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景YESTEROAY I

    被吵闹的闹钟声吵醒。

    把手伸向发出声响的枕边,接着把手机拖过来。

    先是关掉闹钟,确认时间之后,再次闭上眼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奇怪。哎呀,奇怪奇怪,绝对很奇怪。

    不管怎么说,今天应该已经睡了十一个钟头。

    可是这股睡意是怎么回事?太有问题了吧。明明已经付出花样女子高中生「深夜时段」这么宝贵的报酬,身体接收到的满足感还是少得可怜。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是因为我的生活不够充实吗……就算醒来,能做的事也只有玩网路游戏,即使如此,报酬还是报酬吧。

    全身充满倦怠感,发出「够了,不多睡一点会死。再想一想!」的危险信号。

    接收到危险信号的大脑,开始思考「不离开棉被的解决办法」。

    举例来说,作战一「装病」。

    我现在与祖母两个人住。只要说声「今天身体不舒服……」肯定可以简单向学校请假。

    虽然欺骗祖母内心有些过意不去,不过现在可说是身不由己。

    不过这个作战非常不好。

    有一次我说「身体不舒服」居然立刻被祖母送到医院。

    结果又是检查又是住院……想到弄不好又会变成这样,便打从心底感到害怕。

    我不要待在连玩游戏都没办法的病房里,只能发呆打发时间。

    话说到底,大家部太神经质了。以这种「病」的症状来看,明明不是攸关性命的病,实在夸张过头。

    死去的祖父对于我的病尤其神经质,因为在各方面过度照顾,所以在今年入学的高中里,成功地被当成没用的东西。

    ……在教室突然「砰!」一声昏倒,对周围的人来说的确很困扰,更重要的是很丢脸。

    「考虑到这点,现在的状况是最好的吧。」

    ——我一边想着这些事,一边过了半年以上的日子。打从入学开始到现在,没办法交到正常朋友的问题就是这个吧。

    总而言之,因为种种理由,作战一有问题。

    推算到这里所需时间大约两分钟。以「早晨时间经过的体感速度法则」来看,可以说是压倒性的思考速度。

    作战二「其实今天停课」。

    告诉祖母其实今天停课……思考到这里,突然想起昨晚听到「明天要带便当吗?」时,我回答「嗯,我想吃煎蛋!」这个对话。

    ……我真是个笨蛋!吃什么煎蛋!比起便当,更应该要求「延长睡眠时间的门票」才对。现实当然没有那种东西。

    与我的想法背道而驰,空气中飘来鸡蛋料理的香气。为了回应昨天的「要求」,「主厨·祖母」正在用心帮我准备便当吧。

    对于自己拚命找藉口翘课的行为,因为罪恶感而发出「呜呜……」呻吟。我对祖母实在太不孝了。

    翻个身稍微钻回棉被里,重整嗯绪。

    ……话说回来,祖母不需要设定闹钟,也可以每天规律早起。我只能想像祖母的体内应该有什么精密的电脑。简直是电脑祖母……

    ——在我想着这些愚蠢至极的事时,楼下传来「喀哒喀哒」走上楼梯的脚步声。这种描绘古老木造建筑独特惊悚气氛的声音恐怕——不,绝对是来叫我起床的。

    一口气盖上棉被,最后挣扎。

    啊啊……已经没时间了……作战三……作战……赶快思考啊……

    「你要睡到什么时候!在来不及上学之前赶快准备!」

    「呜……是……」

    作战失败。

    刺眼的阳光从拉开的窗帘照射进来,脑中浮现红色字样的「GAMEOVER」。

    *

    有如春天一样温暖的初冬。

    地面热气翻腾的盛夏结束,秋天过去,上学路上的景色已经带有冬天的气息。冬季服装也在上学的学生当中变得显眼,身穿毛衣、感情看起来不错的男女姿态逐渐进入视野。

    ——我一边对那些学生散发明显的厌恶感,一边用耳机彻底阻隔那些会令人不快的对话,默默朝学校前进的我「榎本贵音」心情非常恶劣。

    不,或许不需要特别强调。这是我的老样子。

    由于平时习惯熬夜,从早上醒来到中午这段时间,基本上都因为睡眠不足,处于心情烦躁的状态。

    到了下午,则是对同班同学与老师的态度莫名感到不耐烦。

    或许是因为这样,时常露出凶恶的眼神,经常被问:「你在生气吗?」

    每次听到这个问题都让我感到不耐烦,不断重复的恶性循环。

    虽然也想干脆每次装傻、开玩笑敷衍过去,不过不认为自己能成为那种个性,也不想成为那种个性。

    妄想自己一无是处的将来,不由得感到烦躁的我,今天也一如往常带着恶劣心情上学。

    家里与学校的距离很近,不需要搭乘公车和电车是我唯一的救赎。

    不用花费体力在通勤上,最重要的是可以睡到最后一刻再起床。

    因为这样,今天也在电车通勤组辛苦换车的时间悠闲醒来,并且在班会前的十五分钟从容走进校门。

    来到直直通往校门的路上,身穿同样学校制服的学生人数顿时增加。

    自然而然加快速度,眼神变得更加锐利。

    我在校门前摘下耳机,用外套卷起来放进包包里。

    我很喜欢这个祖母在生日时买给我的头戴式耳机。外型可爱,音质也好。虽说「音质好」也是向同学借用耳机时「感觉声音有点差」比较而来的想法,并非什么高级品。

    不过对已经习惯的我来说,它是独一无二的伙伴。

    我与站在校门前,神情严肃的体育老师打过招呼之后进入校园,看到校内正为了一个星期后即将到来的校庆做准备,热闹不已的景象。

    从校门一直到正面玄关,距离大约十公尺的路上,是班级摊位用的准备空间。

    「上色中!严禁触摸!」提醒大家小心的异常巨大告示牌,以及「征求瓦楞纸!意者请联络2—A执行委员!」征求材料的纸张等讯息映入眼帘。

    放眼望去,可以看到不知从早上几点开始作业,衣服沾到油漆的学生、像是在扮装怪兽的学生,以及几个为了「男生都不认真……」落泪的「校庆就是要大家一起努力型女生」,眼前的景象堪称「青春的具体呈现」。

    ——不过对于「这些平常只会私底下抱怨唯独在这时有同侪意识型女生」的我来说,筹备校庆这种事只是妨碍。

    不仅如此,在准备期间因为举办校庆的气氛,校内吵闹的程度比平常更严重,甚至还有待到半夜,做出卿卿我我等不当行为的家伙,感觉真的很差。

    然后等到校庆结束,只会留下虽说是剩的,份量还是非比寻常的垃圾。

    这种无可救药的活动是怎么回事。感觉好蠢。

    这么说来,在昨天发下来的讲义上,在我「基本上」隶属的一年B班,写着要做全世界做过无数次的传统展示「女仆咖啡厅」。

    别说是这个活动的企割会议,对于连课都不去上的我来说,那是完全与我无关,也是件好事。

    要是乘着一时的气氛穿上女仆装,会成为一辈子难以抹灭的污点。谁要做这种事啊。

    我一边闷闷不乐想着这些事,一边穿过巨大恐龙模型的胯下,瞪视面露傻笑堵住通道的白痴男生让他们滚开之后,往玄关的方向走去。

    推开已经磨到看不出「推」字的门把踏进校舍,藉由暖气的力量调整到适合的温度。

    脱掉室外鞋,为了拿幽室内鞋把视线移到鞋柜,这个木制鞋柜也相当老旧。

    据说这栋校舍本身是座有相当历史的建筑物,包含政治家与艺人等名人在内,以人才辈出为傲的校舍。

    不过比起炫耀这个历史,希望尽快进行整修工程是大部分学生的真心话。

    我们引以为傲的校舍,发生了夏天的台风在体育馆的天花板挖个洞、饮水机底座脱落等一连串难过的事。

    尤其在今年最热的盛夏之日,校内冷气全部故障的大事成为非常严重的问题,甚至有学生接连提出「想要尽快转学」的意见。

    不过暑假期间进行敷衍了事的空调工程,让冷暖气机功能复活。想尽办法拿对学校设备不满为藉口,企图延长暑假的部分在校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在第二学期上学。

    踩在木板上更换室内鞋,匆忙穿越走廊。

    在学校生活里,这是我最痛苦的瞬间。当大家和乐融融地在鞋柜正面的走廊左转,走向普通教室与爬上楼梯时,只有我一个人右转,往平常人烟稀少的专科教室里最特殊、飘散化学气味的教室前进。

    没错,对我来说,「普通教室」是受到特教导师影响的「理科准备室」。

    近几年来伴随邻近市区的发展,学生人数急速增加,普通教室都分配给各个班级,现在没有「特教班」使用的教室,这就是理由。

    以设备来说,教室里只要有桌子和讲桌就够了,但是请大家想一下。花样高中三年的大半时间,都在充满福马林气味的教室度过的情况。虽然想到这里心情十分难受,不过由于包含我在内,过来这间教室的学生只有两个人,就平静安稳这点来说非常舒适,考虑到自己的病,以及现在回到普通教室会格格不入,也无法否定这个状况。

    走在走廊上,确认周遭没人才「呼……」大大叹了一口气。

    走过美术教室、音乐教室、家政教室,在通往社团教室的左转转角的右前方,挂着「理科准备室」的牌子。

    ——底下是看惯的浅绿色拉门。

    虽然抱怨连连,还是人少的这间教室令人莫名安心。

    反正老师一如往常迟到,唯一的同学也是老是在画画、我行我素的家伙。

    一边想着「在老师来之前补个眠」一边控开门,赶走睡意、出乎意料的景象跃入眼帘。

    「早安……呃,哇啊啊啊啊啊!」

    「咦?啊,贵音,早啊~~」

    露出毫无阴霾的笑容回应,同学「九之濑遥」站在眼前。

    外表有着体弱多病的苍白肌肤以及大而化之的态度。兴趣与特技是画画。包含名字在内虽然是有如女孩子的设定,实际上是普通男生。

    只不过现在这家伙并不「普通」。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除了内裤以外什么也没穿。

    「啥……啥……?」

    早上就看到这么不现实的画面,不禁愣在原地。虽然拚命看向别的地方,但是那家伙却以那种状态逼近。

    「啊,呐呐,听我说……早上校园的喷水池那里有一只猫,它突然靠过来,所以我就想摸摸它。可是该怎么说,它居然巧妙闪开了。所以我失去平衡掉进喷水——」

    「好、好了!原因不重要!赶……赶快穿上衣服!」

    遥不慌不忙地以「哎呀,真是伤脑筋」的表情平淡说明半裸的经过,即使看到我拚命吼叫,也只是稍微偏头表示不解。

    「咦咦?可是衣服还没干。你看。」

    他一边指着晾在暖气前的制服,一边露出好像我才有问题的反应。彼此的距离只有五十公分。

    面对这么非现实的状况,我不禁往后仰,撞上刚才关闭的门努力试着开口。

    「啊、啊、啊啊!好吧,知道了!既然湿了就算了!总、总之你先穿上这个!我找找看有没有运动外套,在这之前你先穿着!」

    「咦?唔~~嗯,知道了……可是,呃……奇怪?没有衬衫……衬衫~~……」

    「你踩到衬衫了!脚下!啊啊真是的!拿来!」

    遥不觉得「在女生面前半裸」是多么严重的事,这个时候才终于像乌龟一样慢吞吞地开始穿衣服。

    这不是能在一旁悠闲欣赏的状况。

    我一把抢走遥捡起来的衬衫,闭上眼睛避免直视,试着替他穿上衣服。

    「哇啊!不,不用了,我一个人也能穿!等等,那是另外一只手~~……」

    「呀啊啊啊!不要乱动!不要转过来!」

    任谁来看都很不正常。为什么一大早我就要强迫半裸的同班同学穿衣服?

    如果这家伙不是同班同学,早就达到交给警察也没问题的等级。

    要是被谁看到这个状态,肯定非常不妙。

    说不定真的像是什么少女漫画,遇到意想不到的误解……才想到这里,就发生预想之中最糟糕的事态。

    「早~~班会开始了~~呃……」

    随着有气无力的声音,同时以惊人气势拉开的门另一边,我们两人的级任导师,担任这所学校理化教师的「楯山研次朗」站在眼前。

    老师与不久之前的我差不多,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点名簿「啪!」掉在地上。

    「啊……不……老师,这是……」

    「啊,老师早!」

    与瞬间背脊发凉的我相比,半裸的遥露出笑容打招呼。

    以客观角度来看这个状况,恐怕会被视为「眼神凶恶的女学生一大早就剥光纯洁的男高中生」吧。

    现实中应该只有一瞬间,感觉空气弥漫漫长的沉默,不知道如何得出这种结论的老师,说声「喔……打扰了……抱歉……」便准备走到走廊。

    「呀啊啊啊!不是!不是的!因为这家伙……不、不穿衣服到处乱晃,我、我只是想让他穿上衣服而已!」

    一脸暧昧准备离开教室的老师,突然停下动作。

    「咦?啊、啊啊,什么嘛,原来是这样……不,我还以为终于忍不住……」

    老师安心地叹口气,面带笑容捡起点名簿。

    「不,请不要说得好像平常就在等待这种事!话说万一真的发生那种事,应该很严重吧?而不是一味逃离现场!」

    「不,你想想,如果发生麻烦事,表示『不知情』是最轻松的做法。就是那个吧。还是希望学生能在自由环境下学习成长……」

    「你太差劲了!话说帮这家伙穿上衣服啦!不然我要告诉理事长喔!」

    原本搔着头,一脸觉得麻烦的老师,听到「理事长」这个名词立刻说声「0K。」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让那家伙穿上衣服。

    这种「糟糕大人的范例」应该很难遇到吧。

    就某种意义来说,学到宝贵的一课……在我有着如此深切感受的瞬间。

    「呜……衣服湿淋淋的很不舒服,老师……」

    在老师俐落的手法下再次穿上衣服的遥,发出很不舒服的声音坐回座位。

    我也终于就座,坐在椅子的瞬间,无法言喻的疲劳感突然来袭。

    因为这家伙,害我一大早就不知道扣了多少生命点数。

    恐怕今天一整天都不会笑吧……

    在两张并排桌子的正前方,有张位置稍高的讲桌。老师在那边的高背折叠椅上坐下,然后打开点名簿:

    「啊~~好了好了,之后拿件衬衫给你。……就是这样,早安。啊~~两人都到了……很好。每天不厌倦地到学校上课,辛苦了。」

    「……这不是老师该说的话吧。」

    老师一边有气无力地趴在桌上,一边发出「出自老师的嘴,当然是老师说的话~~」愚蠢的声音。

    这种人都能当上老师,看来世界真的很和平。

    但是非常担心这个国家的未来。

    「啊~~今天的班会。唔~~什么来着……呃~~好像有事要交代又好像没有……」

    「拜托快一点!」

    本来就被早上的事惹得不耐烦,看到这个人,又进一步加深负面情绪。转着红笔的模样,简直有如提不起劲的小学生。

    「啊~~等等,呃~~……喔!对了对了,再不决定校庆要做什么就糟了。你们决定要做什么了吗?」

    「咦咦?老师上次提到这件事时,不是说『什么都不做也没关系喔』吗?因为之后没有再提起,当然也不会有任何决定!」

    我弄响椅子站了起来,眼神呆滞的老师大概是认为这个举动没什么,所以没有起身。

    「啊~~不,这个嘛……上个星期理事长问道:『循山老师的班级准备做什么?』我当然是什么也没想,就先说了『我们准备了充满惊喜的特别企划!敬请期待!』。」

    「不,你到底多么想在理事长面前装好人!什么叫『就先说了』?现在怎么办!距离校庆只剩一个星期……!」

    我再次发出声响坐回座位,用手捣住脸。听到旁边传来遥「啊,那么我想做打靶。」这种无论是准备还是预算都没有多想就提出的愚蠢意见,更是加深绝望的感受。

    老实说,姑且不管这个老师,如果把我们毫无准备的摊位以「特别企划」的名目打在学校分发的刊物上,那才是真的无药可救。

    这么一来,结局是绝望、深渊的黑暗,然后毁灭……

    「啊啊啊……!」

    面对光是想像就很吓人的未来,我不禁大喊出声。假如有可靠的同班同学,面对这个逆境说不定能够奋发向上,但是隔壁全身湿透少根筋的男同学、THE人类残渣的老师以及我三个人,不管怎么想战力都不足。

    我试着思考解决办法……不知道是因为平常只玩游戏还是没唾醒,脑袋无法运作。

    在我面对残酷过头的现况,以及束手无策的悲惨手牌抱头苦恼时,老师以尴尬表情往我这边看过来:

    「……好、好了,冷静一点,又不是会死。总而言之你们可以在某种程度里自由使用这间教室,然后我也会提供协助。总之先随便提出意见吧?」

    我对老师……不,已经不能称为老师的男人的发言,尤其是后半段的「我也会提供协助」这句话感到不信任。

    对我来说,事情没这么简单。

    就算不是「特别企划」的名目,在推出遗憾至极的摊位当天,被许多人讨论,未来的两年恐怕都无法度过正常的学校生活。

    本来在学校就是格格不入的存在,不想变得更引人注意。

    不过老师「可以自由使用这间教室」的发言,似乎是连接某种解决办法的要素。

    虽然我们已经看惯这间教室,不过以参观者的角度来看,应该有很多感到稀奇的部分。比方说拿出打上「○○实验」之类的东西,应该没有人不感到兴奋。

    「……至少要做点有趣的东西……话说回来,预算!老师,我记得校庆摊位,学校会拨给各个班级预算吧?我们可以拿到多少?」

    听到我的询问,老师立刻露出做坏事被逮到的表情,视线同时瞄向我们身后的柜子。

    「咦?你在看什么——」

    没有漏掉这个瞬间的我,把视线转向老师刚才看过去的方向,接着在杂乱的实验用品与药品瓶中,发现一个好像在哪里看过的怪鱼标本。

    那是老师一边浏览教材网购网站时,一边念念有词:「这个标本好帅啊……可是好贵……」的珍奇海鱼标本。

    「……咦?奇怪了。老师,我记得那个标本不是因为太贵所以买不起吗?」

    天气明明逐渐转凉,却看见老师的额头冒出大量汗水。老师不敢与紧盯不放的我四目相对,只是低头不发一语,现场气氛就像侦探漫画里听到有力证据无法反驳的犯人一样,眼看就要说出动机。

    「……老师……你把摊位的预算……用掉了吧?」

    「……是那家伙……是那家伙的错……!」

    在那之后,老师以拙劣的演技道出「珍奇海鱼的标本(那家伙)刚好在分配各班级的费用时打六折」这种一点也不值得同情的犯罪动欐。

    ……话说这根本不是动机。

    看着老师说得彷佛自己是被珍奇海鱼迷惑的被害者,此时的我已经超越愤怒与轻蔑,反倒有种类似同情的感觉。

    「所以,最后决定做什么?以我来说……我觉得打靶不错……」

    在老师的演说早已换成「珍奇海鱼有什么魅力」的主题,我则是思考该怎么把这个老师交给理事长时,遥不知为何再次提出想做打靶的意见。

    「……我说啊,打靶这种摊位需要很多奖品,准备也很辛苦,只有我们不管怎么想都很困难吧?最重要的是因为这个笨蛋老师,我们没有预算罗。」

    「唔~~嗯……我觉得这是好提案。而且看过所有班级的摊位,好像都没有打靶。」

    遥虽然是喃喃自语,听在耳中却是出乎意料的消息。其他班级的摊位没有「打靶」恐怕是因为预算的关系。连校舍的翻修工程都无法如愿,在班级的摊位预算上,实在不认为学校拨得出足以准备奖品的费用。

    问题在于比起这个,平常总是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遥,对于其他班级在校庆摊位方面的关心程度,到了知道所有内容的地步。

    「……你该不会很期待校庆吧?」

    听到我的问题,遥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答:「老实说满期待的。」刚才被看到半裸时明明一点也不害羞,这家伙的羞耻点似乎与一般人不同。

    「总觉得有些意外……话说回来,上次提到『不准备摊位』时,你也没有意见……」

    「不,因为我的身体虚弱,要是突然晕倒很麻烦,而且看其他学生好像也准备得很辛苦,心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遥一边开口,一边露出有点虚幻的笑容。

    虽然不是很清楚,不过遥似乎拥有我的「病」无法比拟的「重症」。

    就是那种突然发作会死亡的类型。

    那是入学时老师告诉我的,大概是因为他漫不经心的个性,所以我没有什么体会。

    本人则是有到目前为止的经验,或许多少有点自觉。

    他该不会从入学到现在的学校生活一直都在忍耐,只是我没有察觉吧。

    「原来如此。可是你还想摆摊位吧?」

    「……嗯。是啊,我想做。啊,可是那会对贵音造成困扰……」

    遥虽然感到不好意思,还是把话说得很清楚。按照刚才的对话内容,实在搞不懂为什么会这么害羞。

    「……你啊,老师明明这么随便,为什么要忍耐?总之先做做看,真的不行到时候再想办法。」

    「唔~~嗯,是啊,只有我一个人果然办不到……而且这方面的经验也不多……也不晓得能不能顺利完成……」

    看到一边转着桌上的橡皮擦,一边低声念念有词的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一肚子火,忍不住用手敲打桌子:

    「——啊啊啊啊!忸忸怩怩的烦死了!总而言之,你想做打靶吧?那就决定了!我也会帮忙准备!懂了吗?」

    被我这么瞪视大吼,遥忍不住露出害怕的表情轻声回答:「是……」

    不过我没有因此冷静,面对老师大声吆喝:

    「请老师立刻把钱吐出来!还有那个标本要当成奖品!没问题吧?」

    「咦咦?等等,再怎么说也不能这样吧!你知道那个值多少钱——」

    「……理事长。」

    「好,知道了!就照你说的去做吧!哎呀,我开始有干劲了!」

    老师突然露出干脆的笑容回应。不只是我,连遥也对老师的没用举动投以冷淡的眼神。

    ——我看了一下手表,从班会开始到现在已经超过三十分钟,第一堂课也过了一半。

    这间学校从校庆前一个星期开始,基本上不上课,上课时间以各个执行委员的指挥为主,分头进行准备。

    第一堂课每一班都是班会,从第二堂课开始各班学生应该会在校内的各个教室开始各自的准备作业。

    按照预定,遥和我两个人基本上是自习,不过既然决定要推出校庆摊位,我们也必须开始进行作业。

    「话说回来,『打靶』啊……该从哪里准备起呢……」

    虽然不久前对着遥大喊「那就做吧!」实际上剩下一个星期,而且两个人能够完成「打靶摊位」的准备吗?

    奖品的采购不用说,台座的制作、玩具枪的准备等,一一列出没完没了的必要作业。

    大道具的制作必须使用工艺教室或是美术教室,不过应该被各倜班级事先预约了。

    「啊,那个……要是太勉强的话,要不要换别的?」

    「不行!既然说是勉强,当然就要勉强弄出来!而且你说想做,那就帮忙想办法!」

    遥又吓了一跳,本来以为他会连忙双手抱胸,结果是闭上眼睛思考。

    一开始确实是这家伙的构想,不过此刻的我已经变成想要强烈展现「我和只想与所有人一起开开心心就好的人不一样」的心情。

    既然要做,就不想不上不下。平常在线上游戏锻链的上进心,在这里熊熊燃烧。

    「不管怎么想,制作大型摊位实在有难度。老师,你会不会假日DIY……」

    「喔!我也没做过!」

    「——我想也是。既然这样,只好由我和遥两个人做……」

    「喂、喂喂,等一下!虽然我确实不会假日DIY,不过我可是那个喔。如果是程式设计之类的,我可是相当在行耶。」

    老师竖起大拇指指向自己,散发御宅族常有的烦人「我在其他领域相当了得的气氛」。

    「啊啊……是吗?那么请不要妨碍我们,去制作恋爱模拟游戏——」

    认真回应也很麻烦,随便应付之后,脑中突然浮现意想不到的想法。

    无法制作大型道具的现况。

    奖品只有珍奇海鱼标本。

    目标是最有趣的——「打靶」。

    虽然有点赌博成分,说不定我们能够在一个星期里完成。

    回过神来,发现我再次弄响椅子站起来。

    「哇啊!等、等一下,贵音!是我不对不该开玩笑,有话好好说!暴力不能解决问题吧?一定还有其他办法……!」

    被我的气势吓到的老师伸手挡在面前,说出有如廉价的死亡条件的台词。

    旁边的遥装出正在思考的样子其实已经睡着,或许是因为突然的晃动,发出声响连同椅子倒在地上。

    「我想到了!打靶说不定做得到!」

    「咦?啊,喔喔,打靶啊。可是准备很辛苦吧?刚才也说过我连做书柜都不会……」

    「啊,那个我完全不指望。不是这个,你会写程式吧?老师……?」

    我露出一抹微笑,老师似乎理解我的意思,脸色逐渐变得铁青。

    「发、发生了什么事……?贵音。」

    坐在地板对我说话的遥,脸上明显留有口水的痕迹,不过我决定不提。

    「呵呵呵……说不定办得到喔,打靶。你,很会画画吧……?」

    「噫……!」

    我明明面带笑容,遥却像是受到威胁一样露出害怕的表情。为什么这里的男人都这么不中用?

    不过现在不中用也没关系。

    ……因为之后我要他们好好工作。

    「喂、喂,贵音……该不会你说的『打靶』……」

    从表情看来,老师恐怕已经察觉我在想什么。

    要说为什么,因为若要实现这个「打靶」,老师的工作量相当吃重。

    「呵呵呵……没错。就算不用锯子,也能制作『打靶游戏』吧。角色之类的背景由遥来画,这样一来只要一个奖品就能搞定。」

    听到我的说法,老师以「果然没错……」的表情垂下肩膀。

    要独自制作一个游戏,应该是相当庞大的作业量。

    不过老师在这之前一直很混。即使扣掉这个,付出的劳力还是不太够。

    「咦……?制作游戏?现在开始吗?」

    悠闲的遥大概也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难得表现出这么大的反应。不过与老师不一样,惊讶之中带着期待。

    「没错。遥,游戏里出现的图样,你都可以画出来吧?充满干劲了吧?」

    听到我这么说,遥用力点头。看见他露出平常完全想像不到的开朗表情,让我对他有了截然不同的印象。

    「应该会很辛苦,所以加油吧。不过绝大部分老师都会帮忙搞定。」

    「啊?果然是我?你知道制作一个游戏要花费多少——」

    「理事……」

    「我会全力以赴!做出好作品吧!」

    老师露出爽朗至极的表情,竖起大拇指。

    这个「理事长」的咒语真是非常方便。

    在今后的学校生活,一定也会承蒙关照。

    「不过有一件事令人在意,你说『奖品一个就够了』是怎么回事?我们没办法连过关人数都掌握吧……话说要是把难度调成没有人过得了关,可是会引起反感喔?」

    「这点不用担心。游戏形式不是过关制,请作成计分制。还有麻烦做成双打形式。」

    「那是没问题……呃,该不会……」

    「没错!我成为对战对手,与挑战者比分数。由我这个女生当对手,应该就不会有人对难易度之类的有意见吧?」

    老师一改先前的铁青脸色,这次露出真是受不了的表情。就是不久前我对老师露出的表情。这种感觉还不错。

    「贵音要比赛?可是只要输一次,之后就没奖品了吧?」

    「不会有那种事发生。因为我不会输!只要在校庆的最后输个一次,气氛一定会很热烈,那边要稍微控制一下。」

    遥听到这里,露出非常不安的表情……这也难怪。

    谁也不知道游戏途中会发生什么事,也有可能会输。

    如果我输了,唯一的奖品「珍贵海鱼标本(高价)」消失的那一刻,以活动来说就代表结束,所以是相当大的赌博。

    只不过我有一项没对这家伙透露的「特技」。

    ……不,正确来说,是无论如何都不想透露,拜那个特技所赐,我对这次的赌博充满信心。只是我无论如何都不想说——

    「啊啊,遥,这家伙在网路上是超级名人喔。电视上不是会播出游戏广告吗?击倒僵尸的那款游戏。」

    「啊,我有看过。是线上游戏吧……?我记得不久前才举办比赛……」

    「喔喔,对了对了。这家伙是那个比赛的全国第二名。」

    在我进行脑内独角戏的瞬间,老师突然说出意想不到的毁灭性告白。

    「呀啊啊啊啊啊啊!你、你、你、你在说什么?啊、啊,不是……!」

    体感型线上礓尸杀戮射击游戏「DEADBULLET-1989-」。这款游戏大约从一年前的服务开始以来,便获得许多玩家的回响,现在已经成长为日本首屈一指的线上FPS。我则是从伺服器开放后大约四个小时便晋升顶尖排名的重度玩家。

    我从伺服器开放初期便以独特的游戏风格活跃,如今知名的程度甚至组成数百人的粉丝团,因为交友范围不大,知道这件事的只有老师一个人——直到不久前。

    我太天真了。在现实世界寻找玩同一个游戏的同伴,不经心地把可以聊心事的老师拉进来的做法真是大错特错。

    女高中生抛弃其他娱乐沉迷其中的,是充满男子气概的血腥杀戮游戏。那就是「DEADBULLET-1989-」。

    老实说,要是同年级的女生沉迷于这款游戏,自己也会退避三舍吧。

    没想到会被唯一的同斑同学知道这件事……

    「贵音好厉害!居然是全国第二名!我好惊讶喔!为什么之前一直保持沉默呢?嘿,那个有趣吗?」

    不过完全不知道我的内心纠葛,遥的反应出乎意料充满好意,不如说是想了解更多的积极反应。

    不,这种反应应该是这家伙不清楚这款游戏的本质。如果他知道内容,一定会说些「哇啊w明明是女生居然是血腥游戏的高手好可怕www不要接近我wwwww」之类的话。

    在我盯着遥无邪的眼睛时,老师突然哈哈大笑,开口说出不妙的发言:

    「太好了,贵音,找到一起玩游戏的朋友了吧?那款游戏不太适合我,找遥一起玩不就好了吗?」

    「啊?你、你说什么?话说我根本没有那么沉迷……」

    不,这是谎话,我很沉迷。昨天因为睡意比较早睡,基本上是从回到家的下午四点到隔天四点都在线上。

    然后在我眼前面带笑容的老师当然也知道这件事。

    「咦~~我觉得你是整天挂在线上的那种人吧……叫什么来着,我记得你的ID好像是『闪光舞——』……」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已经那个了!我要跟理事长说!全部!无所谓吧?」

    「啊啊啊啊啊?只有这个不要!知道了!是我不对!」

    我和老师激动摇晃桌子大叫,从旁看来应该非常滑稽吧。

    不过对当事人来说,这是赌上性命的攻防战。

    两人相互瞪视几秒钟,在遥开口说出「冷、冷静一点……」的瞬间,像是要为这个胶着状态画下句号,下课钟声响起。

    「……唉。总、总而言之,大家都别再说了,没有意见吧。」

    「嗯,听起来这才是上策……老师知道吧,如果再多嘴……」

    「彼此彼此。理事长那边,你也知道该怎么做吧……?」

    「……知道了。这件事我会放在心里……不过请别继续……」

    第一堂的班会就在彷佛在说「今天的事到此为止!」非常不像是学生与老师会有的对话之中结束。

    「那么……啊~~不过我也有责任,总之先设法做做看吧……也就是说,下一堂也在这里讨论。我去上厕所~~」

    老师一边拿起点名簿,一边搔头走出教室。瞬间打开的门另一边,传来学生们的脚步声以及欢乐的对话。

    「呼……总会有办法……」

    放松之后无力趴在臬上,与坐在隔壁的遥视线对上。

    「……总觉得我提出了无理的要求,不过多亏有贵音,好像会变得很好玩……!一定会有办法的!我也会努力!」

    看到如此说道的遥一边比出小小的胜利手势一边露出笑容,脸颊不知为何突然发热……一定是因为线上游戏的事被发现,感到不好意思吧。

    ——我也稍微笑了。

    然后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成为「努力参与校庆的女生」。这个笑容除了苦笑以外,一定没有别的含意。

    「……不过意外地不无聊呢。」

    我低声说道,接着在脑中奢侈地描绘欢乐筹备校庆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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