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来自海底的灵柩
「……于是，为啥特地把我叫出来啊？还偏偏把碰头地点选在这种地方」
也难怪绯水会困惑不解。
眼前耸立的高楼，不仅是东京本地人，就连全日本的人或多或少都见过。
里面住着一个谁都不想进去喝茶，可又是这个社会不可或缺的组织。
而且还是其枢纽。
那是在警匪片中出场率极高的，耸立在警察根据地的——警视厅总部大楼。
「对我来说，这里是职场。因为搜魔科的本部也设在这里」
艾露露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她换成了在休息日的罩衫和花边裙的打扮。
绯水自然也是休闲装，上身是宽松的衬衣和休闲领带，下身是牛仔裤。他这身着装也是考虑到要同女性一起出行。
当然，他压根没觉得今天是要来应约艾露露的约会——不过这碰头地点还是令人大跌眼镜。
「虽然我估计多半是要帮你做工作上的事。可来这里真是出乎意料。而且干嘛要我带上这个？」
绯水指着背后背着的行李问道，那是包裹着白布，与人同高的十字架。
人们常把“背负十字架”当作比喻修辞，而绯水现在是背负着接近三十公斤的真正的十字架。
那是插在自家地下的十字圣剑赞拉之刃。
他专程将这件对吸血鬼杀伤力巨大的武器带在身边，是因为事先受艾露露所托。
「虽然你帮我准备了车，是轻松不少嘛……不过真的很重耶。话说，就算裹着布，你也还是不愿意靠近吧？再离我远点怎样？」
「我是无所谓，不过你可会迷路哦？不碍事，请跟我来」
虽然害怕十字架，可艾露露还是毫不介意地带头向前走。
无奈背后巨大的十字架实在太引人注目，绯水只好连忙跟了上去。
尽管背着三十公斤重的十字架行走是举步维艰，可也不能把它交给艾露露。
即使是隔着布，让她碰到的话，肯定会受到不良影响。
艾露露身为半吸血鬼——人类和吸血鬼的后代——无论十字架、阳光、大蒜之类，凡是吸血鬼的「弱点」，她也同样惧怕。
即便这样，她还特地让绯水把赞拉之刃带来，说明这次事态非同小可。
艾露露领着的这条路显然是职工专用，并且限制了少数人通行，一直通往警视厅的地下。
这里人烟稀少，不知不觉四周已经昏暗起来，最后已经完全看不见别的人。
绯水向不知通向警视厅深处何方的通路上前进着，就昨日一事对艾露露问道。
「蛋糕自助餐的事情是你算计好的吧？多半是为了支开露修拉。要在休息日找我出来，就不能有那家伙在旁边碍事嘛。你为了让她主动跟我分开行动，下了套。要引那个爱吃甜食的馋猫上钩，女性限定的蛋糕自助餐是上上策嘛」
「…………」
「不过放任那家伙一个人上街也很危险。再说监视她也是你的分内之事。所以还派巢道和学姐陪同。当时巢道收到的邮件，就是你发的吧？等会我会给你自助餐券，引诱那家伙一起去，大概是这种内容吧。顺便也邀请了学姐，对吧？」
「你这人还是这么聪明过人呢。是又怎样？想要责备我这个心机重重的女人吗？」
「才不会。这是最佳选择吧。反正又没有人吃亏。硬要说就只有我损失了一天宝贵的休息日吧。话说回来……让我带着赞拉之刃，而且还必须我们两人组队前来，这事情有点不简单吧？」
绯水表里如一，并没有生气。
虽然艾露露约他出来的时候，基本上就已经察觉到了。
这是肯定跟吸血鬼脱不了干系——而且现在又跑到警视厅来，看起来事情有点不同寻常。
艾露露似乎也没打算隐瞒，她保持着前进的脚步，向绯水娓娓道来。
「……几天前，从清堂港口的近海，打捞起一艘沉船。在一堆跟我们完全不搭边的资源调查测量过程中，发现的东西……我们经过调查，认识到这是个棘手的情况」
「啥呀，莫非是泰坦尼克号那样有来头的沉船？」
「并非那种充满浪漫色彩的船。这艘船沉没至今顶多也就十来年，而且恐怕是私人所有。要说豪华虽然是比得上的，但它算不上客轮。另外，这船似乎是违法所有物，没有登记在案。尽管沉没了这么久，这件事却在最近才被人们发现，不管怎么看里面都有蹊跷」
「原来如此啊。看来里头也不会沉睡着宝藏咯」
「发现了数具白骨尸体。目前正在调查他们的身份」
「…………」
「我们到了」
艾露露在一扇坚固的门前停下了脚步。
这扇门看上去由厚重的金属制成，还配有读卡器和指纹认证等严密的防护措施。
估计那厚度也是相当可怕。
再或者，绯水现在能够看见的只是数层防护障壁的冰山一角而已。
「打捞上来的东西里面，最重要的那件被搬运到了这里。今天叫你过来，是为了进行验证——或者说想让你参加开封作业」
「开封？……到底捞上来的是啥啊？」
艾露露没有回答，而是打开了门。
随着驱动声音，门从左右对开。
前方又有一扇门，中间间隔短短数步的走廊。
绯水和艾露露沿着走廊前进，其间又有几扇厚重的门开启，为他们让出道路。
通过重重防御，最后来到一个由四方墙壁围住的朴素的大房间内。
墙壁上方有一部分玻璃，似乎算是扇窗户。
就像是可以实习旁观的手术室一样，玻璃后方有几个人影从高处看向这边。
既然之前经过了那么多森严的防护，估计上方的玻璃也是经过强化处理，受到一般的冲击也能毫发无伤。
可是——究竟为何需要如此森严戒备？
「应该不是为了关住凶恶的犯人吧……到底是什么东西？」
就如回答绯水的问题一般，头顶的灯光照射而下，聚光向房间中央端坐着的一物。
「…………！！」
那是一具灵柩。
上面还缠绕着几重锁链，囚禁着里面的沉睡之物。
从锁链缝隙之间依然能够窥见灵柩的设计十分考究。
高贵的深紫色外观上，点缀着精细的雕刻。
正如彰显主人身份一般，外表华贵至极。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埋葬道具，而是称职的艺术品。
「这是…………」
锁链覆盖着的轮廓，让绯水感到似曾相识。
他走上前，仔细确认那个模样。
无论是精湛的雕琢技艺，还是整体散发的气息——一切都是那么像似。
实在是太像了。
跟自己平时司空见惯的那个灵柩。
跟露修拉放在自己卧室的那个灵柩。
「这就是随沉船打捞上来的」
听到艾露露的话，绯水缓缓地转过身，问道。
「要打开这个吗？」
艾露露无言地点点头。
绯水退回之前的位置，注视着灵柩。
那一天，露修拉从山中的灵柩里苏醒过来。
从那之后，「真祖」少女的一切便开始了。
那么，如今眼前的灵柩中，又会出现什么呢？
谁都不知道答案，却又能大致猜到。绯水紧握住身后的赞拉之刃。
「嗯，很不错嘛！」
正在享受着蛋糕自助餐的露修拉龙颜大悦。
她又把蛋糕装得满满一盘，以旺盛的食欲一扫而光。
从宴会开幕到现在，她就没有停过，这令坐在对面的芽依和希璃华无言以对。
「你居然能吃下这么多……原来吸血鬼是甜食派的吗？」
「不会是饱胀感的神经坏掉了吧？小心会发胖哦……虽然吸血鬼是不用担心这个啦」
芽依和希璃华纷纷无奈地耸耸肩。
她们俩盘子里的蛋糕数量比较正常，虽然蛋糕无限好，可为了维持身材只能克制食欲。
「虽然不清楚为何，我的身体似乎在渴求着甜味。虽然最甜的果然还是莫过于血呀。有点口渴了，最好能在这附近…………」
露修拉一边舔舐着粘在嘴边的奶油，一边饥渴地呢喃道。
吸血鬼的这副模样实在是让人背脊发凉。
「喂，别在这种地方露出本性啊。想喝饮料的话，这里有果汁和红茶随便喝啊」
「我觉得那种东西配蛋糕不好吃吧。还是说果然吸血鬼的味觉与众不同吗？」
希璃华明明是在讽刺，可露修拉却回以真实感想。
「嗯，有道理，绯水的血还是单独品尝起来比较有味道啊。回去后吸他个够！」
露修拉两眼放光地宣言道。
正因为这发言发自内心且纯真无暇，更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绯水此刻多半已经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气吧。
「以前我就搞不懂了，你为啥就这么执着于绯君的血呢？虽然他是年轻貌美，应该符合吸血鬼的胃口吧」
「没错，我也很在意。我听祖母说，吸血鬼一般应该是喜欢女性的血才对……」
这种对话内容放在小女孩之间来看血腥味过重，不过正因为目前绯水不在场，是个一探究竟的好时机。
可露修拉却敷衍过去。
「……不知道。喜欢需要理由吗？就跟眼前的蛋糕一样！」
「听起来好像委婉的惊人告白呢？」
「果然就是这个道理吧？就像喜欢的人做的料理吃起来就特别香？」
芽依也点头表示赞同希璃华的观点。
「你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再说，我能看得上眼的血的主人可是凤毛麟角。只用肉眼看看，大概就能知道对方血的味道。像你们这种就完全勾不起我的兴趣！其他的男人也是一样！你们可明白！」
露修拉嘴上霸气，脸却红了起来。
为了掩饰害羞，她又狼吞虎咽地咬起蛋糕，移开目光。
「嘛算啦。不管你对绯君有多少热情，要不了多久也会冷却下来就是了」
「怎么讲？」
「学姐也明白吧。毕竟他们一个是吸血鬼，一个是人类呀？年龄增长的差距可是会越来越明显。也许年轻时的血很美味，要是长大了之后，魅力不就会减半吗？至少血会这样吧？」
「啊，有道理呢…………」
希璃华点头同意。
如果是人类伴侣，两人携手经历岁月洗礼的过程也颇值得品味，换作人类和吸血鬼就是另一回事。只有人类会单方面衰老。
「这、这个……！」
无懈可击的观点让露修拉不知说什么好。
虽然现在外表是同一年龄，绯水迟早会慢慢变老。
血的味道也会褪色吧。
而且，双方的立场也……不，只有绯水的立场会逐渐改变。
「那、那个家伙，只要早点成为我的仆人就行了！这样一来就……！」
「我才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的……虽然想这么说，不过似乎是没这个必要呢。绯君那体质，肯定是不可能的」
「似乎是呢。我之前也大吃一惊……竟然被吸了那么多血还丝毫没有变化，这条路肯定是行不通啦」
吸血鬼化完全无效，反吸血鬼。
曾有几次当着两人的面被露修拉吸血，可绯水的身体却没有任何变化。
胜于雄辩的事实摆在面前。
「哼……迟早有一天定会将他变成仆人。现在嘛……还是先找回记忆比较重要！！」
「也是。虽然我是讨厌给你帮忙，不过的确早点恢复记忆比较好呢。那样的话，你也会自发地离开绯君了吧」
「「…………？」」
希璃华和露修拉都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不懂？因为只要恢复记忆，当然也会想起同族……或者说家族的的事情，然后就会回家了吧？」
「啊……也对呢。虽然不知道活了多久，既然是不老不死的吸血鬼，身后有个庞大家族也不奇怪嘛」
希璃华率先理解了，点头赞同。
诚然，若是经历悠久岁月的吸血鬼，很可能有自己的家族。
「岂止男朋友，说不定还结婚了，甚至还生了孩子。比如最后发现自己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之类的？要真是这样绯君也不会继续照顾你了，你也会回家去了吧？」
芽依坏笑道。
露修拉则羞红了脸反驳。
「你、你说什么呢！才、才没有……才没有恋人！首先我就看不上别的男人……」
「……也许现在是没有看上的，不过若之前过了数百年就很难说了吧？也不是说我相信你就是「真祖」啦，不过长生不老的话，或多或少总会经历一场恋爱吧？那样的话结婚生子不也是很平常的事吗。再说了，你都没有记忆又凭啥否定呢？」
被逼得无话可说，露修拉只能扭过头。
为了发泄心头的不满，她把叉子伸向芽依的盘子，抢走了最后一个萨赫巧克力蛋糕。
「啊，你干嘛啊！这个数量限定的蛋糕我是想留着最后吃的！！」
「吵死了，闭嘴！！」
露修拉直接站起身，又前去寻觅新的猎物。
「……真是的，被说到痛处就慌成这样呀？还真是小家子气的「真祖」大人嘛！！」
「……的确，要说是夜之王…………不如说只是同龄的女孩子吧。不过为什么…………？」
希璃华一脸不解地思考起来。
跟芽依相比，她和露修拉相处的时日还不长。
虽然之前从绯水那听说了「真祖」和「失去记忆」之类的基本状况——可还是无法接受。
「你一脸有话要说的表情呢……那孩子有什么问题吗？」
「你就没有疑惑吗？她的性格、嗜好、说话口气……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经历了悠久岁月的「真祖」吧。简直就像是喜欢闹别扭的高中生女孩嘛」
「这个嘛，除开吸血这一点的话，确实像是吧……可这不就是因为失去记忆的关系吗？」
「没有记忆的话，精神上的确多少会有倒退……缺乏了人生经历，感觉上确实会比较孩子气。可即便是这样，也不会抹去她的整个人格吧？又不是机器，删掉数据就变成干干净净的小孩子了」
「你说的是有道理啦…………」
记忆——也就是人生路上的所见所闻会对人格形成造成很大的影响，这点毋庸置疑。
可是，这样来看，露修拉确实很奇怪。
「而且要说失去记忆的话，她应该是没有从灵柩醒来之前的记忆对吧？可是呢，最低程度的记忆……或者说生存必备的知识她却有。不，就我听红城君描述的来看，她对吸血鬼方面的知识似乎了解很深。这样的话，她的人格看起来不应该更像是活了几百年，不，上千年的吸血鬼才对吗……而实际上…………」
「……那种感觉是完全看不出来呢。你说得对，如果完全失去记忆的话，就算身体已经成人，精神上也会回到儿童重新开始……露修拉的话还不至于这么低龄，可又感觉不到人生的年轮…………这是怎么回事？」
「她真的是……失去记忆吗？」
希璃华沉重地吐出这句话。
以一个第三者身份接触到露修拉的她，似乎对这件事有什么眉目。
「喂喂学姐，你是说那孩子在做戏吗？再怎么说也不可能吧。至少我不觉得她能骗得过绯君……而且她那样做，也没好处吧？」
「不，我并不是说她在说谎……而是说，她原本真的有过记忆吗」
「…………！？」
「看她那样子，完全看不出是活了上千年的，君临吸血鬼顶点的「真祖」。该怎么说呢……也许我也表达不清楚，比如跟我们同龄的女孩子，突然变成了吸血鬼…………给我就是这种感觉」
「…………」
芽依没办法否定这个猜想。
自然也没有能做出肯定的确凿证据。
然而，眼前的「真祖」吸血鬼大人正在忙不迭地往盘子上叠蛋糕。
既看不见一路走来的人生历程，也窥不出失落的记忆碎片，只有青春年华的少女一名，因嘴里的甜蜜脸上乐开了花。
希璃华保持着严肃的表情，抿了一口红茶。
随茶香飘荡的热气中，她眯起眼，以「魔女」的锐利目光注视着露修拉。
「你到底……是从何而来呢？」
「——接下来进行开封作业」
警视厅地下，艾露露郑重地宣布。
机动队员们响应她的命令，穿上防护装备，拿上工具，将灵柩团团围住。
因为搜魔科特殊的工作需要，也是对灵柩里面隐藏威胁的戒备，他们的装备中增加了护颈设置，严密地保护着脖子。其他部位也经过了精心加工，阻止吸血鬼的尖牙贯穿。
谨慎起见，他们还在脖子上带着十字架。
要是普通人看见多半笑掉大牙，可这群人个个脸上都是带着一百个认真。另外绯水身后所背的赞拉之刃也算是他们精神上的十字架。
在绯水和艾露露的注视下，队员们开始进行剪断锁链的工作。
因为在海水中的长时间浸泡，锁链已经严重生锈，失去了昔日的牢靠。
没多久，所有锁链都被一一切断，灵柩全貌展现在众人面前。
越看越像。
至少可以认定跟露修拉的灵柩出自同一匠人，或者是相近的制作者。
「那么……请打开吧」
艾露露严肃地下达指示。
队员们相互点头示意，用手握住灵柩的盖子。
缓缓地，缓缓地——尘封已久的盖子逐渐开启。
一股淡淡的潮水芳香迎面飘来。
来自海底的灵柩，今天它将在日光下一览无余。
队员们慎重地移开盖子——然后一齐退后拉开距离。
他们并不是突然犯了胆怯，应该是一开始就被艾露露如此严格命令的吧。
这是为了应对灵柩中所藏之物，将伤亡降到最低。
可是——
「咦……？」
里面什么也没有。
确实如吸血鬼卧室该有的样子，铺着舒服的绒毯——可主人却不在。
空空如也。
艾露露面无表情地立在原地，队员们也莫名其妙，大家你看我我看你。
只有绯水一人走上前，确认灵柩内部。
谁都没有出手制止。
应该说没有制止的必要。
因为不管怎么看都是空无一人。
「…………」
他仔细看了看内部……还是看不出蛛丝马迹。
因为里面浸入了不少海水，潮味很浓，已经湿了不少。
可除此之外并无特别之处，就连主人的痕迹或遗留物也找不到。
进而把脖子探进去查看深处，依旧一无所获。
然后为了了解灵柩的构造和触感，绯水将手伸向表面。
就在他的指尖刚要碰到灵柩边沿时——
——不行——
「…………！？」
他惊得抽回手。
可周围的人只是对他的举动露出疑惑的表情。
似乎他们都没听见刚才的声音。
（……是我幻听吗？）
这个念头闪过脑海时，突然身上窜来一股寒意。
也许是因为长时间浸泡在海中，灵柩四周的温度低上一些。
刚才听到疑似人声的时候，背后也感到一丝凉意飞驰而过……可也仅此而已。
眼前空空的灵柩还是毫无异状。
「……怎么回事？」
绯水回身询问道，在艾露露回答之前，房间角落的另一个人率先开了口。
「真是颜面无存呢，狩夜特别顾问？」
「……谁？」
绯水视线前方有数名警察。
刚才发言的，似乎是其中率领着他们的一名西装革履的女性。
她身材苗条高个，手足细长。配上一头乌黑短发，男装丽人这个词简直就是为她量身定制的。
如果她以男角登上舞台，想必会引来一场尖叫吧。
一脸俊秀看不出化妆的痕迹，与其用美丽形容，不如帅气这个词跟她更般配。
年龄在二十岁前后——作为正式警官来说相当年轻，不过既然她身处此地，估计也不是一般的警员。
「大神兰月——我跟那位特别顾问不同，是搜魔科的正式警官哦。以后就算认识了」
像是在炫耀身份似的，兰月亮出警察证件。
「额……你好…………那么你说的颜面无存是指？」
「如你所见啊。明明就没有什么吸血鬼，还派出这么多人手，浪费时间，浪费设施警力。真是大费周章却白忙活」
她的声音如少年一般沙哑，内容毫不留情。
这种口气，不禁让绯水回想起跟艾露露初次见面的场景。
「可是，不打开怎么会知道呢…………」
「真笨，开封之前就进行过各种X射线和超声波检查了。所有结果都表明里面是空的……可这位还是一意孤行地要在这个特别设施里进行开封」
「…………」
「我也不是说不要打开。搜魔科的人任谁都知道这是吸血鬼的所有物。况且还是个沉没打捞物，肯定有调查的必要。可是，里面可没有吸血鬼啊？那这就只是个古董，调查就交给楼上的鉴定科不就行了。各位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兰月的这番话是说给玻璃对面俯视着这边的人听的。
虽然看不清那些上层人员们的表情，不过里面也好几个点头赞同。
然后兰月的发言就像闭幕宣言一样，他们都失去兴趣，转身离开，消失在玻璃后面。
之前进行开封作业的队员们也垂头丧气的开始收拾退场。
「你也真是受灾呢，休息日还被专程叫过来。嘛，既然一手养大的吸血鬼被消灭了，也只能请求民间协力者了吧」
这句话把艾露露讽刺得体无完肤。
一手养大的吸血鬼——自然是指那个曾经隐藏真身在艾露露身边工作，然后掳走露修拉，最后被绯水消灭的男人。
那确实是她一手栽培的部下，可如果早知实为吸血鬼，自然不会让他留在身边。
「也能理解你为了弥补之前的失态，有点操之过急，不过还是多注意点别人比较好吧。要不然也只是给周围添麻烦——」
「其实这样不挺好吗？」
面对她没完没了的责难，绯水伸着懒腰嘟哝着。
「小孩子乖乖闭嘴。这是搜查工作…………」
「为啥能平安无事却不值得高兴呢？无论进行多少检查，人家可是吸血鬼，最终也必须直接打开确认。假如灵柩里的确存在，可在海里泡了那么久应该很虚弱，确实不用这么大张旗鼓地警戒……不过这是结果论吧？难道说安排了森严的戒备而最后发现是白忙活，那么警戒就全是无用功吗？马后炮有什么用。警戒是用来以防万一，最后没出事才皆大欢喜。不应该这样才对吗？」
绯水一脸真受不了你的样子，眼神充满了鄙夷。
兰月听后，话中也带了几分火药味。
「看来你似乎成了这只半吸血鬼的走狗了呢。是不是中了魔眼呢？」
「咦，半吸血鬼是用不了魔眼的。虽然比普通人眼光锐利嘛」
「这只是挖苦而已。听不懂吗？」
「哇，居然有人自己说自己挖苦呢。好逊」
绯水捂着嘴强忍笑意。
兰月皱起眉，一脸不快地收尾道。
「……总而言之，吃一惊长一智，你今后可要三思而后行呀，狩夜特别顾问？虽然我估计，今后上面是不太会听取你的意见罢了」
之后她便带着麾下的警员们离开了。
绯水留在原地，一脸无聊地看着他们。
「……走吧。给你添麻烦了」
艾露露说完就领着绯水回到地面。
在返程路上，绯水斟词酌句地向她询问刚才发生的事。
「你该不会是……处在相当复杂的立场上吧？」
「以前就像这样啦。组建搜魔科的目的，就是为了有效利用生存在现代的魔物。在我手下工作的人类，在协助我的同时，也兼任了监视职责。嘛，谁让我是继承了半个吸血鬼血统的半吸血鬼呢，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别说这种话。那个叫大神的女人是什么来头？」
「跟她自我介绍的一样，是正式的搜魔科人员。身边有少数部下，算是个组长。不知怎的总是和我较劲……不过她在各方面都很能干，其中包括应对上层领导方面」
「看来你也是话里带刺啊。嘛也能够理解。不过啊，我感觉刚认识你那会儿，你的权力似乎在那个大神之上啊。难道说……因为那件事受到处分了？」
「自己的下属里有吸血鬼，而且还是吸食过人血的家伙啊？我被追求领导责任也是理所当然的。话说回来，岸田那件事，上层的人很有可能知道他是吸血鬼，还把他安排在我手下呢。该不会是觉得同族就能和睦共仕吧？」
艾露露自嘲地笑了起来。
看来她因那件事也受伤很深。
尽管责任在自己身上，可上面的人却把吸血鬼安排在憎恨吸血鬼的自己身边——她就算变得厌恶世人也不奇怪。
「我从巢道那听说了，你为了能让我和露修拉能过上正常的生活，做了不少努力吧。我体质的事情……你也没向上面报告吧？」
「干嘛突然说这些？我只是做了分内之事。目前上面对没有危害人类又没记忆的吸血鬼也采取宽容态度，再说你这个受害者也算不上受害者吧……」
「话是如此，不过我之前还是没郑重向你道谢。谢啦」
「…………」
走在自己前面的艾露露脸红了起来，可绯水没有察觉到。
而直接把话题转向了前些时候发生的事。
「话说，那个灵柩的事…………你恐怕也知道里面其实什么都没有吧？以防万一还是把我叫来了？」
「因为现在已经没人在我手下工作了……只有你能派上用场了。而且…………」
「而且？」
说到一半，艾露露顿了顿。
似乎她不太想开口。
「……因为我想听听你的看法。我能肯定那是吸血鬼的灵柩，不过除此之外，我猜你会不会有所发现……」
「为啥就这么信任我？这不是你的工作才对吗？」
绯水说着挤到前面盯着艾露露的脸——结果艾露露不由分说地朝他脸上甩了一巴掌。
啪，清脆的声音在走廊里回响。
「……干嘛要打我？」
「闭嘴。亏我相信你，我真蠢」
然后二话不说地加快脚步往前走。
绯水也只好加快速度跟了上去。
「那确实是吸血鬼的灵柩，我表示同意。可是为什么沉在海底，为什么缠着厚重的锁链，这我就不明白了。如果是为了封印吸血鬼……所以才扔进海里，缠上锁链，这样能说得通。可是里面居然是空的，这就…………」
「……没错。关于灵柩和那艘沉船的事，会继续调查。不过从刚才上层的反应来看，估计进程会被一推再推吧。可是，更重要的是…………」
「你是想说……跟露修拉的灵柩很像对吧？现在我还说不好，还是等你那边的分析比较好吧」
「请你尽快向她说明。要是瞒着她，估计又会搞出麻烦。你人这么聪明，可似乎总在这方面摔跟头呢」
「是是」
绯水以无聊的招牌口气回答道，这时他们刚好来到警视厅入口。
与此同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取出一看，是芽依发来的邮件。
……不，一看邮件的内容……却别扭得很。
弹糕吃晚了。
快过来接wo！
「……什么情况，感觉像是第一次给母亲发邮件的小学生似的…………」
「这年头的小学生不仅能打对字，还会用字符表情了啊。硬要说的话，用不惯电子产品的老人为了给孙子发邮件，买来手机颤抖着打的字……还是这种比喻比较恰当吧？」
艾露露从旁边看了看邮件，笑着说。
两人相视而笑，明白了谁是发件人。
虽然上面写的是芽依。
可事实上却另有其人。
显然是露修拉。
「……她自己没手机，所以借用了巢道的啊。我是不是给她发张电话卡比较好啊？」
「你就放过那些原本就很稀少的公用电话吧，我能预见它们被弄坏的命运。话说不知道巢道同学的手机是否安然无恙…………」
「赔偿费能帮我报销吗？」
「梦话请在梦里说」
被泼了盆冷水，绯水毅然决定优先去迎接那位爱制造麻烦的公主。
「赞拉之刃太重了啊……我快没力气了」
「我派车来。顺便也接她回去好了」
「多谢…………」
向艾露露道谢时，绯水感到一阵猛烈的寒气袭来。
那时寒冷彻骨的冰冷气息，让他不禁抱紧身体。
「突然在干嘛呢？」
「呃，总觉得很冷…………空调是不是开得太猛了？」
「我们这是节能空调，温度设定保持在28℃……其实我还感觉稍微有点热呢」
「是吗？怎么我觉得从地下上来后就浑身凉飕飕的」
「你不会是患了夏季感冒了吧？正好明天也休息，还是早点回去躺着吧」
「你是我老妈呀。嘛算啦，赶快去接她吧」
绯水说着走出大楼。
艾露露紧随其后。
前后并列着的两人……不，三人。
多出了一个人。
在出入人员嘈杂的门厅处，到底有多少人注意到了呢？
绯水和艾露露是浑然不觉，可看到他们发出轻声惨叫而后退的人，却有不少。
这里人们的性别、年龄和外貌都各不相同，可是，却都有一项不太值得自豪，并且是不可告人的特技……应该说特殊能力。
因此他们才得以看见。
有一位在绯水身后不远处追着他的少女：穿着水手校服，半透明的身体。
那是只有灵感较强的人才能看见的——不存在于阳世之物。
也难怪绯水会困惑不解。
眼前耸立的高楼，不仅是东京本地人，就连全日本的人或多或少都见过。
里面住着一个谁都不想进去喝茶，可又是这个社会不可或缺的组织。
而且还是其枢纽。
那是在警匪片中出场率极高的，耸立在警察根据地的——警视厅总部大楼。
「对我来说，这里是职场。因为搜魔科的本部也设在这里」
艾露露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她换成了在休息日的罩衫和花边裙的打扮。
绯水自然也是休闲装，上身是宽松的衬衣和休闲领带，下身是牛仔裤。他这身着装也是考虑到要同女性一起出行。
当然，他压根没觉得今天是要来应约艾露露的约会——不过这碰头地点还是令人大跌眼镜。
「虽然我估计多半是要帮你做工作上的事。可来这里真是出乎意料。而且干嘛要我带上这个？」
绯水指着背后背着的行李问道，那是包裹着白布，与人同高的十字架。
人们常把“背负十字架”当作比喻修辞，而绯水现在是背负着接近三十公斤的真正的十字架。
那是插在自家地下的十字圣剑赞拉之刃。
他专程将这件对吸血鬼杀伤力巨大的武器带在身边，是因为事先受艾露露所托。
「虽然你帮我准备了车，是轻松不少嘛……不过真的很重耶。话说，就算裹着布，你也还是不愿意靠近吧？再离我远点怎样？」
「我是无所谓，不过你可会迷路哦？不碍事，请跟我来」
虽然害怕十字架，可艾露露还是毫不介意地带头向前走。
无奈背后巨大的十字架实在太引人注目，绯水只好连忙跟了上去。
尽管背着三十公斤重的十字架行走是举步维艰，可也不能把它交给艾露露。
即使是隔着布，让她碰到的话，肯定会受到不良影响。
艾露露身为半吸血鬼——人类和吸血鬼的后代——无论十字架、阳光、大蒜之类，凡是吸血鬼的「弱点」，她也同样惧怕。
即便这样，她还特地让绯水把赞拉之刃带来，说明这次事态非同小可。
艾露露领着的这条路显然是职工专用，并且限制了少数人通行，一直通往警视厅的地下。
这里人烟稀少，不知不觉四周已经昏暗起来，最后已经完全看不见别的人。
绯水向不知通向警视厅深处何方的通路上前进着，就昨日一事对艾露露问道。
「蛋糕自助餐的事情是你算计好的吧？多半是为了支开露修拉。要在休息日找我出来，就不能有那家伙在旁边碍事嘛。你为了让她主动跟我分开行动，下了套。要引那个爱吃甜食的馋猫上钩，女性限定的蛋糕自助餐是上上策嘛」
「…………」
「不过放任那家伙一个人上街也很危险。再说监视她也是你的分内之事。所以还派巢道和学姐陪同。当时巢道收到的邮件，就是你发的吧？等会我会给你自助餐券，引诱那家伙一起去，大概是这种内容吧。顺便也邀请了学姐，对吧？」
「你这人还是这么聪明过人呢。是又怎样？想要责备我这个心机重重的女人吗？」
「才不会。这是最佳选择吧。反正又没有人吃亏。硬要说就只有我损失了一天宝贵的休息日吧。话说回来……让我带着赞拉之刃，而且还必须我们两人组队前来，这事情有点不简单吧？」
绯水表里如一，并没有生气。
虽然艾露露约他出来的时候，基本上就已经察觉到了。
这是肯定跟吸血鬼脱不了干系——而且现在又跑到警视厅来，看起来事情有点不同寻常。
艾露露似乎也没打算隐瞒，她保持着前进的脚步，向绯水娓娓道来。
「……几天前，从清堂港口的近海，打捞起一艘沉船。在一堆跟我们完全不搭边的资源调查测量过程中，发现的东西……我们经过调查，认识到这是个棘手的情况」
「啥呀，莫非是泰坦尼克号那样有来头的沉船？」
「并非那种充满浪漫色彩的船。这艘船沉没至今顶多也就十来年，而且恐怕是私人所有。要说豪华虽然是比得上的，但它算不上客轮。另外，这船似乎是违法所有物，没有登记在案。尽管沉没了这么久，这件事却在最近才被人们发现，不管怎么看里面都有蹊跷」
「原来如此啊。看来里头也不会沉睡着宝藏咯」
「发现了数具白骨尸体。目前正在调查他们的身份」
「…………」
「我们到了」
艾露露在一扇坚固的门前停下了脚步。
这扇门看上去由厚重的金属制成，还配有读卡器和指纹认证等严密的防护措施。
估计那厚度也是相当可怕。
再或者，绯水现在能够看见的只是数层防护障壁的冰山一角而已。
「打捞上来的东西里面，最重要的那件被搬运到了这里。今天叫你过来，是为了进行验证——或者说想让你参加开封作业」
「开封？……到底捞上来的是啥啊？」
艾露露没有回答，而是打开了门。
随着驱动声音，门从左右对开。
前方又有一扇门，中间间隔短短数步的走廊。
绯水和艾露露沿着走廊前进，其间又有几扇厚重的门开启，为他们让出道路。
通过重重防御，最后来到一个由四方墙壁围住的朴素的大房间内。
墙壁上方有一部分玻璃，似乎算是扇窗户。
就像是可以实习旁观的手术室一样，玻璃后方有几个人影从高处看向这边。
既然之前经过了那么多森严的防护，估计上方的玻璃也是经过强化处理，受到一般的冲击也能毫发无伤。
可是——究竟为何需要如此森严戒备？
「应该不是为了关住凶恶的犯人吧……到底是什么东西？」
就如回答绯水的问题一般，头顶的灯光照射而下，聚光向房间中央端坐着的一物。
「…………！！」
那是一具灵柩。
上面还缠绕着几重锁链，囚禁着里面的沉睡之物。
从锁链缝隙之间依然能够窥见灵柩的设计十分考究。
高贵的深紫色外观上，点缀着精细的雕刻。
正如彰显主人身份一般，外表华贵至极。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埋葬道具，而是称职的艺术品。
「这是…………」
锁链覆盖着的轮廓，让绯水感到似曾相识。
他走上前，仔细确认那个模样。
无论是精湛的雕琢技艺，还是整体散发的气息——一切都是那么像似。
实在是太像了。
跟自己平时司空见惯的那个灵柩。
跟露修拉放在自己卧室的那个灵柩。
「这就是随沉船打捞上来的」
听到艾露露的话，绯水缓缓地转过身，问道。
「要打开这个吗？」
艾露露无言地点点头。
绯水退回之前的位置，注视着灵柩。
那一天，露修拉从山中的灵柩里苏醒过来。
从那之后，「真祖」少女的一切便开始了。
那么，如今眼前的灵柩中，又会出现什么呢？
谁都不知道答案，却又能大致猜到。绯水紧握住身后的赞拉之刃。
「嗯，很不错嘛！」
正在享受着蛋糕自助餐的露修拉龙颜大悦。
她又把蛋糕装得满满一盘，以旺盛的食欲一扫而光。
从宴会开幕到现在，她就没有停过，这令坐在对面的芽依和希璃华无言以对。
「你居然能吃下这么多……原来吸血鬼是甜食派的吗？」
「不会是饱胀感的神经坏掉了吧？小心会发胖哦……虽然吸血鬼是不用担心这个啦」
芽依和希璃华纷纷无奈地耸耸肩。
她们俩盘子里的蛋糕数量比较正常，虽然蛋糕无限好，可为了维持身材只能克制食欲。
「虽然不清楚为何，我的身体似乎在渴求着甜味。虽然最甜的果然还是莫过于血呀。有点口渴了，最好能在这附近…………」
露修拉一边舔舐着粘在嘴边的奶油，一边饥渴地呢喃道。
吸血鬼的这副模样实在是让人背脊发凉。
「喂，别在这种地方露出本性啊。想喝饮料的话，这里有果汁和红茶随便喝啊」
「我觉得那种东西配蛋糕不好吃吧。还是说果然吸血鬼的味觉与众不同吗？」
希璃华明明是在讽刺，可露修拉却回以真实感想。
「嗯，有道理，绯水的血还是单独品尝起来比较有味道啊。回去后吸他个够！」
露修拉两眼放光地宣言道。
正因为这发言发自内心且纯真无暇，更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绯水此刻多半已经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气吧。
「以前我就搞不懂了，你为啥就这么执着于绯君的血呢？虽然他是年轻貌美，应该符合吸血鬼的胃口吧」
「没错，我也很在意。我听祖母说，吸血鬼一般应该是喜欢女性的血才对……」
这种对话内容放在小女孩之间来看血腥味过重，不过正因为目前绯水不在场，是个一探究竟的好时机。
可露修拉却敷衍过去。
「……不知道。喜欢需要理由吗？就跟眼前的蛋糕一样！」
「听起来好像委婉的惊人告白呢？」
「果然就是这个道理吧？就像喜欢的人做的料理吃起来就特别香？」
芽依也点头表示赞同希璃华的观点。
「你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再说，我能看得上眼的血的主人可是凤毛麟角。只用肉眼看看，大概就能知道对方血的味道。像你们这种就完全勾不起我的兴趣！其他的男人也是一样！你们可明白！」
露修拉嘴上霸气，脸却红了起来。
为了掩饰害羞，她又狼吞虎咽地咬起蛋糕，移开目光。
「嘛算啦。不管你对绯君有多少热情，要不了多久也会冷却下来就是了」
「怎么讲？」
「学姐也明白吧。毕竟他们一个是吸血鬼，一个是人类呀？年龄增长的差距可是会越来越明显。也许年轻时的血很美味，要是长大了之后，魅力不就会减半吗？至少血会这样吧？」
「啊，有道理呢…………」
希璃华点头同意。
如果是人类伴侣，两人携手经历岁月洗礼的过程也颇值得品味，换作人类和吸血鬼就是另一回事。只有人类会单方面衰老。
「这、这个……！」
无懈可击的观点让露修拉不知说什么好。
虽然现在外表是同一年龄，绯水迟早会慢慢变老。
血的味道也会褪色吧。
而且，双方的立场也……不，只有绯水的立场会逐渐改变。
「那、那个家伙，只要早点成为我的仆人就行了！这样一来就……！」
「我才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的……虽然想这么说，不过似乎是没这个必要呢。绯君那体质，肯定是不可能的」
「似乎是呢。我之前也大吃一惊……竟然被吸了那么多血还丝毫没有变化，这条路肯定是行不通啦」
吸血鬼化完全无效，反吸血鬼。
曾有几次当着两人的面被露修拉吸血，可绯水的身体却没有任何变化。
胜于雄辩的事实摆在面前。
「哼……迟早有一天定会将他变成仆人。现在嘛……还是先找回记忆比较重要！！」
「也是。虽然我是讨厌给你帮忙，不过的确早点恢复记忆比较好呢。那样的话，你也会自发地离开绯君了吧」
「「…………？」」
希璃华和露修拉都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不懂？因为只要恢复记忆，当然也会想起同族……或者说家族的的事情，然后就会回家了吧？」
「啊……也对呢。虽然不知道活了多久，既然是不老不死的吸血鬼，身后有个庞大家族也不奇怪嘛」
希璃华率先理解了，点头赞同。
诚然，若是经历悠久岁月的吸血鬼，很可能有自己的家族。
「岂止男朋友，说不定还结婚了，甚至还生了孩子。比如最后发现自己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之类的？要真是这样绯君也不会继续照顾你了，你也会回家去了吧？」
芽依坏笑道。
露修拉则羞红了脸反驳。
「你、你说什么呢！才、才没有……才没有恋人！首先我就看不上别的男人……」
「……也许现在是没有看上的，不过若之前过了数百年就很难说了吧？也不是说我相信你就是「真祖」啦，不过长生不老的话，或多或少总会经历一场恋爱吧？那样的话结婚生子不也是很平常的事吗。再说了，你都没有记忆又凭啥否定呢？」
被逼得无话可说，露修拉只能扭过头。
为了发泄心头的不满，她把叉子伸向芽依的盘子，抢走了最后一个萨赫巧克力蛋糕。
「啊，你干嘛啊！这个数量限定的蛋糕我是想留着最后吃的！！」
「吵死了，闭嘴！！」
露修拉直接站起身，又前去寻觅新的猎物。
「……真是的，被说到痛处就慌成这样呀？还真是小家子气的「真祖」大人嘛！！」
「……的确，要说是夜之王…………不如说只是同龄的女孩子吧。不过为什么…………？」
希璃华一脸不解地思考起来。
跟芽依相比，她和露修拉相处的时日还不长。
虽然之前从绯水那听说了「真祖」和「失去记忆」之类的基本状况——可还是无法接受。
「你一脸有话要说的表情呢……那孩子有什么问题吗？」
「你就没有疑惑吗？她的性格、嗜好、说话口气……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经历了悠久岁月的「真祖」吧。简直就像是喜欢闹别扭的高中生女孩嘛」
「这个嘛，除开吸血这一点的话，确实像是吧……可这不就是因为失去记忆的关系吗？」
「没有记忆的话，精神上的确多少会有倒退……缺乏了人生经历，感觉上确实会比较孩子气。可即便是这样，也不会抹去她的整个人格吧？又不是机器，删掉数据就变成干干净净的小孩子了」
「你说的是有道理啦…………」
记忆——也就是人生路上的所见所闻会对人格形成造成很大的影响，这点毋庸置疑。
可是，这样来看，露修拉确实很奇怪。
「而且要说失去记忆的话，她应该是没有从灵柩醒来之前的记忆对吧？可是呢，最低程度的记忆……或者说生存必备的知识她却有。不，就我听红城君描述的来看，她对吸血鬼方面的知识似乎了解很深。这样的话，她的人格看起来不应该更像是活了几百年，不，上千年的吸血鬼才对吗……而实际上…………」
「……那种感觉是完全看不出来呢。你说得对，如果完全失去记忆的话，就算身体已经成人，精神上也会回到儿童重新开始……露修拉的话还不至于这么低龄，可又感觉不到人生的年轮…………这是怎么回事？」
「她真的是……失去记忆吗？」
希璃华沉重地吐出这句话。
以一个第三者身份接触到露修拉的她，似乎对这件事有什么眉目。
「喂喂学姐，你是说那孩子在做戏吗？再怎么说也不可能吧。至少我不觉得她能骗得过绯君……而且她那样做，也没好处吧？」
「不，我并不是说她在说谎……而是说，她原本真的有过记忆吗」
「…………！？」
「看她那样子，完全看不出是活了上千年的，君临吸血鬼顶点的「真祖」。该怎么说呢……也许我也表达不清楚，比如跟我们同龄的女孩子，突然变成了吸血鬼…………给我就是这种感觉」
「…………」
芽依没办法否定这个猜想。
自然也没有能做出肯定的确凿证据。
然而，眼前的「真祖」吸血鬼大人正在忙不迭地往盘子上叠蛋糕。
既看不见一路走来的人生历程，也窥不出失落的记忆碎片，只有青春年华的少女一名，因嘴里的甜蜜脸上乐开了花。
希璃华保持着严肃的表情，抿了一口红茶。
随茶香飘荡的热气中，她眯起眼，以「魔女」的锐利目光注视着露修拉。
「你到底……是从何而来呢？」
「——接下来进行开封作业」
警视厅地下，艾露露郑重地宣布。
机动队员们响应她的命令，穿上防护装备，拿上工具，将灵柩团团围住。
因为搜魔科特殊的工作需要，也是对灵柩里面隐藏威胁的戒备，他们的装备中增加了护颈设置，严密地保护着脖子。其他部位也经过了精心加工，阻止吸血鬼的尖牙贯穿。
谨慎起见，他们还在脖子上带着十字架。
要是普通人看见多半笑掉大牙，可这群人个个脸上都是带着一百个认真。另外绯水身后所背的赞拉之刃也算是他们精神上的十字架。
在绯水和艾露露的注视下，队员们开始进行剪断锁链的工作。
因为在海水中的长时间浸泡，锁链已经严重生锈，失去了昔日的牢靠。
没多久，所有锁链都被一一切断，灵柩全貌展现在众人面前。
越看越像。
至少可以认定跟露修拉的灵柩出自同一匠人，或者是相近的制作者。
「那么……请打开吧」
艾露露严肃地下达指示。
队员们相互点头示意，用手握住灵柩的盖子。
缓缓地，缓缓地——尘封已久的盖子逐渐开启。
一股淡淡的潮水芳香迎面飘来。
来自海底的灵柩，今天它将在日光下一览无余。
队员们慎重地移开盖子——然后一齐退后拉开距离。
他们并不是突然犯了胆怯，应该是一开始就被艾露露如此严格命令的吧。
这是为了应对灵柩中所藏之物，将伤亡降到最低。
可是——
「咦……？」
里面什么也没有。
确实如吸血鬼卧室该有的样子，铺着舒服的绒毯——可主人却不在。
空空如也。
艾露露面无表情地立在原地，队员们也莫名其妙，大家你看我我看你。
只有绯水一人走上前，确认灵柩内部。
谁都没有出手制止。
应该说没有制止的必要。
因为不管怎么看都是空无一人。
「…………」
他仔细看了看内部……还是看不出蛛丝马迹。
因为里面浸入了不少海水，潮味很浓，已经湿了不少。
可除此之外并无特别之处，就连主人的痕迹或遗留物也找不到。
进而把脖子探进去查看深处，依旧一无所获。
然后为了了解灵柩的构造和触感，绯水将手伸向表面。
就在他的指尖刚要碰到灵柩边沿时——
——不行——
「…………！？」
他惊得抽回手。
可周围的人只是对他的举动露出疑惑的表情。
似乎他们都没听见刚才的声音。
（……是我幻听吗？）
这个念头闪过脑海时，突然身上窜来一股寒意。
也许是因为长时间浸泡在海中，灵柩四周的温度低上一些。
刚才听到疑似人声的时候，背后也感到一丝凉意飞驰而过……可也仅此而已。
眼前空空的灵柩还是毫无异状。
「……怎么回事？」
绯水回身询问道，在艾露露回答之前，房间角落的另一个人率先开了口。
「真是颜面无存呢，狩夜特别顾问？」
「……谁？」
绯水视线前方有数名警察。
刚才发言的，似乎是其中率领着他们的一名西装革履的女性。
她身材苗条高个，手足细长。配上一头乌黑短发，男装丽人这个词简直就是为她量身定制的。
如果她以男角登上舞台，想必会引来一场尖叫吧。
一脸俊秀看不出化妆的痕迹，与其用美丽形容，不如帅气这个词跟她更般配。
年龄在二十岁前后——作为正式警官来说相当年轻，不过既然她身处此地，估计也不是一般的警员。
「大神兰月——我跟那位特别顾问不同，是搜魔科的正式警官哦。以后就算认识了」
像是在炫耀身份似的，兰月亮出警察证件。
「额……你好…………那么你说的颜面无存是指？」
「如你所见啊。明明就没有什么吸血鬼，还派出这么多人手，浪费时间，浪费设施警力。真是大费周章却白忙活」
她的声音如少年一般沙哑，内容毫不留情。
这种口气，不禁让绯水回想起跟艾露露初次见面的场景。
「可是，不打开怎么会知道呢…………」
「真笨，开封之前就进行过各种X射线和超声波检查了。所有结果都表明里面是空的……可这位还是一意孤行地要在这个特别设施里进行开封」
「…………」
「我也不是说不要打开。搜魔科的人任谁都知道这是吸血鬼的所有物。况且还是个沉没打捞物，肯定有调查的必要。可是，里面可没有吸血鬼啊？那这就只是个古董，调查就交给楼上的鉴定科不就行了。各位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兰月的这番话是说给玻璃对面俯视着这边的人听的。
虽然看不清那些上层人员们的表情，不过里面也好几个点头赞同。
然后兰月的发言就像闭幕宣言一样，他们都失去兴趣，转身离开，消失在玻璃后面。
之前进行开封作业的队员们也垂头丧气的开始收拾退场。
「你也真是受灾呢，休息日还被专程叫过来。嘛，既然一手养大的吸血鬼被消灭了，也只能请求民间协力者了吧」
这句话把艾露露讽刺得体无完肤。
一手养大的吸血鬼——自然是指那个曾经隐藏真身在艾露露身边工作，然后掳走露修拉，最后被绯水消灭的男人。
那确实是她一手栽培的部下，可如果早知实为吸血鬼，自然不会让他留在身边。
「也能理解你为了弥补之前的失态，有点操之过急，不过还是多注意点别人比较好吧。要不然也只是给周围添麻烦——」
「其实这样不挺好吗？」
面对她没完没了的责难，绯水伸着懒腰嘟哝着。
「小孩子乖乖闭嘴。这是搜查工作…………」
「为啥能平安无事却不值得高兴呢？无论进行多少检查，人家可是吸血鬼，最终也必须直接打开确认。假如灵柩里的确存在，可在海里泡了那么久应该很虚弱，确实不用这么大张旗鼓地警戒……不过这是结果论吧？难道说安排了森严的戒备而最后发现是白忙活，那么警戒就全是无用功吗？马后炮有什么用。警戒是用来以防万一，最后没出事才皆大欢喜。不应该这样才对吗？」
绯水一脸真受不了你的样子，眼神充满了鄙夷。
兰月听后，话中也带了几分火药味。
「看来你似乎成了这只半吸血鬼的走狗了呢。是不是中了魔眼呢？」
「咦，半吸血鬼是用不了魔眼的。虽然比普通人眼光锐利嘛」
「这只是挖苦而已。听不懂吗？」
「哇，居然有人自己说自己挖苦呢。好逊」
绯水捂着嘴强忍笑意。
兰月皱起眉，一脸不快地收尾道。
「……总而言之，吃一惊长一智，你今后可要三思而后行呀，狩夜特别顾问？虽然我估计，今后上面是不太会听取你的意见罢了」
之后她便带着麾下的警员们离开了。
绯水留在原地，一脸无聊地看着他们。
「……走吧。给你添麻烦了」
艾露露说完就领着绯水回到地面。
在返程路上，绯水斟词酌句地向她询问刚才发生的事。
「你该不会是……处在相当复杂的立场上吧？」
「以前就像这样啦。组建搜魔科的目的，就是为了有效利用生存在现代的魔物。在我手下工作的人类，在协助我的同时，也兼任了监视职责。嘛，谁让我是继承了半个吸血鬼血统的半吸血鬼呢，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别说这种话。那个叫大神的女人是什么来头？」
「跟她自我介绍的一样，是正式的搜魔科人员。身边有少数部下，算是个组长。不知怎的总是和我较劲……不过她在各方面都很能干，其中包括应对上层领导方面」
「看来你也是话里带刺啊。嘛也能够理解。不过啊，我感觉刚认识你那会儿，你的权力似乎在那个大神之上啊。难道说……因为那件事受到处分了？」
「自己的下属里有吸血鬼，而且还是吸食过人血的家伙啊？我被追求领导责任也是理所当然的。话说回来，岸田那件事，上层的人很有可能知道他是吸血鬼，还把他安排在我手下呢。该不会是觉得同族就能和睦共仕吧？」
艾露露自嘲地笑了起来。
看来她因那件事也受伤很深。
尽管责任在自己身上，可上面的人却把吸血鬼安排在憎恨吸血鬼的自己身边——她就算变得厌恶世人也不奇怪。
「我从巢道那听说了，你为了能让我和露修拉能过上正常的生活，做了不少努力吧。我体质的事情……你也没向上面报告吧？」
「干嘛突然说这些？我只是做了分内之事。目前上面对没有危害人类又没记忆的吸血鬼也采取宽容态度，再说你这个受害者也算不上受害者吧……」
「话是如此，不过我之前还是没郑重向你道谢。谢啦」
「…………」
走在自己前面的艾露露脸红了起来，可绯水没有察觉到。
而直接把话题转向了前些时候发生的事。
「话说，那个灵柩的事…………你恐怕也知道里面其实什么都没有吧？以防万一还是把我叫来了？」
「因为现在已经没人在我手下工作了……只有你能派上用场了。而且…………」
「而且？」
说到一半，艾露露顿了顿。
似乎她不太想开口。
「……因为我想听听你的看法。我能肯定那是吸血鬼的灵柩，不过除此之外，我猜你会不会有所发现……」
「为啥就这么信任我？这不是你的工作才对吗？」
绯水说着挤到前面盯着艾露露的脸——结果艾露露不由分说地朝他脸上甩了一巴掌。
啪，清脆的声音在走廊里回响。
「……干嘛要打我？」
「闭嘴。亏我相信你，我真蠢」
然后二话不说地加快脚步往前走。
绯水也只好加快速度跟了上去。
「那确实是吸血鬼的灵柩，我表示同意。可是为什么沉在海底，为什么缠着厚重的锁链，这我就不明白了。如果是为了封印吸血鬼……所以才扔进海里，缠上锁链，这样能说得通。可是里面居然是空的，这就…………」
「……没错。关于灵柩和那艘沉船的事，会继续调查。不过从刚才上层的反应来看，估计进程会被一推再推吧。可是，更重要的是…………」
「你是想说……跟露修拉的灵柩很像对吧？现在我还说不好，还是等你那边的分析比较好吧」
「请你尽快向她说明。要是瞒着她，估计又会搞出麻烦。你人这么聪明，可似乎总在这方面摔跟头呢」
「是是」
绯水以无聊的招牌口气回答道，这时他们刚好来到警视厅入口。
与此同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取出一看，是芽依发来的邮件。
……不，一看邮件的内容……却别扭得很。
弹糕吃晚了。
快过来接wo！
「……什么情况，感觉像是第一次给母亲发邮件的小学生似的…………」
「这年头的小学生不仅能打对字，还会用字符表情了啊。硬要说的话，用不惯电子产品的老人为了给孙子发邮件，买来手机颤抖着打的字……还是这种比喻比较恰当吧？」
艾露露从旁边看了看邮件，笑着说。
两人相视而笑，明白了谁是发件人。
虽然上面写的是芽依。
可事实上却另有其人。
显然是露修拉。
「……她自己没手机，所以借用了巢道的啊。我是不是给她发张电话卡比较好啊？」
「你就放过那些原本就很稀少的公用电话吧，我能预见它们被弄坏的命运。话说不知道巢道同学的手机是否安然无恙…………」
「赔偿费能帮我报销吗？」
「梦话请在梦里说」
被泼了盆冷水，绯水毅然决定优先去迎接那位爱制造麻烦的公主。
「赞拉之刃太重了啊……我快没力气了」
「我派车来。顺便也接她回去好了」
「多谢…………」
向艾露露道谢时，绯水感到一阵猛烈的寒气袭来。
那时寒冷彻骨的冰冷气息，让他不禁抱紧身体。
「突然在干嘛呢？」
「呃，总觉得很冷…………空调是不是开得太猛了？」
「我们这是节能空调，温度设定保持在28℃……其实我还感觉稍微有点热呢」
「是吗？怎么我觉得从地下上来后就浑身凉飕飕的」
「你不会是患了夏季感冒了吧？正好明天也休息，还是早点回去躺着吧」
「你是我老妈呀。嘛算啦，赶快去接她吧」
绯水说着走出大楼。
艾露露紧随其后。
前后并列着的两人……不，三人。
多出了一个人。
在出入人员嘈杂的门厅处，到底有多少人注意到了呢？
绯水和艾露露是浑然不觉，可看到他们发出轻声惨叫而后退的人，却有不少。
这里人们的性别、年龄和外貌都各不相同，可是，却都有一项不太值得自豪，并且是不可告人的特技……应该说特殊能力。
因此他们才得以看见。
有一位在绯水身后不远处追着他的少女：穿着水手校服，半透明的身体。
那是只有灵感较强的人才能看见的——不存在于阳世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