艾伦的脸上浮现起苦笑,而莉姆也微微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但是,现在没有那种时间了。

    在考虑了片刻过后,莉姆决定尽可能温柔地叫醒泰格勒。她把手指伸入泰格勒暗红色的头发中,像是在轻抚他的脑袋般轻轻摇晃他。

    “泰格勒威尔穆德卿,醒一醒。”

    然而,泰格勒只是咕哝了两声,粗暴地甩开了莉姆的手。

    接着他伸手抓住了莉姆的胸部。这大概只是无意识的行动吧,他的手很快就开始揉动。

    最终,泰格勒在一记掌掴后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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