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过去以及因缘

    网译版转自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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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翻译:Fin

    吉斯塔托王国内部包含有七个公国。

    作为其中之一的奥尔缪兹,就座落在王国的南部。

    即使在冬天比其他国家来得长、由此被称为『白雪和森林之国』的吉斯塔托,其南部也有着许多温暖的地域。然而坐拥众多丘陵以及山脉的奥尔缪兹却并不在这个范围里。从终年冰封的雪山上刮下来的凛冽寒风,冷得就连野兽也要皮毛倒立瑟瑟发抖。

    现在奥尔缪兹的领主是今年十七岁的柳德米拉·劳里,她是吉斯塔托引以为豪的战姬的其中一人。有着『冻涟的雪姬』、『枪之舞姬』的别名,亲近她的人会用米拉这个爱称来称呼她。

    在某个持续严寒的冬日里,柳德米拉她迎来了一位从莱特梅利兹来的使者。

    「要在这种时期一路赶来这里想必很辛苦吧」

    面对年龄超过自己两倍的使者,米拉向对方说着慰劳的话语并让其入座。

    使者被带入的接待室里有着砖土砌成的大暖炉,炉子里正烧着赤红的火焰以此来温暖室内的空气。地板上铺着用上等羊毛编织而成的地毯。墙壁上则装点着用鲜艳色彩来展现秋天收获景象的绒绣挂毯。

    米拉有着一头齐肩的蓝发,小巧的身上包裹着用蓝色丝绸制作的绢服。尽管面容十分可爱,但她的一举手一投足无不体现出作为人上之人该有的威严。而她的龙具——冻涟拉维亚斯,正放在她触手可及的地上。

    使者行了一礼、将手里抱着的袋子沉稳地放在地上后这才在椅子上坐下。

    室内并非十分明亮,毕竟光源就只有桌子上点着的烛台以及暖炉里的火焰而已。窗边厚厚的窗帘早已拉上以防室内热量逃散到外面。话虽这么说,但此时外面也已经夕阳西斜,就算拉开窗帘也没有什么意义。

    米拉拿起桌上盛满开水的铁壶,分别为自己和使者各泡了一杯红茶。

    原本这种事情应该是宫内随从和侍女的职责才对,但只要判断对方值得自己这么做,她就会像这样亲自来为对方泡红茶。

    一个冒着热气的白瓷茶杯就这么轻轻地放在了使者面前。杯子旁边的小碟子里则盛有一些莓子果酱。

    「感谢您的招待」

    使者擦着脸上因室内热量以及内心的紧张而渗出的汗水,诚惶诚恐地拿起了茶杯。喝了一口后,又掺了少许果酱混入茶水当中。

    「十分感谢您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接见在下。说起来,在下在来这里的途中,听说沿着南方国境布阵的姆奥吉奈尔军已经撤退了,请问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哦,我的部下们也都就此确认过了」

    承受着从杯中红茶冒出的热气给下巴带来的搔痒感的米拉用一副深感失望的声音如此答道。

    「在这一个月期间,他们就只是驻扎在国境线上,甚至就连小摩擦都没有发生一次呢。不仅是我这边,其他贵族那里也是如此。和你的主人也就这么汇报吧」

    “你的主人”,也就是指莱特梅利兹的战姬艾丽奥诺拉·威尔塔利亚。使者将白瓷茶杯置于桌上后向她表示感谢。

    米拉悠闲地品尝着红茶,借此等待使者接下来的发言。因为她知道对方不可能单是为了来听关于姆奥吉奈尔军的事情就顶着猛烈的寒风一路赶来这里的,而且也很在意对方脚边放着的那个口袋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不过既然已经由自己的随从事先确认过了,所以倒也不会是什么危险物品。

    使者一脸严肃地盯着米拉,开口说道。

    「今天在下前来拜见,是有些关于曾逗留在我们莱特梅利兹的泰格勒威尔穆德·沃鲁恩伯爵的事情想向战姬大人汇报」

    「泰格勒……威尔穆德卿?」

    米拉蓝色的眼眸里泛起惊讶之情。刚才她差点就将泰格勒这个爱称脱口而出,刹那间才赶忙改口蒙混了过去。不管是作为战姬还是作为一名女孩,她都对泰格勒是抱有好感的。

    虽然因为有着身为战姬的立场所以从没在公开场合说过,但要是这位年轻人陷入困境的话,米拉她是会尽可能地出手相助的吧。

    「他怎么了吗?」

    米拉表面上装作平静地如此问道。不过,那种冷淡表情也随着使者的叙述而渐渐剥落下来。使者即使注意到了她的变化,却也没有把话停下来。

    “在夏天结束的时候,泰格勒接受了吉斯塔托国王维克托的请求,只身前往了位于西方和吉斯塔托隔海相望的阿斯瓦尔王国。

    当时在阿斯瓦尔国内,两位王子和一位王女正在争夺着国王的宝座,而吉斯塔托决定支持其中一位叫做杰梅因的王子。泰格勒正是作为使者前去会见那位杰梅因王子的。

    之后,在各种混乱之中杰梅因王子丧命,泰格勒转为帮助一名叫做塔拉德·古拉姆的年轻将军,最终让吉娜薇王女成功平定了阿斯瓦尔的内乱。吉娜薇也表示希望和吉斯塔托保持友好,由此可以说泰格勒是完成了他的任务。

    而问题的发生是在那之后。

    在返回吉斯塔托的途中,泰格勒他们乘坐的船只遭到了不明人士的袭击。”

    「据身在同一艘船上的战姬索菲亚·奥贝尔塔斯大人所说,袭击他们的好像是一头体积和船身相仿的巨大海龙」

    由于船只被海龙破坏,导致船上的许多人都被抛到了夜晚冰冷的海水当中。

    而其中也包括了泰格勒。

    「之后索菲亚大人虽然拼命寻找沃鲁恩伯爵,但直到最终还是没有找到」

    「——这样啊」

    米拉只是淡淡地嘟囔了一声,然后将手中的白瓷茶杯放到了桌上。放下时由于双手的微微颤抖,使得放下的声音比预想中要大上许多。

    将视线从蓝发战姬身上移开的使者小心翼翼地将放在脚边的口袋捧了上来。然后从里面拿出一个用绢布包裹着的东西放在桌上。

    解开绢布后,四只小巧的陶瓶就这么出现在眼前。瓶身呈圆筒形,盖子的形状和颜色均各不相同。使者看着瓶子,用事务性的口吻这么说道。

    「这些好像是沃鲁恩伯爵在阿斯瓦尔买的东西,说是要送给战姬大人的礼物」

    「送给我……?」

    米拉拿起一只瓶子打开盖子,一股沁入心扉的独特香气直冲鼻腔。由此她马上就明白了里面装着的是什么东西。那是红茶。

    「我就心怀感谢地收下了」

    虽然米拉装出一副笑脸如此说道,但使者仍然盯着桌子没有把头抬起来。对此蓝发战姬没有责难于他,而是改变了话题。

    「话说回来,你知不知道关于泰格勒威尔穆德卿在遭到事故后国王陛下有说些什么吗?」

    「不,在下不知」

    ——国王他打算怎么办?

    米拉不禁心生疑惑。发生了如此重大的事故是不可能一直隐瞒得下去的。虽说因先前的内乱导致国力衰退,但布鲁奈是不会就此罢休的吧。

    ——肯定会有人不得不站出来承担责任。虽然不认为国王会将责任推到艾丽奥诺拉的身上,但……

    在就关心的几点吉斯塔托国内形势听取了使者的报告,以及回答了一些对方的提问后,米拉将侍从唤进来向其吩咐把使者带去客房。使者起身恭敬地回以感谢的话语后就这么离开了接待室。

    在独自一人的这个空间里,米拉就这么一直盯着放在桌上的小瓶子。然后拿起一个,像是要紧紧抱住般将其握在怀里。

    「我不认为你就这么死了。——但是」

    那颤抖的双唇中发出这番掺杂着愤怒和悲伤的呢喃。一旦自己从这间接待室出去,她就不得不展现出治理奥尔缪兹的柳德米拉·劳里的姿态。所以在这仅有的一小会儿独处时间里,她倾吐出了自己的全部感情。

    「要送我土特产就给我亲自送过来啊。笨蛋……」

    接着,米拉想到了远在莱特梅利兹的另一位战姬。

    艾丽奥诺拉·威尔塔利亚。她也正被和自己相同,或者更甚于自己现在感受到的痛苦感情所折磨着吗。

    现在,只有暖炉里木柴噼啪爆裂的声音回荡在这间静悄悄的接待室里。

    ◎

    雪花悄无声息地从白茫茫一片的天空中飘落而下。

    虽然这雪小到落在地面后就会立刻融化消失的程度,但夹杂着雪花的寒风甚至都让呼出的气息冻结了起来。再加上他们现在不得不在此扎营露宿,使得这些情绪低落的士兵们不断地在叹着气。

    这些士兵们现在能做的,就只有搓着双手和战友们互相抱怨着现状,并同时向众神祈祷这场雪不要变大而已。

    这里是处于吉斯塔托王国中央略微偏南的拉多姆平原。这片并不广袤的土地上,现在正集结着大约二千名士兵。

    其中包含莱特梅利兹的战姬艾丽奥诺拉·威尔塔利亚所率领的大约一千名士兵,以及鲁瓦修的战姬伊丽莎白·佛米娜所率领的同样约一千名士兵。竖起黑龙旗以及各自公国的军旗后,士兵们就开始忙着准备进行帐篷的铺设工作。

    几天前,身为国内大贵族的比多戈修公爵伊尔达因为某个理由而出兵打算讨伐同样是国内贵族的巴尔托伯爵尤金。

    接到国王让她们阻止伊尔达的下令后,这两位战姬率领着手下的士兵从各自的领土出发了。接着为了互相交换情报,两人最终是在这个拉多姆平原汇合了。

    然而,这两位战姬现在正眼中燃烧着明确而剧烈的战意相互瞪视着。两人都已经举起了自己的龙具,现场气氛正可谓是如同字面意思般一触即发。就连缓缓飘落的雪花对她们来说也已经变得无所谓了。

    亲近艾丽奥诺拉的人都会用艾伦这个爱称来称呼她。虽然是一位才年芳十七,同时有着一头流泻至腰际的银白色长发、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美丽女孩,但她却是一位有着『银闪的风姬』、『剑之舞姬』之别名的优秀战士兼指挥官。

    身上穿着以蓝色为基调的军装、拔出长剑的艾伦那赤红的眼瞳里,正闪烁着要将和她对视的人击飞般的怒气。

    而和艾伦对峙的伊丽莎白也有着不禁让人屏息凝神的美貌。

    不过,给予看到她的人最强烈印象的并不是她那鲜艳的红发或者是包裹着她那丰满肢体的紫色礼服,而是她那对左右异色的眼瞳——『异彩虹瞳』。

    寄宿着朝气的黄金右眼,蕴含着斗气的碧蓝左眼,这双眼睛让人不禁联想到那一旦带上热量就会泛起细小雷光的雷光晶。

    伊丽莎白的手上正握着一根黑色的鞭子。就如同艾伦的长剑那般,这根被称为雷涡的黑鞭正是伊丽莎白她的龙具。

    虽然这两人间有着不少因缘、关系差到可以说是险恶,但也不会无端就起争执。而现在她们会这样充满敌意的相互对峙是有其原因在里面的。原因就是伊丽莎白旁边那位呆呆地坐在马背上的年轻人。

    此人中等身材,凛然威严的表情下却也残留有一丝质朴。身上穿着一件皮制护胸,背上背着一张弓,腰间则挂着一个箭筒。

    年轻人自称乌尔斯,但恐怕那不是本名。而这也都是因为他失去了过去的记忆。

    大约一个月前,乌尔斯倒在了吉斯塔托西部的海岸上。虽然被经过那里的村民们所救,但他醒来后却想不起任何有关自己的事情。

    乌尔斯这个名字,是年轻人在村民们试图让他能想起些什么而反复进行的询问下才最终说出来的一个词语。

    接着几经周折,伊丽莎白看中了乌尔斯从而将他纳入麾下。既然能让伊丽莎白将他作为随从放在身边,其身手想必十分了得。

    乌尔斯对伊丽莎白也并不感到讨厌。

    ——虽然她性格里有着让人感到头疼的部分,但本质上还是个好人。

    乌尔斯对她有着此番印象,同时对方也有着将无处可去的自己收留下来的恩情。所以乌尔斯打算在自己恢复记忆之前暂时效力于她。

    而艾伦却用另一个名字呼唤了乌尔斯。

    泰格勒威尔穆德·沃鲁恩。她说那才是自己真正的名字。

    跟随在她旁边的那位光头骑士也涨红着那张秀丽的脸庞,声音里带着不逊于自己主人的激昂情绪向自己不断诉说着你就是泰格勒威尔穆德的话语。

    见到在这突发事态下呆呆地杵在那里的乌尔斯后,伊丽莎白像是再也忍受不住似地挡在了他的前面,同时叫喊着说她才不认识什么叫泰格勒威尔穆德的人,眼前的这位乌尔斯就是自己的部下等等这番话。

    接着事态就发展至此。

    艾伦也好伊丽莎白也好都没有罢手的意思,从刚才起就一直相互对峙着。艾伦手中的长剑上包裹着一阵风,而伊丽莎白拿起的黑鞭上面也隐约泛起雷光。

    事到如今,两人间的激战已经被认为是无法避免的了。两位战姬调整着呼吸、目测着距离,互相窥伺着能够先发制人的机会。

    然而,有个人却先于她们采取了行动。是乌尔斯。这位年轻人以极其自然的动作将身体插到了两人中间。

    「泰格勒……」

    银发战姬脸上原本紧绷着的表情随即稍微放松了一些。另一边,红发战姬却是一副想要说些什么的样子,但张开的嘴里却说不出任何话语,只是用双手紧紧握住了自己的黑鞭。

    乌尔斯向艾伦行了一礼后,用平静到甚至有些冷淡的声音如此说道。

    「十分抱歉,我无法想起有关您和那位骑士的事情」

    时间仿佛在这漫天飞雪的瞬间冻结了起来。

    艾伦张口结舌地睁大双眼,连手指都无法动弹地伫立在那里。而光头骑士也是一副愕然的表情哑口无言。年轻人朝这两人深深地低下了头。

    「只不过我有一事相求。还请不要欺负我的主人」

    抬起头后,乌尔斯就这样调转马头回到了伊丽莎白的身边。

    一阵沉默降临在现场。除乌尔斯以外的艾伦、路里克、甚至连作为年轻人主人的伊丽莎白都因受到的冲击而铁青着脸。

    最终,是银发战姬率先用平静的声音打破了这长达十多秒的寂静。

    「——抱歉,伊丽莎白」

    将长剑收入剑鞘的艾伦从马上翻身落地,然后向着红发战姬以不输于刚才乌尔斯的动作深深地低下了头。

    「看来是我太轻率了。我对自己刚才冒昧的态度向你表示歉意」

    艾伦正紧紧接着拳头,声音也在不断颤抖。她是将内心那眼看就要爆发的感情给强行压了下去。

    伊丽莎白一言不发地从马背上看着艾伦那被一头银发覆盖着的脑袋。她并不是在思考着些什么,而是一时半会儿想不出任何话语。乌尔斯的行动也好艾伦的发言也罢,全都出乎了她的意料。

    「……很高兴你能明白事理哦,艾丽奥诺拉」

    放松手中握鞭的力道、叹着气的同时,她缓缓地吐出了这番发言。明明天气冷到飘雪,但她的额头上却渗满了汗水。

    她将黑鞭绕成圈挂回腰间,以此来显示自己也没有了敌对情绪。

    「我也不打算引发没有必要的争斗。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这件事情就到此结束吧」

    「谢谢你,伊丽莎白」

    艾伦抬起了头。虽然那张脸上已经恢复平静没有任何愤怒或是叹息的痕迹,但声音里却是毫无活力。

    「话说回来,军事会议就改在半刻之后重新召开怎么样」

    「可以,我没有异议」

    伊丽莎白点头接受了艾伦的提议。两人间的气氛仍然十分沉重,现在有必要给她们哪怕是一丁点的时间来各自恢复冷静。

    「那我就在这里让人准备帐篷吧,毕竟半刻后太阳都已经落山了」

    「烛台和桌椅需要这边来准备吗?」

    「各自分担工作而导致最终缺少什么东西的话反而麻烦。需要的东西就由我这边来准备。——那么就半刻后再见了」

    艾伦跨上马背朝对面两人行了一礼。光头骑士虽然向乌尔斯投以想说些什么的视线,但他在看到银发战姬调转马头离开后也默默地跟在了后面。

    看到莱特梅利兹的主仆二人的身影渐渐变小后,伊丽莎白这才放心地松了一口气。接着她用一副像是赌气孩子般的表情看向了身边的乌尔斯。

    「我可没有被欺负哦」

    她开口朝这位随从说的第一句话,就用了这么个带有少许强势的口吻。乌尔斯在眨了好几次眼睛后,“哈啊”地回以一声唉声叹气。这种反应可以说是对主人的大不敬,不过伊丽莎白并没有追究,而是调转马头返身离开。乌尔斯见状赶紧跟了上去。

    骑马向自己军队所在的营帐前进的路上,伊丽莎白唤了声乌尔斯的名字。

    「对你刚才关心我的举动表示感谢。——谢谢」

    乌尔斯因为跟在后面所以看不到她现在是何表情。不过,战姬那随着冬日寒风吹过来的声音里,同时融合了开心和害羞这两种情绪在里面。

    飘雪在两人回到军营之时就停了下来。

    在回到莱特梅利兹军营帐、进入总指挥官专用的帐篷里后,光头骑士终于再也忍耐不住地将内心主张向艾伦说了出来。

    「战姬大人。您为何要做出那种举动!那个年轻人毫无疑问就是泰格勒威尔穆德卿啊」

    「路里克,你给我冷静」

    艾伦静静地训了对方一声。虽然这位叫路里克的骑士仍旧是一副无法接受的表情,但还是先为主人搬来了一把椅子。这是一把平时不用的时候可以折叠收纳的简易式座椅,上面还铺着坐垫用来提升舒适度。

    「辛苦你了」

    向骑士投以慰劳话语的艾伦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手心,只见上面隐约渗出丝丝血迹。那是指甲抓在上面的痕迹。可见刚才她的情感就是强烈到这种不用力握紧拳头就无法抑制住的程度。

    「不要欺负她……吗。这话可真是伤人心呐。在那家伙眼里看来,我那是在欺负伊丽莎白吗?」

    「那句话是为了平息事态采取的权宜之计吧」

    将点上火的烛台放到艾伦旁边的路里克说出了这番安慰般的话。他本来就不是一个能言善辩的男人,这已经是他竭尽所能才想出来的字词了。所以尽管艾伦对此点头示意,但她只是出于对部下心情的考虑所以才露出这种反应,并不代表她就接受了这种说法。

    帐篷里盘踞着一股沉闷的氛围。

    就在此时,一阵风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吹拂开来。

    微风轻拂艾伦的脸颊,烛台上的火焰也因此摇曳飘荡。刮起这阵轻风的正是艾伦腰间佩戴着的那把长剑。这把被称为银闪的龙具拥有操纵风的力量。

    「艾利法尔……」

    艾伦睁大眼睛呼唤了一声长剑后轻声笑了起来。红色的眼瞳里充满意志的光辉,代表她又重新取回了活力。她轻拍剑鞘向这把刚才鼓励自己的长剑以示感谢。

    ——是呢。现在可不是气馁的时候。

    重振精神的艾伦抱着胳膊抬头看向路里克。

    「路里克,我也和你持相同看法。我认为那家伙就是泰格勒」

    「那么,为何您刚才……」

    「很简单,因为我没有证据」

    艾伦轻描淡写地如此回答。

    「就算自称乌尔斯的那个人当真是泰格勒,但我们也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这一点。更何况他现在还丧失了记忆」

    「可对于我们的喊话泰格勒威尔穆德卿他有显露出反应啊。只要我们再更多地说些有关他的事情,肯定就能……」

    「就算提出这种要求,伊丽莎白她也是会拒绝的吧。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但那家伙对泰格勒还真是执着。要是我强行逼迫的话,那就当真会演变成要和她相互砍杀的局面了」

    「那么去报告王宫方面如何呢?」

    说这句话的路里克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般脸上熠熠生辉。就连他那光溜溜的脑袋也在烛台灯火的反射下泛着亮光。

    「泰格勒威尔穆德卿是我们从布鲁奈王国那里暂时接收过来的客将。这次他遭遇事故的事情肯定让王宫内外也方寸大乱才对。那我们将此事汇报上去的话,不就可以让事态向有利于我们的方向好转起来不是吗」

    「刚才我也不是没想过这个方法啊——」

    艾伦表情严肃地说出了一个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预想情况。

    「就算他恢复了记忆,但万一……万一是我们搞错了,他当真不是泰格勒的话该怎么办?」

    对此路里克也无法做到一笑了之表示这绝不可能。现在他就算想要说些什么,但却因一股有如胃部被勒紧般的不安而说不出话来。

    对视线在半空中徘徊的光头骑士投以同情般的视线后,艾伦继续说道。

    「不知是谁有这么说过,说是在这个世界上会同时有两三个人长着完全相同的面孔呢。脸和身材一模一样说不定当真只是个偶然。刚才他可能也只是出于一个我们完全不在意的词而对我们的话产生了反应。说不定我们只是在知道这人丧失了记忆才会下意识抱有某种期待的吧」

    这番话并非完全没有可能。说起来泰格勒在冬日、而且是在冬日的深夜里坠海,之后索菲亚他们拼命进行了搜索都没有找到他。反倒是认为他还活着的这种想法显得过于荒谬。

    「要是他不是泰格勒的话,那接下来就换做伊丽莎白绝不会原谅我了吧。莱特梅利兹和鲁瓦修之间的关系会跌至谷底,甚至会恶化到必须要考虑开战的地步。搞不好还会把雷古尼泽也牵连进来」

    位于吉斯塔托东南部的莱特梅利兹和位于东北部的鲁瓦修之间,隔着一个雷古尼泽公国。那里曾是战姬亚莉珊德拉·阿尔莎维恩所治理的土地。

    自从拥有『煌炎的胧姬』之别名的这位战姬因病去世以来,她的继任者至今还没有出现。要是在这种状况下被卷入战争的话,肯定会遭受无法估量的损失吧。

    「王宫现在肯定也是为了考虑该怎么给布鲁奈一个交代而在绞尽脑汁思量对策才对。因为不管怎么说,这位借来的客将都是因国王的请求而丧命的」

    艾伦的声音在这个瞬间带上了愤怒之色。不过她马上就用短暂的沉默克制住了情感的爆发,接着露出略带讽刺的笑容。

    「如果我们刚才带走他,然后最终发现这人不是泰格勒的话,那就不是我们说句“对不起,搞错了”就能简单完事的。布鲁奈方面肯定会认为我们是打算用一个冒名顶替的人来欺骗他们吧」

    路里克低声呻吟了起来。他明白真要那样的话,说不定就会爆发和布鲁奈之间的战争了。

    艾伦改为露出柔和的微笑,用平静的口吻说道。

    「离军事会议没多少时间了。姑且先忘记泰格勒的事情,把注意力集中在比多戈修公爵的问题上面吧。虽说这话由刚才最先向伊丽莎白挑衅的我嘴里说出来有些欠缺说服力就是了」

    「没那么……」

    “回事”,路里克本想这么说,但他重新思索了一下后端正了表情。

    「我明白了。在下稍微去外面吹吹风好让脑袋冷静下来」

    「天很冷,允许你喝一杯葡萄酒。想必伊丽莎白对此也不会抱怨的吧」

    听艾伦这么说的路里克向她敬了一礼后离开了帐篷。

    帐篷里就变成了只剩下艾伦一人。

    『银闪的风姬』维持着抱着胳膊的姿势,用一副无比认真的表情一动不动地盯着这个空荡荡的空间。

    ◎

    另一方面,场景来到鲁瓦修军队的帐篷。在总指挥官专用的帐篷里迎接伊丽莎白和乌尔斯回来的,是作为这位战姬侧近亲信的骑士纳乌姆。

    尽管此人才年约三十五、六,但头发里却夹杂着不少白发,同时胡须剃得干干净净的脸上刻着一道道深深的皱纹,让人不禁可以联想到他平时工作的辛劳。

    纳乌姆是鲁瓦修宫中为数不多的以善意来接待来历不明的乌尔斯的其中一人。

    伊丽莎白直到进入帐篷之前都一直维持着一副高傲的态度,但当她一走进这个除乌尔斯和纳乌姆以外没有其他人视线的空间后,就露出一副和刚才完全不同的兴高采烈的笑容。

    「乌尔斯,在军事会议召开之前你就在这里好好休息下吧」

    「……让我呆在这里没关系吗?」

    乌尔斯有些犹豫地这么问道,毕竟刚才差点造成两位战姬起冲突的原因明显就是他自己。伊丽莎白听后用理所当然的表情点了点头。

    「要是带上其他人的话反而会被人怀疑。你就作为我的随从堂堂正正地呆在这里就行了」

    「十分感谢」

    为她准备着椅子的乌尔斯用稍带困惑的声音表达了自己的谢意。而在旁点起烛台的纳乌姆向红发战姬如此问道。

    「需要为您拿些果实水过来吗?」

    「算了,稍许休息片刻后马上就要出去的」

    「明白了。我就守在外面,有什么事情的话还请随时叫我」

    纳乌姆向乌尔斯使了个颜色后,就退出了这间帐篷。

    「请允许我也稍稍离开片刻」

    正当乌尔斯也打算跟着纳乌姆出去之际,却不经意间被伊丽莎白从背后叫住。乌尔斯回过头去一看,只见这位异彩虹瞳的战姬正用一副尴尬的表情看着自己。现在她的脸上完全看不到平时那种作为指挥官接连向士兵们下达命令时的威严。

    「不许泄露我们和艾丽奥诺拉之间的谈话内容哦」

    乌尔斯露出了为难般的笑容,因为纳乌姆毫无疑问就是想向自己询问这件事情的吧。但是,主人那投来的恳求般的眼神,与其说是命令倒不如说令人觉得可怜,对此乌尔斯实在是无法拒绝。

    「就算说出个大概,但关于我们具体的谈话内容等细节我绝不会透露,这样您看如何?」

    「就这么办吧」

    尽管伊丽莎白仍旧露出一副不太乐意的表情,但声音里包含的不满情绪倒也并不十分强烈。看来她终于想起该表现出一点威严的样子了。乌尔斯忍着苦笑行了一礼后走出了帐篷。

    一阵寒风冷不防刮在乌尔斯身上。年轻人颤抖着身体的同时抬头看向天空,只见月亮和繁星正逐渐在昏暗的空中闪现出光芒。

    营地里到处都点着篝火,士兵们正在开始准备晚餐。一只只锅子架在夯实土壤做成的炉子上,从锅里升起的白色热气就这么和夜色融为一体。

    在锅子周围,有些士兵正把双手靠近炉火取暖,又有些士兵则是用配发的火酒使劲擦着手脚借此来温暖身体。也有些士兵在看到这种行为后用叹气来表达着“这可真是浪费啊”的感想。

    ——记得今天的晚餐是鱼汤吧。

    在锅里倒满清水,然后将切段的鱼块和蔬菜放进去慢慢炖煮的这种鱼汤是在吉斯塔托十分受欢迎的料理。而今天的这道料理里使用的是盐渍鳕鱼、洋葱、马铃薯和胡萝卜。虽然作料只有浸渍鳕鱼上的盐分,但由于味道十分浓厚因此应该是足够满足大家了吧。

    乌尔斯呆呆地眺望着这番景象,直到被叫到名字后这才向转过身来。只见双手分别抱着一瓶果实水和两大块黑麦面包的纳乌姆就站在那里。

    「这些东西虽然都是凉的,但不知道军事会议什么时候会结束所以你还是先吃点吧」

    「十分感谢」

    乌尔斯接过面包。其实刚才起他就觉得有点饿了,所以说实话他很感激对方能为自己拿来这些东西。

    「有点冷呢,要不我们边走边说吧」

    「离开主人身边没关系吗?」

    「这里有站岗的守卫,而且只是离开一小会儿而已。毕竟离军事会议开始也没多少时间了哪」

    二人就这么啃着面包并排走了起来。

    「事情的大概我能想象得到,不过还是请你告诉我发生了些什么吧。为什么军事会议要推迟到半刻之后呢?」

    乌尔斯将事情简单地说明了一番。包括艾伦和路里克将自己称为泰格勒、伊丽莎白否认这种说法从而引起争执、他出面进行调停并且向对方回答说自己是伊丽莎白的随从等等这一系列事情。

    「——所以莱特梅利兹的战姬大人就向主人谢罪想以此一笔勾销对吧」

    乌尔斯用过意不去的表情抬头看着这位比自己大十岁以上的骑士。刚才交谈时纳乌姆一直维持着沉重的表情,这更加深了他脸上的道道皱纹。他那本就不少的白发说不定这下又要增加了吧。

    听完事情原委的纳乌姆边用手指抚摸着自己的皱纹边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是这样啊。不,你做得很好,总之是避免了最坏情况的发生」

    刚才伊丽莎白说出要带着乌尔斯一起参加军事会议的时候,纳乌姆是竭尽所能地进行了反对。毕竟他最为担心的就是两位战姬正面起冲突的那种可能性。

    「纳乌姆先生,有件事情想请你能告诉我」

    咽下面包、接过瓶子用果实水润了润喉咙后,乌尔斯表情认真地看着对方。纳乌姆现在嘴里塞满了东西,所以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我和那个叫泰格勒威尔穆德的人就那么像吗?」

    「……这我可不知道呢」

    好不容易咽下面包的纳乌姆擦着嘴巴这么答道。

    「我和战姬大人都没有见过那个叫泰格勒威尔穆德·沃鲁恩的人。不过倒有听说过他的事迹。既然莱特梅利兹的战姬大人这么说了,那至少你们的长相是极其相似的吧」

    纳乌姆就泰格勒威尔穆德·沃鲁恩的事迹向乌尔斯进行了说明:他是精彩地平息了去年在布鲁奈王国发生的内乱、更是用仅仅二千兵力就击退了来犯的二万姆奥吉奈尔大军的男人。

    「特别是听说他的弓技极其不寻常。好像说是不管离开多远,只要是盯上的目标他就能一箭就将对方准确无误地射杀。甚至还有传闻说他射倒了龙」

    「看来那人不会是我呢」

    乌尔斯苦笑着耸了耸肩膀。就连他也知道龙鳞硬得即使是用钢铁锻造出来的利剑都无法伤其分毫。纳乌姆也跟着笑了一声,不过马上就摆回了认真的表情。

    「说不定你只是忘记了而已」

    二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纳乌姆用平静的口吻说道。

    「如果你希望的话,这次事件结束后要不要试着和莱特梅利兹方面交涉一下,让对方暂时收留你并调查下你自己的来历呢?莱特梅利兹和布鲁奈王国之间就隔着一条国境线,比起鲁瓦修应该还是莱特梅利兹会知道更多关于那个国家的情报才是」

    乌尔斯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低头陷入了沉思。

    「尽管还有其他想问的问题,不过能请你先告诉我一件事情吗?」

    接过瓶子的纳乌姆点了点头。眼中只是单纯地充满疑问的乌尔斯向他问道。

    「为什么主人会对我这么感兴趣呢?」

    先前乌尔斯也有向他问过同样的问题,当时纳乌姆说那是因为伊丽莎白看中了自己的弓技、以及因为自己是她第一个亲自挑选的部下这两个原因。

    但在和艾伦争论的时候,伊丽莎白她却喊出了“我的乌尔斯”这句话。

    就算当时她情绪激昂,但仅仅如此就会说出那样的话吗?这让乌尔斯觉得十分不可思议,更何况自己在公宫中工作的时间有没有满一个月还都是未知数。

    听到这个问题的纳乌姆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位年轻人。这让乌尔斯不禁心想难道我就问了个那么奇怪的问题吗?

    纳乌姆表情复杂地左右摇摇头,那抚着皱纹的样子让人还以为他在念念有词些什么,但最终他只是叹了口气出来。

    「你有没有被人说过自己很迟钝呢?」

    「迟钝、吗……?」

    「何止迟钝,简直是迟钝透顶哪。嘛我就当成这是因为你失忆而造成的吧」

    朝愣在那里的乌尔斯再次强调了声“迟钝哪”的纳乌姆露出傻眼般的笑容。

    「看中你的弓技、以及你是战姬大人首次亲自挑选出来的部下这两点我之前有说过的吧?」

    乌尔斯听后点了点头。就在这时,一位少女的身影不经意间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来。

    是刚刚才遇见的那位银发战姬。脑海中的她正朝自己展现出一张即使是初次见面的人都会感到亲切的开朗笑容这么说道。

    ——你是我的俘虏。说起来,你可是我第一个抓到的俘虏哦。

    ——你的弓技让我十分着迷。

    「……乌尔斯?」

    被叫到名字后年轻人这才回过神来。只见纳乌姆正表情疑惑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见你刚才一副发呆的样子」

    「没事……那个,我想起了和主人初次相遇时的事情」

    乌尔斯认为自己此时不该说出艾伦的名字,所以急中生智说了句谎话。纳乌姆听后露出了苦笑。

    「这样啊。当时还挺险的哪」

    和伊丽莎白初次相遇的那时候,乌尔斯和村民们在海岸边遭到了海盗们的袭击。海盗的人数很多,要不是出来散心的伊丽莎白碰巧经过,乌尔斯他们大概是不会得救的吧。

    尽管这么说,但后面发生的事情也很难让他庆幸得救。挥舞着龙具赶走海盗的伊丽莎白为了前去追击,强行让乌尔斯他们交出小舟,而且更是命令他们担任划桨的工作。对于那个时候跟在伊丽莎白身边的纳乌姆来说,那是段想起来就胃疼到不行的回忆。

    「乌尔斯。你还记得那时被战姬大人问到你是如何看待她的那双眼睛、以及你是怎么回答的事情吗?」

    这位爱操心的骑士收起笑容,指着自己的眼睛这么问道。乌尔斯像是在追寻记忆般眨了好几次眼睛后点点头。

    「我记得我回答说“像是猫一样”」

    当时他因为这个回答还被同在小舟上面的村民一把推下了海。整个事情前后的体验让这段记忆对于乌尔斯来说是想忘也忘不掉。

    纳乌姆露出略带苦涩的笑容,将视线从乌尔斯身上移开转而看向远处那些正围在锅旁的士兵们。他们愉快畅谈的声音就连这里也听得到。

    「在这里的士兵……不,就算是找遍整个公宫,想必也不会有说出和你相同回答的人吧」

    纳乌姆就这么盯着远方,喝了一口果实水。

    「战姬大人的那种眼睛叫做异彩虹瞳。在我们鲁瓦修这被认为是吉兆,是受到尊敬的。——不过,在大人出生长大的地方却正好相反」

    骑士后半段的台词里夹杂着沉痛和愤怒之情。

    「那被认为是不吉利的东西,人们将其称为灾祸。就算到了现在,那里好像仍旧是这种观念……。听说战姬大人原本是某个贵族的私生女,却因为天生拥有那种眼睛而被当做双亲身份不明的弃婴丢在一个小荒村里长大」

    也就是说伊丽莎白其实是被父母舍弃的孩子吗。乌尔斯听到后屏住呼吸,表情因愤怒而扭曲起来。头发斑白的骑士继续说了下去。

    「仅仅是因为两只眼睛的颜色不同,战姬大人就遭到村中人们的蔑视、辱骂和殴打。不管男女老幼,都没有一个人帮助过她。直到十岁为止,这位大人就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虽然战姬大人从未向我们提过当时的事情,但那肯定是一段令她不堪回首的艰辛生活吧」

    「既然主人从未说过这段事情,那你又怎么会知道呢?」

    「因为我去查过了」

    纳乌姆爽快地答道。当他看到年轻人投来的带有责难意味的眼神后无力地笑了笑。

    「拜托别摆出这种表情。我刚才也说了,那位大人毕竟是贵族的私生女。作为在这个鲁瓦修工作、侍奉她的人来说,是必须要将这些了解清楚的啊」

    「……也是呢。刚才对不起了」

    乌尔斯重新一想就马上向神情疲惫的骑士赔了不是。尽管他在这里开始工作才只有一个月左右,却也能够理解这么做的必要性。对此纳乌姆完全没有展露出介意的样子,接着拿起瓶子又喝了一口。

    「当然,对战姬大人我们可说不出“我们调查过您的事情了”这种话哪。我们都是装作不知道详情,所以也请你在那位大人面前做出这种样子」

    「我明白了。话说回来,那个小荒村里的村民当时知道主人的来历吗?」

    听到乌尔斯问出这句疑问的纳乌姆像是要遮住表情似的用手捂住脸。

    「你直觉还真是敏锐啊……。以村长为首的村中重要人员都知道她是贵族的女儿,所以唯独不能让她丧命的这一点他们好像是挂在心上的。虽然不禁让人心想“那就可以随意打她欺负她吗?”,但那种下手轻重程度的判断就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了」

    乌尔斯感到背脊一阵发冷,而这不只是由于现在昏暗的天空和吹在身上的寒风造成的。

    「说回正题——年满十岁后,这位大人被自己的父亲领了回去」

    ——想必不会是出于什么正经的理由吧。

    看着纳乌姆侧脸的乌尔斯心中这么想到,不过却没有说出口,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下文。

    「听说是原本预定要继承家业的儿子因病去世,导致流有父方血统的后代只剩下这位大人了。而且,国内也有像鲁瓦修这种十分看中异彩虹瞳的地方。虽说他察觉到这件事情时已经有点太晚了就是了」

    ——不要时就扔掉,需要时又捡回来吗。

    乌尔斯不禁对这种实在是过于自私的行为感到愤怒。他的脑中甚至升起一股连寒冷的夜风都毫不在意的热度。仿佛看出年轻人心中所想的纳乌姆暂时沉默了下来,然后在足足过了十多秒后他才再次开口往下说了下去。

    「她在父亲身边的生活好像也不是过得很好。这也没有办法,毕竟她父亲自己并没有接纳她的异彩虹瞳哪。接着时间来到三年前,在这位大人十五岁时她成为了战姬」

    「三年前……?」

    一脸讶异的乌尔斯转过身来,只见纳乌姆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

    「我第一次在鲁瓦修见到伊丽莎白大人的时候,那副样子任谁看来都能明白她是在困惑。特别是异彩虹瞳居然会受到大家的欢迎这一点好像是尤其让她感到吃惊」

    颜色不同的双眼是不吉之象,是造成自己悲惨境遇的梦魇。自己一直以来抱着的这种想法,却在这一刻完全改变。对于伊丽莎白来说,这无疑就是宛如天地倒转般的强烈冲击。

    「习惯在公宫里的生活后,这位大人就经常向我们问一个问题」

    “喂,我问你,你看到我的眼睛后是怎么想的?把你的所想老实说出来就好”

    「——那个时候我的回答是『宛如宝石般美丽』」

    摇晃着瓶子确认里面是否还有剩的纳乌姆歪起了嘴角。

    「虽然我词语匮乏但那也算是我的真心话,不过那也的确包含有我考虑到自己作为臣下的立场才这么说的因素在里面。不只是我,宫内凡是被战姬大人这么问到的人都是这样。那位大人应该也是理解这一点的吧,所以每次在听到回答后都会露出一副显得无聊的表情。然而——」

    纳乌姆一改刚才为止的严肃表情,露出显得很愉快般的笑容看着乌尔斯。但眼神中却透露出他现在无比认真的心情。

    「你出现了。说实话,你那回答让我十分吃惊,不过战姬大人的那种笑容却是我至今从未见过的。我当时就想那应该就是这位大人一直打从心底里渴望听到的回答吧」

    就算看到这双异彩虹瞳,也不会将其和凶兆或是吉兆联想起来。

    丝毫不顾忌这位一眼就能看出具有高贵身份的伊丽莎白的脸色,用极其沉着冷静的态度说出这番毫不避讳的感想。

    这种事情,只有因失忆而不知道对方的来历、并且没有不必要的知识和多余的偏见、没有立场上顾虑的乌尔斯才能做到。

    纳乌姆伸手抓住乌尔斯的肩膀,就这么笔直地盯着这位吃惊的年轻人。

    「刚才我有建议说你要不要去莱特梅利兹对吧,对此我没有反悔的意思。只要你希望如此的话我就会尽全力帮助你,也会想办法去说服战姬大人。不过说心里话,我希望你能留在这个鲁瓦修侍奉我们的战姬大人。我十分清楚这个请求很任性……」

    纳乌姆仿佛是要将胸中积郁的空气全部吐出那般一口气说出这一大串话语。尽管也有肩膀被抓住的原因在,但乌尔斯更多地是被那目光中闪现的拼命气势所压倒,视线无法从对方身上移开。

    「——不过,那位大人很需要这样的你」

    纳乌姆抓着对方肩膀的手里加重了力道。听到乌尔斯不禁皱眉呻吟起来的声音后他才回过神来,然后慌忙松开双手并小声道了句抱歉。

    乌尔斯摇摇头表示自己并没在意后,低下视线看向了地面。然后他轻轻地流露出一声叹息。

    ——听到不得了的事情了呢……

    他并没打算责怪纳乌姆,毕竟这本来就是自己想要打听的事情。拜此所赐,他终于是明白了为什么伊丽莎白会执着于自己这种人。

    然而,他却没有想到会担上个这么严重的问题。

    ——该怎么办呢。

    自己并不讨厌伊丽莎白,而且她也有收留自己的恩情。要不是一个月前的那天被她要求侍奉于她,自己现在肯定还停留在那个渔村里借由帮忙做些杂活来一点点积攒出行的旅费吧。

    ——不过。

    那位银发女孩以及跟在她身边的光头骑士的身影浮现在脑中。他们两人拼命呼唤的声音是那么地殷切,让人感到里面包含着真挚的情感。

    ——主人是用“艾丽奥诺拉”这个名字称呼她的呢。

    年轻人试着轻唤了几次这个名字。不可思议的是,这个名字听上去是那么地沁入心扉。要是被告知这人过去和自己关系十分亲密的话自己甚至会毫不怀疑地就相信了吧。

    在乌尔斯内心烦恼、纠葛的时候,纳乌姆就一动不动地默默站着。在这夜色中他就这么静静等待着年轻人作出回答。

    最终,乌尔斯抬起头,用一副十分过意不去的表情这么说道。

    「对不起」

    纳乌姆没有立刻反应过来,而是在过了大约五秒钟时间后才垂下肩膀并叹了一口气。

    「不,你不必介意。倒是我说了番让你困扰的话哪」

    「没,我很感谢你能告诉我这种重要的事情。然后我有一个请求」

    听到乌尔斯的话后纳乌姆露出诧异的神情。接着他用视线催促年轻人说下去。

    「能请你帮我调查下泰格勒威尔穆德·沃鲁恩这个人吗?比如说这人人品如何,又是处于何种立场之类的。虽然主人说他已经坠海身亡了,但那是不是事实呢?那个人……真的会是我吗?」

    乌尔斯一字一句地吐出这番发言,到最后才说出了自己的结论。

    「直到明白这些、或者恢复记忆为止,我打算暂时先跟随主人。我不想向主人做出什么轻率的承诺」

    纳乌姆睁大双眼,就这么呆呆地低头看着眼前的这位年轻人。大约一个呼吸后他才回过神来,脸上浮现着恶作剧般的笑容这么问道。

    「你这么说没问题吗?我的想法就如同刚才我说的那样。就算知道了些什么,说不定我也不会告诉你一丁半点,更有可能一开始就不会去为你进行调查哦」

    「没有关系」

    乌尔斯微笑着答道。纳乌姆是信任自己才把伊丽莎白的过去告诉他的,所以他也已经决定要相信对方。

    纳乌姆看了年轻人一小会儿后,露出一副傻眼放弃般的笑容。

    「那今后就拜托了,我也会尽全力帮助你的」

    「我才是要请你多多指教」

    在这个繁星闪烁的夜空下,两个男人紧紧地握住了手。同时,乌尔斯害羞般地用另一只手摸着脸颊这么说道。

    「说起来,还有一件事情想请你能告诉我」

    「是什么事情?」

    松开手的纳乌姆反问后,乌尔斯皱起眉头用一副仿佛是纠结于下一步棋招般的表情问道。

    「我们的主人和莱特梅利兹的艾丽奥诺拉大人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吗?」

    「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在看着主人和艾丽奥诺拉大人对峙的时候我总觉得有这种感觉……」

    虽然乌尔斯含糊其辞地挠着一头暗红色头发,但当他在看到立刻反问过来的纳乌姆的那张脸后就知道了的确是有些什么的。

    这个念头并不是他一时想起的。刚才和她一起动身前去参加原本要召开的军事会议时,他看到伊丽莎白的侧脸像是没有任何从容的样子。而且艾伦的那种态度也很奇怪。就算会议因自己而发生了变故,但那两人就会变得那么不理智吗?

    「……也是。有必要在军事会议之前让你或多或少知道些关于对方的情报呢」

    纳乌姆抬起头来将瓶中剩余的一点果实水一饮而尽后重新看向对方,那眼神中充斥着的黯淡光芒让人仿佛觉得是在窥视着一片泥沼。

    「就如同你推测的那样,这两位大人之间是有因缘的。大概两年前的那个秋天,王家直辖领地内的某个村庄爆发了疫情。那个村庄就紧挨着鲁瓦修的国境,所以我们的战姬大人就下令将村庄连同那些病死者一起焚烧,而那些没有染病的村民则是将他们暂且隔离起来」

    乌尔斯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乍一看伊丽莎白的这种处理方法好像十分残酷,但他也认为这是正确的对应。如果和她处于相同立场的话,自己也会为了防止疫情的扩大而采取相同的办法吧。

    「那个村庄对于莱特梅利兹的战姬大人来说好像是一块充满回忆的土地,所以就向这边提出照看那些被隔离起来的村民的请求」

    「那应该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不是吗?」

    「不过我们的战姬大人却用“王家直辖领地内的事情不该由复数战姬同时介入干预”这个理由拒绝了对方的请求。实际上,对于我们战姬大人采取对策的事情王家好像也是很不满意,说我们没有信任他们」

    纳乌姆用略带讽刺的口吻笑了一笑,乌尔斯对此则是哑口无言。

    处理疫情就是在和时间赛跑,应对越晚就会造成越多的损失。那个时候就应该让最早能行动起来的势力率先采取对策才是,这和是否信任国王之类的事情之间完全没有关系。

    「战姬大人并没有对那些被隔离起来的村民见死不救。为了让他们能顺利过冬,战姬大人不仅是安排了各种资材和粮食,甚至还派遣了医生过去。同时也承诺之后会对村庄的重建工作进行援助。我想再次重申,那个可是在王家直辖领地内的村庄,但我们的战姬大人仍旧是做了这番工作。然而,最终那些村民几乎都没能熬过那个冬天」

    乌尔斯听到这里也不禁紧紧咬住嘴唇。只要一联想到那时伊丽莎白还有艾伦的心情,一股苦闷的呻吟就好像会从齿间流出。

    「莱特梅利兹的战姬大人事后责怪伊丽莎白大人。不过这也不能怪对方,毕竟虽说我们是尽了全力,但这个结果里面也有我们拒绝了对方驰援请求的这个因素在里面哪。这就是两位战姬之间的其中一个因缘」

    听到纳乌姆最后的那句话后,乌尔斯表情沉了下来。

    「……两人间还有什么其他事情吗?」

    「有。那是几乎发生在同一时期的另外一件事情」

    纳乌姆露出疲惫的笑容走了起来,因为现在已经是差不多要回去的时辰了。乌尔斯也跟在了他的旁边。

    「刚才我说了战姬大人的父亲是一位贵族。这位叫做洛吉昂·阿布特的贵族惹出了麻烦。他私吞领民上交的税金,却用今年作物歉收啦桥梁的维修需要资金啦等借口向王都打假报告。不仅如此,他还集结领内的山贼让他们去袭击临近诸侯的城镇和村庄」

    纳乌姆说到这里就暂时停了下来。二人就这么满脸不快地互相看着。真想不到此人竟然会是伊丽莎白的父亲。接着纳乌姆一脸不悦地开口说了下去。

    「这位洛吉昂卿的领地正好靠近莱特梅利兹,所以国王陛下就理所当然地命令那里的战姬大人出面讨伐,不过伊丽莎白大人却希望让自己来处理这件事情,说自己会说服洛吉昂卿并让他赎罪。莱特梅利兹的战姬大人接受了这个请求,可是——」

    「那后来怎么样了呢?」

    「洛吉昂卿甚至没有在约定对话的地点现身,而是直接逃跑了。然后就被出兵的莱特梅利兹的战姬大人给讨伐了」

    没想到事情居然会发展成这样的乌尔斯顿时说不出话来。

    「之后,我们的战姬大人就向对方提出决斗,可结果战姬大人却输了,而且是一场惨败」

    纳乌姆之所以声音冷淡,是因为他要以此来抑制住内心的情感吧。而至于乌尔斯,则是一种忍不住想要屈膝抱头的心情,因为这已经不是用因缘两字就可以简单归纳的事情了。

    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的乌尔斯问了一个无关痛痒的问题。

    「那么,阿布特家就由主人继承下来了吗?」

    乌尔斯想起的确有一位叫瓦伦缇娜的战姬就是出生于贵族世家所以会同时拥有两个姓氏。那么伊丽莎白应该也会是那样的吧。

    「阿布特家因为违反王命而被抹掉了贵族封号和领地,当时战姬大人也没有想要守住这个名号。那种心情我也能理解。然后是去年的秋天——」

    没想到纳乌姆的说明并没有就此结束。乌尔斯用“难道还有其他事情吗?”的这种眼神看着他后,这位头发斑白的骑士宛如理所当然般地继续说了下去。

    「在鲁瓦修的南面是雷古尼泽这点你是知道的吧?听说治理那里的战姬亚莉珊德拉大人和莱特梅利兹的战姬大人是挚友关系……。去年秋天,我们战姬大人向那个雷古尼泽发了兵」

    虽然乌尔斯在内心“快饶了我吧”地直叹气,但此时他也无法让对方不要再说下去。他只得往快要发麻的双脚里注入力气,然后使劲地踩稳在冷冰冰的地面上。

    「尽管那个时候莱特梅利兹的战姬大人身在布鲁奈,却在之后用惊人的行军速度赶回国内,然后代替因病卧床的亚莉珊德拉大人挡在了我军面前」

    「主人为什么要攻打雷古尼泽呢?」

    「这就是政治上的原因了。想要知道详细经过的话就以后找个机会自己去问战姬大人吧」

    纳乌姆只用了这么个含糊其辞的回答。并不是他无法回答,只不过为此需要追加其他的说明,而现在已经没有那样的时间了。

    「伊丽莎白大人和莱特梅利兹的战姬大人之间的因缘差不多就是这些了。总算是在你们开会之前说明完毕了哪」

    「那个,能请你代替我出席这次的军事会议吗?」

    乌尔斯表情无比认真地这么恳求道。就算伊丽莎白很看中自己,但参加这两人会同时出席的军事会议简直就是个下下签。乌尔斯甚至有种“真亏刚才她们两个没有开打”的想法。

    骑士和年轻人停下了脚步,一阵沉默随即围住了二人。纳乌姆摇晃着已经见底的瓶子,同时夸张地一耸肩膀。

    「抱歉哪,乌尔斯。要是可以的话我也想代替你出席,不过我完全想不出能够说服战姬大人的话」

    「那个,刚才你说过会尽全力帮助我的吧?」

    「是指我力所能及的事情哦。而对你的这个要求我是无能为力的」

    「可你的声音听起来不挺从容的嘛」

    正如乌尔斯指出的那样,纳乌姆先前的话语里还带着一股令人屏息的严肃感,可刚才说那句话时的声音就好比如释重负般平稳安详。

    「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正需要积累经验。愿你能奋战到底」

    「我认为这种能预想得到的混乱场面正需要你这种经验丰富的老手出面啊」

    「就算你逃过了这次,但以后还是会被委派重要工作的哦。关键是不管怎么想这次事情你是最适合的人选。现在你吃过饭后也已经养足精神了吧?没问题的,是你的话就一定能够做到」

    「当心我去向主人控诉说在吃了你给的面包后肚子疼得不行哦?」

    二人的对视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最终他们是不约而同地苦笑了起来。尽管很无语,但乌尔斯对纳乌姆的这种犟脾气却并不讨厌。

    纳乌姆把手搭在乌尔斯肩头,弓着背把头深深地低了下来。

    「拜托了,请你接下这次的任务吧。军事会议可以说是战姬大人一个人的舞台,所以开会时既不会向侧近人员征询意见,而需要你说点什么的时候也一定会事先给你指示。就如同战姬大人刚才说的那样,你只需要一言不发地站在旁边就行了」

    「可是万一主人和对方战姬大人起了争执的话该怎么办?」

    「那就想办法哄哄战姬大人好了。真要是事态紧急,就把她当成是撒娇闹别扭的孩子训斥两句也无妨,责任我会来承担的」

    「……还请你能帮我向神祗祈祷下事情不要变成那样」

    下意识地想象了下伊丽莎白那仿佛是挨了训斥的孩子般垂头丧气的模样后,乌尔斯一脸疲惫地好不容易才挤出这么句话。

    ◎

    艾伦在两军阵营的正中间设置了一顶帐篷。

    现在这顶帐篷里面正有四位男女夹在一张陈旧的桌子两边。烛台上的灯火照在四人的脸庞以及摊开在桌上的几张地图上面。

    这次的会议由鲁瓦修方面的伊丽莎白、乌尔斯和莱特梅利兹方面的艾伦、路里克这四个人出席。

    「——重新自我介绍下。我是鲁瓦修的战姬,叫做伊丽莎白·佛米娜」

    「我是莱特梅利兹的战姬艾丽奥诺拉·威尔塔利亚」

    说罢,两位战姬就笔挺着后背抱起胳膊,用冷淡的表情一言不发地相互盯了起来。形势可谓是一触即发。而她们那丰满的胸部就像是挑衅般傲人地向前挺着。

    ——这里简直就是个马蜂窝呢。

    站在伊丽莎白身旁的乌尔斯在内心这么嘀咕的同时身体是紧张得一动都不敢动。虽然呆在这个马蜂窝旁边也很危险,但要是不小心捅了的话就会更加糟糕了。

    站在艾伦身边的路里克现在应该也是同样的心情吧,只见他僵硬的脸上写满了不安。这让乌尔斯不禁担心是不是会出问题。

    两人也跟在各自的主人后面打了声招呼并报上了自己的名字。乌尔斯这时才知道路里克的名字。听到这个名字的年轻人虽然有种像是勾起了什么回忆般的感觉,不过由于会议已经召开所以只能先把注意力集中在这上面。

    会议顺利地进行着,完全没有发生乌尔斯所担心的情况。

    伊丽莎白和艾伦在桌上摊开各自带来的地图,并用木制的小棋子说明了至今为止自军的进军路线和侦查到的状况。二人都不愧是身经百战的指挥官,无需详细说明就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骑马沿着街道从比多戈修去到巴尔托需要花费十天左右的时间呢」

    「不过比多戈修公爵明显是远离街道前进的。这样他就会再多花个几天才能抵达巴尔托吧」

    从叠在桌上的地图中抬起头来的艾伦看向了对面的红发战姬。

    「伊丽莎白,你认为比多戈修率领着多少士兵?就以一两天内能集结到的数量来考虑就行了」

    「一千五百到三千吧,而且全部会是骑兵。不过我是按三千这个数量在考虑的」

    「三千吗……。居然能有如此人数,该说真不愧是公爵殿下哪」

    「我们两军合在一起也只有大约两千兵力。有点难办呢」

    路里克一脸苦恼地念念有词。不过他的主人却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

    「虽说是不可大意,但区区一千的兵力差距凭我和伊丽莎白是能想办法弥补的」

    「巴尔托伯爵那边的兵力有多少呢?」

    「就算是东拼西凑也顶多只有一千吧。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让尤金殿下——也就是巴尔托伯爵的士兵出战」

    「为什么?这次是比多戈修公爵和巴尔托伯爵之间的问题吧?」

    看到伊丽莎白不满地皱起了眉头后,艾伦用冷淡的口气答道。

    「就如你所说的那样,让伯爵的士兵出战的确符合情理。可实话说伯爵手下的士兵并不强悍,而且他本人也不擅长打仗。万一他的部队输掉的话我们这边的士气也会下降,同时比多戈修公爵那边的军队士气就会大涨。这可是最头疼不过的事情了」

    虽然艾伦说的没错,但伊丽莎白却没有改变自己的主张。

    「就算是那样,巴尔托伯爵也应该派兵出来迎战。不过如果伯爵本人希望被不光彩地说成是个“明明是守卫自己的领地却不出一兵一卒”的男人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伊丽莎白说的也有一番道理。虽然还不知道此事会迎来怎样的结局,但邻近的贵族们毫无疑问会因此而羞辱尤金的吧。

    这种事情艾伦其实也知道,不过由于她原本就打算在比多戈修公爵进入巴尔托领之前就把事情解决掉,所以她并没有向伯爵请求增援。

    只要在巴尔托领的外围进行战斗的话,尤金就没了发兵的理由。然后就能用“奉国王之命的艾伦和伊丽莎白联手阻止了比多戈修公爵的暴动”这种说法来了结此事。

    艾伦眼神严峻地看向桌上摊开的地图。自己和伊丽莎白至今还没有掌握比多戈修军的动向。她现在不得不先设想最坏的情况——也就是在巴尔托领内开战的可能性。

    叹了一口气的艾伦用一副既无奈又想再说些什么般的表情回答道。

    「明白了,就照你说的办。不过要附上条件:让伯爵出三十骑兵,并且这些士兵要纳入我的麾下,而伯爵则在自己的领地内待机。条件就是这些」

    「能让我听听你的理由吗?」

    「你我军队都是由骑兵组成,就算加入了步兵队伍也只会碍手碍脚。不过要让伯爵马上就准备一整支骑兵部队也是不可能的,所以三十骑这个数量应该就差不多了吧。而且,我军部队对伯爵的士兵比较熟悉,不过你的军队却并非如此」

    「那为什么不让伯爵亲自来指挥这三十骑呢?」

    对于伊丽莎白的这个疑问,艾伦无语般地笑了笑。

    「刚才我已经说了伯爵他并不擅长打仗。而且,除了你我军队以外,再加进伯爵军队的话就需要有人来担当指挥调度的工作。先说清楚,我可不想去担这个活。那么伊丽莎白,你要不要来当当看这个总指挥呢?」

    「……我明白了。就让伯爵在巴尔托待机吧」

    就算是伊丽莎白,也无法忍受让自己来指挥弱旅的这种工作。根据情况说不定还会危害到自己的士兵。所以她认为这里就交给艾伦才的确是个贤明之举。

    「但既然公爵的军队有多达三千兵力的话,那我或者你的侦查部队应该也已经找到他们了呀。想必他们现在也不会还在北方转悠着吧」

    再次看着地图的艾伦这么说道后,伊丽莎白却是轻摇臻首。

    「说不定是将部队分成好几支,然后各自沿着不同的街道前进呢。因为公爵可是一位擅长打仗的人呀」

    「对公爵这个人你很了解吗?」

    红色眼瞳中露出意外神情的艾伦看着伊丽莎白。接着这次是换作这位异彩虹瞳的战姬无语地皱起眉头了。

    「公爵是一位在王国北部有着广泛影响力的人物。应该说凡是在北部拥有领地的贵族都和公爵有所往来呢」

    「原来如此……。那么他的影响力在王都以南的地区又如何呢?」

    伊丽莎白摇了摇头。

    「因为是一位拥有王位继承权的人物,所以我想应该不会有人不认识他……」

    艾伦在听到王位继承权这个词后皱起了眉头。记得尤金也的确是有王位继承权的。

    「在听到他去了王都的消息后我首先就该想到这一点的呢」

    在听到艾伦不禁发出的喃喃自语后,伊丽莎白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在说什么?还希望你不要有什么消息藏着不告诉我哦」

    艾伦用明显觉得麻烦的表情看了伊丽莎白一眼后,以一副无可奈何般的态度开了口。

    「这次比多戈修打算攻打的巴尔托伯爵也拥有王位继承权。总之我认为就是那种事情了」

    也就是同样拥有王位继承权的两人之间的互掐。大概是艾伦的这种解释引起了伊丽莎白的反感,只见她不快地眯起了眼睛。

    「事情的起因可是因为巴尔托伯爵赠送给比多戈修公爵的火酒哦」

    对方送来的火酒里面有掺毒,伊尔达的侍从也因此丧了命。这就是此次伊尔达起兵的理由。

    「归根结底这只是比多戈修公爵单方面的说辞罢了」

    艾伦当即予以反驳。对这位银发战姬而言,巴尔托的伯爵尤金是她宫廷礼仪礼节方面的老师,她很清楚其为人如何,所以也做不到就默默听着伊丽莎白的这番话。

    「二位大人,这种事情就请先暂时放在一边吧」

    敏锐察觉到气氛险恶起来的乌尔斯慌忙加入两位战姬的对话。而路里克见状也赶紧大声附和起来。

    「您说得很对哪。现在我们应该先要找出比多戈修军才是。那么阁下您有什么意见吗?」

    路里克向乌尔斯问出的这个问题并非是想要得到什么回答,他只不过是意图把话题给拉回来而已。对此尽管乌尔斯也很明白,但要是他以“我什么都没有想到”这样来回答那就会给伊丽莎白丢脸了,所以年轻人为了争取些时间而这么说道。

    「在下斗胆,能否请战姬大人再详细介绍下比多戈修公爵这个人物呢?」

    「也是呢。我也不太了解公爵。你能给我们介绍下的话就帮大忙了」

    对此表示同意的艾伦停止了和伊丽莎白的互相瞪眼,然后一瞬间偷偷瞄了乌尔斯一眼。和她视线对上的乌尔斯不知为何猛地一惊,接着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自从进入这顶帐篷以来,艾伦是一次都没有直视过乌尔斯,甚至就连他报上名字的时候也是瞥都没有一瞥。而路里克倒是有好几次向他投去过担心的视线。

    不过,艾伦就像是没有察觉到乌尔斯的动摇那般,马上就把视线转回了伊丽莎白的身上。红发战姬也重振精神说明了起来。

    「公爵是一位性格十分耿直的人物。虽然本人也说过比起坐在办公桌前自己更喜欢率领士兵驰骋沙场的这种话,但他却并不是一位凡事都想以武力来解决的人」

    艾伦“嚯”地发出一声感叹,估计是这番话里有某些让她感到共鸣的地方吧。伊丽莎白继续说明了下去。

    「他在指挥士兵方面也十分巧妙,但更重要的是公爵自己也是一位优秀的战士。不管是剑术还是骑术,在王国北部应该是无人能出其右的吧」

    「这样的男人想必在士兵面前是极有威望的哪。那么他最近有什么实际的功绩吗?」

    「公爵在大约两个月前接受陛下的命令,讨伐了一直在侵扰我国北方国境线的蛮族。对此肯定有不少贵族感恩于他吧」

    山贼和蛮族这两个存在,是拥有领地的贵族之间共同的长久烦恼。

    就算将盘踞在自领内的山贼给讨伐掉,也只会招致领地外的其他山贼闯进来取代旧主而已。也有因犯下重罪而被赶出城镇或村庄的罪人、以及那些苦于生计的佣兵最终沦为山贼的事例。即使派遣士兵赶走这些人,他们还是会在风头过后再次回来袭击领内的村镇。

    对于那些没有多少士兵、或者手下部队并不强的贵族来说,拥有许多强悍的士兵、同时自己也是一位优秀指挥官的伊尔达可以说是非常可靠的存在。

    「那这么说就有公爵是在和自己关系密切的贵族领内向巴尔托进军,以此来绕开我们的可能性了吗」

    「虽然无法否定这种可能,但这应该是很冒险的方案吧」

    伊丽莎白歪起了脑袋。艾伦和她都向街道旁边的那些拥有领地的贵族们那里派去了士兵,目的在和他们打声招呼的同时顺便进行情报搜集工作。对伊尔达来说,只要有谁透露哪怕是一点点的相关消息,那自己的行踪就会被这两位战姬发现的吧。

    艾伦看来也无意执泥于自己的这种设想,而是在听到伊丽莎白提出的疑问后就爽快地点了点头。

    「也是呢。那么他到底会在哪里呢……」

    「能允许在下说说自己的想法吗?」

    是乌尔斯,他看着伊丽莎白和艾伦如此说道。在她们谈话的时候,这位年轻人一直都在看着地图进行着思索,然后就突然想到了一点。

    看到两位战姬朝自己点头后,乌尔斯用手指笔直地指向地图上的一处。

    他的手指就这么一点点地在地图上往下比划着。

    「比多戈修公爵应该是以这样的路线在南下的吧」

    乌尔斯指着的是那些由北至南稀疏分布的山脉和丘陵地域。将这些地方连接起来就完整地形成了一条从比多戈修通到巴尔托的路线。

    当然这是一条蛇行前进的非直线路线,但只要这么走的话就能避开艾伦或者伊丽莎白的军队,而且被她们派出的侦查部队发现的可能性也会很小。毕竟这两人几乎没有让侦察队去调查这些山脉和丘陵。

    「这是个很有趣的着想呢」

    艾伦愉快地笑了起来,同时那红色的眼瞳熠熠生辉。

    「不过,要在这个季节跨越山丘是很困难的事情哦?这也是我和伊丽莎白都没有向那里派去侦察部队的原因所在」

    那种落在平地就马上会融化的雪,在山脉和丘陵地域的话也还是会残留下来。一点点积累起来覆盖住地面的雪花会直接拖累军队的行进速度,而寒冷的空气则会夺走士兵身上的热量。更危险的是,这种环境会将周遭的一些重要标记掩盖起来,让人很容易就误判该落脚的地方。

    精锐部队在踏入冬天的雪山后集体遇难导致全灭的事情在吉斯塔托这个雪之国度可以说是不胜枚举。更何况伊尔达是个擅于打仗的人,艾伦和伊丽莎白都不认为他会去冒这种风险。

    「即使是挑选那些山脉低矮、积雪较少的路线前进,也还是会让士兵积累相应的疲劳。这样只会延缓他们自己的进军速度吧」

    「乌尔斯,比多戈修公爵应该是想着要一气呵成地迅速决出胜负哦。要不是这样的话那他就堂堂正正地沿着街道前进不就好了嘛」

    伊丽莎白用教导般的口吻向乌尔斯这么说道。她并没有斥责他“你话可真多”的那种想法,相反她那双异彩虹瞳里正满含着该如何安慰自己这位失忆侍从的情感。然而乌尔斯本人却摇了摇头。

    「那种问题使用雪橇的话就可以解决了吧?」

    银发战姬吃惊地睁大双眼,而红发战姬则是不禁将视线落回桌上的地图。一直在旁静静地守望着这三人的路里克则是嘴里发出感概的低吟。

    「对于比多戈修公爵来说,一、二千的雪橇部队想必是马上就可以集齐的吧」

    「是呢。如果是将武器、粮食和燃料放在雪橇上,特地挑选雪地前进的话……」

    盯着地图的二位战姬交换起了意见。

    即使是使用雪橇,也改变不了在山脉丘陵地带行军的困难和危险程度。不过正如乌尔斯说的那样,行军速度倒是会快上许多的吧。

    「在平地上既没有可以遮挡视线的物体,也很容易就能看到远处的篝火和炊烟。要是在山丘上的话就能看得更远了,何况现在还是这种树木稀疏的季节」

    现在正处冬季。为了不让士兵冻僵,无论如何都有必要点起篝火。篝火并不只是一个光源,还能供士兵们取暖。同时在伙食方面,要是无法准备暖和的热汤和炖菜的话部队士气就会明显下降。

    「相反,在平地就很难看到山丘上的状况。再加上如果对方为了不让我们发觉而特地藏在树林里、并且选择在背山处生火的话,那就更加难以发现他们了」

    艾伦和伊丽莎白在听到乌尔斯的这番话后面面相觑。刚才她们还认为是荒诞无稽的这个想法现在却逐渐显得实际起来。

    「这还真是个盲点呢。不过真亏你能想到使用雪橇的这种方法呢」

    艾伦露出仿佛在说“干得好!”般的笑容,直率地赞扬了乌尔斯。而年轻人则是害羞似地挠了挠自己暗红色的头发。

    「因为在不久前我还是个马夫,除了马镫马鞍之类的器具以外也有在做雪橇的检修整备工作——」

    「马夫!?」

    打断乌尔斯发言的这两声惊呼完美地重叠在了一起。是艾伦和路里克。银发战姬目瞪口呆地看着伊丽莎白,而这位有着异彩虹瞳的战姬虽然慑于这股气势,却还是撅起嘴说道。

    「你、你有什么意见吗?」

    「倒也不是有意见……」

    艾伦以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来回地看着这对鲁瓦修主从二人的脸。

    「越级的大提拔也该有个限度吧。你的士兵们就不会对此感到不安吗?」

    「……没有问题」

    伊丽莎白尽管挺起胸膛如此回答,不过声音却让人感到并不怎么踏实可靠。

    「算了。我可没有兴趣对别人家的人事安排说三道四呢」

    艾伦没有继续追究下去,而是转到接下来该如何行动的话题上面。

    「我……我赞成他刚才的那种意见,所以想以比多戈修军是使用雪橇在山丘间行进为前提来考虑接下来的行动方针」

    伊丽莎白在听到艾伦支吾了一句后眯起了眼睛,不过由于对方马上就若无其事地继续说了下去,所以也就默默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我会边向山脉和丘陵派出侦查队边朝着巴尔托前进,目的是向伯爵借兵。那么你打算怎么做?」

    「我也要沿其他的街道南下。为了尽快找到比多戈修公爵的军队,还是和你分开行动来得比较有效率。另外——」

    尽管一瞬间有所犹豫,但伊丽莎白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如果先于你找到比多戈修军的话,我想要说服公爵撤兵」

    伊丽莎白和伊尔达之间是有所交流的。而且,王宫的命令是阻止公爵,所以她会这么说可以算是理所当然的。

    「……我明白了。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就交给你了」

    之后两人讨论了有关联络手段等细节问题后,这场军事会议就顺利地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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