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 4

    好宽敞房间。

    地板铺着一层柔软的绒毛毯子,摆设在房间内的每件家具看起来都很高级,床铺更是松软轻柔。从前的聪里,只知道狭窄拥挤的两坪半小房间,以机会传来地板坚硬触感的单薄被窝,这里简直就是梦中才会出现的优质环境。

    自从来到这里之后,以往害怕会饿肚子的烦恼也跟着烟消云散,现在我可以吃到许多以往从没吃过的山珍海味。

    另外我也拿到了一本存折跟提款卡。那个人好像每个月会固定汇一百万元进我的户头。他说这些钱随便聪里要怎么花都没关系。

    真的是无微不至,跟过去的生活犹如天壤之别。

    在这里没有畏惧聪里的眼神,也没有憎恨聪里的眼神,更没有蔑视聪里的眼神。

    是的,空无一人。

    在这宽敞充足的空间中,就只有聪里一个人而已。

    从乡下回来后,所谓「司空见惯的日常生活」就这样日复一日地流逝。

    教室就跟往常一样,呈现吵到不能再吵的境界,但现在的我却觉得连这阵热闹气息都离我有点遥远。

    日历上的时期已经迈入七月份,湿闷的暑气渐渐让人感到愈来愈不舒服。天气则是从昨天开始就蒙上一层阴暗色彩,隔着窗户望见的天空更是乌云密布,显得分外沉重。

    那小鬼的脸上,该不会也挂着忧郁的神情吧?

    「干嘛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啊?」

    伴随着一阵格外开朗的声嗓,有个人「砰」地使劲拍了我的背部一下。我好不容易才回过神,转头一看,只见损友信司脸上带着比往还要夸张三成的轻佻笑容。

    我觉得有点火大,却又立刻消沉下去。

    「啧……总觉得连我都快被你感染了。」

    信司边抓头发边嘟囔着说道。

    「你还要待在这里啊?班会时间旱就结束了耶。」

    「……是喔,已经放学啦?」

    「唉,症状有够严重。好啦,快点走吧。我想观田学姊应该正在等你才对。」

    「喔……」

    我慢条斯理地离开座位,拿起书包挂在肩头,动身前往校门口。

    走下楼梯,抵达樱花树前面,只见学姊背靠树干等待着我的到来。

    孤伶伶的一个人……

    校园里有许许多多准备放学回家的学生们,但每个人都刻意转眼不看学姊,并且保持一定距离。于是,只有学姊身旁形成了一个极不自然的无人空间。

    即使还在远处,我仍能望见学姊的侧脸显得分外孤单,于是我忍不住紧紧握住拳头。

    学姊早已从「恶梦」中获得解放,但这绝不代表一切问题就此获得解决。学姊被全校学生视为「拉普拉斯」并饱受畏惧排挤的现实,如今依旧持续上演。

    我低头看着右手。好渺小的手掌,好弱小的拳头。我连一个最喜欢的女孩子都无法保护。

    忘掉聪里的事吧。现在是我在意其它女孩的时候吗?纵使再怎么埋怨自己的无能为力,结果还是改变不了事实啊。终究只会害身旁的亲友担心自己罢了。

    别再想了。

    「好!」

    我用力拍了拍双颊,让自己打起精神。要是我始终面带沮丧表情,学姊岂不是也就笑不出来了吗?

    「学姊!」

    我努力发出精神抖擞的声音呼唤学姊,学姊闻声回头,脸上旋即浮现欣喜神情,就如同花在转瞬间绽放成花朵一般充满戏剧性色彩。

    学姊虽然以碎步朝我这边跑来,但在抵达我身旁的瞬间,她的笑容立刻闪过一丝阴霾。

    「……小数学弟,你不必勉强装出笑容也没关系唷。」

    一下子就被识破了,我未免也太好懂了吧。

    学姊目不转睛,有点担心地盯着我的脸,眼中再度浮现出这一个月以来已不复见的忧郁神色

    ,而招致这种情况的元凶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

    真是不中用!我开始讨厌起自己。

    「好!」

    学姊突然大叫一声,接着用力搂住我的手臂。

    我的身子不禁踉呛了一下。

    学姊则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硬是拉着我往前走。

    「学、学姊?」

    「今天就让姊姊来帮你加油打气-所以说呢,小数学弟,我们去约会吧-」

    在被学姊拉着跑的状况下,我们玩递了许多不同的地方。

    曾跟沙耶姊及信司一起去过的游戏中心、与学姊首次约会的公园、位于闹区的时尚大道。

    跟心爱之人独处的时间,照理说不可能感到不开心,但我却无法乐在其中,总是无法敞开心胸享受这段时光。

    此时,我们突然行经上周跟学姊造访过的「卡里奥斯特罗」咖啡厅。

    隔着玻璃,可以看见正在厨房忙碌的店长身影,店长也察觉到我们,面带笑容挥手致意。

    我回想起店长对学姊所展露的柔和眼神。

    我想学姊之所以能够保有笑容,能够不对「人」感到绝望,或多或少都是拜那个人的关怀所赐。

    同时……也想到那小鬼八成没有那样的大人在身旁陪伴着她吧。

    啊,糟糕,快点封锁这个念头。

    不可以想、不可以想、不可以想。

    「学姊,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我怀着「反正只是想转换思考模式」的心情,随便脱口说出一句话。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单纯只是找话题罢了。

    但是学姊的回应,却使我的意识瞬间飞至九霄云外。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去你家打扰一下……可以吗?」

    请问您刚刚说了什么?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闹钟的秒针移动声极不寻常地响彻整问房间。

    我独自一人,宛如圆形自动清扫机器人一样,无所事事地来回踱步,自己也很清楚心脏彷佛警钟似地怦怦直跳。

    这是我的房间。老爸申请二十年贷款买下了两层楼高的独栋透天厝,这里是位于二楼,一爬上楼梯就能抵达的三坪房间。

    尽管不久前还有杂志、电玩及脱掉不管的衣服等杂物散落一地,不过这些东西通通被我以超法规处理,粗鲁地塞进壁橱里头。连原本皱巴巴的被窝也都折迭整齐,总算是让此地顺利变成看起来还算「干净整齐的房间」。

    另外,听了请不要吓到,学姊目前人在一楼浴室。当时我问学姊「我得整理一下房间,可以请学姊稍等一下吗?」,没想到学姊竟然抛出「啊,那我先借用一下你家浴室喔」这句话作为响应!

    一来到男生家里就借用浴室。这果然就是那回事吧。再怎么想都是那回事吧?肯定就是那回事没错吧!?

    老爸、老妈,感谢你们两位生下我,扶养我长大成人。另外,儿子我也打从心底感谢你们此时并不在家,或者该说请两位绝对不要在接下来的两小时内跑回家。

    没错,直到我成功登上大人的阶梯之前,绝对不要回来!!

    隔没多久,外面传来某人真的踩着阶梯上楼的嘎吱声响。

    我的心脏猛然一震。

    最后听见「叩叩」的敲门声响起。

    我忍不住发出尖锐的声嗓。

    ……我整个人惊慌失措啊,请各位大人不记小人过啊。

    「小数学弟,我可以进去了吗?」

    「请、请请请请、请进!」

    门把随着「咔嚓声响转动,在缓缓开启的房门外面,只见才刚洗好澡、身上裹着一条浴巾的学姊……才怪。

    取而代之的,是打扮成兔儿女仆的明日香学姊。

    呃,这到底是什么状况!?我该不会是在作梦吧?

    「呃,学……姊?妳这副……打扮是?」

    状况实在是远超乎我的想象,我只能挤出断断续续的字眼勉强提问。

    「呜,这是那个……」

    或许是对我看傻了眼的反应感到难为情吧,学姊满睑通红地低头不语,简直可爱到不像话。

    学姊花了一小段时间定睛凝视着地板,接着缓缓挪动双手,紧握住轻飘飘的哥德风女仆装裙襬。

    瞬间,戴在学姊头上那对低垂的兔耳突然自动竖了起来。难不成那是沙耶姊开发的脑波操纵型兔耳发箍?为什么会落在学姊手上咧?

    学姊抬起头来,睑上堆满了嫣然微笑。

    「主、主人,请打起精神唷……天啊,沙耶同学,我果然还是玩不起这种角色扮演的游戏啦——!」

    学姊伴随着尖叫声举起双手捣住她那羞红的睑蛋,又羞又急地蹲了下去。

    「学、学姊,妳干嘛打扮成这副模样?」

    我重新询问突然端坐在地、整个人缩成一团的学姊。她那泪眼汪汪轻抽鼻子的身影,也令我的男人心为之蠢动不已。嗯。

    彷佛忠实反映出学姊的心境一般,她头上那对兔耳如今也呈现出无精打采的下垂状态。

    尽管就像是处于学姊的黑历史一般,现场弥漫着一股「拜托不要问」的明显气氛,但是面对这种状况,就是绝口不提也显得很不自然啊。

    附带一提,我目前也正襟危坐地坐在学姊正对面。拜托,学姊都摆出正座姿势了,想也知道我绝不可能站着俯瞰或坐在床上跟学姊对话嘛。

    「那个,因为小数学弟一直都没什么精神的样子,我们三人就在今天商量了一番……」

    或许是认命了吧,学姊结结巴巴地开始说明。三人……意思是连信司也在这件事上掺了脚吗?

    我懂了,原来那家伙也很担心我啊。最近他的轻佻态度之所以更上一层楼,或许是挂念我、想为我打气,才会故意这样做的吧。

    要我当面表达谢意实在有点难为情,但下次还是找个机会请他吃饭吧……

    「小泽学弟告诉我……说只要聊到女仆咖啡厅的话题,你就会显得很感兴趣啦;还有一起去看拳击比赛时,你也会露出色瞇瞇的眼神盯着戴着兔耳发箍的举牌兔女郎不放……」

    呜喔喔喔!信司!?

    你这混帐东西,为什么要爆我的料!?对其他男生说也就罢了,拿这件事向我的心上人打小报告,到底把男子汉的约定当什么了!?要是学姊被吓得对我产生「这人有够恶心」的想法,你要怎么负责啊!?

    啊,等等!@

    学姊刚刚有说[三个人一起商量」是吧?不对,像信司这种盲目崇拜沙耶姊的人,恐怕在更早以前就已经向沙耶姊爆过我的料了。难不成沙耶姊之所以动手开发脑波操纵型兔耳发箍,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吗!?

    我的老天啊啊啊啊啊啊啊!这种、该怎么说呢,宛如偷买黄色书刊被老妈抓包,结果换来老妈面带温柔微笑说出「你可以随意使用洗衣机没关系唷」之类的台词,这种无地自容感是怎么回事啊!?

    「然后啊,沙耶同学说『虽然不甘心,但这次确实是妳比较适合,就把机会让给妳吧,反正我现在也得忙着准备一些事情』,然后就拿出这个兔耳发箍借给我,女仆服则是从小泽学弟的妹妹在打工的地方那边借来……」

    ……尽管觉得方向似乎产生了微妙的偏差,但学姊却为了我,居然强忍住难为情的感受,特地打扮成这副摸样。

    真教人开心。

    「学姊,妳这身装扮超可爱的。」

    抽动!

    在我开口的瞬间,学姊头上那对低垂的兔耳彷佛偷听他人讲话似地猛然竖立。哈哈,这东西做得还真是精密呢。从旁观看就能彻底洞悉佩戴者的心理状态……

    糟,我又想起那小鬼的事了。明明就必须快点忘掉才行。

    「……小数学弟?在跟女孩子单独相处之际想起其它女孩,是很没礼貌的事唷?而且还在夸奖我之后就立刻来这套,真是太过分了。」

    好像三两下就穿帮了!?

    学姊明明无法读取人心,怎么会这样!?难道我真的是把想法写在睑上了吗!?

    我提心吊胆地望向学姊,只见她露出半瞇的冷淡目光瞪着我的脸。学姊说的确实没错,刚夸奖完就立刻想到其它女孩,这实在是很失礼。

    学姊嘟起嘴唇接着说道:

    「而且啊~居然还当着我跟沙耶同学的面亲嘴)」

    「咿!?那是、那个,不可抗力的意外!」

    呜喔!没想到学姊竟然会在这个时候重新提起那件事!!

    被聪里亲吻,现在又明明跟学姊在一起、脑子里却只顾着想聪里的事,这下子即便被学姊视为萝莉控,也怪不得别人啊!」

    我得设法解释……我该搬出什么借口辩解才好啊!?

    「嘻嘻,开玩笑的啦。」

    淘气地讲完这句话之后,学姊露出柔和微笑。

    咦?学姊……没生气?

    「也没办法啊。要是看见有人遭遇困难、有人伤心落泪,就会忍不住出手相助……因为小数学弟是HERO嘛。」

    「学姊?」

    「小数学弟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对吧?内心有着想要设法救回聪里的念头对不对?」

    学姊定睛凝视着我的双眼。

    我无法对这双眼睛说谎。

    「……是的,我想帮助她!想要救她回来!」

    其实我很清楚自己根本使不上力。

    但就算如此,我还是消除不掉内心的疙瘩啊!而且这疙瘩还变得愈来愈大,紧紧勒住了我的心灵。

    再这样下去,她绝对得不到幸福。

    「可是,我根本一无是处!我既不知道她的下落,又没办法赶到她身边去!我……什么也办不到……!」

    我既无法消除她的特殊能力,也没办法陪伴在她身旁。

    没错,跟我这种货色比起来,为了利用聪里而花钱买下她的那个下三滥,反而还比较实质地拯救了聪里。

    那人让聪里远离虐待她的叔叔,供给她衣食住等各方面的需求。那是我这个如今还得靠父母扶养的臭小子,打死也绝对办不到的事。

    「你绝对不是什么都办不到喔。」

    学姊以温柔平静,却充满确信的声音说着,脸上露出可以包容一切的微笑。

    「你已经帮过她了唷。因为聪里当时看起来相当开心。」

    「那根本没帮到她什么嘛,没错,我顶多就只能让她稍微解解烦闷而已……」

    「你还真是什么都不懂呢。」

    学姊彷佛拿我没辙似地摇了摇头之后,突然露出带有自嘲意味的黯淡笑容。那是最近已经很少见到的笑法,但另一方面却又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聪里就时常展现这样的笑容……

    「她的心情……我还满能够理解的。不对,或者该说因为是我的关系,所以才能理解吧。」

    「啊……」

    我懂了。虽说早已丧失《力量》,可是学姊也曾是身怀特异能力的人。

    当然正如学姊所说,虽说大概无法完全体会,但普天之下或许也唯有学姊能够多少理解到聪里的内心感受吧。

    「现在聪里八成在很大的房间里头,穿着漂亮衣服、吃着美味餐点,过着比以往要好上太多的优质生活吧。」

    没人可以保证那个买下聪里的家伙,一定会遵照约定好好对待聪里,况且俗话也说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啊。

    但唯有这次,我觉得事情八成如同学姊所说的一样。

    聪里的《力量》,虽然在想跟某人长期生活在一起,或者更进一步深入交往的事上,都会是麻烦透顶的一股能力;但另一方面,若当成「道具」看待的话,就会摇身变成再方便不过的利器。

    只要收看电视新闻,就会发现政治家无时无刻都不务正业地持续算计对手。有着过人头脑且拥有诸多专利的沙耶姊,常有机会与号称经济界权威的人士接触。「一群心机深沉的顽强老狐狸,搭理他们真辛苦。」她也曾如此发过好几次牢骚给我听。

    身为小鬼头的我虽然只能想象,但年纪愈是增长,以及社会地位愈是有所提升,策略运用的重要性应该就会跟着与日俱增吧。而在权谋斗争的世界中,能够读取对方心思的聪里,正是张「万能王牌」。只要还身为派得上用场的道具,八成就能获得妥善照顾才对。

    「可是啊,我想聪里真正渴求的,绝对不是那种用钱就能买得到的东西。聪里她真的渴望拥有的,是与他人彼此交流,以及填满她那残破的心灵缺口。」

    这句话充满了真实感。

    正因学姊如同聪里一样,因为那股《力量》而被排挤于人群之外,一直饱尝孤单的苦楚,所以这句话才会显得格外有分量。

    「问你喔,你认为一个只着眼于《力量》的人,会为她做那些事吗?」

    「我想应该不会。但我也不晓得该怎么做才能挽救她的心灵,一点头绪也没有……」

    脑袋瓜轻轻被敲了一下。

    我抬头表达「干嘛突然打我」,却见学姊面露苦笑。

    「你把问题想得太过困难了。那种事只管交给沙耶同学去处理就好,你有唯独你才能办得到的事,不是吗?」

    「只有我……才办得到的事?」

    「小数学弟啊,我自己或许没资格讲这种话,但我有所改变了对不对?最近我每天都过得相当开心唷。只要躺在床上,就迫不及待地希望明天能够快点到来。那个曾经一度放弃明天的我,居然会有这种想法唷?」

    学姊的确改变了。

    每个人都感受得到,每个人也都对此感到欣慰。

    「是因为丧失《力量》的缘故?嗯,这或许也是原因之一吧。可是呢,让我改变最多的人,就是小数学弟你唷?」

    「是……我……?」

    「因为你说你喜欢我,我才能够改变自己。或许契机只是源自外貌,又或许只是你心中的『英雄』对我的『不幸』产生反应也说不定,然而在这两个月当中,你愿意一直陪伴在我身边,所以,我想你应该也喜欢我的内在。我这样算是一厢情愿吗?」

    「完、完全没这回事!」

    我从初次相遇的时候就已经很喜欢学姊,现在则是变得更加喜欢了。

    感受到学姊的善良、坚强、温柔,每多知道一些有关学姊的事,我就变得愈来愈喜欢学姊,简直喜欢得要命。

    「嗯,谢谢你……我呢,从前一直一直很讨厌自己。讨厌得要死。也没办法啊,因为大家都讨厌我嘛。不管是家人还是同班同学,每个人通通都……」

    学姊眼中浮现一丝泪光。目前仍然没有改善的恶劣情况,对学姊而言,那肯定是连开口提及都会令她感到痛苦不已的事情。

    任何人都会想要逃避讨厌的事,然而学姊则鼓起了她所有的勇气去面对,只因为想要传达这股信念给我。

    「『先从喜欢自己开始做起吧。别人不可能会喜欢上一个讨厌自己的人。』那些有名的医生,都会道貌岸然地讲出这种话对吧?虽然的确是有这种可能性,但他们可是大错特错,逻辑根本颠倒了。要是孤单一人的话,根本就无法喜欢上自己啊。」

    学姊这番话,让我回想起在乡下跟沙耶姊讨论聪里特殊能力的话题。小孩子渴望获得「不求回报的爱」;对小孩子而言,无私的爱情是不可或缺的要素……我记得应该有约略提到这些话题才对。

    因此……

    「小数学弟,你找到了『我』不是吗?就是因为你开口说你喜欢我,我才得以稍稍喜欢上自己。我能跟沙耶同学及小泽学弟变得那么要好,也都是拜你所赐。因为有了这些愿意接受『我』的人,我才有办法认同『我自己』,才能喜欢上自己啊。」

    学姊笑了出来。

    那股在初次相遇之际所感受到的——彷佛稍纵即逝的虚幻飘渺已不复存。这是一张洋溢着坚韧信念的笑容。

    「小数学弟,你应该已经找到『聪里』了吧?那就多加把劲继续找出她,再更进一步地喜欢上她吧。等等,这样可能有点自恃甚高了。我想跟聪里成为好朋友。嗯,就是这样。这样就对了,肯定没错。」

    学姊自信满满地断言,并心满意足地猛点头。

    「……呵,呵可可……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再也忍受不住,失声笑了出来,紧接着又立刻转变成大笑声。

    还真是轻描淡写地就直接说出口了呢,分明完全把聪里的《力量》等事摆到一旁不管了嘛。可是,学姊凝视着自己的「黑暗」,坦然面对,并鼓起勇气讲给我听。我相信刚刚那番话纵使是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出,必然也是内心早有觉悟的发言,以及严肃地表明出自己的决心。

    如今我只对爱上这个人,以及有办法找出这个人的自己深深引以为傲。

    老实讲,我真的重新爱上她了。

    狂笑一阵子之后,我缓缓站了起来。身体如同羽毛一样轻盈,先前的倦怠感恍如作梦一样,全身上下充满了源源不绝的力量。

    被身为女性的学姊讲成这样,身为男人的我要是再继续无精打采下去,那未免也太过丢人现眼了吧?

    要救聪里。

    虽然下定决心,但我完全不知聪里究竟身在何方。在这个时候,还是只能大喊一声「沙耶A梦~快帮帮我!」吧。

    我行经隔壁的高尾宅——这里从一年多以前开始,就跟一间空屋没两样——伫立在更旁边这栋外形呈半球状、并加装了各种不同突起物的稀奇古怪房屋(?)前面。

    环绕着庭院的围墙上,挂着一块写有一块写有「SAYA-SLABO」等字的告示牌。

    「我时常在想,这真是一问有趣的屋子呢。」

    我觉得能讲出这种戚想的感姊果然了不起。它在街坊邻居口中的俗称,乃是疯狂科学家工厂。实际上,由前阵子那个透过脑波操作的兔耳发箍也能看出,因为沙耶姊总是在研究及开发太过新潮且派不上用场的发明,所以上述评价可说是十分中肯。

    不过,她也发明过许多非常有用的物品就是了。多到光凭专利金,就让高中二年级的她能够易如反掌地建造出这间怪里怪气的房子。

    我「叮咚」地按响门钤。

    「您好。」

    对讲机传来一阵跟沙耶姊不一样,感觉较为稳重的成熟女性应答声。

    「是我啦,可以让我进去吗?」

    「哎呀,好久不见了。我这就开门唷。」

    话一说完,附近随即传来一阵夸张的咔嚓声,我则顺手转动门把走进屋内。

    在踏进玄关的右手边,就有一间大约五坪大的房间,里面摆放了看似十分高级的沙发椅与桌子,另外也有观叶植物及绘画等装饰品,只不过像我这种平民老百姓,实在是不暸解真正价值。

    「欢迎光临。」

    在会客室入口附近一角有一面办公桌,而桌子前面有一名女性坐在那里处理事务,她轻轻将歪掉的眼镜调正,露出温柔微笑看着我。

    她是从两年前开始,在沙耶姊身旁担任秘书职务的凉原女士。一袭笔挺套装的干练打扮,一位给人「沉稳大人」印象的女性。

    如前所述,沙耶姊的研发成品当中虽有许多破铜烂铁,但却也能带来庞大利益。也就是说,总会有税务处理、接洽各家厂商的交易或应付推销电话等琐事;而负责承接并处理这些事务的就是这位女性。

    她似乎相当受到沙耶姊的信赖,换句话说,她肯定是一位极其优秀的人才。在她底下还有另外两名负责处理事务工作的女性员工,但大概是因为已经超过五点的下班时间了吧,完全不见她们的踪影。

    「请问,沙耶姊人呢?」

    「沙耶小姐应该是在地下研究室吧。」

    「地下室吗?谢谢妳。」

    简单回礼之后,我像个熟知别人家室内格局的外人一样穿越走廊,有点粗鲁地猛按位在尽头的电梯按钮。

    「在自家有电梯及地下室,真不简单耶……啊,这让我想起我还没去过地下室,感觉有点期待。」

    学姊一边转眼望向显示楼层的电子仪表板,一边自言自语地说道。

    自从在围绕着预知梦的那场骚动之际来此留宿过一晚外,学姊似乎就变得很常跑来这个家玩。大概是上上周吧,学姊还相当开心地对我说「我跟沙耶同学举办了一场睡衣派对耶!」

    电梯门「叮」的一声开启,我们立刻走进去,按下B1钮。只觉得电梯特有的微弱漂浮感袭向身体,当电梯门再度开启时,一股很像是学校化学教室的刺激性药物气味随即扑鼻而来。

    各式各样用途不明的诡异实验器具拥挤地排列在一块儿,承受着白色荧光灯的照耀,而后面则有一名边盯着液晶屏幕、边「咔哒咔哒」地敲打键盘的白衣金发少女。计算机桌旁边堆满了书籍与参考数据。

    每次看到,都觉得这是非常离奇的光景呢。

    「哒」地敲下输入键之后,沙耶姊悄然转动椅子。她那翘起二郎腿、拄着脸颊望向我们的身影,简直就跟女王陛下没两样。

    她十分惊讶地反复眨了眨双眼。

    「……天啊,虽然煽风点火的人是我没错,但我完全没料到妳居然会真的打扮成那副丢脸的模样。」

    「过分,沙耶同学妳太过分了!」

    面对这番的确是有些过火的毒辣说词,兔耳女仆明日香学姊忍不住泪眼汪汪地放声大叫。

    而我也到现在才发现,学姊她没换衣服啊。

    沙耶姊完全不感兴趣地忽视掉学姊的抗议,接着将视线转移到我身上。

    「你总算来啦,萝莉控。」

    「我才不是萝莉控!」

    「哼!你明明就跟聪里接吻了,还敢反驳。」

    被她拿出事实炮轰,我想否定也无从否定,顿时无言以对。

    可恶,那明明就不是我采取主动!

    而且沙耶姊妳还不是一副萝莉长相!

    「还真是充满反抗意识的眼神呢。呵,看样子似乎已经稍微恢复正常了嘛。」

    沙耶姊心满意足地微微一笑。这表示刚刚的对谈是为了确认我的状态是吧?

    我果然还是敌不过这个人啊,而这几天我也让身边的亲朋好友操心了。

    我的运气真的很好。明白聪里的境遇之后,更让我真心这么认为。

    「那么,小数,你找我有何贵干啊?」

    沙耶姊意兴阑珊地出声询问。她明明大概早已料到我是为何而来,却还刻意开口提问。

    难道在幕后操盘唆使学姊,以及早就做好各种准备的说法,都只是我太过高估眼前这个人罢了吗?

    我定睛凝视着沙耶姊的双眼,语气平淡地说明来意。

    「我想救出聪里,希望妳能帮我调查目前她在什么地方。」

    「这我知道了。或者该说,我早就趁着你沮丧恍神的这段期间,从聪里的叔叔口中套出情报了啦,要从那边查出情报简直易如反掌。」

    「哦哦,果然厉害啊。」

    手法还是一样利落高竿。

    ……不,也可以说纯粹只是我太窝囊就是了。

    「收养聪里的人,是小鸟游京水。」

    沙耶姊叹了口气,感觉有点麻烦地说道。

    我曾听说过这个名字。呃~是在哪听到的咧?

    「小鸟游……是指那个时常出现在电视上的菁英经营者吗?」

    经学姊一提,我也跟着回想起来。对了,我记得他就是在数年前,因买下职棒球队而叱咤风云的话题人物。

    「没错,PLAYBIRD股份有限公司的社长,白手起家,以软件开发为中心,跨足各种不同领域。只花费短短二十年时间,便建立了世界级的巨型集团,是经济界的超级新星。」

    「拜托,那么有名的人为何……」

    干下风险这么大的事情呢?我内心不禁产生这个疑问。

    买卖人口一事一旦曝光,大概会导致他以往所建立起来的名声及财产都在一夕之间化为乌有吧。这实在太过危险。

    「他可没犯法喔?」

    「咦?可是……」

    「我雇用侦探针对此事进行过调查,结果发现他只是依照法律规定,在取得监护人同意的状况下,收养了一名小女孩作为养女罢了。事情纵使穿帮,大概也只会形成一桩拯救受虐少女的佳话而已吧。喏!」

    沙耶姊将摆在桌上的牛皮纸信封丢到我面前。我拿起信封打开观看,里面装满一堆书面资料。看来是侦探所送来的报告书。

    不惜做到这种程度,表示讲归讲,这个人其实也相当在意聪里的事情啊。

    沙耶姊拄着脸颊,一脸无趣地哼了一声。

    「想救聪里?被有钱人收养后,那孩子如今应该过着相当优渥的生活吧?除此之外,你到底还有办法为她做些什么?」

    那是一种略带挑衅意味,以及有意测试我的口气。

    我则正面接受挑战,接着斩钉截铁地高声说道:

    「不晓得!」

    沙耶姊的脸颊顿时自撑着的手中滑开。

    「但我怎么也不觉得留在那个叫小鸟游的家伙身边,是个对聪里有益处的决定。」

    「拜托,那等你带聪里离开那个地方之后,你打算怎么办?即便捡流浪猫狗回来照顾,也是一件苦差事耶?实际上只不过是个高中生的你,又能为她做些什么!?」

    「这我也不知道!」

    「你唷……」

    「可是,哎唷,可是!假使就这样弃之不顾,我一定会后悔一辈子!所以……」

    「……你果真是个小鬼头啊。」

    抛下这句话后,沙耶姊叹了口气,而且是又深又长的一口大气。

    她似乎已经傻眼到无话可说的地步了,连我自己也有「讲了一堆蠢话」的自觉。

    正如沙耶姊所说,这分明就只是小鬼头在胡说八道。对不合自己心意的事情感到厌恶,却

    又无法死心,就跟哭喊着要大人买糖果给自己吃的臭小鬼一样。

    这下子沙耶姊肯定再也懒得理我了吧。

    「……对了,最近我刚好想雇用一名女管家,而且能住下来的话最好。现在虽有凉原她们肯帮我打扫房间,但麻烦她们做这类非本职的事务,真让我觉得有点于心不忍啊。哪,有谁认识什么适当人选吗?」

    「沙耶姊!」

    极其感动的我用力抱住沙耶姊。这、这个人果然厉害!宽宏大量啊!妳真的是男子汉(?)啊!

    「哼。你、你就好好、感、感谢我吧。唉,有个这么笨的表弟真是辛苦啊。」

    听起来虽然很大牌,但沙耶姊却用有点反常的结巴语气说出这些话,并轻轻拍了我的背部两下。

    这令我突然忆起小学时代的往事。每当我心情低落时,沙耶姊好像总是会紧紧抱住我,并像这样拍拍头或背部来安慰我呢。

    不对,虽然现在是我主动抱住她,但还真有点怀念。毕竟到了这种年纪,也很难的再有机会能够这样互相拥抱啊……

    「好了好了,小数学弟,我知道你很开心,但不可以像这样随随便便就冲上去抱住女孩子唷?」

    肩头伴随着一阵冷冰冰的声音被轻拍一下,我才猛然回神,连忙松手放开沙耶姊。

    我真蠢,居然当着学姊的面做出这种事!?不久前也是,虽然并不是自发行为,但也才刚被学姊看到我跟其它女孩子亲嘴的场面耶!

    糟糕、实在糟到极点。我该不会已经在学姊心中被彻底盖上「花心大萝卜」的烙印了吧!?

    「总、总之,我、我已经明白你下了多大的决心。」

    从我身上移开视线,脸颊显得分外绋红的沙耶姊试图掩饰地说道。

    这间地下室的空调会不会开太强了啊?好冷喔。但这股寒气的来源,并非来自天花板上的业务用空调系统,而是从我背后直接吹来——这应该只是我想太多……对吧?

    「那么,我就带你前往聪里身边吧。」

    沙耶姊帅气地脱掉白衣,起身离开座位。

    「啊,话又说回来,聪里目前究竟在哪里啊?」

    我这才发现,我还没从沙耶姊口中问出聪里的所在地。

    今天是星期五,明天学校放假,虽然勉强可以出趟远门,但我身上又没什么钱。

    因此只能请沙耶姊替我代垫旅费,不对,应该说就算花再多钱我也打算走这一趟,不过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最好别跑太远……

    而或许是透过长年相处经验汲取到我内心的纠葛吧,只见沙耶姊不安好心眼地露出笑容。

    啊,我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豪华赌船『亚特兰提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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