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曲

    LAFI的本体也就是那一公尺见方的巨大铁块,在严密的捆包下,随着约一百年份的运作用电量被收进货柜之中,货柜上钉了一块写着A-00104的板子。

    伊达从隔着强化玻璃的另一个房间看着所有作业进行。由宇跟岸田博士也站在他身边。

    货柜将会送到位于ADEM地下六百公尺的遗产保管仓库。

    它将在里面沉睡多少年?还是永不再回到世上,就这样慢慢腐朽呢?

    一开始日本政府主张应该破坏LAFI一号机,然而ADEM则主张不应该贸然破坏峰岛勇次郎第一手发明的一号机,结果双方互相妥协,决定让它沉睡在地下。

    彻底坚持ADEM主张的人是伊达,汇整出ADEM意见书的人是岸田,而最大力主张不应该破坏的人,其实是峰岛由宇本人。过去她几乎从来没有对遗产的处理方式插过嘴。就连在半强制之下要她去处理ADEM应付不了的遗产时,她也只是听命行事。顶多是一时兴起的时候,会以嘲弄的口吻指出ADEM所犯的错误。

    然而对于LAFI一号机,她却极为雄辩地主张应该妥善保管。

    LAFI终究只是工具,把罪名推给工具又有什么用?

    她无意间喃喃说出了这句话。

    在球体实验室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伊达并没有全部掌握到。峰岛由宇会首次对遗产的处理方法正式表达意见,相信跟她亲自参与事件多少有些关系。然而他也只知道这些,至于由宇为何会希望采取保管而非破坏的方式,伊达则无从得知。

    十年前建立ADEM,捉到这个丫的时候,日本政府可说是狂喜不已。因为他们成功地确保了全世界任何一个组织都最想要的遗产,也就是峰岛勇次郎的独生女。

    然而没过多久,他们开始觉得困惑,不知道该怎么处置由宇才好。在这些人之中,真正看穿真相的人就只有自己跟岸田博士而已。

    这丫头可不是捉到就没事了。不能让她活,却又不能杀了她。

    不是抓到以后关起来就没事了,总有一天一定会发生得由她出面才能解决的事件。

    他早就知道会遇到这种事件了,这次就是如此。

    然而在这次的球体实验室占领事件之中,自己还是无能为力。

    原本想要自嘲地笑笑,但最后还是作罢。

    过去也曾经多次发生牵扯到遗产的凶恶犯罪,其中政府也曾数次下令派她去解决。然而每次接到这样的命令,伊达都会先审慎判断是否真正需要用到她的能力,最后也都驳回了命令。

    而当这回伊达首次说要把她从地下派出时,政府当然表示反对,说这样太危险。什么都没搞懂,不想自己扛责任的个人或组织,终究都是这副德行。畏惧强者,动不动就想依赖强者,但真的依赖对方帮忙之后,却又变得非常畏惧。

    而伊达相信在这些胆小鬼的反对声浪之下,自己的判断并没有错。

    事实上,要不是有由宇亲自进去,球体实验室的事件恐怕解决不了。

    或许这一切都是从那个少年身上开始的。

    伊达脑中浮现了坂上斗真那张还留着几分稚气的脸孔。在警察局里看到这位通报事件经过的少年时,伊达还不知道他是真目家的人,只觉得是一名有点靠不住的文弱少年,所以刚开始伊达根本不相信少年自己游海过来的情报。

    无论是风间一派、伊达率领的ADEM、还中掌握情报的真目家,甚至就连峰岛由宇,都没能料到这名少年所带来的影响。

    听到斗真企图动用真目家的影响力来让由宇逃脱的情报时,伊达感受到两种接近恐怖的震惊感。其一是斗真这个妾腹子,所拥有的影响力竟然足以颠覆真目家长年来奉行不悖的不成文条例不与峰岛扯上任何关系。其二则是他竟然能跟那丫头如此心灵相通。

    听到这项情报,伊达咬着牙,痛切地感受到自己的无力。要是真目家真的打算隐蔽由宇的存在,恐怕由宇将再也不会回到ADEM手中。

    然而她却自愿回到了这里。

    伊达看着由宇过去的言行举止,确信她一旦获得自由,就不会再回来;而是会像父亲一样,随兴所致地反复进行恶魔般的研究然而这次已经有人朝她伸出手,要带她走向自由,由宇却仍然以自己的意志,坐上了在球体实验室门前待命的直升机。

    在对面可以看到少年那正要搭上另一架直升机的背影。他只回过头来一次,注视着正准备搭上LC部队直升机的由宇背影好一阵子。

    坂上斗真。

    继承鸣神流的血统,有可能将峰岛与真目串连起来,是个极为危险的人物。

    峰岛由宇。

    继承勇次郎的血统,由勇次郎栽培,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勇次郎,是峰岛勇次郎的最高杰作。

    这两个人的相遇,是偶然,还是命中注定?

    十年前,当伊达知道自己必须利用由宇这个危险的双面刃时,他就已经有所觉悟了。然而牵扯到由宇这丫头以及遗产的纷争,或许正往他意想不到的方向进行。

    峰岛由宇不是峰岛勇次郎,她有着跟父亲不同的人格。她是工具,也是天才,但在更根本的层面上,她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女。自己竟然到现在才察觉到如此理所当然的事,这种愚昧让伊达自嘲不已。

    由宇一旦获得自由,就会得到一片连她自己都预测不到的未来愿景。

    「由宇,差不多了。」

    岸田博士那生怕打扰他人似的声音,打断了伊达的思路。当由宇回到这设施时,岸田无言地紧紧抱住由宇痛哭。伊达看得出来,岸田在看到她平安回来而高兴的心情之中,也掺杂了怀疑她为什么要回来的复杂感情。

    「时间到了。」

    LAFI保管作业的工程才进行到一半,但由宇获准视察的时间却已经过了两分钟。

    由宇也没有要求看到最后,对岸田博士的话回答得十分干脆:

    「嗯,知道了。」

    由宇说完点了点头,也不看伊达一眼,就站到电梯的门前。那是通往地下的电梯。

    装有遗产的货柜,被埋进深邃而阴暗的地下仓库之中,是他们早已看惯的光景。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伊达却蓦然间觉得像是埋葬。

    货柜缓缓降下,终于看不见了。就在同时,电梯的门也开了。

    伊达回过头来望向由宇。由宇没有回头,搭上电梯,回到了自己那个位于地下一千两百公尺深的房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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