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寒冷之雪与温暖之物

    奥尔缪兹位于吉斯塔托王国的西南部。

    往北可以通往艾伦治理的莱特梅利兹,往西走十几天就能来到与布鲁奈王国的国境线相邻的佛日山脉,往南越过荒野、湖泊和山脉,就能看到穆奥吉奈尔国。

    混合了三个国家人民与文化的公国统治者便是柳德米拉·劳里。

    她是被称作“冻涟的雪姬”的战姬。

    现在,柳德米拉正坐在公宫的办公室里静静地饮用红茶。

    没有处理完的工作像小山般堆放在前几天刚从莱特梅利兹赶回来的她面前。刚才她总算处理完了这些事务。

    红茶是柳德米拉喜欢的饮料,但不是她唯一的嗜好。她从不让别人帮忙,而是自己亲手泡茶。加在红茶里的果酱也是她亲手制作的。

    柳德米拉忽然停住了手,凝视着白瓷杯中的红茶。

    “……说起来,我好像说过要请那个人喝红茶啊。”

    因为失去了兴趣,柳德米拉已经差不多忘记了他的名字。盯了一会儿红茶,她总算回想起来了。

    “我记得好像是叫沃鲁恩吧,那个布鲁奈贵族。泰格勒威尔穆德·沃鲁恩。”

    作为布鲁奈人,这个名字好像有点长啊。除此以外,柳德米拉没有其他的感想。

    “虽然那个家伙对陛下说自己是被雇佣了……不过,就算是为了保护莱特梅利兹不受战火的侵扰,为什么非要帮助那个男人呢?”

    如果真正的原因是在一部分人中流传的一见钟情,那就太让人扫兴了。因为除了对男人的审美观太差,还有更加严重的问题。

    ——比起国家大事优先考虑自己的感情,作为战姬你失格了,艾丽奥诺拉。

    柳德米拉·劳里的母亲也是战姬。她的祖母和曾祖母都是战姬。

    并不是由什么人选择战姬。因此,其他人无法对这个结果表示异议。从这一点上来考虑,她们代代都成为战姬的确是令人惊讶的怪事,不过也情有可原。

    毕竟战姬就是教师。她们很清楚成为战姬需要什么。

    话虽如此,这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战姬不一定能生出女儿,女儿也不一定具备应有的素质。即使拥有素质,也不能保证女儿的成长符合自己的期望。就算跨越了这些难关,也可能在同一时期出现更加适合战姬身份的人。

    过去曾有几位生下女儿的战姬由女儿继承了这个位子,但现状是没有实现愿望的战姬居多。

    更不要说延续了好几代的情况了,这几乎可以算是屈指可数的罕见例子。

    劳里家就是稀少的例子之一。

    柳德米拉从年幼时起就接受了成为战姬的教育。她学习了枪法和马术,还有治理奥尔缪兹领地必需的知识。

    母亲突然去世是在柳德米拉刚刚十四岁的时候。本来她只是患上了感冒,却突然演变成肺炎,在床上躺了几天后就平淡地离开了人世。

    “破邪的穿角”拉维亚斯选择柳德米拉成为了新的战姬。

    先不论内心,至少在表面上,柳德米拉没有对母亲的死表示哀悼。因为她没有这样的空闲。

    虽然不是所有人都期望柳德米拉登上战姬之位,但是这里毕竟是生她养她的奥尔缪兹,也有许多人民在守望着她。

    柳德米拉的内心有着守护他们的强烈愿望,但表面上她还是保持着如同坚冰般的静谧,与从母亲和祖母那一代起侍奉她们的臣子一起尽职尽责。

    后来有一天,柳德米拉忽然听说莱特梅利兹选出了新的战姬。

    而且,那个女孩也和自己一样是十四岁。

    她顿时涌起了兴趣。

    每一代奥尔缪兹的战姬和莱特梅利兹的战姬关系都很恶劣。

    虽然也有领土接近,需要互相提防的原因,但是她们之间的冲突远远不只一两次。柳德米拉的母亲也经常会和莱特梅利兹的战姬闹起来。

    ——也许是会打起来的对手。我想亲眼见识一下。

    其实柳德米拉不只怀有戒心,还有一丝淡淡的期待。

    ——如果能够结成友好关系,说不定也不错。又不是从神话时代起,奥尔缪兹和莱特梅利兹就有争执了。

    她会产生这样的想法,说不定是因为身为统治者的孤独感吧。

    而且,柳德米拉听说莱特梅利兹的新战姬和自己不同,是佣兵或旅行者出身。

    ——说不定她能作为知识丰富的前辈教我很多东西呢。

    怀着这样的希望,柳德米拉赶往了莱特梅利兹,见到了艾伦。

    从结论上来说,就是她们完全八字不合,甚至到了水火不容的程度。

    “乡巴佬,没有丝毫谦虚,桀骜不驯的野蛮人。”

    这就是柳德米拉对艾伦做出的评价。顺便一提,艾伦对柳德米拉的评价是这样的。

    “除了家世以外没有任何值得骄傲的地方,嚣张自负的深闺大小姐。”

    虽然都是战姬,但她们也不过是十四岁的少女。

    而且,柳德米拉本来就心情有些压抑,而艾伦刚刚上任战姬,还处在有很多困惑的状态下,因此这大概也是无可奈何的结果。

    原本她们只要无视对方就可以了,但是由于领土接近,她们还必须注意对方的动态。彼此之间也有一种“绝对不能输给那个女人”的竞争意识。

    于是,一年又一年过去了,见识到艾伦统治莱特梅利兹和在战场上趋驰的样子时,柳德米拉逐渐认可了她。

    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对泰格勒产生兴趣。

    ——她到底从那个男人身上找到了什么价值?

    敲门的声音让柳德米拉回过神来。看来刚才沉思的时间颇长,留在柳德米拉白瓷杯中的红茶已经彻底冷掉了。

    “进来。”

    柳德米拉温柔地说道,中年侍从便以恭谨的态度走入房内。她是从母亲时代起就在公宫工作,深受柳德米拉信任的部下之一。

    “泰纳尔迪耶公爵的使者请求参见。”

    柳德米拉皱起了眉头。老实说,对方是她不怎么想见到的人。

    从她的曾祖母那一代起似乎就与泰纳尔迪耶公爵有来往了。那时的公爵似乎以人格高洁著称,但是当代的公爵却以严苛的高压政治让领民苦不堪言。

    不过,泰纳尔迪耶公爵总是会以诚实而毫无破绽的态度对待国际关系。柳德米拉对他的处事方法也没有不满。

    ——我是奥尔缪兹之主。不能让自己的情绪凌驾于政事之上。

    “……把人带到谒见之间来。”

    停顿了一下之后,柳德米拉静静地答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

    回到公宫的艾伦本打算立即对布鲁奈动兵,但是突然接到的报告使她的计划泡汤了。

    “奥尔缪兹的士兵聚集在国境线附近?”

    按照艾伦的指示监视奥尔缪兹局势的士兵递交了这份报告。

    “是的,人数大约两千左右。据说是过冬前的军事训练。”

    “柳德米拉也在吗?”

    “派往侦查的众多士兵都目击到了对方的身影。”

    ——牵制吗。

    艾伦的脸上蒙起一层阴影。柳德米拉说过她会与泰纳尔迪耶站在一边,可没想到她这么快就采取了行动。

    另外,泰格勒那边也收到了经由阿尔萨斯寄来的奥格子爵的信。

    “我抓到了试图翻越佛日山脉的奇怪旅行者,那个人拿着一封可疑的信。我把信转发给你,请过目。”

    在扫平了盗贼团之后,奥格子爵便定期把士兵派往佛日山脉,确认那里是否有山贼的余党。正是他布下的网抓住了那个旅行者。

    旅行者手中的信是由泰纳尔迪耶公爵寄给柳德米拉的信件。

    “如果艾丽奥诺拉率兵前往布鲁奈,我希望你按照当初的约定进攻防守薄弱的莱特梅利兹。”

    泰格勒走向办公室,将这封信交给了正在与堆成小山的文件奋战的艾伦和莉姆。

    迅速地浏览了信件的艾伦哼了一声。

    “在莫尔塞姆杀掉的那个儿子是个糊涂虫,但他的父亲可是老奸巨猾啊。”

    泰格勒转动视线看向在艾伦身旁整理文件的莉姆。她没有移开视线,只是以冷静的口吻答道。

    “泰格勒威尔穆德卿,你认为公爵为什么会把这位使者派往佛日山脉?奥格子爵很讨厌公爵。虽然是距奥尔缪兹的最短距离,但走这条路还是太过危险了吧。”

    泰格勒说了一句确实如此,又忽然有所领悟。

    “难道……公爵是故意让这封信落在我们手中的吗?”

    “恐怕是吧。以战姬对战姬才是常理。”

    艾伦这样答道,把手伸向挂在墙上的艾利法尔,轻抚它的剑身。

    “可是,如果我们没有和奥格子爵成为同伴呢?那个盗贼团也……”

    说到这里,泰格勒忽然停了下来。

    ——这样啊。万一那些山贼是被泰纳尔迪耶公爵雇佣了……

    关于那个盗贼团,也有让他在意的地方。为什么他们会盘踞在佛日山脉——还有,他们是从哪里找来了奥尔缪兹产的甲胄。

    ——公爵与奥尔缪兹取得联络最方便的路径就是佛日山脉。而且,公爵可以毫不费力地准备奥尔缪兹的甲胄。奥格子爵一直标榜中立,大概就是因为讨厌公爵吧。所以公爵才会毫不犹豫地想要给奥格子爵一点颜色看看。

    泰格勒说出了自己的观点,而莉姆轻轻拍了下手,表示赞同。

    “就是这样没错。我们清剿了盗贼团,与泰利托尔结成同盟之后,公爵就转变了方针,即使会恶化与柳德米拉大人之间的关系,他也希望先把艾丽奥诺拉大人击溃。”

    “柳德米拉那里应该也已收到于让她负责牵制,不要动兵之类的信了吧。既然他们来往已久,那么公爵应该知道做出什么程度的要求,那个家伙才会答应。”

    艾伦一脸厌恶地说道。只要柳德米拉把兵力移到国境线附近,对此心生戒备的艾伦就不能离开莱特梅利兹了。

    就算她带兵离开,为了以防万一,也不得不留下大量的兵力。

    对于泰纳尔迪耶来说,只有无视泰格勒的第三方势力和冈隆战斗,或是在艾伦恢复行动自由之前击溃泰格勒这两个选择。

    “不,那个家伙说不定意外地很有干劲呢。只要我采取行动,她说不定还会攻过来……”

    “但是,柳德米拉大人不能和艾丽奥诺拉大人战斗啊。”

    “那个家伙要保护与泰纳尔迪耶来往带来的利益。问题在于她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

    艾伦抱着胳膊低喃。接着,她把视线移向窗外,一边眺望着风景一边沉思。

    最终,艾伦轻声叹了口气,把长剑靠回墙壁上,回过头来。

    “泰格勒,你来做决定吧。”

    在红色眼瞳的注视下,泰格勒只能面带困惑的表情回望艾伦。

    “我个人的想法是就算他们没有这个计划,我也要和柳德米拉打一场。谁让她故意赶到国境线旁边挑衅我们呢,来得正好。不过……如果你说不要战斗,立刻回到布鲁奈,我也会听从你的意见。”

    泰格勒没有立即回答。

    “……你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我来决定吗?”

    现在的抉择毫无疑问会左右今后的局势。

    他们会和那位轻松屠杀暗杀者的柳德米拉为敌。现在还是不要太顽固比较好。与她战斗会浪费大量的时间和兵力。

    但是,正如艾伦所说,忽略她直接回到布鲁奈也很危险。

    如果柳德米拉向莱特梅利兹发动进攻,艾伦即使立刻让大军掉头也会遭到巨大的损害。到时候泰纳尔迪耶再采取行动,那泰格勒就真的会输得一干二净了。

    泰格勒不认为这是可以由自己来下判断的事。

    可是,艾伦笔直地盯向泰格勒,轻声说道。

    “正因为是重要的事,所以才要交给你来判断。”

    艾伦的口吻有些生硬,说完这句话就毅然地绷起了脸。

    泰格勒抓了抓暗红色的头发,忽然闭上了眼睛。他追溯着与柳德米拉相遇那天的记忆,脑海中浮现起了她的每一个表情和每一句话。

    ——啊啊,搞什么嘛。我根本没有必要犹豫啊。

    柳德米拉的话语和态度不是已经表现得明明白白了吗?

    如果有必要的话就会战斗。

    而且,柳德米拉威胁到的势力不只是莱特梅利兹。还有与佛日山脉相隔的泰利托尔。

    他不能失去刚刚得到的伙伴。

    泰格勒睁开了眼睛。他已决心战斗,所以就面带着凛然的表情开口宣告。

    “向她那里送两次信。让她看一下这封信,如果信的内容是伪造的,她对我们没有敌意,那么作为证明,就要求她退兵。”

    “如果被拒绝的话怎么办?或者是迟迟没有回答。”

    “所以要提前定下期限,如果她说不的话——我们就竭尽全力地击退他们。”

    泰格勒爽快的回答使艾伦和莉姆相视而笑。

    “那就这么办吧。”

    第二天,在艾伦、泰格勒和莉姆的率领下,三千士兵从莱特梅利兹南下。

    他们接近到国境线附近就暂时停止进军,向柳德米拉送去了使者,要求他们退兵。

    但是柳德米拉两次都表示了拒绝。莱特梅利兹军便再次开始进军。

    战姬之间的战争就此爆发。

    接到莱特梅利兹的大军正向这边赶来的报告时,柳德米拉·劳里正待在自己的帐篷里。

    柳德米拉使用的帐篷和士兵们的差不多,饮食也没有区别。唯一能被称之为例外的就是红茶,她平时都会随身携带茶叶。现在她也是一边喝着红茶,一边倾听报告。

    “是吗。里面有艾丽奥诺拉本人吗?”

    “有好几位斥候都确认了对方的所在。另外,在银闪的战姬大人身旁,还有一位同龄的红发年轻人骑着马和她并肩而立。”

    即使不是自己侍奉的主人,对战姬都要使用敬称是吉斯塔托的习俗。

    “红发……啊啊,是泰格勒威尔穆德·沃鲁恩吧。”

    柳德米拉兴趣缺缺地嘀咕。实际上对于她来说,泰格勒只是艾伦的附属品而已,所以他怎么样都无所谓。

    士兵结束报告之后,柳德米拉微笑着说了句“辛苦你了”。

    “很累了吧。来喝杯红茶。”

    在她的椅子旁摆放着一块烧热的石头,上面是一个冒着热气的铁壶。士兵战战兢兢地道了谢,柳德米拉便弯下腰,打开了两个水晶瓶。瓶中分别放入了红茶的茶叶和果酱。

    柳德米拉将热水注入白瓷杯,再把果酱融入其中。

    “水很烫的。小心一点,慢慢喝哦。”

    士兵再次道谢,心怀感激地轻啜红茶。柳德米拉面带微笑地观望他的样子。看到别人以一副感觉很好喝的样子品尝自己泡的红茶,这就是最让她欣慰的事之一。

    让这位士兵退下之后,柳德米拉脸上的微笑消失了。她叫来了指挥官,语气尖锐地说道。

    “艾丽奥诺拉已经赶过来了,为了打倒我。”

    柳德米拉的手伸向了靠在旁边的枪。

    枪柄短到了应该把这把枪称为短枪的程度,而枪尖是由水晶和冰块组成的。

    操纵寒气的龙具。冻涟拉维亚斯。

    “按照计划开始行动吧。在布尔克里奈平原稍微交战过后,就退守塔拉山。”

    “……劳里大人。”

    站在她面前的指挥官有两位。两人都是三十后半的高大男性,实战经验比十六岁的柳德米拉要丰富得多。不只是这样,他们都很擅长剑术与马术。

    两人面带着沉痛的表情,凝视自己侍奉的少女。

    “怎么了?”

    柳德米拉知道他们想说的话才会这么问。

    “您真的要和银闪的风姬’战斗吗?”

    “您必须要为了别国的公爵尽到义理吗?”

    承受着他们的视线,柳德米拉以冷酷的表情和声音答道。

    “劳里家和泰纳尔迪耶公爵家的往来已经持续了八十年。不能在我这一代断掉。”

    ——我有荣誉感和责任感,与艾丽奥诺拉不同……!

    正是这个想法支撑着柳德米拉,同时也束缚了她。

    接到蓝发战姬的命令,奥尔缪兹军开始了行动。

    离开莱特梅利兹后,用大约半天经过王国直辖的领地就进入了奥尔缪兹,没有任何起伏的草原出现在眼前。

    这个与东边的塔拉山脉相邻的平原被称作布尔克里奈。快要入冬时从塔拉山吹来的风包裹着寒气,里面还夹带着零星的雪花。

    艾伦率领的三千莱特梅利兹大军披着厚重的披风来到了布尔克里奈平原。天空从早上起就被乌云覆盖,太阳始终不肯现身。阴霾的天空让空气显得更加寒冷,士兵们吐出来的气息也无比洁白。

    “前方出现敌军!人数大约两千!”

    在摆好阵容之后,士兵发来了报告。艾伦的脸上则浮现起无畏的笑容。

    最终,一个黑色的块状物从远处接近。沿着地面前行的黑快乃是身着甲胄的士兵。长枪如同钢铁森林般竖向天空,其间还耸立着黑龙旗和描绘着白底蓝枪的战姬军旗。

    双方的距离缩短至五百阿尔辛(约五百米)后,忽然有东西从空中落下。

    “……雪?”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低喃。落向地面之前就会消失的小小雪花静静地飞舞而下。两军的号角声像是会将这雪花抹去般响彻四周。

    两军失去了对雪的关心,在盔甲的铿锵声中继续缩短距离。

    数千弓弦震颤,无数的箭矢与雪花一起向对方射去。

    在弓箭战告一段落之后,首先采取行动的是艾伦的大军。

    举起长枪的骑兵部队发出呐喊声开始了突击。他们践踏着草原,撼动了大地。全身毫无破绽的重装步兵迎击了他们。

    同样举着黑龙旗的双方士兵发生了激烈的冲突。枪与枪交错,盔甲与盔甲相撞。

    只要有趴在马背上向前猛冲的士兵不慎坠马,就会有人从地面砍杀骑兵。不管倒在地面上的人是谁,都会被肆意践踏,被枪贯穿,或是被聚在一起的士兵乱剑砍死。

    因寒气而湿润的草原被鲜血染红,原本温暖的尸体也因寒冷的地面而被迅速地剥夺了身体的温度。也有倒下的士兵正要起身,就被瘫倒的尸体压在了地上。

    艾伦属下的骑兵十分强大,但是柳德米拉属下的重装步兵抵抗也很顽强。

    “第一军团后退,第二军团进军!”

    让最初上阵的骑兵后退之后,准备已久的另一批骑兵部队向前突击。第一军团已经发动过一次猛攻,但即使如此他们还是没能突破柳德米拉的重装步兵防线。

    ——接下来该怎么办……

    艾伦一边在莱特梅利兹军的后方指挥,一边谨慎地观望着战况。他们无法从正面轻松突破。只能在果断发动进攻的同时让莉姆带兵从敌人的侧面突破了。

    片刻之后,她接到了一份传令。

    “莉姆艾利莎大人的部队被击退了。”

    “……莉姆呢?”

    “健在。”

    艾伦松了口气,让士兵退下后,就一脸懊恼地敲击着腰间的长剑。艾利法尔似乎在倾诉不满一般,刮起了一阵强风。

    “我去看一眼。”

    在艾伦身旁担任指挥官的泰格勒举起弓策马前行。

    “不要勉强自己。”

    “我不会在这种地方死掉的。”

    骑兵部队再次发动突击。泰格勒也加入其中,他没有担任指挥官,而是以一名士兵的身份参与进去。在接近到箭矢可以射到的距离之后,他就拉紧弓弦开始射箭。

    箭矢刺穿了举枪迎击莱特梅利兹的奥尔缪兹士兵的脚背,那位士兵不由得跪了下去,又大喝一声站了起来。

    “太精彩了。”

    在泰格勒身旁看到这一幕的骑兵部队指挥官说出了简短的赞赏之言。

    “对方穿着甲胄。”

    泰格勒面带着有些不甘心的表情答道。奥尔缪兹重装步兵的头盔和盔甲几乎没有缝隙,左手持有的盾牌也十分高大。即使是泰格勒,从这种距离也顶多能射到对方的手腕或脚背。

    “您在说什么啊。对方的士兵可是连箭都射不过来。”

    奥尔缪兹士兵的反应就是最好的证明。泰格勒没有回应这句话。他们与敌人之间的距离还在缩短。

    ——指挥官。必须射中指挥官。

    泰格勒观察着敌军,寻找看上去像是指挥官的人物。能够在大批的敌兵、闪亮的刀枪、交错的箭矢之间大胆地采取这样的行动,也可以说是泰格勒的非凡之处。

    他找到了进行指挥的人之后就会将其射倒。敌军产生了动摇,但是很快就有其他人应付事态,弥补了阵型的破绽。

    虽然泰格勒射倒了敌方的三位指挥官,但骑兵还是放弃攻击开始后退,没能攻下敌阵。

    莱特梅利兹军收敛攻势,开始撤退。奥尔缪兹军像是在配合他们的举动一般,也向后退去。

    结果这一天并没有决出胜负,两军分别出现了一百多位战死者,在相距五贝尔斯塔(约五公里)的地方构筑了阵地。

    那场雪也在日落时分悄然离去,只有寒气和夜晚的黑暗笼罩着莱特梅利兹军。

    在太阳下山之后,泰格勒出现在艾伦的帐篷里。

    艾伦正和莉姆一起在帐篷里品尝只有葡萄酒和干酪的朴素餐点,看到泰格勒的身影,她顿时露出了微笑。那是混杂着逗弄和慰劳之意的笑容。

    “据下属的报告,听说你的战斗姿态很英勇啊。柳德米拉的士兵怎么样?”

    “难攻不下。”

    泰格勒最先说出的感想只有这一个词。艾伦收敛笑意,以认真的表情点了点头。

    “是啊。那个家伙从以前起就很擅长防守。在战姬中应该也是数一数二的。”

    “擅长防守?”

    泰格勒坐在两人的面前,莉姆为他准备了葡萄酒和干酪。泰格勒道了声谢之后,就一边咀嚼干酪一边看着艾伦。

    “即使出现缺口,也会在伤口扩大之前迅速修补。从侧面或背后进攻也会被逼退,不响应挑衅,没有破绽,即使我方故意显露破绽也不会上当。不过,那个家伙自己倒是很有攻击性。”

    “话虽如此,我也很少看到柳德米拉大人亲自出现在队伍的最前列。”

    “可能的话我可不想看见她。”

    回想起柳德米拉在一瞬间屠杀暗杀者的场景,泰格勒一脸严肃地低喃。要是在战场上遭受那样的一击,他绝对承受不住。

    “有什么关系,在战场上我也不会输给她。明天我就率兵出现在阵列的最前方,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不知道是为了鼓励泰格勒还是让自己振奋起来,艾伦说出了语气强硬的台词。莉姆面无表情地移动视线,看向艾伦。

    “我之前就说过这是不行的。”

    “那也没有别的方法了吧。柳德米拉的防守比以前更坚固了。泰格勒好不容易杀掉了好几个敌方的指挥官,却没有起到作用。只能由我亲手砍下柳德米拉的人头了。”

    “艾丽奥诺拉大人,至今为止您与柳德米拉大人的比拼中取得的战绩是?”

    一瞬间,艾伦有些语塞。她抱着胳膊,挺直腰杆,以傲然的态度答道。

    “两胜一败。”

    “以前我拜见柳德米拉大人的时候,她说了完全一样的数字。”

    “这是怎么回事?”

    看到泰格勒皱起眉头,莉姆一边把葡萄酒接近嘴边,一边淡淡地答道。

    “在我看来就是平手,但两人似乎都不肯承认,宣称是自己获得了胜利。”

    泰格勒叹了口气。他一脸惊讶地看着艾伦。

    “没想到你们的关系居然糟糕到了那种地步。”

    “莱特梅利兹和奥尔缪兹的关系恶劣已经是传统了。”

    “传统?”

    “前代的战姬和前前代的战姬,都和劳里家……柳德米拉的母亲和祖母互相敌视。”

    艾伦愤愤不平地答道,但泰格勒有些困惑地转过头来。

    “柳德米拉的母亲和祖母也是战姬吗?”

    “他们的家族很有历史。所以那个家伙才会居高临下,狗眼看人低。”

    “……战姬也是世袭的吗?”

    对于泰格勒的疑问,艾伦回以茫然若失的表情,然后又“啊啊”一声,表示了认同。

    “算了,告诉你也就罢了,不要讲给别人听哦。战姬是由龙具’挑选出来的。”

    因为艾伦干脆地说出了这么重要的秘密,泰格勒没有立即做出反应。艾伦拿起放在身旁的艾利法尔,把它架在肩膀上。她把十分疼爱,却又带有一些讽刺感的视线投向了收在剑鞘中的长剑。

    “在两年前,我被这家伙选中才成为了战姬。”

    “……我不明白。”

    泰格勒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起来。

    ——武器选择持有者,这种事只有神话或童话里才会出现。

    现实中不可能发生。武器毕竟只是武器。

    但是,泰格勒的回忆又对在他在脑海中高声宣告的观点表示了反驳。艾伦手中的长剑有时确实会向自己送来嬉闹的风。

    而且,还有摆在自己身旁的黑弓。

    曾有一次和艾利法尔产生奇妙共鸣的弓不是也向自己倾诉了它的意见吗。恐怕是通过人类的智慧无法想象的方法。

    ——所以,艾伦才认为告诉我也没关系吧。

    意识到自己可能踏入了未知的异次元世界,泰格勒在一瞬间犹豫起来。要不要不听艾伦的话,就这样走出帐篷的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但是,泰格勒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件事恐怕还是了解清楚比较好。

    总有一天,自己也要面对那张黑弓的秘密。

    而且这样做也是为了今后和艾伦站在同一边,助她一臂之力。

    看到泰格勒的表情,艾伦像是十分欣慰地笑了。

    “你的眼神不错啊。那是打算认真听我讲的眼神。”

    “请问,龙具’是怎样选择战姬的?”

    “会在某一天突然出现在被选择的人面前。只要拿起龙具’,就会有倾诉般的说话声传入脑中。解释起来会比较困难,不过大意就是你被选为了战姬,赶赴公宫吧’。然后就是赶往公宫亮出龙具’,从那一天起我就成为了战姬。”

    ——说话声……

    泰格勒不由得瞥了一眼旁边的黑弓。他振作精神,将视线移回艾伦身上。

    “以前的战姬会怎么样?”

    “退隐。这些家伙——”

    艾伦把艾利法尔举到了与视线齐平的高度。

    “选择新的战姬,或者决定是否有战姬的资格,都是交给这些家伙来判断的。另外,也有战姬患上了重病,或是受到了存活困难的重伤。还有战姬被认为不适任的情况,死亡的情况——我来到莱特梅利兹的时候,前代战姬的葬礼刚好结束。掌管公宫事务的侍从长向我恭恭敬敬地低下了头。”

    “……公宫的人就这样接受了你吗?”

    泰格勒也是两年前才继承了父亲的伯爵爵位,不过他知道自己的情况和艾伦根本无法相提并论。阿尔萨斯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周围的大人都和他很熟。也有很多人支持他。

    “他们说不定也不愿意呢,但毕竟是它选择了我,让我成为战姬。他们也只能接受了吧。”

    艾伦的脸上浮现起讽刺的笑容,又耸了耸肩。艾利法尔到反倒得意洋洋地在剑身周围掀起了风。

    “而且,与其说是莱特梅利兹,整个吉斯塔托的人民都已经习惯了。自从这个国家建立以来,一直都是遵循这样的规矩。只不过对外的解释不是龙具’选择了战姬,而是战姬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会选定自己的继承人。”

    用手指抚摸着艾利法尔的剑身,艾伦露出了有些懊恼的神情。

    “不过,我对那个拉维亚斯无论如何都无法认同。居然选择血脉相承的家族。而且这一代偏偏还是那个柳德米拉。我只能认为是它的眼睛瞎了。”

    先不提瞎不瞎,那把枪本来就没有眼睛——泰格勒本想这么说,但是面前的艾利法尔似乎就拥有意识。说不定它们真的有人类看不到的眼睛。

    “泰格勒,你也这么认为吧?那种除了血统以外没有任何优点的女人怎么会适任战姬呢?居然认同那种瞧不起人的家伙,我真不知道拉维亚斯是怎么想的。”

    “啊啊,嗯……”

    回想着柳德米拉的所作所为,泰格勒表示认同地点了点头。

    “泰格勒威尔穆德卿,我先声明一下,艾丽奥诺拉大人对柳德米拉大人的评价是打了折扣的。”

    莉姆一边叹息一边提醒泰格勒。

    “谁让她们从第一次见面起就闹得很僵……”

    ◎

    那是在两年前,艾伦成为战姬后没多久的时候。以庆祝新战姬的诞生为由,柳德米拉拜访了莱特梅利兹。

    当时出迎的艾伦刚刚开始学习宫廷礼仪,在身后的文官们不禁无言或是不时用手遮挡面部的守望下,她总算完成了还算过得去的客套话。

    “哦?莱特梅利兹对礼仪的要求还真是宽容啊。”

    自大的态度,傲慢的口吻和嘴角浮现的冷笑。这就是柳德米拉的反应。

    “听说是与我同龄的战姬,我本来很期待呢。不,很抱歉我擅自期待了。你刚刚成为战姬,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虽然我也想说请务必来我们奥尔缪兹一游,不过还是等你学会宫廷礼仪后再来吧。你也不想被别人嘲笑吧?”

    柳德米拉用手遮住嘴角,发出了高雅的笑声。但是,她面对艾伦的蓝色眼瞳却包含对于劣势者明显的,甚至是过剩的优越感。

    那个家伙用人类看着猿猴的态度盯着我——后来艾伦曾经这样懊恼地向莉姆抱怨。

    “啊啊,不过,是不是没有人教你呢?如果你低下头来拜托我的话,那我亲自教你也是可以的哦。除了宫廷礼仪以外的内容也没有问题。”

    “哦?是吗?那你能不能教我长个子的方法?不行吧?你要是知道这种方法,自己早就实践了啊。”

    娇小的柳德米拉比艾伦矮了一头多。大概是自己也很在意这件事吧,蓝发战姬还残留着稚气的面孔变得通红,她大声怒吼。

    “我、我可是出于好心才那么说的!”

    “哼,奥尔缪兹的礼仪就是把好心强加于人吗?那还真是了不起啊。”

    听到艾伦的回应,柳德米拉不禁语塞。艾伦毫不留情地继续追击。

    “给你教了宫廷礼仪的家伙想必是很伟大的人物吧?把他送到莱特梅利兹来,我会让他试试扫大街。”

    “什么——居然侮辱母亲大人,不可原谅!”

    艾伦红色的眼瞳和柳德米拉蓝色的眼瞳。不知道是哪一方第一个爆发了敌意。

    “母亲吗?好,下次你就跟你母亲一起来吧。我就认真地教你下跪的方法吧。”

    “你……竟敢这么放肆,不过是区区的乡巴佬战姬!”

    裙摆飘扬,亦或者是被她们亲自卷起,如同激奋的野兽一般,两位战姬挥舞着爪子向对方袭去。

    “——最后两个人哭哭啼啼地扭打在一起,包括我在内上了十个人才总算把她们分开了。”

    “十个人……”

    听到莉姆感慨地讲完了过去,泰格勒向她投去了同情的视线。这段话说到一半的时候,艾伦就转过身去一言不发了。

    “作为身在现场的人,你认为是哪一方做得不对?”

    “想要决定小孩子吵架是哪一方做错可是很困难的。”

    泰格勒对莉姆的分析十分赞同。

    “柳德米拉大人的态度确实会让人生气,但是从别人的角度来看,她并没有恶意,只是以自己的方式表示善意而已。现在我多多少少有所理解了……”

    “——不愉快的话题可以结束了吗?”

    打断了露出苦笑的莉姆的话,艾伦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愉快,回过头来。

    “话说回来,明天我要和柳德米拉一对一地战斗。我要击溃那个家伙的铁桶防守,把她从阵地中逼出来。这样一来就不会变成今天这种情况了。”

    莉姆拼命地思考着反驳的论据,却还是没有想出来。而且,他们也不能继续拖延时间了。

    首先开口的人是泰格勒。

    “如果我们击溃了敌军,你能立即退回来吗?即使是在战斗的中途。”

    虽然他很了解艾伦的强大,但是柳德米拉也是实力不相上下的战姬。泰格勒非常理解莉姆的不安和担忧。

    在无法拿出取代方案的情况下,只能尽可能早一点镇压敌军,缩短艾伦与柳德米拉的战斗时间了。

    虽然艾伦一脸不情愿,但她最终还是败给了泰格勒笔直的视线和莉姆恳求的表情,微微点了点头。

    第二天。清晨的布尔克里奈平原被白茫茫的大雾覆盖了。大概是昨天几乎没能炫耀存在感的太阳让残留着寒气的草原沐浴在了强烈的阳光中吧。

    “情况不妙啊……”

    莱特梅利兹军按照艾伦的指示向后退了三贝尔塔斯(约三公里)。

    雾气会让人的感官失灵。在几步开外的地方全部被白色的雾霭覆盖,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下,依靠视觉的人类会产生错觉。

    虽然利用大雾来争取战争的领先优势也不是不可能,不过这里毕竟是柳德米拉的领地,还是她比较熟悉地形。艾伦不得不采取谨慎的做法。

    在一刻钟后,雾气终于散去,但是这时出现了惊人的事态。

    柳德米拉军消失得无影无踪。

    布尔克里奈平原几乎没有起伏,雾气消散之后可以望到很远的地方。但是,柳德米拉和她率领的两千奥尔缪兹士兵不知道消失去了哪里。

    艾伦立即向四面八方放出斥候部队,没过多久就确定了他们的所在地。

    “在塔拉山中发现了黑龙旗和柳德米拉大人的军旗。山道中设下了很多护壁,看来他们是打算固守山中。”

    接到这个报告的艾伦让士兵退下之后,用手遮住额头,轻声呻吟。

    “被摆了一道……”

    听到她的低喃声,泰格勒绷起脸问道。

    “你的意思是柳德米拉从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吗?”

    “应该不会错。昨天的战斗只是为了试探我们。”

    莱特梅利兹军退却之后,他们就迅速地赶往了塔拉山。

    他们赶到塔拉山是在刚过午后的时候。

    “这里的险峻不比佛日山脉逊色啊……”

    这是仰望着塔拉山的泰格勒最初说出的感想。

    虽然没有佛日山脉那么大,但是这里有一定的高度,在山腰部位还有如同悬崖般连成一片的陡坡。

    遮住山体表面的墨绿色树木,四处露出的裸露岩石和积在山上的雪被让这座山头平添了几分险峻。

    在莱特梅利兹军开始侦查山内情况的同时,他们也向周围的村落派出士兵,用银币向村民换取塔拉山的准确情报。

    “塔拉山的山顶有一座城堡,左右和背后都被险峻的岩壁包围。”

    整理了收集到的情报,莉姆在帐篷中向艾伦报告。

    “山上的地形险峻,附近的村民想要采摘野菜或狩猎的时候,也不能离开山道太远。山道有好几条,但是通往城堡的山道据他们所知只有一条。”

    “有河从山里流出来吧。不能沿河登上山吗?”

    艾伦认为那条河恐怕就是城堡的水源。

    “在山腰部位似乎有处瀑布……”

    ——不行吗。

    莉姆的报告结束之后,艾伦命令她在此等待,便走出了帐篷。她和泰格勒一起骑马赶向塔拉山。

    塔拉山的山道在柳德米拉的指示下被防守严密的阵地完全挡严。他们挖了宽广的壕沟,设置了栅栏,用木材、石头和泥土构建了厚重的防护壁,另外还在后方建好高台,配备了弓兵部队。

    这样的防御阵地不只一处,山道上还设置了好几处。

    从远处看着山道,艾伦对泰格勒说道。

    “如果是你的话会怎么进攻?”

    泰格勒观察了一会儿对方的防御阵地,叹了一口气。

    ——即使让士兵突击,在他们翻越壕沟和栅栏的时候被雨点般的箭矢射到,一切也就结束了。

    “虽然会花费一点时间,不过使用破城锤或投石机之类的攻城武器如何?”

    “我想这一招是行不通的。柳德米拉已经从各个要塞使用拉维亚斯的力量把那些防御设施冻起来了。搞不好比城门还硬。——你的箭能射到高台的弓兵吗?”

    “做得到,但是意义不大。”

    高台上装备了毫无破绽的铁制长盾。敌人的弓兵可以一边用盾牌守护自己,一边从缝隙间射出箭矢。恐怕他们也配备了替换人员吧。

    “之前你打倒地龙的那一招呢?”

    柳德米拉已经使用了拉维亚斯的力量。那么艾伦没有不利用艾利法尔的理由。

    “那个?……哦,龙技’啊。不可能。”

    艾伦一边按住被风拂起的银发,一边耸了耸肩。

    “你亲眼见过一次,那你知道我的龙技有什么弱点吗?”

    泰格勒转过头去,仰望着铅灰色的天空陷入了沉思。

    那招可以一击粉碎龙的龙技会有弱点吗?

    看着过去许久还是没有找到答案的泰格勒,艾伦扑哧一笑,竖起了她的食指。

    “第一是距离。它不能企及距离太远的对手。从那边的情况来看,我只能站在壕沟的前面施放龙技。我可以破坏壕沟,炸飞栅栏和防壁,但是龙技无法企及后面的高台。另一点是——”

    艾伦竖起第二根指头。

    “那招龙技要聚集周围所有风的力量。在攻击的瞬间风的防守会彻底无效化。如果在那时被箭射中,我根本无法防御。”

    泰格勒皱起了眉头。眼前的景象仿佛就是为了对付艾伦而设置的一样。

    艾伦似乎注意到了泰格勒的视线,她耸了耸肩,露出了讽刺的笑容。

    “那种阵地是柳德米拉的祖母想出来的东西。那是针对艾利法尔的对策。所以他们才能费尽心机地造出这种阵地。前代战姬似乎也对这件事很头疼呢。”

    从第二天起,莱特梅利兹军数次试图进攻雪花纷飞的山道。

    他们举起盾牌防御敌人的箭矢,也准备了弓和弩射出遮蔽天空的箭,却没有得到期望中的效果。

    即使破坏了栅栏,对方也会迅速地设好新的栅栏;即使想要填上壕沟,山里的土都因为寒气而冻结。

    奥尔缪兹军没打算离开阵地战斗,因此手头空闲的人都在搬运土石加强防御,继续采取守势。

    除此以外,他们还制造了投石机。他们投出巨大的岩石,泥土块,或是装满了污秽之物的木桶,使陷入劣势的莱特梅利兹军只能不断后退。

    莱特梅利兹军像是潮起潮落的浪头一样,不断地前进和后退。奥尔缪兹军则像是顽固的岩石,不曾前进也不曾后退。

    宝贵的时间就这样被消耗了。

    战况完全陷入了胶着状态,艾伦的脸上浮现起焦急的神色,而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几天。

    在这一天的攻击也以失败而告终后,泰格勒和疲惫的士兵们一起返回了阵地。泰格勒安抚了士兵们,才回到指挥官用的帐篷。

    帐篷出现在视野中时,他皱起了眉头。平时会有好几位士兵站在帐篷周围放哨,但是现在那里一个人影也没有。

    而且,里面还隐隐约约地传出了争论的声音。

    泰格勒的步调自然而然地加快了,他进入了帐篷。

    “那你说还有别的方法吗!?”

    突然间,艾伦愤怒的喊声响彻帐篷,泰格勒惊讶地目瞪口呆。

    艾伦的红色眼瞳中充斥着震怒的情感。她正怒视莉姆。而金发的副官虽然受到了她的气势压迫,却还是毅然地承受了战姬的视线。

    “到底怎么了?我在外面都听到了你的喊声。”

    泰格勒一脸严肃地看向艾伦,她只是面带着怄气的表情转过身去,故意发出沉重的声音迈着步子,抓起了摆在帐篷一角的葡萄酒瓶。接着,她打开了酒瓶,直接对嘴喝了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

    泰格勒没有压低声音,向莉姆开口询问。莉姆反倒以松了一口气的表情答道。

    “泰格勒威尔穆德卿也来劝劝吧。艾丽奥诺拉大人说她想要单独进攻对方的防御阵地。”

    泰格勒惊讶地张开嘴巴,呆然地望着莉姆。一军的总指挥官怎么可能独自向敌军发对进攻?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艾伦板着面孔抓着酒瓶,回过头来看向泰格勒他们。

    “只有我一个人的话可以凭借艾利法尔的力量飞到空中。我可以绕到防御阵地的后方,将奥尔缪兹的士兵杀得一个不留。”

    艾伦太过勉强的计划让泰格勒为之愕然。莉姆会阻止她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行。”

    “那你说个方案。”

    “我没有方案,但就算是这样也不行。”

    就好像小孩子吵架一样,泰格勒以强硬的口气断言。

    “你不是说那是柳德米拉的祖母想出来的阵型吗?那么他们就算准备能防你这一招的大量士兵也不足为奇。”

    “不是没有别的方法了吗!现在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好几天,难道你不相信我的剑术?”

    艾伦也一步都不肯退让。她反而向前迈出一步,以愤怒的视线仰视着泰格勒。她伸出双手,夹住泰格勒的面颊,让他无法动弹,接着再盯向他的脸。

    “我是不是太放任你了,泰格勒。你应该没有忘记自己是谁的人吧?”

    紧张的氛围轻抚紧张的肌肤。泰格勒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开口回答。

    “你的人。”

    “对啊。所以说,你应该相信我,表达愿意遵从我的心情。不对吗?”

    红色眼瞳中的愤怒差点让泰格勒窒息。

    泰格勒想要抱头了。艾伦说的话也有道理。

    但是,她是军队的总指挥官。即使失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也不能让她冒着这样的危险行动。

    ——话虽如此,阻止她也没有用。不过,我也没有替代的方案。该怎么办才好啊?

    在困惑和迷茫过后,泰格勒也伸出了手。像是艾伦对自己做的事一样,他也用双手夹住她的脸颊,闭上了眼睛。然后,他把额头贴在了一瞬间停下动作的艾伦的额头上。这不是他预谋好的行动,而是身体自然而然地动了起来。

    “什、么……”

    艾伦惊讶、困惑,甚至慌张,她的声音透过手掌传了过来。

    泰格勒在内心放心地吐了口气。艾伦似乎没有生气。

    ——我已经做好了听到她怒吼一声“你突然之间干什么啊”,再暴扁我一顿的觉悟。

    他做出了如此唐突的举动,艾伦也没有表示拒绝,看来她相当信任自己。

    接下来就只剩下不要因为太过紧张而说错话。

    必须好好地传达自己的心情。

    “我很重视你。就算我不是你的俘虏,这一点也不会改变。我知道当初是我的决定把你拉上了战场,事到如今说这些也太过自私。不过,我还是不想让你做出危险的举动。”

    沉默降临在两人之间。由于泰格勒闭着眼睛,他不知道艾伦的反应是什么。

    最终,艾伦的手从泰格勒的脸上松开了。

    “……真的吗?”

    轻轻的,但是却在发抖的声音传入了泰格勒的耳中。

    “你真的很重视我吗?”

    “当然。”

    “最重视吗?”

    泰格勒语塞了。

    “……你刚才想到了什么?”

    虽然泰格勒没有看到,不过莉姆正从不远处盯着这边。对于艾伦那再次变得阴沉的声音,泰格勒老实地答道。

    “阿尔萨斯。”

    他听到了叹息声。额头分离。艾伦退下一步,而泰格勒的手失去了触碰她脸颊的感触。泰格勒睁开了眼睛,只见艾伦露出苦笑,把手插在腰间,正看向这边。

    “你这个男人对家乡的感情还真深啊。算了,反正阿尔萨斯和你都是我的东西。”

    刚才她声音中让人不敢搭话的不愉快已经消失,红色的眼瞳中恢复了开朗与快活。

    泰格勒和莉姆熟悉的艾伦就站在这里。

    “顺便一提,如果刚才出现的是其他女人的名字,现在你的身高大概就会变得只有脖子那么高了吧。你也以自己的方式绞尽脑汁了。我还是夸奖你一下吧。”

    泰格勒默默地耸了耸肩,却在内心发出了“咦”的声音歪起脑袋。艾伦的脸颊好像有点泛红。而且,她刚才说话的速度似乎比往常更快。

    泰格勒也是正当大好年华的男性,对艾伦不可能没有作为异性的认识。

    但是,现在还有其他应该做的事。他们必须先解决掉这个烂摊子。

    “对了,我有事想要拜托你。”

    ◎

    向前迈出一步,脚边便发出了沉重的声响。灰白色的天空没有改变的迹象,地面也被洁白的雪花覆盖了,什么都看不清。偶尔还会踩到雪堆下面的冰,脚底也会随之打滑。

    包裹着身体的毛皮披风表面也被冻住了。如果不是穿了两层毛皮,恐怕不能忍受现在的酷寒天气吧——泰格勒茫然地想到。他吐出的气息也一片洁白,只不过在雪景中几乎看不清楚。

    他戴在头上的是用熊的毛皮做成的帽子。虽说是帽子,他的整个头部都被一丝不露地覆盖了,也许说是头套比较贴切。帽子的眼睛和嘴巴的部位开了小洞,耳朵部分也做了一些加工,所以可以听清声音。

    这是莉姆借给他的。

    “这是我当作防寒装备而带来的物品之一。”

    她这样说着,把帽子戴在了泰格勒的头上。虽然稍微有点紧,但是多亏了这顶帽子,他脖子以上的部位都感觉不到寒冷。

    注视着森林没有被雪覆盖的部分,泰格勒谨慎地向那边前进。抵达树下后,他靠在树上休息了一会儿。他本想坐下来休息,却还是强忍住了冲动。

    泰格勒把手伸向挂在腰间的水筒,喝了口水。

    ——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吗。

    这是泰格勒进入塔拉山的天数。

    他拜托艾伦的事是让他一个人寻找除了山道以外通往山顶的道路。

    “你刚才不是才以不能单独行动的理由阻止了我吗?”

    艾伦以闹别扭的口吻讽刺了他,但最终还是给予了承诺。

    “不过……你真的不会有事吗?”

    在不安的视线注视下,泰格勒说了句“没问题”便挺起胸来。

    他没有撒谎。在阿尔萨斯的生活已让他习惯攀登险峻的高山了。

    就算被敌兵发现,他也可以找借口说自己是猎人。反正他的装扮本来就像猎人,他本人也具备了必需的知识。再加上他们已经在附近的村子确认了这座山里没有鹿或雪豹之类的动物出现。

    在睡魔的诱惑下,泰格勒的身体歪斜起来。

    回过神时的泰格勒双脚用力地停了下来,他在帽子外侧敲打着自己的头。寒气和积雪的重量削弱了他的体力,现在他十分疲劳。

    ——干粮也快没了。不过找到了河,饮水方面倒是绰绰有余……

    他也很在意时间的问题。从阿尔萨斯出发之后已经过了很多天。泰纳尔迪耶公爵那边说不定已开始行动了。

    ——但是,路已经找的差不多了。

    刚才泰格勒站在悬崖上俯视下方时,知道了自己已来到山上很高的地方。

    ——只要再过一天……

    结束了小憩后,泰格勒再次开始踏雪前行。

    远处出现了一只狐狸。长短大概五丘特(约五十厘米)。

    它大概是被什么吸引了注意力吧,一直站在原地眺望着远方。泰格勒藏身到附近的树荫下,迅速地举弓搭箭。

    只要干掉这只狐狸,就能填饱肚皮了。

    他现在和狐狸的距离大约两百阿尔辛(约两百米)。由于坡面倾斜,狐狸处在比自己更高的位置上,不过问题不大。

    泰格勒拉紧弓弦,射出了箭。

    不停震动的纤细弓弦停止震颤时,箭矢精准地射穿了狐狸的头部。

    “……怎么回事?”

    泰格勒歪起了脑袋。狐狸倒下的方式似乎有些奇怪。总之,他应该确实射倒了对方,所以泰格勒一边注意着脚下的情况,一边走了过去。过了大约半分钟,狐狸倒下的附近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似乎是一位娇小的少女。

    ——柳德米拉……!?

    那是和他曾在洛德尼克一起行动过,现在却是敌人的蓝发战姬。在这样的雪山出现衣着打扮如此轻便的少女显得十分怪异,不过既然对象是她,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泰格勒停下了脚步,仔细观察着她的样子。但是,柳德米拉没有动弹,只是盯向这边。

    ——她在等我?

    虽然泰格勒也想到要逃,不过那样做肯定会显得更加可疑。

    ——我的脸被挡住了。只要按照计划装成猎人就行。

    泰格勒发自心底地感谢借了他熊头套的莉姆,沙沙地践踏着雪地,登上了眼前的斜坡。

    果然是柳德米拉。

    她穿着与以前见面时相同,以红色和金色做点缀的蓝色服装,手里拿着一张做工普通的弓。那把冰枪则插在她身旁的地面上。

    她的脸上浮现起了爽朗的笑容,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恶意或敌意。

    看来她果然没有注意到他就是泰格勒。

    “射出这根箭的人是你?”

    柳德米拉以所有人眼中都算是自傲的态度指了一下狐狸。狐狸的头部和脖子各中一箭,已经死去。她的手指指向了头部的那根箭。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柳德米拉也瞄准了那只狐狸,恐怕他们的箭是同时命中的吧。虽然非常少见,不过这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泰格勒倾斜自己的箭筒,向柳德米拉展示里面剩下的箭。箭羽的形状已被他整理过,看到这个柳德米拉应该就会明白了。

    ——话说回来……

    虽然有些担心声线的问题,不过泰格勒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那个……你不冷吗?”

    她身上的衣服装饰豪华,但是手臂、双腿和腹部都暴露出来。在积雪的山上并不是合适的装扮。

    “我是特别的存在,所以没有关系。”

    柳德米拉稍微挺起了胸,骄傲地答道。接着,她那有着深海颜色的眼瞳熠熠生辉地仰视着愕然的泰格勒。

    “对了,你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走过来的。那你到底是从哪里射到了这只野兽?”

    泰格勒回头看向自己刚才爬上来的斜坡,指了指自己射中狐狸时藏身的树荫。柳德米拉的表情却忽然变得阴沉起来。

    “不要撒谎了,平民。那里可是有两百阿尔辛啊?怎么可能射到这么小的猎物……”

    泰格勒耸了耸肩,从箭筒中抽出了一根箭。这种情况下还是让她亲眼看到比较有说服力。

    弓弦颤动后射出的箭像是被吸进去了一般,准确地射中了那棵树的树干。由于力道的反作用,堆积在树枝上的雪块也掉在了地面上。

    泰格勒怀着孩子气的满足感回过头来,只见柳德米拉已半张着嘴巴,惊讶地注视着被箭射中的地方。

    最终,回过神来的柳德米拉难为情地向泰格勒道了歉。

    “……很、很抱歉,我怀疑了你的话。”

    ——这女孩果然会承认自己做错的地方。

    找到了她的优点之后,泰格勒也有些开心起来。

    “对了,这个要怎么分?一人一半?”

    柳德米拉用手中的弓指了指狐狸。狐狸的脖子上还插着她射出来的箭。

    “……这种场合通常都是均分的。”

    “我无所谓啦。啊,不过,我不需要肉,所以把肉分给你吧。我想要的只有毛皮。”

    “那就把毛皮全部给你,除此以外的部分都归我。”

    肉和内脏可以食用。骨头打磨之后可以当成箭矢用,其他部位也有别的用途。虽然他也想要毛皮,不过就算不要也不会感到困扰。

    “谈判成立。”

    柳德米拉的脸上浮现起了开朗的笑容,她伸出手来。不知为什么回想起艾伦快活的笑容,泰格勒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小小的铁锅内正在炖煮已被切好的狐狸肉。

    在距离刚才对话不远的地方,泰格勒和柳德米拉正坐在河边。为了瓜分死狐狸,两人决定到这里来休息一下。

    雪中点火花了泰格勒不少时间,不过最后还是好不容易地点着了火。在已过中午,太阳开始西斜的山中,两人围坐在锅前。

    “你为什么不把那个头罩摘下来?只要待在我的周围,你应该不会感到刮风或冰雪的寒冷啊。”

    看着分割狐狸,取下毛皮的泰格勒,柳德米拉惊讶地问道。

    正如她所说,在点火的时候还有现在,泰格勒没有感到一丝寒冷。

    ——恐怕是那把龙具的力量吧。

    操纵寒气的枪。这大概就是柳德米拉在雪山中也能穿着轻便的原因。

    “您……难道是战姬?”

    泰格勒发现自己如果不向柳德米拉提问实在有些不自然,于是就谨慎地开口询问。她面带不满的表情看着泰格勒。

    “是这样没错……不过你好像一点也不害怕的样子啊。”

    泰格勒很犹豫该怎么做。这种时候还是跪下来比较好吗?

    “算了,见识到你的弓技,我就原谅你的无礼吧。”

    泰格勒松了一口气,开始解释。注意到柳德米拉视线的他用手指挠了挠头发。

    “我们村子的规矩是在山里时,不能脱下这个。”

    泰格勒从以前父亲讲给自己的故事中抽出了可以利用的部分,随口敷衍。

    “是吗,那太遗憾了。我还想看看你的脸呢。”

    柳德米拉似乎是认真的。泰格勒没有回答,但是面罩内侧已经流下了汗水。

    如果被她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柳德米拉绝对不会让他活着下山。就算她心情不错,放他一条生路,也一定会把他禁锢在城堡里。

    ——话说回来,她好像真的没有注意到。

    柳德米拉似乎真的把他当成了猎人,便放松了警惕。泰格勒和她之间只隔着一个小小的铁锅。

    就算不能出其不意地把那把枪从她身边丢开,自己说不定也能按倒她。

    想到这里,泰格勒在心里摇了摇头。作为赌博来说,这样做的胜算太低了。而且,他无法做出暗算这位诚实少女的卑鄙举动。

    柳德米拉向泰格勒问道。

    “你的名字是?”

    “……乌尔斯。”

    泰格勒不由自主地使用了父亲的名字。

    “是吗。乌尔斯,你来侍奉我吧。”

    而柳德米拉以理所当然的样子宣告。

    “你的弓技非常出色。已经具备了是侍奉我的价值。”

    “……我不是这附近的猎人,而是从远方赶来的。”

    停顿了片刻后,泰格勒总算编出了这段谎话。

    “也是啊。如果你是奥尔缪兹的人,直到现在都没有传闻传入我的耳中未免太奇怪了。”

    “我不打算离开生我养我的地方。”

    泰格勒无法继续编造谎言,便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

    用父亲的名字欺骗她的时候,泰格勒就对柳德米拉产生了自己也认为有些过度的负罪感。

    ——先不论态度,这女孩对待我的方式非常真诚。

    柳德米拉的话语中没有谎言。也许是因为她以为泰格勒是平民,所以觉得没有必要隐瞒。不过,她确实有一种以自己的方式平等对待对方的意识。

    ——如果她蔑视平民的话,那就不必和我瓜分狐狸,而是让我走开就行了。不,说不定她还会命令我把狐狸搬到城堡里。

    布鲁奈那些贪得无厌的贵族就会这么做。泰纳尔迪耶公爵可能还会为他在狐狸身上造成了多余的损伤而给予处罚。

    终于,泰格勒完成了解体狐狸的工作。由于太过疲劳,他省略了一些步骤,但这样也算是完成了七成。关于这件事,泰格勒对柳德米拉做了解释。

    “细节部分就交给专业的人员吧。”

    “我明白了。辛苦你了。”

    然后,泰格勒和柳德米拉品尝了狐狸肉。他们洗净了狐狸身上的鲜血。虽然用来提味的东西只有盐,不过柳德米拉没有表示丝毫不满。

    泰格勒融化了雪,简单地用雪水清洗了锅子,把剩下的肉装进行李袋,又把狐狸的脏器挖洞埋了起来。在这期间,柳德米拉在洗干净的锅子里煮上了新的沸水。

    ——她要喝热水吗?

    看到柳德米拉的样子,泰格勒不禁这样猜测。但是,事实和他的想法有些出入。

    柳德米拉打开了挂在腰间的两个水晶瓶,从里面取出像是黑色种子的干燥物体,放入准备好的杯子里。

    她把热水倒进杯子,而热水很快就染上了一点红色。

    接下来,她从另一个瓶子里抄取一点果酱,同样把它融入在红色的开水中。

    “尝尝看吧。”

    泰格勒按照她的吩咐接过了热气蒸腾的杯子。她的态度有种让人不得不遵从,无法忤逆的氛围。

    “这是红茶。可以调养身心。”

    泰格勒小心着不要被烫伤,轻轻地吸了一口红茶。

    不可思议的香味刺激着他的鼻腔,气质高雅的苦味和甜味在舌尖扩散。积蓄在体内的疲劳几乎被一扫而空。

    “……好喝。”

    听到泰格勒情不自禁地发出赞叹,柳德米拉开心极了,表情也变得生动起来。

    “对吧?如果你还想喝的话,我就破例让你再来一杯。”

    柳德米拉露出同时具备天真无邪和骄傲自满的笑容,挺起了她的胸膛。于是,泰格勒也照她的话又要了一杯红茶。

    ——这女孩还会露出这样的笑容啊。

    每喝下一口喝下红茶,泰格勒的身体就由内至外地渐渐温暖起来。柳德米拉一直面带着高兴的表情守望泰格勒品味红茶的样子。

    在叹了一口气之后,柳德米拉向泰格勒投去了饶有兴趣的眼神。

    “乌尔斯,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既然你已经来到这里,我想你也应该知道吧。这里是战场。山道和山脚下都有大量的士兵。”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潜伏在山中各处的野兽才会行动起来。”

    “败给你了。话说回来,既然有人能够来到这种地方,我也要重新考虑一下了。”

    泰格勒险些说出“那样我可是会很伤脑筋的”,不过还是在喉头强忍住了这句话。

    “为什么有战姬身份的您不带一个侍卫跑到了这种地方?”

    “……没什么啊。”

    这时,柳德米拉的态度变得有些高傲起来,但她却第一次显露出示弱的表情。柳德米拉拢了一下齐肩的蓝发,眺望远方。

    “我只是来散心的。”

    “……如果您愿意的话,我可以倾听您的心事。”

    犹豫了片刻后,泰格勒还是这样提议。

    他原本应该在此与柳德米拉告别,立刻离去。但是,看到刚才柳德米拉寂寞的侧脸,他无法坐视不管。

    柳德米拉一脸惊讶地看着泰格勒。

    “很久以前就有古语说,不能说出口的事就要向树洞抱怨。”

    “——你明明是熊,却这么温柔呢。”

    柳德米拉抱着膝盖,缩起背部仰视泰格勒。她的举动很符合这种年龄的少女应有的风格。

    终于,柳德米拉一点一点地开始了讲述。

    她说出了自己作为代代继承的战姬拥有的矜持,以及因此而扼杀的感情,对讨厌的对象也不得不维持交流的立场。

    还有就是,泰纳尔迪耶公爵声称是用于联络记号的甲胄被他交给了山贼,这件事让柳德米拉十分恼火。

    “今天,我会一个人出来狩猎……士兵们允许我做这种事,大概也是因为察觉到了我的心情吧。我想放松一下。”

    她的话让泰格勒若有所悟,但是他绝对不能说出自己的想法,只是偶尔点点头,或是附和几句。

    自己毕竟是以虚伪的身份出现在她的面前。

    不管回应什么话,大概都是卑鄙的做法吧。

    “乌尔斯,你的名字我记下了。只要你愿意,我随时欢迎你到奥尔米兹的公宫来。”

    这是柳德米拉与他分别时留下的话。她用枪的石突挑起了冰冻的狐狸,在积雪的地面上迈着轻快的步伐离开了。

    ——那也是枪的力量吗?我不认为她那副打扮可以在雪山里行走……

    目送着柳德米拉离去的背影变成一个小点,泰格勒这才回过神来,沿着她的脚印走了起来。距离这么远应该不用担心被柳德米拉发现,不过他还是迈着十分谨慎的步子缓缓地前行。

    太阳隐藏在山的那一头,只有余光照射在斜坡上。

    ——不妙啊,如果太阳落山,我就没法继续追踪了。

    在焦躁感的折磨中,泰格勒还是提升了速度,一步一个脚印地前进。这已经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了。

    疲劳使他拖着步子,寒冷冻结了他的气息。

    于是,太阳下山了。泰格勒站在了悬崖上,下方就是那座城堡。

    他在山中静悄悄地度过了一夜,等到早上就下了山。

    “你的脸色好差啊。”

    出门迎接午后回到阵地的艾伦说出口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不过,泰格勒的回应也好不到哪去。

    “让我睡个半天吧。”

    还没有吃饭、刮胡子或换衣服,泰格勒在进入帐篷的瞬间就倒在床上睡着了。

    这里是莱特梅利兹军地阵地。泰格勒爬山的期间,他们一如既往地对山道发动进攻,却没有得到预期中的成效。就连最初的防御阵地都没有攻下。

    即使如此艾伦和莉姆还坚持进攻,也是对进入山中的泰格勒的一种支援。

    太阳西沉,今天的进攻也已失败而告终,泰格勒总算醒了过来。

    他一个人喝掉了三人份的罗宋汤,自己剃了头发刮了胡子,在下巴上留下了好几处伤口。然后,他总算走向帐篷,和艾伦与莉姆三人围坐一团。

    “……我回来了。”

    “现在才说这句已经太晚了”——说完这句话,艾伦只有视线包含着开玩笑的神色,却表情严肃地问道。

    “你也吃饱睡足了,怎么样?找到了吗?”

    “两百……不,我能把一百个人带到城堡去。然后,如果能对城门想点办法的话……”

    大概是因为山道的防御太过完善了吧,城堡本身的防守很寻常。

    城堡周围也没有设置让艾伦恼火的防御阵地。城门的哨兵和在城墙上巡逻的士兵人数不多。

    即使没有破城锤之类的攻城兵器,让身轻如燕的士兵沿着绳梯爬上城墙也可以实现突破,这是泰格勒做出的判断。

    “好极了!”

    听完了他的讲述,艾伦对他做出了这样的评价。她把泰格勒猛敲到开始疼痛,又心情愉快地命令莉姆组编队伍。

    “……这样好吗?只要一百个人?”

    “不会有问题的。他们虽然有两千骑兵,但是其中有一半的人都被配属在山道上。城堡中只有不到一千骑兵。另外,他们恐怕会与山道上的士兵轮班。只要我们坚持进攻,他们就会暴露破绽。毕竟——”

    艾伦以可爱的动作闭上了一只眼睛。只不过,她的另一只眼睛中燃起了战意。

    “如果发生意外,我一个人也能和柳德米拉加上那一千骑兵力拼一场。就让他们见识一下战姬一骑当千的强大吧。”

    “真可靠啊。”

    泰格勒这才发觉,他已在不知不觉之间喜欢上了艾伦遇到战斗就会斗志昂扬的性格。

    于是,泰格勒说出了自己见到柳德米拉的事。

    “那个家伙没有注意到吗?”

    “多亏了那个头套。”

    泰格勒装作开玩笑的样子答道,而莉姆满脸通红地低下头去。为她的反应苦笑几声,泰格勒又继续了刚才的话题。他没有说出他们具体说了些什么,只是讲出了柳德米拉请他喝红茶的事。艾伦很明显地沉下了脸色,却没有抱怨。但是,她说出了这样的感想。

    “连那种时候都随身带着红茶和果酱到处乱走,那个家伙果然很奇怪。”

    泰格勒对这件事也有同感。

    慌忙做好了准备后,第二天早上,艾伦和泰格勒率领的一百骑莱特梅利兹军利用山脚下的晨雾进入了塔拉山。

    莉姆不得不指挥剩下的士兵继续进攻山道。她蓝色的眼瞳中有着不满的神色,但她还是保持着面无表情。

    虽说只有一百士兵,但是所有人在没有道路的山中行进非常困难。士兵们没有穿上盔甲,而是穿着以毛皮和皮革组成,重视防寒的装束向上进军。不过,脚底打滑、被落石击中而受伤的人也不断出现。

    幸好所有人的身上都系着绳子,他们用战斧粉碎在不冷不热的阳光照射下化作冰面的斜坡,不断前进。艾伦鼓舞着士兵们,而泰格勒指示他们如何行动,莱特梅利兹的士兵们在被雪覆盖的山中一步一步地前进。

    浸染东方天空的蓝色越过头顶,开始侵蚀西方的天空时,他们总算站在了几天前泰格勒所在的位置。

    也就是说,他们的眼皮底下有一座小小的城堡。

    但是,那里发生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

    “……泰格勒,他们的警备比你说的要严密许多啊。”

    城堡里面又设了一道门。几天前泰格勒来到这里的时候,那里还什么都没有,也没有士兵看守。

    然而,现在门的正面建起了防御阵地。虽然比山道的壕沟浅,也没有高台,但是由于城墙可以代替高台,威胁依然存在。

    而且,城墙上的士兵也增多了。有好几个人都原地不动地举着弓。

    “好奇怪。我来看的时候还不是这样。”

    “大概是见到你之后,柳德米拉那个家伙改变了想法吧。”

    俯视着城堡,艾伦的表情变得阴沉起来。

    虽说是拥有卓越技术的猎人,但是并非战姬的人类可以仅凭一人爬上被雪和冰覆盖,没有山道的高山,看到这一幕的柳德米拉重做计划,改变了防守的布置也不是什么怪事。

    “怎么办?要就此放弃退回去吗?”

    对谨慎提问的泰格勒,艾伦抱起胳膊用力地摇了摇头。

    “在这里退下的话,一切就都白费了。你的努力,士兵们的努力都是。我绝对不会让这种事发生。——我去吧。”

    泰格勒面带惊异的表情盯着干脆地说出这句话的艾伦。艾伦回望着他,又说了一句。

    “我来破坏那道城门。”

    “太过危险了。那样你会被城墙上射出的箭矢射中的。”

    泰格勒抓住了艾伦的肩膀,笔直地注视着她,想让她住手。

    “没事啦,我绝对不会负伤。”

    艾伦像是想要结束这个话题,随意地甩了甩手。她抓住想要说些什么的泰格勒的脖子,把他拉了过来。

    就像在山脚下泰格勒对艾伦做的事一样,她把额头轻轻地贴在了泰格勒头上。

    “偶尔也让我耍一下帅啊。”

    艾伦轻声说道,接着便松开了泰格勒,露出明朗的笑容。

    “你看着吧,泰格勒。最初的一击我就会把城门前所有的东西炸飞,第二击就能击穿城门。”

    从现状来考虑,现在的确只有这一招了。泰格勒紧紧地咬住嘴唇,像是要把它咬出血来。他盯向手中的黑弓。

    ——你能像那时候一样借我力量吗?

    他知道自己明明很畏惧这张弓,却还许下了这种自私自利的愿望。

    但是,即使如此泰格勒也想为了艾伦做点什么。

    终于,太阳彻底沉下地平线。

    在夜晚的黑暗笼罩下,莱特梅利兹的士兵谨慎地从陡坡上走下。他们把爬山时防止坠落用的绳子结成了绳梯。为了不让剑反射光芒,他们用泥土弄脏了自己的兵器。

    所有人都降下去之后,艾伦和泰格勒确认了士兵的人数。然后,艾伦以和往常一样的口吻说道。

    “我会打开城门,然后就发动突击。”

    她简洁的台词中,包含着不管怎么想都很难实现的计划,但是士兵们没有一个人反驳,也没有人提出疑问。这是因为他们信任艾伦,信任银闪的风姬。

    “带来胜利的龙啊,你与我们同在!”

    结束了训示,艾伦走向城门。

    她让士兵们在此等待,只是一个人静静地迈出步伐。

    城门旁焚烧的篝火光亮让奥尔缪兹士兵发现了艾伦。

    有人发出喊声,举起了武器。艾伦开始奔跑。她轻盈地掠过被雪冻住的地面,拔出腰间的长剑,高高地举了起来。

    “——艾利法尔!”

    长剑相应了她的呼唤,剑身上缠绕起蓝白色的光芒。山中冰冻的大气被长剑缠住,它发出了咆哮声,光芒在黑暗中描绘出带有幻想色彩的轨迹。

    “切割大气!”

    拥有绝对破坏力量的浓缩风群化作看无形的铁锤,向前突进。被吹飞的雪和沙土填上了壕沟,将栅栏炸成了粉末,泥土、石头和寒气粉碎了奥尔缪兹军坚固的防护壁。那股风本要继续迫近城门,却忽然失去了威力,消散在空气之中。

    “发现敌人!”

    城墙上响起了杂乱的呐喊声,箭矢一起朝着艾伦射了出来。

    艾伦站在原地没有动。她用空出来的左臂护住头部,没有使用风的防护,而是为了继续发动第二击,把风聚集在长剑的剑身上。

    她的手臂和腿部被好几根箭擦过,还有一根箭正朝她的头顶射来。

    “艾伦!”

    蹬着泥土跑来的泰格勒从后方扑向艾伦。为了护住她,他压在了她的身上。箭矢擦过泰格勒的脸颊和肩膀,掉在了地上。在箭雨之中,泰格勒抱着艾伦的身体,把她带到了箭矢无法射到的距离。

    “你干什么,泰格勒?第二击——”

    对以懊恼的声音做出抗议的艾伦,泰格勒怒吼着让她闭上了嘴。

    “你对我撒谎了吧?”

    “……我只是没有说出口而已。”

    艾伦面带着闹别扭的表情,移开脸庞。泰格勒焦躁地问道。

    “你用了龙技。那一招应该不能连续使用吧?”

    艾伦绷起了脸,咬住嘴唇。但是,在泰格勒视线的压力中,她勉勉强强地答道。

    “只要再过十秒……”

    泰格勒拼命地按捺住从心底涌出的怒火。不然的话,他可能会揍艾伦。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不是没有时间了吗?”

    泰格勒闭上了嘴。一瞬之前涌起的怒火彻底地消散了。

    没有时间的人不是艾伦,而是泰格勒。

    艾伦是为了泰格勒才会做这种勉强自己的事。甚至不惜隐瞒实情。

    城墙上渐渐出现了松明的火焰。士兵正在向这边聚集。

    ——怎么办?应该怎么做才好?

    泰格勒以让自己的手都开始疼痛的力道握紧了黑弓。从肩膀流下的血把他的胳膊染红了大半。

    想要报答她的恩情需要力量。就像她打倒龙的时候一样,就像自己和她一起打倒龙的时候一样。

    刹那间,泰格勒想起了一件事,顿时屏住了呼吸。

    ——说不定。

    泰格勒把视线从艾伦身上移开,盯着艾伦手中的银闪。

    “拜托了,借给我你的力量。”

    泰格勒拼命地向长剑倾诉。

    “我知道你的主人是艾伦。虽然我和艾伦的关系很好,但是我毕竟和你没有直接的关系。我知道你拥有自己的意志。所以,拜托了。也许你可能不会听从我的话,也不想听——”

    就在这时,一阵微风轻抚泰格勒的头发。

    泰格勒想到,这就是银闪的回答。

    “你还能站起来吗?”

    泰格勒撑起艾伦的身体,笔直地盯着城门。艾伦一脸困惑地交替看向自己手中的剑和泰格勒。

    转瞬之后,艾伦就用自己的脚站在了地面上,对泰格勒露出笑容。

    “我帮了你真是太正确了。”

    艾伦把银闪笔直地指向城门。

    从这种距离,龙技无法打到大门。但是,现在这样就够了。

    因为他们即将使用的并不是是龙技。至少不是艾伦的龙技。

    “艾利法尔,你的花心让身为主人的我很失望啊……不过,如果对象是这个家伙的话,我会接受。”

    红色的双眸中充满了做好觉悟的光芒。名为银闪的长剑再次闪耀着蓝白色的光辉。

    泰格勒和艾伦并肩而立,遥望着城门。

    一人引弓拉弦,另一人伸出了发出蓝白色光芒的剑。

    他们的目标是厚重的铁城门。

    城墙上的士兵们停下了射箭的手,讶异地眺望着泰格勒和艾伦。

    他们知道从这个距离,艾伦银闪的力量是触及不到的。更不用说箭矢了。

    但是,下一个瞬间,他们全都愕然地伫立在原地。后来,他们都异口同声地声称自己见到了噩梦。

    银闪向搭在泰格勒的弓上的箭送去了风。

    箭头附近产生了气流。在断断续续地消失和出现几次后,光芒以箭头为中心描绘出了一个正圆形。

    ——虽然没有像那时一样听到声音。不过……

    这样就足够了——泰格勒看着自己的弓,产生了确信。

    箭矢射出的瞬间十分安静。

    光芒配合着箭的速度,从圆形变成了螺旋形,像是在切割大气般发出了高亢的怪叫声,光芒也闪闪烁烁。

    堆积着曾是壕沟、栅栏和防护壁的残骸的地面无声地裂开了,形成了一道深沟。

    地面破裂,大气震动,箭矢刺中了城门的正中心。伴随着刺耳的金属音,城墙开始了轻微的颤动。

    感到可疑的几位士兵迅速地跑下了城墙。

    只有那么一瞬间,城门看上去毫无异常。

    以箭矢为中心描绘的圆形闪光忽然沿着城门剜出一个圆洞。

    支撑城门内侧的门闩被整整齐齐地切断了。

    被打穿的铁门正中被分为两半,变成半圆形摔落地面。轰隆一声响起,大地也开始了震动。

    突然出现在城门上的圆形大洞让在场的所有士兵都不由得目瞪口呆。太过夸张的景象让他们停止了思考,没有人知道自己该采取什么样的行动。

    这道城门是用三块铁板,中间夹上厚重的橡木板而做成的。没想到如此牢固的城门就像饼干一样,中央被挖了个圆洞。

    供大型马车通过都绰绰有余的巨大洞穴中挂起了寒冷的风。

    比任何人都更早恢复正常的人是艾伦。她没有错过敌人的动摇和狼狈,高高地举起了失去光芒的银闪,一边冲出去一边大喊。

    “突击!”

    在她身旁,泰格勒抓住了另一根箭。一百骑兵紧跟在两人的身后。

    可以说,塔拉山的夜战在此刻拉开了帷幕。

    那个男人在乱战之中掩藏着身体,将阴郁的视线投向艾伦的背后。

    他被委托的目标人物不是她,而是暗红色头发的男人。

    但是,在六位同伴全都死去,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现在,这种事怎么样都无所谓了。男人的意识只是锁定在战姬这个巨大的猎物身上。

    男人的手臂上有一个锁状的刺青。

    ◎

    在城堡内部的司令室接到艾伦现身的报告时,柳德米拉并没有太过惊讶。但是,接到没过多久城门就被突破的报告时,她不禁哑口无言,有好一会儿都处在茫然若失的状态中。

    ——这是怎么回事?就算对方是艾丽奥诺拉,也不可能立刻突破那道城门……!

    但是,她没有惊讶的空闲和思考的时间。柳德米拉抓起冻涟,冲出了司令室,全力地奔向战场。

    同时,城门附近的奥尔缪兹士兵都从惊讶中恢复过来,采取了恰当的行动。换言之,他们放弃了城门。

    这座城堡即使城门被破,还有从河里引水形成的壕沟。他们可以从夹在壕沟上的桥阻止敌人的进军。

    不过,单纯比拼剑和枪的白刃战,还是莱特梅利兹的士兵较强。再加上这几天来,他们都没能好好地打上一仗,现在只想让对手尝点苦头。

    每一个士兵都化作了凶猛的野兽,袭向敌兵。即使被枪贯穿身体也会打掉对方的头盔,即使长剑折断也要用剩下的剑身殴打对方,甚至从倒在地上的尸体身上夺走武器用力挥舞。

    奥尔缪兹士兵也不肯认输。既然已被攻到这个地步,他们已经几乎不可能逃跑了。他们用战斧击碎对方的锁骨和盔甲,砍击产生了裂纹的盾牌。

    双方的尸体不断地掉进壕沟,仿佛在竞争谁能抢先填满壕沟一般。

    然而,战斗的双方没能保持对峙的状态。

    奥尔缪兹士兵的奋战只是徒劳无功,他们被压制,被打倒,逐渐地向后退却。

    因为冲在莱特梅利兹士兵最前端的艾伦正挥舞着银闪。

    在火光的照射下闪烁着光芒的银发随风飘动,艾伦闪耀的长剑一个又一个地击倒了奥尔缪兹的士兵。她那如同舞蹈般的动作在带来血雨腥风的同时,也让观者情不自禁地感受到美感。

    艾伦身旁的泰格勒使弓弦发出响声,射出箭矢,将在后方指挥的士兵接连不断地送去死亡的世界。

    他的命中率令人畏惧。虽说这里有松明和篝火的光亮,但此刻毕竟是夜晚。后方的士兵只是浮现起模糊的轮廓,而泰格勒的箭矢还是准确地杀掉了他们。

    也有人注意到泰格勒的存在,射来箭矢。但是他们射出的箭都无法命中。这些箭只是掉在壕沟里,发出轻微的水花声。

    突然间,奥尔缪兹士兵向左右分开了一条狭窄的通道。

    “艾丽奥诺拉!”

    那是如同怒吼般的喊声。柳德米拉举着拉维亚斯跑了过来。

    长剑与枪开始了激突。轰鸣声震颤着大气,闪光刺痛了士兵们的眼睛。

    “退下!”

    这句话不知道是艾丽奥诺拉还是柳德米拉喊出来的。说不定是她们同时下达的命令。

    士兵们纷纷停止了挥舞武器的动作,在盔甲的铿锵声中向后退去。因为他们不能妨碍侍奉的主人进行一对一的比拼。

    泰格勒也和士兵们一起退后,但他没有离开桥就停住了脚步。

    他想在比任何人都接近的位置观望两人的战斗。

    “没想到你会亲自出马,难道你又想展示自己那惨不忍睹的样子?”

    “我是来道谢的,上一次多谢你的关照。”

    艾伦特意停顿片刻,以钦佩的表情回应。看到柳德米拉一脸惊讶,银发战姬的脸上浮现起毫不客气的笑容。

    “顺便一提,我给你带来的回礼就是一场败仗。你就心存感激地收下吧!”

    “——我拒绝。看我怎么把你冻成冰块送回莱特梅利兹!”

    第二次激突。每一击都会溅起耀眼的闪光,剑和枪的轨迹在黑暗中描绘出白色的残影。风压造成了伤口,刀刃的冲突震荡着鼓膜。

    一进一退的攻防战一直在持续,两人散发出来的热和光都被吸入了夜晚的寒气和黑暗。

    ——居然有人可以和艾伦打这么久。

    泰格勒咽下一口唾沫,观看着两位战姬的战斗。与泰纳尔迪耶军战斗时,还有来到这座城堡后,从来没有哪个人能和艾伦过十招以上。

    柳德米拉熟练地操纵着短枪,用刺、劈、挑等招式向艾伦发动攻击。

    双方的龙具相撞的冲击让艾伦和柳德米拉没有计划地同时向后跳跃。

    艾伦的嘴角浮现起大胆的笑容。

    “大气切割!”

    艾利法尔像是在吸收周围的风一样卷起空气,变为凶恶的刀刃开始了攻击。

    但是,她的攻击没有指向柳德米拉,而是粉碎了桥的中央部位。瓦砾掉落在壕沟里,水声接连响起。

    桥被彻底地一分为二。

    像是毫不在意发生在眼前的惨状,柳德米拉跑了起来。面前明明有一个大洞,她的脚步却没有放缓的迹象。

    “冻穿裂空!”

    大气瞬间冻结,冰块连起了桥。不仅如此,冰块还侵蚀到桥上,迫近艾伦的脚边。从那里生出的几根冰枪袭向了艾伦。与此同时,在冰上滑行的柳德米拉接近了艾伦,刺出锋利的枪尖。

    艾伦的脚底脱离了桥面,她像是被风卷起来了一般浮在空中,避开冰枪,绕到了柳德米拉的侧面。艾伦抓住柳德米拉的衣服袖子,把她从桥上拽了下来。

    柳德米拉不禁瞪圆了眼睛,但那也只是在她的身体接近水面的短短一瞬。枪柄以惊人的气势伸长,枪尖比起柳德米拉更早地突入了水面。

    “——寂静世界!”

    以拉维亚斯的枪尖为中心,水面迅速地冻结了。柳德米拉以枪为支点扭动身体,稳稳地落在了冰面上。

    “你的战斗风格还是那么没品啊。”

    柳德米拉将如同坚冰般的犀利眼神射向站在桥上的艾伦。艾伦把长剑搭在肩头,悠然地回应。

    “我是为了胜利而战。虽然不至于说是不择手段,不过我不会考虑多余的事。比起这些——”

    艾伦呵呵一笑,探出身体俯视着柳德米拉。

    “一直以居高临下的态度看待别人的你被人从上方俯视的感觉如何?不,从视线的高度来考虑,你平时也总是被人俯视就是了。”

    “——拉维亚斯!”

    回应着柳德米拉的愤怒,她手中的枪柄伸长了。抓住枪柄的柳德米拉很快就超越了桥的高度,跃向空中。

    在空中,枪柄恢复到了原来的长度。柳德米拉发出一声大吼,以撞毁枪身的气势向艾伦落下。

    拉维亚斯周围的大气一边冻结一边聚拢,枪尖缠绕着寒气。不到一瞬间,拉维亚斯的前端就产生了能够匹敌大剑的巨大刀刃。

    艾伦本想避开这一招,却忽然转变了想法。她举起银闪,警惕地看着柳德米拉。

    虽然艾伦表现得游刃有余,但是她的消耗也很严重。所以,她放弃了避开。

    艾利法尔吸来了风,好几个旋风凝聚成一体,环绕在银色的剑身上,最终形成了不逊于拉维亚斯的巨大风刃。

    ——让我来结束这场战斗!

    ——靠这一招分出胜负!

    “砍杀,银闪!”

    “贯穿,冻涟!”

    可以粉碎一切事物的逆卷暴风雨可以刺穿一切的锋利冰块开始了冲突。

    冰块一边向艾伦突进,一边被暴风削薄;而暴风一边向柳德米拉袭去,一边受到冰块的阻挡。

    仿佛是两只巨大的野兽正在试图吞噬对方的肉体一般。

    接着,两只野兽同时用尽了力气。

    大气膨胀,与雷鸣声相似的轰鸣声响起并炸裂。艾伦被吹飞到后方,单膝跪地,而柳德米拉也在空中失去了平衡,仰面朝天地掉在了桥上。

    泰格勒想要帮助艾伦而迈出一步,但察觉到他的意图后,银发的战姬大声喊道。

    “别过来,泰格勒!”

    泰格勒停住了脚步。

    “没事啦,很快就结束了。放心吧。”

    艾伦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盯着柳德米拉。柳德米拉也用枪支撑着站起身来。她用手制止了想要冲过来的部下。

    像是拖动着满身伤痕、精疲力尽的身体般,两人缩短了彼此之间的距离,用颤抖的手臂举起武器。

    就在这时,从咽下唾沫观望战局的莱特梅利兹士兵中,冲出了一个男人。无论是他身上的铠甲,敏捷的动作,还是手中涂毒的短剑,都明显地显示出他不是士兵。

    比起艾伦,柳德米拉首先注意到了男人的存在。

    蓝发战姬的行动没有丝毫的犹豫。她用尽了仅剩的力量穿过艾伦身旁,护在她的身后。两军的士兵们都发出了绝望和悲痛的尖叫声。

    即使受到了柳德米拉的妨碍,男人也没有一丝迟疑。他反手拿起的毒刃闪耀着光芒,刺向了柳德米拉。

    一瞬间,男人的身体飞向了侧面。

    柳德米拉看到一根箭射穿了撞在桥上,滚落到壕沟里的男人头部。同时,她也看清了箭羽的形状。

    ——刚才那是……

    柳德米拉把视线移向了箭矢飞来的方向。

    一位年轻人正保持着举弓的姿势站在那里。暗红色的头发,手里的黑弓。

    “好险啊,泰格勒。”

    听到艾伦带有喜悦语调的话语,柳德米拉惊愕地看着泰格勒。然后,她回头看向艾伦。

    “你那表情是什么意思啊?你又不可能已经忘记了泰格勒的长相。”

    柳德米拉没有把艾伦的话听到最后。她转头面朝走向这边的泰格勒,以燃烧着愤怒神色的碧蓝眼瞳仰视着他。

    “你骗了我吧,乌尔斯。”

    看着脸色大变,不知该如何反应的泰格勒,柳德米拉静静地说道。

    “我看到箭羽了。”

    “……对不起。”

    柳德米拉毫不留情地揪住了低下头去的泰格勒的脸颊。

    “既然现在要道歉,刚才你不救我不就行了吗?以你的弓技,应该可以等到那个暗杀者杀了我以后,再射倒他吧?为什么要救我?”

    在锐利眼神的注视下,泰格勒困惑地抓了抓暗红色的头发。

    “那么道谢怎么样?”

    “道谢?”

    对皱起眉头的柳德米拉,泰格勒以道谢为前提继续说道。

    “——红茶很好喝。我不是在说客套话,真的很美味。”

    当时泰格勒非常疲惫,而柳德米拉泡红茶的技术也确实不错。但是,最重要的是,那时的柳德米拉不是以战姬的身份,而是作为一位少女对待自己。至少泰格勒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那杯红茶才会显得尤为好喝。

    柳德米拉盯着泰格勒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就像是不肯放过他丝毫的心神动摇。

    最终,柳德米拉叹了口气,松弛了身上的力道。

    “沃鲁恩伯爵,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不是以刚才的自傲态度,柳德米拉以楚楚动人的公主口吻问道。

    “让我和你们一起打倒泰纳尔迪耶公爵吗?”

    泰格勒摇了摇头。

    “我只希望你宣言中立,不要采取任何行动。”

    “……就这些?”

    像是不能认同一般,柳德米拉姣好的面容沉下了脸色。

    “现在的你不想得到同伴吗?”

    “当然希望。但是,让你成为我的同伴,你没有任何好处。我不能在对你造成损失的前提下和我来往。”

    “也就是说,你自己没有飞黄腾达的意图吗?”

    “老实说,光是阿尔萨斯对我来说就够大的了。我只要那里获得和平就足够了。”

    柳德米拉的脸上浮现起惊讶的表情,她直勾勾地盯着泰格勒,最后露出了苦笑。

    “你说这些是认真的吗?”

    “当然。”

    听到他立刻给出的回答,柳德米拉低下头去,肩膀轻轻地颤抖着笑了起来。不只是士兵们,就连艾伦和泰格勒都惊愕地注视着她。

    在大约十秒过后,柳德米拉总算收敛了笑意,抬起头来。她的表情已经变得和她的枪一样冰冷严肃。

    “沃鲁恩伯爵,拿出诚意是很重要的。不过,诚意也绝非万能药。”

    泰格勒感受到了她的脸上没有表现出来苦涩情绪。还是不行吗。

    正当他这样想到时,柳德米拉的表情忽然冰雪融化,她对泰格勒露出了微笑。

    “但是,这一次我就相信你的诚意吧。关于布鲁奈的内乱,我会宣告中立,不会向任何势力妥协。——这样就行了吧?”

    泰格勒打从心底里松了一口气。正当他要向柳德米拉说谢谢时,艾伦推开柳德米拉,站在了泰格勒的面前。

    “等一下,泰格勒。不要没有跟我商量就乱做决定。”

    艾伦那叉着腰的不满态度一定是因为被自己的高傲态度给气到了。但是,柳德米拉也明确地知道,她的态度中还包含了某种淡淡的情感。

    “哦?你这是在嫉妒吗,艾丽奥诺拉?”

    “我会把你丢下去哦,小个子。”

    泰格勒慌忙插入再次开始暴怒并激突的两人之间。这让他产生了一种站在狼和豹之间的感受。

    “柳德米拉,我还能再说一句话吗?”

    泰格勒慌忙说道,现场阴沉的氛围稍微得到了缓和。为此放下心来,泰格勒露出笑容,对蓝发的战姬低下了头。

    “谢谢你保护了艾伦。”

    “……”

    这句话让柳德米拉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行动,她顿时变得满脸通红,视线也在空中徘徊。艾伦面带着有些尴尬的表情向柳德米拉迈出一步。

    “……谢、谢谢。”

    她姑且还是道了声谢。

    而柳德米拉回以过激的反应,以喷出唾沫的气势大声叫道。

    “谁、谁要被你道谢啊!”

    这一次,战争真的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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