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 5

    有个一直、一直压抑在心底的想法。

    再聪里的心中,出现了一个漆黑的大洞。

    寒风毫不间断地吹进这个大洞。

    吹得聪里的心好疼、好痛苦、好心寒。

    所以——请救救我。

    请替我堵住这个大洞。

    我想要……有人……来疼爱我……

    我很清楚这是个奢侈的梦想。

    能够读取人心的怪物,就是觉。

    爸爸妈妈因为聪里的缘故而离婚,妈妈自杀,爸爸失踪。

    大家都畏惧聪里。

    当然了,到底有谁会喜欢上像聪里这样的怪物呢?

    假使没有这股《力量》的话……

    我常这样梦想,并自我解嘲。

    这种愚不可及的念头,究竟已经在自己心里浮现过几次了呢?

    都是到如今了。真的,都已经事到如今……

    一脸寒酸、不讨喜欢又不可爱的聪里,到底拥有什么身为女人的价值呢?

    连学校也没去过几次的聪里,毫无学问知识可言。

    一直离群索居的聪里,也不晓得与他人相处的方法。

    聪里什么都没有。

    结果说穿了,如今聪里所拥有的,就只有这股可憎的《力量?而已。

    起码只要还拥有这股《力量》,那个人就肯认同聪里是有「价值」的。

    不把聪里当成人类对待,只把聪里视为道具的那个人,同时也是个可以轻松相处的对象。

    他绝对不会跨越我的心灵界线。

    因此我也可以免去一切不必要的期待。

    干脆死心算了。

    即便紧抓着不可能存在的希望,也只会害自己心痛不已。

    聪里不想再继续受到伤害了……

    说到赌场,最出名的大概就是美国拉斯韦加斯及中国澳门等地吧。

    此外,据说世界各地大约有多达两干间的赌场,共有一百二十个国家合法开放赌博,但另一方面,在日本国内由于刑法明令禁止赌博行径,因此听说是不准开设赌场。

    近年来,因预估可以获得吸引观光客及增加税收等经济效果,导致国内也陆陆续续开始出现寻求赌博合法化的行动,不过由于担心对青少年造成不良影响、促使治安败坏、可能成为暴力黑帮资金来源等反对论调深植人心,导致合法化行动至今仍然未能实现。

    在这样的状况下,某个日本主题乐园提出了行驶赌船的大胆构想。由于日本籍船只即便在领海外也会受到日本法律管辖,所以便将船只注册为外国籍,再驶离日本领海,只在公海上进行赌博行为。

    尽管此举当然会引来赞成及反对的两派意见,但这项构想基本上并不违法。

    开放给一股民众搭乘的航班,好像预定自下周正式开始营运,但据说今晚将纯粹招待特权阶级登船,提前举办首航典礼。而小鸟游京水似乎也以特别来宾身分获邀参与这场庆祝典礼。

    「如此一来,几乎可以肯定他一定会带聪里过来。」

    沙耶姊自信满满地如此断言,我跟学姊也没有异议。在心理战色彩浓厚的游戏中,能够读取心思乃是绝对有利的优势。这艘船上的赌场,正是最适合用来测试聪里那股《力量》的最佳

    舞台。

    我们请凉原小姐开车送我们至机场,搭乘飞机飞往长崎县,再慌慌张张地搭上这艘赌船。

    附带一提,沙耶姊自掏腰包替我负担这趟旅程的所有费用。沙耶姊还坏心眼地窃笑着说出「事后我要你用身体来偿还啊」这句台词,尽管感到相当不安,可是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不过光凭长相,就轻松登上本来只有受邀宾客才能搭乘的船只,可见沙耶姊果然了不起。当接待员去询问上级意思之后,竟能惊动船只老板特地现身招待耶?

    「若有举世闻名的超天才美少女亲自赶来参加首航典礼,身价自然会水涨船高啊。」

    沙耶姊如是说。

    学姊则是刷卡支付全额旅费。这让我想起上周学姊也搭夜车冲到我的乡下老家,之前在「卡里奥斯特罗」咖啡厅又掏钱请客,难道学姊其实是个干金大小姐?

    ……不太可能吧。学姊在家里似乎也遭到孤立,怎么会有那么多钱呢?

    总之,我们如今在船只航向领海外的这段期间,窝在套房里消除长途跋涉所带来的疲惫感。

    该说不愧是VIP吗?每项室内装潢都很高级,就连天花板的水晶吊灯,也闪闪发亮到令我觉得眼花缭乱的程度。

    「好想死……我干脆死了算了……」

    学姊蹲在房间角落掩面痛哭失声,整问房间也只有那个角落笼罩着一股沉重气氛。

    我再重复一次,我们是匆忙来到此地。整个过程真的有够匆忙,在时间方面几乎没有任何余裕可言。特别是飞机班次时间相当紧迫,甚至想挤出一点时间回我家拿制服都没办法。

    也就是说呢——

    学姊如今依旧维持着女仆装扮。

    兔耳发箍当然已经取下,只不过这副模样实在是非常显眼,再加上学姊本身是个连一般偶像明星都甘拜下风的超级美少女,结果自然不用多说。

    机场大厅、机舱内、由机场到港口的电车内、上船时——在上述各种不同的场面,学姊都不断吸引众人的目光,也被路人拿手机狂拍。

    学姊先前过着远离人群的生活。换句话说,这也代表她一点都不习惯受到众人瞩目的场面。看样子似乎感到相当难为情。

    哎呀,不过呢,虽然有点对不起学姊,但我却有种亲眼目睹了好东西的感觉。紧张惊慌到满脸通红的学姊,实在可爱到不行啊!

    「……呜!」

    我突然感到一股猛烈窜升的压力。

    这、这是……

    「小数学弟,你刚刚在胡思乱想对不对?」

    学姊双眼半瞇直瞪着我不放。

    呜喔,我好像又穿帮了!?学姊心中那股女人的直觉,该不会已经到达聪里的水平了吧!?

    「你喔,脸部表情太过明显了啦!」

    「好痛!」

    我的后脑勺被沙耶姊用卷起来的导览手册敲了一下。

    接着沙耶姊「啪啪」地拍了拍自己的双手,像是主导整个场面似地说道:

    「好啦,在船只驶离领海前还有一点时间,我们来谈谈正题吧。喏,明日香妳也别在那边耍孤僻了,快点过来这边吧。」

    「呜呜……有制服穿的沙耶同学,根本无法理解我有多不好意思……」

    「我不是有交代,要妳在六点前将小数带到我家吗?结果拖了整整半小时的人是妳才对吧?」

    「呜呜呜,是没错啦,虽然事实是这样没错……好嘛,知道了啦。」

    嘴里嘟囔不停的学姊缓缓起身,坐到我们旁边的椅子上。大概是从沙耶姊散发的气息,察觉到这个话题的重要性吧。

    确认学姊就座后,沙耶姊定睛凝视着我们。

    「要带聪里离开此地并让她住进我家倒是无妨,但眼前有两个麻烦的大问题。」

    沙耶姊在我们眼前比出V字手势,接着扳弯中指。

    「第一个问题,在于小鸟游京水目前为聪里的正式监护人。」

    「纵使能从他手中带走聪里,我们也会被当成诱拐犯看待,妳想表达这个意思对吧?」

    「诱、诱拐犯!?等等,这样岂不是很不妙吗!?」

    要是为了救聪里反倒沦为警察眼中的通缉犯,那分明就是本末倒置了嘛。

    有些傻眼的沙耶姊,脸上的表情像是在说「你到现在才发现啊」。如果沙耶姊肯稍微隐藏一下,其实我受的心伤会少一点……

    但是,居然一开始就遭遇挫折。若是要跟法律为敌的话,我们实在没办法……

    「嘻嘻,总之关于这件事呢,我有一个可以叫小鸟游主动让出监护权的妙计,包在我身上吧。」

    沙耶姊露出邪恶组织女干部一样的微笑。

    她究竟打算怎么办呢?可是沙耶姊都如此自信满满地夸下海口了,既然她说可以搞定,那交给她负责应该也没差才对。

    真正棘手的,是下一个问题。

    对于另一个问题,其实我早就心里有数了。而且如果无法解决这个问题,恐怕聪里将永远无法获得幸福。

    也就是……

    「第二个问题,就是要怎么处理聪里身上那股会对其人际关系造成重大影响的《力

    量》。」

    没错,这才是最大的难题。

    随着「想去空无一人的远方」此一愿望的消失,学姊已成功压制住《力量》。

    旦正如我在乡下首次跟沙耶姊聊起此事时所说的一样,聪里无法藉由这种方法来舍弃力量。

    因为只要与他人交际应酬,只要喜欢上某人,就不可能完全杜绝掉「这个人觉得我怎么样」的想法。

    倘若不能设法排除他人心思擅自钻进聪里脑中的这个状况,那就几乎可以断言聪里根本不可能拥有幸福的日常生活。

    沙耶姊虽展现出宽大气度,愿意将聪里接回自己家,但纵使如此,有个能够窥探所有个人隐私的存在待在身边,果然还是会感到浑身不自在吧。

    即便当下还好,长期相处下来,终究还是会引爆各式各样的问题,这种结果可说是显而易见。因此这是个非得尽快设法解决不可的事情。

    「在这一周当中,我也按照自己的想法,由各种不同角度针对聪里的力量进行了考察。那孩子能够读取他人的思考。那小数,我问你,所谓的思考到底是什么?」

    「咿!?突然拿这种哲学问题考我,我实在是……呃~那个,就是如同字面所述,思索或考虑吗?」

    「用哪里思索或考虑?」

    「哪里……不就是脑袋吗?」

    「没错,就是用脑袋这个部位进行。」

    沙耶姊竖起食指轻敲自己的头。

    「那么,所谓的人脑究竟是如何运作呢?这个问题在现代科学,也已经成功解析了不少部分。脑部呢,就科学角度而言,是透过电气讯号来运行所有机能。若用极端一点的论调,运作的机制,其实就跟计算机是靠0与l组成的二进制法完全相同。脑部运作其实就只是位于脑细胞之中的突触,没完没了地处理着规模有如星星总数一样庞大的『连接』与『分离』等两项单调作业罢了。」

    「也就是『连接』为l,『分离』是0的意思对吧?」

    明日香学姊语带确认之意地提出询问,沙耶姊马上点头附和。哦,经她这么一说,我才想起自己也曾听过「以结果来说,计算机就是只由0和l所组成」的讲法,只是我现在才知道人脑也是这样。

    「那么,电气讯号,也就是所谓的电气到底是什么东西呢?这就是伴随『电子移动』所产生的能量。那么,电子当然就是属于『量子力学』所管辖的领域啰。」

    「又是量子力学啊……」

    我一边侧目偷瞄学姊,一边感到厌烦地嘀咕起来。

    看来我们跟这东西还真是有缘呢。话虽如此,因为这门学问对脑袋不灵光的我而言实在太过难解,所以在理解各种相关知识的过程中,还真是让我吃足了苦头。

    「嗯,又是量子力学。毕竟超能力是常识没办法解释的领域,而量子力学由于因果律出现破绽,导致我们的常识无用武之地。同样不适用于常识的两者彼此契合,听起来不是很有说服力吗?」

    「是这样吗?」

    总觉得这个结论好像下得太过鲁莽了。

    「嗯,这是量子力学的基本原则啊。就是抛开所拥有的一切常识,直接认定就是这么一回事啰。」

    啊,经她这么一说,我才想起量子力学确实是这样的一门学问啊。好像连那个奠定量子力学基础、叫作薛什么的天才科学家,也因为无法忍受这种荒谬的定义,而由物理界转战生物学界了。

    「那么,在此稍微温习一下吧。小数,你还记得,迭加定理。这个名词吗?」

    「呃,嗯。我记得好像是……有好几种状态彼此迭合在一起,对吧?然后,透过观测才会首度确定形成其中一种状态。」

    应该就是指一颗电子处在A点的状态、处在B点的状态,以及处在C点的状态,以上三种情形实际共存迭合的奇妙状态才对。这里的重点在于并非有三颗电子,而是指单独一颗电子同时存在于A点、B点及C点的状态。

    好啦,光是这样说肯定还是看不懂。或许有可能搞错了也说不定,但若改用我融会贯通后所理解的句子来说明,量子与其说是物质,倒不如说是比较偏向于「可能性」的存在。

    拿未来举例好了。

    例如在一年后的今天这个时刻,我八成会在自己家里,或者也有可能还在学校,甚至搞不好会发生在某间宾馆跟学姊……之类的状况,还有可能被卷入摸不着头绪的风波当中,以及像这次一样待在船上或飞机上。

    换句话说,在未来,具有各种「可能性的我」能够同时存在于各个不同的地方;而量子简言之也跟这个例子一样。在进行观测并加以确定之前,由于是可能性的存在,因此便有办法同时存在于任何一个地方。

    「哦哦,我原本还以为你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真亏你那颗脑袋还有办法记住呢。」

    ……总觉得有种稍微被瞧不起的感觉,但我懒得反驳。假使换作平常的我,确实会火速将这些东西抛进遗忘的彼岸加以删除。

    我只是因为这跟重视的学姊息息相关,才记在脑海中罢了。而这方面的事情若不小心说溜嘴,绝对会惹得沙耶姊大发脾气。

    沉默是金啊。

    「明日香到这边为止也都还跟得上吗?」

    「嗯,还好……以前听妳说明未来量子论的时候,就已经有点理解了。」

    「OK,那接下来就切入主题啰。目前的科学界,相当盛行于研究作为次世代通讯技术一环的『量子情报通讯理论』。」

    「就名字看来,这肯定是应用量子力学所进行的通讯,没错吧?」

    「嗯,就是利用名为『量子遥传』的现象来传送情报。」

    「啊!」

    听见这个耳熟的词汇,我马上取出最近随身携带、常常翻闵的那本书,快速翻动内页。

    ……有了,在这里。

    『若藉由单一事件创造出两颗基本粒子,那么这组双生基本粒子——「EPR对」除非在事件途中遭受某种妨碍(受到外部观测、碰到障碍物等等),否则将会依循单一方程式(波函数)永不止息地盘旋飞行。

    由于双生基本粒子乃是依照单一方程式的函数移动,因此可知若针对其中一方进行观测并确定其状态后,未经观测的另一颗基本粒子之状态也会同时获得确定。

    利用此原理将「量子态」传送至远处的技术称作「量子遥传」,目前运用这种现象的次世

    代通讯研究——。

    而在翻到的那一页当然还有后文,只是我再怎么反复阅读也依然一窍不通。

    「好啦,若要把量子遥传解释成你们也听得懂的通俗用语……我想想喔,同卵双胞胎明明分隔两地,却能共享彼此的情绪与痛觉,世界上存在着这种不可思议的现象对吧?」

    「似乎是……有呢……」

    也就是所谓的双胞胎心电感应吧。双胞胎的哥哥脚一受伤,弟弟明明毫发无伤,却也会莫名其妙地觉得同一个部位很痛,诸如此类的现象。

    心电感应……吗?就超能力的分类而言,聪里的《力量》应该是属于这种力量没错。

    一股强烈的似曾相识感油然而生。啊,对了,就是面对学姊的未来预知梦之时,当时我也曾对未来及量子之间的奇妙一致感到错愕。

    相信这次也一样,这个例子肯定跟量子脱不了关系。

    「虽然在科学层面还无法说明清楚,不过已有相当多的案例被报告出来。其实在量子世界中,也有类似这种案例的现象喔。若让某个单一事件创造出两颗基本粒子,那么这组双生基本粒子也会像人类双胞胎一样,共同拥有不可思议的命运。」

    看吧,我就知道。

    「先将这组双生基本粒子的其中一颗设为A,另一颗设为B吧。本来在进行『观测』之前,量子的状态都不会确定下来,但唯独这组共同拥有不可思议命运的双生基本粒子是例外。在观测到A的瞬间,也能同时得知明明尚未进行观测的B之状态。」

    「就像刚刚那个双胞胎兄弟的例子吗?」

    「对对对。这组双生量子——EPR对相当有趣唷。无论相隔多远,不管间隔多久,都还是能一直维持着这种不可思议的关系。也就是说,纵使让A跟B处在物理距离相去极远的的阶段,只要观测A,B的状态就会在同一瞬间确定下来。换言之,位在B附近的人,也能因此得知A的状态。由于站在旁观者的立场,会觉得量子情报看起来就如同瞬间移动一般,因此便将这种现象称作量子遥传。」

    我还是听不太懂,微微侧头露出不解神情。

    糟,我愈来愈跟不上了。

    沙耶姊见状便竖起食指。

    「量子力学这玩意儿呢,好像很爱『旋转』这个东西。」

    沙耶姊将竖起的食指指向我,仿佛施展催眠术一样开始绕圈子。

    「当然啦,旋转数不尽相同……」

    只见手指头的旋转速度一鼓作气加快,接着又立刻缓慢下来。

    「旋转的方向当然也是大相径庭。」

    原本呈顺时针方向旋转的手指头,这次改成逆时针方向旋转,接着又朝右斜向旋转、左斜旋转。那个,总觉得我好像真的开始头昏眼花了。

    「拿旋转方向为例应该最好懂吧。因为在进行过各种不同实验后,结果发现这组双生量子有这种关联性:『A为顺时针方向旋转,B便为逆时针方向旋转;A为逆时针方向旋转,B

    为顺时针方向旋转』……」

    「啊!就是0跟l嘛!」

    在说明途中,学姊突然大叫一声,沙耶姊随即满意地点了点头。

    隔了几秒后我也领悟过来。只要把顺时针替换成l,逆时针代换成0,便可透过二进制法则来传送情报。而聪里则具有可以在转瞬间自动分析「掌管思考的电气讯号」的器官,也就是「脑部」。似乎只要血型相符,即便是他人的器官也能顺利发挥原有机能,那要处理他人的思考自然也就不成问题。

    「而根据今年年初发表的某篇论文所说,这个量子遥传现象,在理论上除了空间之外,似乎连时间都有办法超越喔。」

    「时间……难不成就像学姊那样!?」

    「嗯,以人为方式创造出这个双胞胎关系的举动,就叫作让量子产生缠结,恐怕在『心灵原始光景』成形的那一瞬间,明日香是跟『未来』产生缠结……而聪里则是跟『人心思考』缠结在一块儿了。」

    「缠结……是指丝线『缠结』成一团的缠结吗?」

    「嗯,就是那个缠结。」

    沙耶姊以点头响应我的问题。

    缠结在一块儿吗……嗯,这种描违或许真的恰如其分吧。那种缠成一团无法可解的感觉,简直贴切到不行啊。

    学姊舍弃「想去空无一人的远方」的愿望,透过这个方式,成功解开了她与未来之间的缠结,但这种方法却无法套用在聪里身上。

    只能……就只能再找寻其它可行方案。

    等待我们消化完话中涵义之后,沙耶姊再次开口讲违:

    「要继续下去啰。有句名言叫『我思故我在』。」

    「我好像在哪听过这句话。」

    真要说的话,我反而有种「自己干嘛烦恼这种事」的感觉就是了。纵使不再思考这些啰哩叭唆的困难问题,我人还是在这儿,其它人依旧能够看见我,也能触摸到我,所以我当然「在」啊。

    「总之讲单纯一点,就是世上并不存在思考者本身没意识到的『思考』。正因为有意识到,才能加深思考内涵,进而打造出今日的繁荣光景。换言之,这句名言也可以这样讲『我思,故观测思考的我在』。」

    观测。这在量子力学当中带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它意味着某种现象的「发动」。在学姊那件事上,是让未来获得确定。

    而在聪里身上……

    「我就简单作个结论吧。聪里(A)跟我们(B)之间产生了思考的双胞胎关系(EPR

    对),而我们(B)一旦『观测』自己的思考……」

    「便会引发所谓的量子遥传现象,导致思考流入聪里(A)脑中?」

    「就是这么一回事。能力之所以只对聪里认知到的人有效,恐怕是她下意识所设置的自我防卫截流机制吧。量子遥传跟距离无关,一旦让世上所有人类的思考涌流而入,脑袋肯定吃不消啊。」

    啊,这让我想起之前在学英文时,好像有读过一篇类似的文章。内容说人类好像会下意识地执行筛选情报的动作。例如大多数日本人都无法分辨英文的某些特定发音。据说是因为日语缺少那些发音,导致日本人在生长过程中,脑部便自行判断不需要分辨那些发音的机能,进而使其陷入沉眠的样子。

    嗯,就连计算机也会因执行多余程序而导致处理速度变慢,所以人脑八成也是这样,靠着封印用不着的机能来提升运作效率吧。

    真是够了,若是这样的话,直接想办法搞定那股特殊能力不就得了吗?像过敏症状也是,人类的身体还真是连自己都无法随心所欲地加以掌控呢。

    我用力点了点头。

    「……老实说,连我自己不知道到底明白了几成,但我想……应该算是知道了吧。那么,该怎么做才好?该怎么做才能摧毁掉思考的双胞胎关系呢?」

    这才是关键所在。

    无论如何,都非得设法让聪里变成一名普通女孩不可。

    我完全搞不清楚方法为何。

    但若换作沙耶姊,若由沙耶姊出马的话,相信一定……

    「答案就是……」

    「「答案就是?」」

    咕噜。我和学姊几乎同时吞了口唾液。

    只见沙耶姊用那张严肃非常的脸,说出了完全相反的答案。

    「……其实还没研究出来啦-」

    「都、都来到这种地方了,妳居然又来这套!」

    我的咆哮声响彻整间套房。

    老实说,我的脑袋已经过热了耶?

    这是我有生以来首次用脑用到这种程度耶?用得比上个月还凶耶?

    结果妳居然说「我不知道」,没有人这样乱搞的吧!

    「亏我还满怀期待地发问!感觉一整个亏大了啊!」

    「什么!?你那是什么口气啊!?我也是因为思绪打结才期待你能灵光乍现耶!结果你居然一片茫然,真是个毫无用武之地的烂男人!我才该说我白期待了啊!」

    「妳说什么啊啊啊啊!」

    「不然你想怎样!」

    「呃、好了好了……」

    学姊连忙闪身挡在即将爆发口角的我们之间,设法安抚我们的情绪。

    但我跟沙耶姊还是如同猛兽一般,气呼呼地互相瞪视了一段时间,接着「「哼!」」地同时将头撇向一旁。

    「呜哇,这两人果真有血缘关系啊。」

    或许只是自言自语,我却听见了学姊的嘀咕声。真是够了,学姊妳讲那什么话啊?我才没那么蛮横不讲理咧,真是的。

    『让各位久等了。本船已于方才驶离日本领海,抵达公海区域。请各位尽情享受船内的赌场设施。』

    船内广播声响起。

    关键时刻终于来临了吗?现在可不是互相争执的时候啊。

    「好啦,差不多该动身啰。」

    沙耶姊在胸前挥动右拳击打左掌,桀骛不驯地笑了出来。

    启程,赶赴战场。

    此处看起来既昏暗又唯美,并充斥着一股颓废气氛。

    一股由酒精、香烟加上超浓香水混合而成的复杂气味刺激着鼻腔,总觉得光是待在这里就会令人感到头昏脑胀。

    面积大概跟学校操场差不多,拉霸机、轮盘机及各式扑克牌游戏专用桌等赌博设备,拥挤地排列在一起。后方舞台上则有一名身穿高档西装的微胖中年男子,洋洋得意地朗读一大串又臭又长的谢辞。

    呃……该说此地和身为平民百姓、而且还只是个高中生的我完全无缘吗?有种分明就是异世界的感觉啊。我总觉得自己完全是跑错地方,内心不安得要命。

    「这真是……」

    擦身而过的绅士淑女们,个个都转头望向我们,不约而同地发出感叹声。这也难怪,如此惊为天人的两名美少女盛装走在一起,想要视若无睹也难啊。

    「哪、哪,小数学弟,好像从刚刚开始就不断被其它人盯着看,这代表我身上果然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换上一袭水蓝色晚礼服的学姊,难为情地向我询问。因为女仆服事件的关系,导致学姊似乎对他人眼光产生了被害妄想症的倾向。

    「一点也不奇怪!学姊非常适合这套礼服,超级漂亮的!」

    「是、是吗?嘻嘻,谢谢你唷。」

    我毫无保留地极力称赞,学姊随即露出有点难为情,又感到很开心的腼腆笑容。

    由于是VIP级客轮,因此船上似乎也提供了晚礼服的租借服务。学姊本来就是个散发出沉稳气息的清纯美人,穿上这种礼服反而更能衬托出她的美貌,呈现出十足大家闺秀的感觉。

    今天也拜见过学姊的女仆装扮,我的人生了无憾恨啊!

    「少在那边露出色瞇瞇的表情。」

    我被身旁的沙耶姊狠狠捏了一下侧腹。

    沙耶姊换上一套鲜艳的红色晚礼服,搭配一头亮丽的金黄色秀发,总之就是璀璨夺目,俨然就像是某个地方的外国公主一样。

    不对,我说错了,她不是公主,眼神显然不一样。那对自己充满绝对自信、洋溢着坚强意志的目光,并不适合用「公主」等弱不禁风的譬喻来加以形容。

    这个人现在乃是如假包换的女王陛下。

    呵呵,也就是说,如今我正处于享受齐人之福的状态啊。嘿嘿嘿,来自四周的羡慕眼神真是令人心花……

    「女伴虽是一流,担任护花使者的男伴却很糟,那分明就是个小老百姓嘛!就连特地准备的燕尾服也会落泪啊。」

    要你管喔,呆子!

    我转脸怒瞪那个歪嘴斜脸撂下这段故意卖弄的揶揄字句、看起来活像个阔少爷的做作家伙。

    我也很清楚自己并不适合穿燕尾服啦。

    「小、小数学弟,你穿起来很搭,真的很帅气唷。别在意别在意。」

    看样子学姊似乎也听到了那个人对我讲的坏话,还愿意帮我找台阶下耶。真是太感谢学姊了。虽说制服号称是婚丧喜庆皆适用的万能服装,但在这种名流齐聚一堂的场合,只会显得太过格格不入,因此我才跟着换上燕尾服。

    好啦,或许学姊的话中也掺杂了不少客套的意思(我也知道自己并不是英俊帅哥,身高更是……呜呜!),但听见心上人夸奖自己帅气,就是不会觉得不舒服。

    「呜!沙耶姊!?」

    沙耶姊突然毫无前兆地勾起我的手臂。沙耶姊并未开口响应我的惊叫声,只是对着那个讲我坏话的阔少爷露出一抹别有意涵的笑容。

    「沙耶同学,妳这是……哦哦。」

    学姊一开始虽然眼神严肃地诘问我跟沙耶姊的勾手动作,但接着却彷佛心领种会似地点了点头,也模仿沙耶姊轻轻勾住我另一只手,随后跟沙耶姊一样,对着相同方向展露艳丽微笑。阔少爷心有不甘地咬牙切齿,连忙转身消失于人群之中。

    目送他的背影离去之后,沙耶姊及学姊互相眨了眨眼。至此,脑筋迟钝的我,总算才领悟到她们俩的行动意义为何。她们是特地为了替我出口气,而连手报复那个阔少爷。天啊,我超开心的!

    「谢谢妳们。」

    「哼,干嘛突然道谢?」

    「嗯,你为什么要向我道谢呢?」

    沙耶姊径自将脸撇向一旁,学姊则是笑咪咪地装蒜。施恩不望报的气度,更突显出她们俩的潇洒一面。

    话说回来,那个,请问两位,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肯放手呢?阔少爷明明已经不晓得跑哪去了,但两位却莫名其妙地持续加强勾住我手臂的力道耶!?

    那个,身为男子汉大丈夫的我当然倍感光荣,也非常开心,但这种状态会吸引众人注目,搞得我超难为情说!

    『~~那么接下来,欢迎小鸟游京水先生上台致词。』

    突然钻入耳中的名字,促使我不由自主地转眼望向舞台。

    一名高眺纤瘦的青年缓步登上阶梯,原本吵吵闹闹的会场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会场里的所有来宾,都注意着这名男子的一举一动。对了,我想起这家伙是以这场首航典礼的特别来宾身分获邀登船,当然也得致词一下。

    来到麦克风前面的男子,优雅地挪动脚跟旋转九十度面向正前方。据说他投身商业界已满二十年,因此照理说年龄应该超过四十岁才对,但他的容貌却充满年轻活力,看起来顶多才三十出头而已。

    虽然容貌端庄俊俏,却感受不到任何一丝软弱气息。洋溢着以丰富经验为后盾的自信及霸气,有如野生猛兽一般强而有力的自然美。

    『我正是方才主办单位所介绍的小鸟游京水。』

    「方便打扰一下吗?」

    等到小鸟游边接受满场喝采边走下舞台,沙耶姊随即开口叫住他。

    小鸟游略威讶异地睁大双眼之后,便相当开心地展露笑容。

    他举起单手,示意那些跟我们一样在舞台下待命、并对我们表现出戒心的魁梧黑衣保镳退下。

    「妳是高尾沙耶小姐对吧?我从很早以前就已经注意到妳的活跃表现,内心也一直期盼有朝一日能够与妳见个面呢。」

    小鸟游动作有点夸张地张开双臂说道。沉稳的男中音声嗓,诚恳且柔和的举止,和蔼可亲的笑容,但却带有一股奇特的压力。

    光是站在他面前,就让我整个人几乎快缩成一团,心灵为之一凛。这个人的身上,缠绕着一股领导者特有的、足以震慑他人的气氛。

    ……这是我第一次见识到拥有跟沙耶姊同样水平和存在感的人物。尽管这纯粹只是我的直觉,然而我在这名男子身上,却完全感受不到沙耶姊所具备的温情特质。

    「那刚好,我也很想跟你聊聊呢——聊聊聪里的事。」

    沙耶姊傲然交抱双臂,摆起架子说道。而且还一开口就切入核心!

    呜喔喔,这个人果然厉害啊。面对世界首屈一指的大企业领导人,态度仍旧一如往常,完

    全没有任何改变!

    个子虽然娇小,却展现出泰然自若的稳重感,当置身在这种非比寻常的空间,有她陪伴在身旁,实在是让人倍感安心。

    老实说,刚刚差点被近距离接触小鸟游所体会到的存在感给吞没,所以真的很戚谢沙耶姊拉了我一把。

    「哦哦,经妳一提,我才想起诸位跟聪里确实有过数面之缘呢。」

    小鸟游开口说道,他的笑容丝毫未见变化。

    小鸟游收养聪里至今还不到一星期的时间,另外聪里又是个实在无法用「普通」来加以形容的超能力者,但被首度见面的人戳破这一点,他居然完全不为所动…,

    「……是聪里告诉你的吗?」

    「不,我刚刚不是说过了吗?我从很早以前,就已经注意到妳的活跃表现。」

    带着虚假笑容脱口而出的这些话,使得连沙耶姊这样的人物也不得不微微皱起眉头。

    当然啦。要是听到有人如此堂堂正正地说「我有在监视你喔」,相信任何人都必定会感到很不愉快。

    「对了,我也认识与妳作伴的这位漂亮小姐喔。妳是观田明日香小姐,没错吧?听说妳是一肩挑起日本未来的重要人士。最近状况似乎有点不好,还请妳务必好好保重身体。」

    「……呜!」

    这家伙连学姊的能力也知道吗!?

    「『经济界的奸雄』……是吧?果真名不虚传,居然连明日香的事情都已经调查完毕,真了不起……」

    「承蒙过奖,真是不敢当。」

    小鸟游笑咪咪地回应了沙耶姊的尖锐言词。

    这家伙到底是怎样……!?在这短短的对谈之间,我竟如陷入无底沼泽一般,不禁感到浑身不自在。

    「站着聊天也不太妥当。如何?各位何不移驾至我房间,让聪里也顺便加入这场谈话呢?任何人都可以毫无顾忌,好好地聊上一聊了,是吧?」

    「~~~啧,好啦!」

    沙耶姊面露极其不悦的神情,答应了他的邀请。

    虽然双方都只是小试身手,但对话主导权却始终掌握在小鸟游手上。沙耶姊她……竟然被攻得屈居被动的局面。虽然不太想承认,但他不愧是只用上二十年,就建立起世界级顶尖集团的菁英份子。

    「各位这边请。」

    小鸟游背对我们举步前进。

    直直走去。

    在场众人明明都是VIP人物,然而站在小鸟游行进路线上的人却都连忙退开,宛如摩西过红海似地自动浮现出一条通道,诚然是「帝王」游行。

    「哪,所谓『经济界的*劝诱』,难道那家伙真的是个出了名的骗人高手吗?」(编注:与前述「奸雄」的日文发音相同。)

    我一边勉为其难地跟在小鸟游背后,一边小声询问沙耶姊。

    「我说你喔,虽然我很强烈怀疑你分明就只是会错意,但『骗人高手』这一点倒是没错。正确一点的说法是『经济界的曹操』啦。」

    「曹操是指出现在『三国志』当中的那名乱世奸雄吗?」

    学姊微微侧头询问,沙耶姊则以点头作为响应。

    「对对对。讲更正确一点的话,那指的并非『三国志』,而是『三国演义』里头的曹操。曹操他不就是个所谓的人才收集狂吗?」

    「有这回事?」

    「没错。其中最为著名的故事,应该是他因为爱惜刘备的结拜兄弟关羽,而不惜赏赐绝代名驹赤兔马及大量金银财宝。差不多就是那种感觉啦,总之只要够优秀,纵使是敌方阵营的人马,他也会极力设法挖角啊。」

    「哦~」

    我脑海中不经意联想到的,是在RPG游戏内最为常见,高声大喊着「勇者啊,我可赏赐你想要的一切给你,服从我吧」等老掉牙台词的大魔王。

    「小鸟游也一样。总之,他在看出人的『才能』并善加利用这方面的表现,简直有如神助一般高明。他也真的在各种不同领域发掘出可造之才,不惜花费重资安排破例待遇挖角人才、给予裁量权、并积极地提供支持。员工才能获得充分发挥,结果使他的公司PLAYBIRD的业绩呈加速度般不断成长。」

    「假使只听这些描述,会让人觉得他好像是个理想上司呢。」

    学姊感受有点复杂地说道。因为我们早已知道,他是个为了满足私欲,甚至不惜花钱买入人口的差劲家伙。

    「假使只听这部分的话,的确如此。另一方面,他的冷酷无情作风也相当出名。听说只要判断员工已经江郎才尽,不管先前那名员工是为公司带来多大贡献的优异人才,他也会毫不客气地加以割舍,就跟丢垃圾没两样。」

    「……要是他判断聪里派不上用场,也会随手抛弃她吗?」

    「大概……吧。」

    沙耶姊边瞪着走在前面的小鸟游背影边说道。

    我也受到牵引,对那道背影送出敌视的目光。

    或许小鸟游这样做并没有错,对站在颠峰的人而言,那种冷彻心态或者是必备特质也说不定。

    可是,我就是看不顺眼啊。看不惯那种只把人当成道具看待的家伙。

    「就是这里。」

    小鸟游话刚说完,黑衣保镳随即趋前打开房门。

    虽说我们所分配到的房间,也是一间会让我这平民老百姓吓得诚惶诚恐的豪华套房,但老实说,眼前这个房间的水平本身就是截然不同。

    首先呢,总之很宽敞。与其说是个人房,倒不如说面积几乎跟一间小舞厅没两样。

    随处可见表面附有以金丝线绣成的复杂花纹的绒毯;骑士及少女雕像一字排开;摆放于房间各个角落的家具均贴满金箔,反射着灯光而显得闪闪发亮,照得我眼花缭乱……这到底是哪个地方的宫殿啊?

    房间尽头有一台将近百吋的超巨型液晶电视,以及一张刚好面向电视的柔软白色沙发椅。沙发椅上坐着一名先到的客人。

    以一袭黑色洋装裹住其纤细的身体,脸上也化着淡妆,梳理整齐的秀发绽放出亮丽光泽,漂亮得判若两人。

    尽管如此,她还是保留了一个完全没变的地方,就是那最令人感到印象深刻的冰冷眼神,黑暗、空虚,而且宛如看透万事。

    她就是我一心希望拯救的少女——绵贯聪里。

    「你……们……?」

    坐在沙发椅上的聪里睁大双眼,脱口发出嘶哑的声嗓,摆在膝盖上的双手也微微颤抖不止。

    「火候还不够喔,聪里。」

    那是一阵令人不寒而栗的冰冷声音,既尖锐、又毫无生气、宛如刀刃一般……刚刚那恐怕就是小鸟游的本性吧。

    「对……对不起。」

    聪里道歉时,脸色看起来有点苍白。

    小鸟游释放出来的压力带有一股非比寻常的气势,这股气势则笔直地猛然袭向聪里。尽管身怀特异功能、品尝过痛苦经验,但聪里终究也只是个年仅十四岁的少女,怎么可能不感到害怕?

    「妳又慌了对不对?我说过了,要设法让自己达到无论面对何种场面,均不会表露出情绪的境界。真是的,看样子还得多花点时间进行调整才行呢。」

    小鸟游一屁股坐在沙发椅上,一脸无趣地叹了口气。

    啪滋。

    我心里传出理智线断裂的声音。不要表露情绪?调整?光从刚刚那些话,就能清楚得知这家伙平常到底是用什么态度在对待聪里。

    「你这家伙,该不会把聪里误认为是机器人之类的东西了吧!?」

    这阵破口大骂的声音,促使小鸟游首度转头看了我一眼。

    对这个人而言,像我这样的平凡小鬼,八成就跟路旁的小石头一样。即便映入眼中,肯定也不会感到在意。

    而我的发言也无法传入这家伙心中,我知道顶多只会引来一阵讪笑,但纵使如此,我也绝不能对方才那句话保持缄默。

    「果然还是不能将聪里交给你这种家伙照顾!」

    要是待在这种人身边,聪里只会逐渐失去笑容。

    心灵随之冻结。

    「不能交给我照顾,是吧?你讲的话还真有趣呢。那我倒要请教一下,你有办法背负起聪里的人生吗?平凡的你?身为学生的你?毫无社会力量可言的你?能够提供住处、衣服及食物吗?」

    「我确实如你所说,只是个双手空空如也的小鬼。凭我这种货色的力量,实在背负不了聪里的人生。可是,若换作沙耶姊,换作我最引以为傲的表姊出面,肯定比你更能带给聪里幸福!更值得信靠!」

    「哈!结果你只会寻求他人协助吗?」

    小鸟游脸上明显浮现出把我看得一文不值的嘲笑神情。

    可恶,果然还是行不通,连我都有自己讲了一堆废话的自觉。

    唯独有力人士的声音才能传人小鸟游的内心。虽然很不甘愿,但我确实没有那种实力。凭我的发言,根本完全撼动不了这家伙的心灵。

    「只不过这事说来也很无厘头。换作高尾小姐的话,的确是有办法扶养聪里没错。然而妳居然想永远把这女孩留在自己身边,我实在认为妳的脑袋有问题。」

    「啧!」

    虽然只有收养关系,但那是一个「父亲」该说的话吗!

    我拚命压抑住想要扑上前去扁他一顿的冲动情绪。即便我感情用事地试图殴打他,十之八九也只会被守在一旁待命的保镳制伏罢了。

    况且这里并非小鬼头的世界,一旦动用暴力,比赛将立刻结束,落得我方败北的下场。

    「更何况呢,她的《力量》实在很了不起!八成可以为我带来莫大的财富吧。我为何非得将这棵珍贵的摇钱树奉送给你们不可?那样做又能让我得到什么好处呢?」

    「财富、金钱、好处,你就只会想到这些……」

    「好了,到此为止。」

    情绪激动的我被沙耶姊扣住肩头,一把往后拉开。

    「小数,你的登场时机在更后面啦。刚刚在房间时,我不是说过了吗?一切包在我身上。」

    强而有力地扛下责任的沙耶姊,大胆地坐在位于小鸟游前面的大理石桌上面。沙耶姊个子虽小,但却完全呈现出俯瞰着小鸟游的姿态。

    接着,沙耶姊面露冷笑神情说道:

    「我说小鸟游先生啊,这里是赌场对吧?那么……何不靠赌博来决定呢?」

    「……赌博?」

    小鸟游的眉毛微微抽动了一下。对我的发言毫无反应的男子,现在开始感到有兴趣了。

    「……嗯,我猜你们的愿望,八成是想赎回聪里对吧?可是,你们究竟打算拿什么当赌灌注呢?据我判断,聪里身上这股《力量》的经济价值,再怎么低估起码也有一千亿日圆。你们若无法准备至少相当于这笔金额的抵押品,我就算答应这场赌局,也无利可图啊。」

    一……一千亿日圆!?

    你这混帐,灌水也灌太凶了吧!

    「即便再怎么大名鼎鼎,妳也还只是个高中生,我不相信妳有办法拿出这么高的筹码。」

    「是吗?我拿得出来唷?」

    沙耶姊率性地如此说道,举手轻抵胸口,面露得意笑容。

    「我的赌注就是我自己。」

    「什么!?」

    原先始终不改从容态度,甚至显得有些超然的小鸟游,此时首度扬起双眉,露出惊讶神

    情。

    当然啦,我跟明日香学姊也一样吃惊。

    「妳、妳在胡说八道什么啊,沙耶同学!?」

    「是啊,沙耶姊!?说什么拿自己当赌注……」

    极力反驳的我,嘴巴却硬是被沙耶姊伸手堵了起来。

    「现在还在交涉中,你们通通闭嘴。」

    沙耶姊的声音既低沉又压抑,表情非常凶狠。

    面对那隐藏着强大意志力、令见者不得不臣服的锐利眼光,以及压倒性的魄力、气势和女王威严,我及明日香学姊均被其所震慑。

    沙耶姊放开捣住我嘴巴的手掌,轻轻推了我的胸口一下。力量明明不大,我却身形不稳地倒退数步。

    接着,沙耶姊再度转头面向小鸟游——

    「要是我赢了,就如你方才所说,聪里便由我们带走。假使你赢了,那我就到你的公司,一辈子任凭你差遗。就我的个人判断,我认为自己这一生就算活得平凡一点,大概也能创造出数兆日圆的经济价值,你觉得如何?」

    「……的确,妳八成具有那样的价值。但,妳是认真的吗?妳真要为了一名只不过相处了短短两天的少女,拿自己的将来当赌注?」

    「是啊,连我也觉得自己真的疯了呢。」

    沙耶姊自我解嘲似地耸耸肩头。

    这就是……沙耶姊先前所提到,能让小鸟游放弃聪里监护权的手段吗!

    的确,他带走聪里就是为了自身利益。那么,只要在他面前撒下胜过聪里的庞大利益就好。

    道理懂归懂,然而,这也太过鲁莽了吧!?

    「我说沙耶姊啊,讲白一点,有谁能够保证这家伙一定会信守承诺呢?」

    虽然沙耶姊叫我闭嘴,但唯独此事我非说不可。

    纵使叫他立下契约,恐怕也没有意义。赌输便交出养女,这种字据根本不可能具备所谓的法律强制力。尽管心有不甘,但就社会观点而言,我们所说的话显然很莫名其妙啊。

    这家伙自己也说了,聪里的《力量》价值高达一千亿日圆。他绝不可能因为「赌局约定」而轻易放手,「会遵守这种不带任何惩罚的约定之人,才是真的脑袋有问题吧」,他甚至还有可能拿此番说词来反咬我们一口。

    「一方面倒不必担心。」

    沙耶姊斩钉截铁地说道。

    「『言出必行』乃是小鸟游京水的美学。话一旦说出口,他就会倾尽全力加以实现。事实上,他也的确办到了。若是陷入走投无路的困境也就算了,但在这经济不景气当中依旧独霸财界的状况底下,却只为了区区一千亿圆小钱而违背信念……相信他的帝王尊严绝不会允许自己落到那种地步,对不对呢?」

    「是啊。我自认并未落魄到会为了区区一千亿圆而违背信念。」

    小鸟游脸上浮现出游刀有余的笑容。

    不行了!我真的跟不上了!

    虽说像那些出现在电视节目当中的有钱富翁,处事态度大概都跟一般民众相去甚远,但这两个人是怎样!?他们是宇宙人吗?是宇宙人没错吧!?我可以放声大喊「宇宙我来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这句口号吗!?

    「那请问有谁可以保证妳会遵守诺言呢?」

    「我也还没落魄到会说话不算话的地步好吗?」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说的也是,妳的作风的确是如此。我就相信妳这句话吧。呵呵,妳真是太有魅力了。害我愈来愈想要……」

    「住手……」

    一阵小小声音打断了小鸟游的发言。

    那个声音极其微弱,但却相当清晰地传至我们耳中。

    众人的视线均集中至同一个焦点。出声的不是别人,正是成了赌注的聪里。

    「请别为了聪里做那种事……」

    她左右晃动她那小巧玲珑的脸庞。

    看起来似乎也显得有点害怕。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就是不肯放过我呢!这不是聪里想要的状况啊!」

    隐藏在聪里声嗓当中的,是很明确的拒绝之意。

    聪里脸上浮现出毫无半点喜悦可书的自嘲笑容。

    「住进沙耶姊姊的家,跟大家共渡每一天。嗯,感觉似乎非常非常快乐,就像作梦一样,但就是因为无从实现,才会称为作梦。即便一开始过得很好,大家……大家总有一天绝对都会变得很讨厌聪里!想也知道必定会疏远我!我再也不要见到我喜欢的人露出厌恶目光看着我!我绝对不要!所以……所以我明明都已经干干净净地画下句点了……」

    那是能够读取他人心思的女孩,发自内心、毫无半点虚假的恸哭。

    希望愈大,失望所带来的痛楚也愈大。

    她已经被伤得太深太深了。双亲、亲戚、朋友,所有她喜欢的人,通通都对她展露出厌恶及畏惧的态度。

    她早已绝望,深知这世上根本没有人愿意揍纳身怀可憎《力量》的自己。

    而我也是对她造成伤害的其中一名罪人,打一开始我便脱口说过——

    永远相处在一起会很难受。

    那句话如今已化作一根新的木桩,深深刺穿了她的心灵。

    「小鸟游先生他确实不肯回头关心『聪里』。可是,他却发现聪里的《力量》具有价值,他认同了这股可憎的《力量》。这里是第一次有人对聪里说可以在此过生活的地方啊!所以、所以……」

    「吵死了,我又不是为了妳才挺身而出,我只是想找个可以留宿我家的女管家罢了。我会想尽办法虐待兼叫妳做牛做马,给我做好心理准备啦!」

    沙耶姊大哼一声,接着滔滔不绝飘出这段话,嗯,虽然我知道她是因为害羞而故意要狠,但那种借口实在太过勉强。天底下哪有人会为了找个可以留宿家中的女管家,赌上自己未来的所有一切啊?

    「哈……哈哈哈哈!」

    突然,一阵刺耳的哄笑声响彻整个房间。

    小鸟游由衷戚到开心地放声大笑。

    「好吧。高尾小姐,我就答应跟妳一赌。但是,请容我决定这场赌局的对决方式。」、

    「你!?想也知道我们不可能同意嘛!为何我们要接受那种对你有利的条件啊!:」

    「这还用说吗?你们似乎非常想从我手中抢回聪里,但我可不是那种会天真到放过这个弱点的傻瓜喔。」

    「啧!」

    我不禁咬牙切齿。

    这家伙居然趁人之危!

    「无妨。」

    沙耶姊完全无动于衷地接受了小鸟游的提案。

    「啊,喂,沙耶姊!?」

    沙耶姊举手制止惊慌失措的我。她的眼神一如往常,充满了确切的自信色彩。仔细想想,犯下在敌人面前自曝弱点的悔恨失误,确实不像沙耶姊的作风。这代表小鸟游的提案,其实早就在她的预料之中吗?

    「那,你打算用什么方式决胜负呢?」

    面对沙耶姊的询问,小鸟游的双眼瞬间绽放出诡异光芒。

    老实说,我心里只充满了不祥预感。

    「就用梭哈如何?而您的对手当然就是……坐在这边的聪里。」

    梭哈。

    在使用扑克牌进行的游戏当中,算是相当主流的一种游戏。就像麻将一样,以五张牌砌出「牌型」,再以牌型的强弱分胜负。

    话又说回来,这也不是只要凑出强力牌型便能获胜的单纯游戏。只要觉得没有胜算,亦可中途宣布放弃。反过来说,即便拿到一手烂牌,若是能透过虚张声势逼对手弃赛,那也算是获胜。

    总之是一种考验战术应用,心理战色彩极端浓厚的游戏。

    「妳真的打算跟聪里对决吗?别说聪里没警告过妳,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聪里隔着桌子,向跟自己对峙的沙耶姊喊话。

    两人的身旁各摆有一百枚筹码,能夺走对方所有筹码的人便是赢家。

    彼此均以自己为赌注,纵使说这堆筹码是自己的分身也绝不为过。

    「妳应该已经知道自己玩这类游戏,肯定玩不过聪里才对。」

    这句话让我想起首度遇见聪里那一天的事。聪里靠抽鬼牌,从沙耶姊手中夺下了名符其实的压倒性胜利。

    「哼,我可不喜欢打败仗。我早就在想总有一天必要报仇雪恨。」

    沙耶姊像是终结对谈似地从筹码堆中取出一枚筹码,随手丢至台面上。

    「……聪里绝对不会输,因为这里是聪里唯一的栖身之所。」

    聪里像是在为自己打气般说完,也拿起一枚筹码摆到台面上。

    由于我跟信司曾利用下课时间玩过好几次,因此大致上也知道梭哈的基本规则。这枚筹码

    就是所谓的底注。

    支付筹码给赛场,便能请赛场发牌给玩家。

    「聪里,妳不必担心。我不会要高尾小姐的命,也不会把她当成奴隶一样折磨。我会确实遵守劳基法,也不会提出任何有关性方面的要求。我保证会以人人称羡的条件,雇用她到我的公司上班。因此妳无须挂心,只管全力求胜即可。」

    小鸟游坐在沙发椅上,一边轻摇玻璃酒杯,一边嘻嘻笑个不停。他显然是想藉此消除掉聪里心中的迷惘。

    小鸟游或许真的打算厚待沙耶姊吧。但沙耶姊是天生的女王陛下,她绝不可能允许自己屈居于某人的麾下。

    她理当立于众人之上——是非得立于众人之上不可的存在。只要看看现今的日本应该就能理解吧?倘若领导者不可靠,就会害许多人陷于不幸。沙耶姊是支持率高达九十八%的学生会长,是总有一天必能让更多更多人获得幸福的存在。

    但她却说输了就要待在这种讨人厌的家伙手下做事,简直糟到极点啊。

    「那么,比赛开始。」

    小鸟游一声令下,被指派担任发牌员的黑衣保镳,便动手发牌给她们俩。我虽对于让小鸟游身边的人负责发牌一事感到有点排斥,不过这却是沙耶姊主动提出的要求。理由是「保镳哪可能有办法作弊嘛。况且作弊手法若不够高竿的话,就绝对瞒不过我这双眼睛」。

    实际上,保镳的发牌动作根本称不上精湛,一副外行人的样子。因为他不会抛射纸牌,甚至只是用手放置纸牌而已。我也曾提过,必须具备相当熟练的技术才有办法抛射纸牌。

    虽对不会发生作弊情形一事感到安心,另一方面却也无法否认,心里有种「这明明是场赌上两人生涯的重要对决,但还真是毫无紧张气氛可言呢」的滑稽感觉。

    「下注一枚筹码。」

    看了自己的手牌,沙耶姊再递出一枚筹码至台面上。这是表明她要用这副手牌一决胜负的意思。

    「我跟。」

    看过手脾的聪里同样多拿出一枚筹码放到台面上。聪里似乎也打算一较高下。

    于是比赛进行到下一个阶段的「换牌」。

    「……我要换三张牌。」

    沙耶姊盖掉三张牌推到台面上,并从黑衣保镳手中接过三张新牌。

    「我也要换两张牌。」

    聪里同样盖掉两张牌推到台面上,随后接下两张新牌。

    在比赛中,像这样可以随意换掉任意张数手牌的机会只有一次,然后玩家再决定要不要用凑出来的牌型与对手决胜负。

    「先静观其变好了。PASS。」

    「我加码……八枚。」

    聪、聪里这小鬼,竟突然就将赌资加码加到上限!

    赌上人生的豪赌若在瞬间就分出胜负,那未免也太过无趣了吧?小鸟游以此为由,提议一注最多只能赌上十枚筹码,沙耶姊也说了声「我有同感」,接受了这个提案。

    既然聪里赌上十枚筹码,那么沙耶姊也必须拿出同样额度的筹码,否则就无法展开对决。

    「……弃牌。」

    沙耶姊耸了耸肩,随手将手牌丢回台面上。

    这是4一对吗?除了散牌以外,这是最弱的一种牌型,数字也偏小。要拿这种牌型进行高额赌资的对决,确实会让人感到相当不安。

    台面上两枚由沙耶姊丢出的筹码,以及聪里押注的十枚筹码,全都移动至聪里手边。

    「……实力果然相差悬殊啊。」

    冷淡地抛下这句话之后,聪里也在台面上秀出手牌。

    5一对,牌型跟沙耶姊一样,但因5的数字比4大,所以这成了比沙耶姊还强的手牌。要是接受挑战的话,沙耶姊必败无疑,因此选择放弃可说是正确的决定。

    但……正如方才所说,一对是梭哈当中最弱的一种牌型,而且5这个数字也很小。凑出这种牌型的聪里,却突然加码至最高上限。

    这若只是虚张声势也就算了。

    然而聪里肯定是基于自己能赢的绝对自信,才加码至最高上限。因为聪里能够读取他人心思,也就是说,她早已看透对方的手牌。

    可恶,这样下去确实如同聪里所说的,根本不成比赛啊!

    「别再比了。现在还来得及……」

    聪里再次提案,要求沙耶姊放弃这场赌局。

    刚刚的对决因为是对手弃牌,所以本来她并不需秀出自己的手牌。之所以故意秀出,大概是为了让对手重新体认到绝对无法胜过自己的事实吧。

    「发牌员,开始下一局比赛吧。」

    沙耶姊无视聪里的发言,再次拿出筹码丢到台面上。

    「妳会……后悔的……」

    聪里也丢出筹码,第二回合正式开始。

    发睥员再次各发五张牌给两人。

    「我下注。」

    看完手脾,聪里递出一枚筹码。

    另一方面,沙耶姊则任由手牌覆盖在台面上,始终没有整理的意思。

    感受到聪里的狐疑视线,沙耶姊「呵」地轻笑出声。

    「聪里,我早就知道小数会跑来跟我说想救妳脱困,也早就预料到可能会跟妳一较高下。虽然在现实生活中相当少见,不过在创作世界里,所谓有读心术的特异功能人士,可是多到数

    不清。因此调查之后,我才发现原来对抗手段还真不少呢。」

    「哦哦!」

    我忍不住紧握拳头。

    所以沙耶姊才会如此轻易就答应「跟聪里进行梭哈对决」这场乍看下堪称鲁莽的比赛啊。仔细想想,沙耶姊确实不可能在毫无胜算的状况下,跟别人展开一场以自己为赌注的胜负。

    「话虽如此,放空心思而战、发动避无可避的攻击、利用偶然情形……这些都是在梭哈对决时派不上用场的手法。」

    沙耶姊耸耸双肩,表达出「真是够了」的意思。

    ……喂喂喂?真的没问题吗?

    但沙耶姊说的没错,若是靠肉身的拳脚相向对决,或许还能放空心思,只凭身体的条件反射动作应战,但这种方式并不适用于梭哈。既然无论如何都得进行凑出牌型的作业,那就不得不动脑思考。

    纵使试图发动避无可避的攻击,梭哈却又规定,只要觉得没有胜算便可宣布放弃。

    要只凭运气决胜负吗?但绝不可能整场比赛都有办法接连不断地凑出比对手还强的牌型。一旦决定要依赖这类奇迹,就已注定一败涂地。

    还真是必须说,聪里的《力量》实在有够适合用来赌博。

    「但我还是找到两招可能有用的手法喔。一是改用外语作为思考语言;二则是在思考中加入谎言,好让妳分不清真假。」

    沙耶姊露出得意笑容,伸手捡起纸牌。

    「……原、原来如此。」

    我忍不住发出赞叹声。沙耶姊能够完美地灵活运用二十种外语。若只具备半吊子的外语能力,就不得不执行「以母语思考再翻成外语」的作业,然而彻底精通外语的人,甚至可以直接用外语进行思考。

    至于加入谎言的手法,也就是在脑海中想象无数种牌型,好让聪里分不清究竟哪个才是沙

    耶姊手上真正的牌型。

    太厉害了,真不愧是沙耶姊。

    这样一来……这样一来应该就能胜过聪里了吧?

    「我加注九枚筹码。」

    一下子就加码到最高上限!这表示沙耶姊凑出了相当强悍的牌型吗?不,以沙耶姊的作风,也有可能只是透过战术运用虚张声势罢了。

    此人是个凡事都难不倒她的万能天才。一旦出了状况,她就能像职业女演员一般,自由自在地操纵脸部表情。就连身为老交情的我,也看不出她是否在演戏。

    然而,聪里依旧面无表情。

    「……弃牌。」

    聪里毫不犹豫地淡然放弃这次对决。

    摆在聪里台面上那枚底注筹码,随之移动到沙耶姊手边。

    「沙耶姊姊说的确实没错,如果改用外语进行高难度的思考,那我就无法理解。但不单只有言语,连同情绪及印象等五花八门的东西都混杂在其中,这就是所谓的『心灵』。而聪里有办法看透人心……的一切。」

    语毕,聪里随手将手牌丢回台面上。

    数字均不相同,但五张纸牌的图案却清一色皆为方块。

    沙耶姊的脸部表情瞬间扭曲了一下。尽管那是大概也只有我才看得出来的细微变化,但现在沙耶姊肯定是慌了手脚。

    聪里的牌型叫作同花。这是一种很难凑出的强悍牌型,拿到后照理说应该绝不可能会选择放弃对决。

    「哼!」

    沙耶姊恼羞成怒地丢出自己的手牌。黑桃、红心、方块、梅花等四种花色的Q齐聚一堂。四张Q……此乃远远凌驾于聪里那一手同花之上的超强牌型。要是聪里就此接受挑战的话,沙耶姊铁定大获全胜。

    不对,假设只看筹码数的话,因为沙耶姊增加了一枚筹码,所以这场对决可以说是由沙耶姊获胜。

    但——

    该说是沙耶姊与生俱来的天运吗?在这种赌上人生的紧要关头,非但吸引到一手相当好的牌型,而且,还连带让对方获得「同花」这个会令人不禁想要一决胜负的好牌。

    一般而言,这种局面显然会导致聪里大亏一笔。

    不过刚才聪里只损失一枚筹码,便成功化解了这波危机。

    这分明就如同聪里所说一样,她的《力量》依旧健在——

    「而既然沙耶姊姊本身意识到那是谎言,那个想法便会显露出谎言特有的性质。妳知道吗?由于从前固定于四月份采收棉花,因此汉字虽写成『四月一日』,但却可以念成『*WATANUKI』唷。」(译注:等同于「绵贯」的日文拼音。)

    说到四月一日,就联想到愚人节。

    是一年一度说谎也没关系的节日。换句话说——

    对于「*可以看透谎言」的少女,所有的伪装都起不了作用……!(编注:「绵贯聪里」的日文拼音亦可解读成此意。)

    在那之后,比赛便呈现出一面倒的局势。

    因为手牌已被对方摸得一清二楚。

    纵使沙耶姊凑得一手好牌,聪里也会选择放弃,因此沙耶姊的筹码几乎完全没有增加。另一方面,聪里的手牌只要够强,即便就整体牌型来看,只不过是弱小牌型,她还是展现强硬姿态寻求对决。

    这样一来根本无法跟她抗衡。

    沙耶姊的筹码堆在转眼之间消融下降,如今就只剩下最后十三枚筹码可用。

    「别再比了好吗?就当这场赌局从来没开始过好吗?」

    明明获得压倒性胜利,聪里却还是主动提出这个建议。

    聪里脸上保持一张扑克脸,但声音却呈现出泫然欲泣的虚弱感。

    「都已经比到这一步,我可不允许妳擅自决定。」

    「聪里会连同沙耶姊姊的份一起努力工作,所以……!」

    聪里苦苦哀求冷酷断言的小鸟游,然而小鸟游却只是静静摇了摇头,以此作为响应。

    那也没办法啊。小鸟游所信奉的,是彻头彻尾的现实主义。他才没天真到会因为多愁善感的理由,而轻易放掉「沙耶姊所拥有的经济价值」这头即将到手的肥羊。

    穷途末路,这个成语自我脑海中一闪而过。

    但是——

    「哎~我果然还是拿她没辙啊。」

    身为当事人的沙耶姊却表现出无事一身轻的感觉,满不在乎地放声大笑。

    「妳已无后路可退了唷?为何还能表现得如此从容呢?」

    小鸟游颇感诧异地问道。

    「嗯,是危机没错啊,再这样下去我非但无法从你手中救走聪里,甚至连我都将变成笼中鸟。两名女主角真的遇上了重大危机。那么……就差不多该轮到英雄出场救美了,没错吧?」

    「英……妳该不会是在说我吧!?」

    毫无前兆,当然也不可能有过什么事先协商,就这样轮到我上场,我也只能不知所措地放声大叫。

    「呜哇!?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妳突然胡说八道些什么啊,沙耶姊!?」

    思绪完全乱成一团。好啦,虽然她曾说过我的登场时机在更后面,但是这种场面推我出来,要我究竟该如何是好咧!

    「你不是说『绝对会救回女主角,这才叫HERO』吗?既是这样,那就快点救救我啊!」

    「就跟妳说给我等一下!」

    虽然沙耶姊活像是不断拍打桌面,要求餐厅服务员快点送咖啡过来一样,若无其事地轻易脱口说出这种话,而那句台词确实是我以前曾对学姊说过的话。

    可是突然在这种节骨眼重施旧计,也只会害我感到困扰而已啊!!

    「在这种连沙耶姊也束手无策的状况底下,我又能有什么作为啊!?」

    「对、对啊,沙耶同学,妳实在太过乱来了啦!这事关妳本人的未来耶!?妳应该更认真……」

    「我基本上算是再认真也不过了喔?」

    面对我及学姊的抗议,沙耶姊表现出有点事不关己的感觉。

    才刚这样想,沙耶姊下一秒又哈哈哈地开怀大笑,而且看起来似乎真的十分开心。

    「沙耶同学?」

    「明日香啊,就现阶段而书,妳我之间的比赛算是我屈居下风,老实说,我对这点倒还有自知之明。可是呢,我现在真的认为『只有这件事,我绝对没输给妳』喔!」

    「什么事……呢?」

    「就是全世界最理解这个大笨蛋的人呀,非我莫属啦!」

    竖起大拇指指着我的沙耶姊接着说道:

    「这小子啊,可是我高尾沙耶大小姐唯一认定『能够完成我办不到的事』的男生喔?是在紧要关头时绝对会设法化险为夷的好家伙喔!嗯,是绝对喔。我已经在最贴近他的距离下,见识过好几次类似的光景啰。」

    「沙耶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妳要将一切全都交托给如此平凡的男孩吗!?哈哈哈,俗话说爱情是盲目的……看来只要谈到跟他有关的事,就连身为超级天才的妳也会变得两眼昏花是吧?」

    面对小鸟游的嘲笑,沙耶姊却露出从容微笑作为响应。

    「呵,这样也好啊。对自己倾心的男生深信不疑,天底下再也找不到这样的好女孩了,是

    吧?」

    「啧……!」

    我连忙动员所有的脑细胞竭力思考。

    回想起来,这次我几乎只是一味地依靠沙耶姊的帮助。

    说想救回聪里的人是我,沙耶姊明明就只是从旁协助而已。

    但我却躲在安全地带,只让沙耶姊挺身涉险。

    然而,沙耶姊却还是愿意相信这么不中用的我。

    此时此刻若不能设法解决问题,别说是英雄,我甚至根本不配当个男人!

    难道、难道就没有什么法子吗!?

    为了寻求灵光乍现的契机,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依序扫视房间里头的所有东西。

    结果却还是什么都想不到。

    该死,思绪毫无进展。再这样下去……再这样下去她们俩真的都会落入小鸟游手中啊。

    「小数学弟……」

    学姊十分担心地凝视着我。

    啊啊,话说回来,学姊的兔耳女仆装扮实在有够可爱啊。真希望能够再一次……哇咧,现在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吧!我必须更认真……

    ……咦?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就是兔耳啊啊啊!!」

    我像是快喊破喉咙似地放声咆哮。

    随后,一股冰冷至极的寂静气息笼罩住整问豪华套房。

    接着只见沙耶姊气得鬓角直冒青筋。

    「哇!你在开什么牛头不对马嘴的玩笑啊!?这样岂不是显得我活像个笨蛋……」

    我连忙制止已经进入发动「沙耶银河重炮击」态势的沙耶姊。

    「沙耶姊,这个,这个啦!妳看这边!」

    我取出最近常翻阅的那本书,指出符合条件的部分给沙耶姊看。

    「啊!?」了一声的沙耶姊颇不耐烦地瞄上一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接着发出跟我一模一样的响亮叫声。不愧是沙耶姊,好像才稍微一提,我的想法就已经全部传达出去了。

    「明日香!兔耳发箍在哪!?」

    「咦?那个发箍在这个包包里……因为妳说发箍里面藏有许多惊人技术,我心想说要是不慎弄丢就糟糕了,便随身携带……」

    唯一摸不着头绪的学姊,惊慌失措地举起那个拿在手上的盾背式包包。

    「太好了!」

    沙耶姊欣喜若狂地从学姊手中抢走包包,接着翻找内容物,取出她要用的目标物。

    「看样子妳好像想了许多不太容易理解的事,但妳当真认为光靠那种角色扮演道具,就有办法对付得了聪里的《力量》吗?」

    聪里发出目瞪口呆,甚至还带有同情意味的声嗓说道。

    嗯,这个嘛,聪里当然几乎完全不懂什么叫作量子力学啊。

    「嘻、嘻嘻嘻,呼哈哈哈哈哈!!兔耳、兔耳!哈哈哈哈哈!」

    至于小鸟游呢,这似乎特别符合他的笑点。只见他打从刚刚开始就抱着肚子,十分难受地在沙发椅上滚来滚去。

    嗯,这也难怪啦。毕竟超级天才沙耶姊竭尽所能、极力夸奖的我,好死不死居然脱口喊出了「就是兔耳啊」这句台词嘛?当然会觉得好笑啊。

    要是彼此立场对调的话,我想我肯定也会捧腹大笑。

    不过呢……

    「好啦,结果究竟如何呢,敬请期待吧。」

    沙耶姊与我四目相交,接着将兔耳发箍戴到头上。

    起初抱持着怀疑态度的聪里,脸色立刻产生变化。

    「读……读取不到了……」

    「什么!?」

    从爆笑状态摇身一变,连小鸟游也面露惊愕神情望向聪里。

    沙耶姊施展抛硬币的要领投出一枚筹码至台面上,语调平淡地宣告:

    「开始下一局的比赛吧。」

    在这个月当中,我已拿起量子力学书籍反复读过不晓得多少遍。

    完全看不懂的我,真的是一遍又一遍地反复阅读。所以啊,即便搞不懂个中涵义,我也已经熟读到可以倒背如流的程度了。

    『若藉由单一事件创造出两颗基本粒子,那么这组双生基本粒子——「EPR对」除非在事件途中遭受某种妨碍(受到外部观测、碰到障碍物等等),否则将会依循单一方程式(波函数)永不止息地盘旋飞行。』

    对了,老实说,虽然明明已经听过沙耶姊的讲解,但我到现在依旧完全摸不着头绪就是了。

    可是我好歹也已经能够理解文章的意思啰。这段描违其实也可以用另一种说法来形容吧?就是「只要给予某种来自外部的妨碍,就可以破坏掉那个叫EPR对的东西」吧。

    那个兔耳发箍会读取人的想法而动。换句话说,就是由外部,观测『人的思考』既精确,又经常性地「观测」着脑部的电气讯号。这不正是所谓的「受到干扰」吗?

    「我追加三枚筹码。」

    看了发下的手牌,沙耶姊发动大胆攻势。

    「…………我跟。」

    聪里依旧维持着面无表情的扑克脸,然而她明显花了比以往更长的时间,才开口喊出「跟」这个字。

    很显然地,她开始感到犹豫了。

    「哦?那我再追加五枚筹码。」

    「!——!——唔!我弃牌……」

    聪里心有不甘地宣布放弃这局比赛,自暴自弃地将手牌丢回台面上。

    两对6。虽然就牌型而言,这是倒数第二弱的牌型,但在实际比赛中,倒也不太常见到有玩家能凑出这种牌型,也算是满适合进行对决的手牌。

    「呵呵,因为占了上风,所以不敢轻易冒险对吧?」

    「啊……」

    一阵嘶哑的呻吟声自聪里口中倾泄而出。

    沙耶姊的手牌既没凑出对子,牌面数字也没前后串连,花色更是七零八落……

    呃,这~这该不会是……

    散……散牌!?喂喂喂,就算心思再也不会被识透,仍然改变不了妳在筹码总数上处于压倒性劣势,已经没有后路可退的事实耶!

    除此之外,这场比赛的胜负甚至还跟自己的将来息息相关。

    在这种状况下,居然敢用散牌搭配最多筹码来虚张声势……这也太大胆了吧!?

    经此一役打出气势的沙耶姊,之后又如同真空式扫街车一般不断自聪里手边吸走筹码。只要心思没被识透,在动脑算计这方面,沙耶姊可是未逢敌手。

    紧接着,比赛来到最后一局。

    聪里的手牌是顺子,是由五张纸牌数字前后相连而成的强悍牌型。也难怪寄望起死回生的聪里,会动用最后十枚筹码进行对决。

    然而,沙耶姊的嘴角却浮现一抹胜利的笑容。

    沙耶姊的手牌花色全部都是红心。

    数字则为10、J、Q、K、A。

    喂喂喂,这就是……那个吗!?

    传说中的同花大顺(RoyalFlush)吗!?

    同花大顺英文中的Royal代表着王族,也就是在梭哈中算为最强的牌型,亦可说是跟沙耶姐最为相衬的牌型。而虽然我只是依稀记得,但听说这种牌型的出现机率不是只有六十五万分之一而已吗?

    另外就统计学的角度来说,三十万分之一以下的发生机率,好像可以直接视为0。这分明就是双重达阵嘛!

    由可以在最后帅气地凑出这种牌型收尾的表现看来,还真令我深切地体认到,沙耶姊果然是天生的女王命啊。

    这个人的运气到底有多强啊。

    啪啪啪啪。

    房间里响起一阵掌声。

    吸引住我们的视线之后,小鸟游无奈地耸耸肩头说道:

    「恭喜,各位获胜了。」

    「人家……不想戴。」

    聪里始终不肯接下沙耶姊伸手递出的兔耳发箍。

    这个兔耳发箍会观测人类的脑部电气讯号。

    戴上这个东西的人,会因着思考受到外力观测,不再被聪里看透心思:反过来说,只要聪里戴上这个兔耳发箍,聪里脑中那些与他人思考产生缠结的电子,便能形成受到外部观测的状态。

    也就是说,我们一般人与聪里之间的「思考双生关系(EPR对)」也会同样宣告崩解……的样子。

    换言之,聪里只须戴上这东西,就能成为普通人。

    她并不是怀着「我才不想戴什么兔耳造型的角色扮演道具」之类的想法。若是那样的话,事情一定一下子就能解决了……

    「虽然被这股力量害得很惨,但聪里的价值就只在于这股力量啊!」

    聪里的悲痛叫声响彻整个房间。

    以往的聪里得不到任何人的认同。

    都没有人愿意出面寻找自己。

    唯独小鸟游一人发现到聪里的《力量》具有价值,他赞不绝口地说这股力量的价值超过一千亿日圆以上。

    一旦一失去这股《力量》,自己真的会变得一无所有。如此令人绝望的不安感向她袭击而来。

    好啦,该如何说服她才好呢……正当我在思考这个问题之际——

    「所以我才讨厌小鬼头啊。」

    啪!

    沙耶姊突然狠狠赏了聪里的脸颊一巴掌。

    拜托!?妳下手还真是一点都不留情耶!不对,那个,我知道跟对付我的时候比起来,这巴掌其实已经算相当客气了。

    「这是爱之鞭。不听话的小孩就是该打!」

    沙耶姊紧紧握拳。

    那记拳头很特别,就只会用在对她而言格外特别的人身上,也是首度对我以外的人动用的拳头……不对,正确说法应该是巴掌才对。

    「聪里。」

    「啊!」

    沙耶姊抱住了聪里……

    彷佛要将聪里温柔裹住的沙耶姊,这么说道:

    「妳还只是个小孩子,只要妳有心,想变成哪种人都没问题;只要妳肯拚,任何东西都能手到擒来。身为超级天才的我,会彻彻底底地从旁严加训练妳。小数也好,明日香也罢,都绝不会随便弃妳于不顾。妳不是能够读取人心吗?那就趁现在读读看嘛。」

    「沙耶……姊……姊……」

    聪里的双眼渗出泪光。

    沙耶姊所说的话不带半句谎言,她极其明了地知道了这一点。

    因为她是「绵贯聪里」啊。

    我也很关心聪里,想要好好疼惜她,希望她能得到幸福。

    学姊也阖上双眼,脸上浮现出柔和的表情。相信学姊内心应该是跟我一样,期望着相同的事情才对。

    「各位……谢……谢谢……谢谢你们……」

    斗大泪珠源源不绝地自聪里双眸缓缓滑落。

    这当然并非伤心的眼泪。

    而是得到认同。

    得到接纳。

    这样……重获新生的欢喜之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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