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3

    19

    「接下来是第四个,别西卜,他……」

    麻耶停住不说,不,应该说是说不出话来。

    「您怎么了?」

    「不,没什么。资料显示他从两年前登陆日本,在日本待了半年左右,当时他在日本做了几件工作。」

    八代原本早已做好心理准备,想说不管听到什么样的经历都不会再吃惊了,但麻耶接下来的话实在太出乎他意料之外,反而让他大吃一惊。

    20

    斗真之所以没能立刻想起,是因为印象已经变得完全不一样。记忆中还自称野地的他,是个待人和善,很好相处的青年。

    ——怎么,听说你不是正室生的?

    斗真所认识的别西卜——也就是野地,给他一种不太爱理人的印象。

    ——啊啊,抱歉抱歉,是谁生的根本就不重要,你就是你。

    从来不用有色的眼光看待斗真。

    ——也没办法,虽然你多半会被人排挤,不过还是要抬头挺胸地活下去。不用多久,总会有些好事发生的。好了,就先来看看今天的好事,吃颗牛奶糖吧。

    还以爽朗的笑容鼓励斗真。

    「你是因为恨我,才会变成这样吗?」

    「啥?」

    「是我让野地先生变成这样的吗?」

    「唉,该怎么说呢,你这小鬼还真是欠缺理解力啊。」

    别西卜一副嫌麻烦似的表情说了:

    「我不是说过野地是假的名字了吗?当时我是在查探真目家的动向。」

    然而真相却轻易地背叛了斗真。

    「就是我引暗杀集团进来的。一定要我说得这么清楚,你才听得懂吗?」

    逼他面对残酷的现实。

    「你还真是一脸没劲的模样啊。也好,我就给个理由让你来劲。只要你打赢我,我就告诉你谁是当时的雇主。」

    「雇主?」

    斗真全身汗毛直竖,心中突然冒出一些吐不出来的硬块。

    「没错。我可以告诉你,是谁把你的人生搞得这么乱七八糟。怎么样?有没有比较来劲了啊?」

    脑海中浮现出当时麻耶面对死亡的神情,浮现出自己所杀的无数熟人,以及他们脸上恐惧的表情。到现在他作梦都还会梦到那天的惨剧,没有一天忘得了。

    「这样的表情还差不多,不然就太没意思了。」

    缠在别西卜手上的带状物松了开来,垂到地面上。

    「先来小试身手吧。」

    别西卜的手往横向轻轻一挥,带状的鞭子前端随之昂起,笔直扫向斗真的颜面。这可不是小试身手,水平扫过的鞭子蕴含了削铁如泥的威力。

    然而鞭子在中途就分为左右两股,只擦过了斗真的脸颊。斗真手上的鸣神尊轻而易举地切开了鞭子。

    「我绝对要让你说出来。」

    斗真没有失去自我,平静地做出宣告。脑海深处有种烧灼的感觉,但这种感觉并没有覆盖过整个意识。他以坚定的决心握紧了鸣神尊。

    世界完全变了样。景象并没有任何改变,但透过五感所感觉到的意义却变得完全不同。以视觉来说,就仿佛是先前一直透过摄影机所看到的景象,突然改成用肉眼直视一样。

    「嗯?跟那时候不太一样啊。」

    别西卜不满地看了斗真一眼。

    「我本来还期待你会变得更疯狂一点啊。」

    「我不会再被自己的血脉牵着走了。」

    斗真坚定地说出决心。

    「嗯?」

    别西卜回答的语气显得不怎么感兴趣。然而话还没说完,他就已经展开动作。双手上有如钢刀般锐利的鞭子分别从左右两路攻来。

    斗真毫不犹豫,朝前跨出一步,冲进虎虎生风的鞭子内侧,瞬间逼近到别西卜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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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8-6-2718:32

    斗真的意图是要切断对方的肌腱,让他失去战斗能力。

    鸣神尊刺穿了别西卜的手背,让鲜血洒满一地。切断肌肉与骨头的感觉,在斗真心中同时带来获得解放的喜悦以及苦涩的嫌恶感。但是现在他不能犹豫,非得战胜眼前这个对手不可。

    「好快啊,比我想像中还快。」

    别西卜的表情没有改变,将受小刀刺穿的手朝斗真硬推过去。这一推让刺进手中的刀刺得更深,一股令人不快的手感传到斗真手上。然而别西卜根本不当回事,将手掌直推到刀刃底部,就这样用遭到鸣神尊刺穿的手掌,握住刀刃与斗真的手。

    「可是也就只有快而已。」

    如此无谋的行为就发生在眼前,令斗真心神一分,而别西卜则抓住这个破绽,用空下来的另一只手一拳击向斗真。察觉到危险的斗直五刻顺着攻击力道的方向跳跃,藉此缓和冲击。尽管如此,他的头部仍然受到如同遭钝器殴打的震荡。鸣神尊从别西卜的手掌上穿出,斗真则在地上滚了两三圈,拉开距离起身。

    「喂喂,你要怎么赔我啊?」

    说完还伸出手掌让斗真看个清楚。由于是强行将刀扯下,整只手掌硬生生遭割开而且扭曲下垂。断裂的部分露出了肌肉跟骨头,大滩大滩的鲜血滴落地面。

    「哼、哼哼哼,这不是废了我的手吗?你看。」

    别西卜甩着已经下垂而不听使唤的手掌,强行秀给斗真看。简直就像在拼凑坏掉的玩具一样,将自己那已经扭曲的手掌强行压住,把伤处按在一起。但手上的伤当然不会就此痊愈,另一只手一拿开,又再度无力地垂下,令伤口露了出来。

    「啊啊,这只手没用了。」

    别西卜说得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斗真全身发抖,一种异质的恐惧从背脊上直窜而过。这个人的言行不管怎么看都是疯了,根本不是谁强谁弱的问题。

    原先他还抱有一丝希望。说是希望也不太贴切,不过总之斗真本来认为别西卜的身体有用上某种遗产技术,例如可以在极短时间内让伤势痊愈等等。尽管斗真不清楚到底有没有这样的科技存在,至少还能猜测对方这种胸有成竹的态度,是来自于遗产技术。但别西卜的手还是无力地垂下,伤口始终没有愈合,血也一直流个不停。

    「怎么啦?我们才刚开始打呢。」

    别西卜缓缓定近。

    「胜负已经分出来了。」

    「啊?只不过废了我一只手,你在说什么鬼话?」

    他笑了,那是狂人才会有的笑,这个人肯定疯了。

    要是状况跟现在不一样,也许对敌人的恐惧已经让斗真的精神萎缩,然而现在斗真的视线始终没有从对手身上移开,稳稳地注视着对手。

    老实说,别西卜的疯狂确实让他害怕,不过斗真很庆幸自己能有害怕的情绪。这次拔刀的时间很长,但鸣神尊仍然处于自己的控制之下。就连呛鼻的血腥味,也没有夺去他的理性。在内心深处可以感受得到另一个自己正蠢蠢欲动,可是没有达到控制不了的地步。

    只要把持住内心,就能将鸣神尊——也就是祸神之血置于自己的掌控之下。

    ——没问题,我办得到。

    斗真将鸣神尊挺在身前,另一手凑在刀柄上,双目凝视敌人。别西卜就位于刀刃的前方,心中一股蠢蠢欲动的感觉变得更强了,另一个自己在挣扎,但他确信自己还把持得住。

    别西卜用剩下的一只手操起长鞭。斗真轻巧地避过那有如毒蛇一般灵动的鞭子,再次逼近到别西卜身前。

    ——太慢了。

    跟以前对战过的蛟或变异体相比,别西卜的动作简直就像是慢动作影片。斗真将刀一挥,企图夺走对方的战斗能力。对手虽然有着长年出生入死的经验,懂得如何利用经验来弥补速度的差眶。不过两者之间却存在着无法只靠经验弥补的差距,别西卜的闪避慢了一步,让鸣神尊割开了他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

    「啊啊,啊啊,啊啊,怎么办?两只手都不管用啦。」

    他又笑了,别西卜仍然在笑。从双手流出的血液,尽管还不到致命的量,但应该已经足以让他意识模糊,可是他的笑容依然没有改变。

    垂着两只手的别西卜慢慢走近。他已经无法使用双手上的武器,等于是完全失去了战斗能力,但别西卜却没有失去战意。

    ——真的非得要了他的性命不可吗?

    可是斗真非得从别西卜口中问出一年半前的事件真相不可。而且无论有了多么大的改变,斗真总是无法不让自己回想起他过去的模样,也就是他还是野地的时候。

    「下一招就会分出胜负。」

    「好啊,但愿如此啊。」

    他在笑,笑得极为疯狂。端整的面孔笑得扭曲,让人想别过脸去,但是斗真无论如何都得从别西卜的口中问出真相。

    不过山上并不是只有斗真跟七原罪的人在。

    「举起手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群海星的士兵已经重重包围住他们,多达数十把的枪口,对准了斗真与别西卜。

    别西卜一脸无趣的表情环顾四周,接着似乎想到什么,嘴角形成了扭曲的笑容。

    「斗真,一下子就杀了你可就太没意思了,就让你见识见识我的能力吧。」

    别西卜说完举起双手。看到他那遭小刀割开的手臂,海星的部队顿时感到畏惧,别西卜则一个一个地看着他们。斗真根本无法想像他到底打算做什么,唯有心中的一股不安不断膨胀。

    「你们看到我这样,一定觉得很痛吧?皮肉都已经裂开,连骨头都跑出来了。嗯,真的很痛啊。」

    他以了亮的嗓音向四周的人们宣告:

    「现在就让你们知道我有多痛!」

    别西卜像进入冥想一样闭上眼睛,紧接着四周立刻传出惨叫声。海星部队的士兵全都不约而同地按住自己的一只手,手上还滴着鲜血。所有人的手掌上,都在不知不觉间多出了一道伤口,伤口转眼问变得越来越大,手掌整个裂开,露出肌肉,不久就连骨头也暴露在空气之中,而且伤口的形状跟别西卜一模一样。

    接着他们按住了上臂。血从衣服的内侧往外渗出。每个人都痛得大叫,流出眼泪,对这丝毫没有道理可言的肉体损伤感到恐惧。

    「发、发生什么事了?」

    在场唯一没有受到影响的斗真,完全无法理解痛得在地上打滚的士兵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现象。

    『该不会是肉体同调能力?双胞胎之间的同调确实是有过几个案例,可是能对陌生人生效,而且规模还这么大,可是史无前例啊。』

    就连先前一直没有说话的风间,都发出了惊叹的声音。

    别西卜睁开眼睛,对斗真露出扭曲的笑容。

    ——他疯了。

    先前在《希望》市也有碰上过相似的能力。相较之下,别西卜的这种能力不但规模较小,而且看样子还受限在肉体同调的范围中,应用上也比较不方便,以武器而言性能是比较差的。但真正可怕的在于别西卜的精神构造,像这样笑着伤害自己,再带给对手同样的痛楚,是狂人才会有的想法。

    「真扫兴。」

    别西卜一脸没趣的表情撂下这句话,接着很干脆地转过身去。

    褐色皮肤的少女利末安森仿佛早就在等这个机会,立刻站到别西卜与斗真之间。两人以斗真听不懂的语言讲了几句话,自称利未安森的少女脸上有着与年龄相称的表情,显得十分担心别西卜,然而别西卜的回答却很冷漠。尽管听不懂他们说些什么,仍然看得出别西卜对她十分排斥。

    尽管如此,担心别西卜伤势的少女仍然在身体四周布下火花般的领域,双眼瞪着斗真,想要保护别西卜。

    斗真没能从后追去。

    利末安森挡在前面牵制,固然是理由之一,但真正让斗真无法采取行动的理由,并不在于少女的实力。少女拚命注视别西卜的眼神,让斗真将自己想保护由宇的心情重叠上去,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行为是否有其正当性。

    然而这些事情现在都不是最紧急的。

    爆炸声再度从距离斗真很远的地方传了过来。已经没有人挡住去路的现在,斗真立刻朝爆炸声传来的方向全力跑了过去。

    21

    周围的大地已经熔解得像是岩浆。在尚未熔解的大地上,则有着挖得极深的伤痕。树木不是烧了起来,就是已经被砍倒。

    七原罪之中的两人——撒旦与阿斯莫德,在短短数分钟之内,就改写了整整一公里见方大小的地形。

    「还真会跑。」

    撒旦这句语带轻蔑的话,是朝着站在面目全非地形中心的少女而发。

    少女——由宇按住心脏,十分痛苦地站在那儿。她的脚早就开始在发抖,身体也摇摇晃晃,几乎随时都有可能倒下。

    阿斯莫德微微一笑,嗜虐的喜悦让她全身一阵颤栗。由宇越是挣扎,当她身心两方面部屈服的时候,就越能带给阿斯莫德越大的快感。阿斯莫德将全长与成人身高无异的双刃斧拿在手上开始旋转。

    阿斯莫德使上浑身的力道,将双刃斧甩了出去。双刃斧就像回力镖似的旋转,画出一道弧线轨道朝由宇逼近。

    由宇立刻准备闪避,但脚下却突然一软。

    「终究是办不到啊。」

    终于说出了自嘲的话。她对自己的身体有着完美的掌控,所以已经知道凭现在这个闪避动作的速度,是不可能躲过攻击的。双刃斧迅速逼近,眼看就要将由宇砍成两截。

    由宇甚至没有闭上眼睛。也因为这样,才让她得以在自己的身体即将被砍成两段的瞬间,看见冲进由宇与双刃斧之间的人影。

    从这个人影发出的耀眼闪光,看在由宇眼里显得极为熟悉。光的轨迹没有丝毫多余的部分,不管什么时候看去,都美得让人着迷。

    被一刀两断的双刃斧偏离原来的轨道,分成左右两块,插在如今已然化为熔岩的地面上,随即又因为承受不住高热而像糖果一样地弯曲。

    ——比我想像中还宽啊。

    在差点陷入朦胧状态的意识之中,看到挡住敌人的斗真背影,由宇心中却只有这个念头。

    「由宇,你还好吗?」

    在大地受到高热烧灼的气味中,混进了不一样的焦味。

    「……斗真,凭你现在的身手,应该有余力绕开熔解的地面才对,根本不会来不及。」

    「对不起,我没那个心思。」

    这样说着的斗真正用烧伤的双脚稳稳踏在大地上。

    「你退后一点,剩下的我来应付。」

    「……不,没有这个必要。」

    「咦?你这话是什么……」

    斗真还没问出心中的疑问,撒旦与阿斯莫德已经有所行动。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接着就毫不犹豫地撤退。

    「他们本来就没有认真动手,因为有把握活捉我,或者是有把握平安带回我的脑部。而你的出现……」

    这时从远方传来了直升机与车辆的声音。

    「以及海星的部队成了不确定因素,让他们失去了确实带走我的把握,所以他们才会撤退。只要肯花时间,他们……不怕……」

    话还没有说完,由宇就像断了线的傀儡倒在地面上,再也动弹不得。

    「由宇?由宇?由宇!」

    斗真呼喊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的遥远。

    22

    伸出来的手充满温暖,拉着自己的手却又那么强硬。

    ——我们一起走吧。

    少年以爽朗的笑容朝自己笑道。

    ——理由根本不重要。

    明明是强词夺理,却又说得理所当然。

    「等、等一下,斗真,不要拉那么用力。」

    也不管自己的抗议,就把自己拉到朝阳下。

    自己做事那么强硬,对别人倒是很会挑剔。

    ——由宇,这是别人的机车耶。

    「不用担心,我早就从车牌找出车主,在他的银行帐户里汇进了市价两倍的金额,这样就没问题了吧?就跟无人的蔬菜贩卖处一样。」

    ——根本就不一样,这是犯罪啦。

    「不然你是打算徒步逃走?听八代的口气,不用三十分钟,LC部队就会抵达这个城市。你的脑袋应该不会天真到以为我们可以慢慢散步走出重围吧?」

    就算跟他讲道理,也还是很难说服。

    「快点,坐到我后面。」

    明明就是两人坐,但他却硬是不让两个人的身体贴在一起,而是选择后仰身体,用手抓住坐垫后面的铁杆,将重心靠在上面,让姿势变得很不稳定。

    「要走罗。」

    还犯下车子才刚起步就差点被甩下去的愚蠢错误。

    「笨、笨蛋!你在抓哪里!抓下面一点。」

    ——抱抱抱抱歉。

    本来还以为只是赶忙伸手抓向自己,却做出这种不知羞耻的事来。

    ——真没想到朝阳这么漂亮。

    若无其事地刺激自己拚命想要压抑下来的渴望。

    这个人真的是无可救药,不但人笨,还是个不讲理的集合体,缺乏逻辑思考,而且不知羞耻,神经粗到没得救。可是尽管明知他就是这样……

    意识慢慢浮上。从已经习惯的感觉,察觉到原来是自己醒过来了。

    世界由暗转亮,由宇缓缓睁开眼睛,那位无可救药的少年就近在眼前。

    「由宇,还好你醒了!我真的都快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笑得五宫都挤成一团了,看起来也有点像是在哭。

    「你太诈了。」

    由宇将那件多半是斗真帮她盖好的毛毯拉到盖住头部,就这样转过身去背对他。

    大概是因为跟这个不讲理的笨蛋一起行动久了,连自己的行动都染上了不合情理的色彩。明知这种时候至少也该说句谢谢,才是做人该有的礼仪。

    但是自己却硬是没有办法直视斗真的脸孔。

    「你的脚还好吗?」

    「嗯,只是轻微烫伤,没什么大不了的。」

    「……是吗?」

    由宇不便戳破谎言,只能再次用毛毯深深罩住自己的头。

    23

    斗真能够抱着由宇躲过追兵,顺利躲进藏身处,靠的全是风间的指引。

    『她有跟我说过万一需要用到,就到这间小木屋来。』

    风间指引他来到的地方,是比良见特别进出管制禁区内所留下的无人山间小屋。由宇已经先透过卫星照片,确定这间从她小时候就有的小木屋还在。

    以正常情形来说,如果只是躲在小木屋里,不用多久就会被发现,但这间小木屋却有半地下室的设计,些微的阳光会从靠近地下室天花板的小窗射进来。

    尽管里头到处都是灰尘,但也因此让人不易发现地下室的入口,最适合用来躲藏。这段期间内就曾经两度有巡逻的人过来,但都没做什么就离开了。

    由宇裹着毛毯,缩在房间的角落。昏倒之后的由宇状况并不乐观,不仅发着高烧,呼吸跟脉搏也很不规律。类似的症状斗真已经看过好几次,在球体实验室占领事件的那次,她就曾经徘徊在生死边缘,而现在由宇的状况,看来也是不容轻怱。

    斗真能做的事情,就只有帮她重新盖好掀开的毛毯,以及把水送到偶尔会想喝水的由宇嘴边而已。

    时间分分秒秒地经过。

    『时间差不多了。』

    在夜已经颇深的时刻,风间说了这句话。外面还可以听到从远方传来的直升机声音,显示搜查网到现在都还没放松。

    「……是吗?」

    看上去像是睡着的由宇坐起身来,打开LAFI三号机看着萤幕。已经显示在萤幕上的,是以前峰岛研究所为中心的荒野空照图、监控网路状况的图表,以及倒数读秒的时钟。

    「你还不能起来啦。」

    「只是监控而已,不会有问题。」

    液晶萤幕的光线,微微照亮了由宇的脸庞。尽管看得不太清楚,但她的脸色实在算不上好。

    「如果还是老样子,应该再一分钟就会发生了。」

    看着画面上的时钟,由宇说话的语气显得比平常更平静。斗真看出这是因为她有些紧张。

    「先前你也提过很多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斗真也以显然十分紧张的语气发问。

    「等一下,结束以后我就说明给你听。」

    『从第一次采测到的时候起,每次的发生时间连一秒钟的偏差都没有出现过。』

    「时间到了。」

    就在同时,先前一动也不动的各式图表忽然间急速上升,无机质的英数字母阵列以极快的速度在画面上流过。

    「地点呢?」

    对于由宇的这个问题,风间并没有答话,而是让前峰岛研究所的标记发光来作为回答。

    「地点跟时间的间隔都没有改变啊……流出的资料呢?」

    由宇的声音变得更加平静。

    『形成的波形跟先前一样,也就是说……』

    「是LAFI……而且是应该不存在的四号机,对吧?」

    24

    拿到七原罪之中数名成员的资料,然而他们的相关传说发展得太过超脱现实,其中也有部分成员的外貌与能力尚未揭晓。

    「他们在中东是传奇英雄,据说多年来他们始终跟弱者站在同一阵线,打倒过许多欺压弱小的强者。而且据说只要有人提出请求,他们的活动范围甚至遍及非洲方面。」

    八代忍不住大感头痛。

    「这样一来,跟他们敌对的我们可不是成了反派吗?」

    「中东跟日本的情势差异不可同日而语,了解他们行动的背景,或许有助于找出解决事件的头绪。」

    大概是说到口渴了吧,麻耶喝了口红茶,无声地放下茶杯。

    「我想我提供的情报应该会有帮助,不知道您觉得如何?」

    「是的,今后我们对上他们的可能性很高,这些情报帮了我们很大的忙。不过这一来可伤脑筋了啊,我们这边恐怕不见得提供得了对等的情报,更何况我还有一件事要拜托您做,实在是过意不去。」

    八代拿出一张照片与记忆晶片,照片上拍到的是一名老人的身影。

    「这张照片是从海星的部分行动中偷拍到的,我超想知道这个老人到底是什么来头。这个老爷爷有够硬朗,可以空手打倒动力外骨骼。啊,这张晶片里装的是当时拍到的影片。」

    「找明白了,越快越好是吧?」

    「感激不尽。可是请您帮这么多忙……您要的报酬当然不是钱吧?」

    「贵单位明明就有办法提供无可取代的报酬,不是吗?」

    「您指的是坂上斗真的去向?」

    「是。还有,如果他们两人是分头行动,那么峰岛由宇的去向我也要知道。真目家的情报网从几天前那个暴风雨的夜晚以来,就始终掌握不到他们的去向。」

    ——她连土拨鼠公主的去向也很担心?

    看样子在《希望》市事件中,她们之间培养出了一些感情。这两人的组合看似奇妙,却又让人隐约觉得她们之间多半能够发展出极深的友情。尽管只有在躲避变异体细胞追杀的短暂期间中看到,但想到当时她们两人一起行动时的互动情形,八代就差点让笑容浮现在脸上,好不容易才按捺下来。

    「我就老实说吧,我们一直掌握住峰岛由宇跟坂上斗真的去向。方法就是追踪峰岛由宇使用LAFI三号机时的反应。」

    然而这个说明却让麻耶觉得费解。

    「可是她待在《希望》市的时候,明明就查不出来,不是吗?」

    「是的,正常情形下是这样。可是有个唯一的例外,那就是LAFI具有的特性,会引发类似共鸣反应的现象。想用这个方法来掌握另一部LAFI的位置,自己的位置也可能会同时暴露出来,说起来就像是潜艇的主动声纳一样。在《希望》市的事件之中,她并不需要掌握LAFI的位置,因为有连上线的LAFI,就只有NCT研究所的那一部而已。」

    「您的意思该不会是说……」

    「没错,就是这样。峰岛由宇找出了不应该存在的第四部LAFI所发出的反应。」

    麻耶微微低头,目光朝上注视着八代的表情。

    「有办法做出LAFI的人就只有峰岛勇次郎跟峰岛由宇……您的意思就是这么回事对吧?贵单位是用她来放长线钓大鱼,想要接近峰岛勇次郎,所以才不派人去抓她?」

    「啊,嗯,这么说也是没错。」

    ——这种表情实在让人很难违逆啊。

    八代搔了搔鼻头,看了随侍在侧的怜一眼。这位唯一获准进入这个房间的心腹部下,一如往常地以高度的默契辅佐麻耶,现在则静静侍立在门前。

    「一直到昨天为止,他们都待在斗真朋友的家里,可是现在似乎已经离开了。要知道详细的位置,就得等到她下一次使用LAFI三号机展开观测行动才行。」

    「那,第四部LAFI现在的位置在哪里?他们两人就是朝那儿去的对吧?」

    「是,多半是这样。出现第四部LAFI反应的位置,就在比良见特别进出管制禁区。」

    「比良见特别进出管制禁区,就是之前发生过大爆炸的……」

    「是的,在这里谈论比良见大爆炸的真相实在是班门弄斧,所以我就不提了。问题是在于从《希望》市的事件以来,每隔一定的时间,都会出现没有登记的LAFI,也就是LAFI四号机的反应。」

    麻耶的表情变得很僵硬。

    那象征了她决心的坚定。

    25

    不知道八代会不会笑自己没事找事?

    伊达坐了下来,定睛注视眼前。尽管已经是晚上,但海星驻地却亮得如同白天,所以就连伊达所在的地方,在视野上应该也不会受到太大的限制。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附近有些昏暗。

    不时还有直升机探照灯的光线从窗户射进来,将已经化为废墟的屋内一瞬间照得十分明亮。但也就只是这样而已。

    没有任何变化。外面本应十分吵闹,但这些都被隔绝在外,没有传到伊达所在的地方。不,传是有传进来,但总让他觉得那些事情都发生在一个很遥远的世界,没有在意识中带来回响。

    外面还在搜索两名入侵者。本来伊达应该关心的是这件事才对。因为遭到追捕的两人,多半就是峰岛由宇跟坂上斗真,不过他们还没有落入黑川的手中,确实可以让他暂时放心。

    尽管有派人监视,但真的没想到黑川会同意让伊达留在海星驻地一个晚上,让他觉得应该好好活用这个机会。然而无意间听到的士兵交谈内容之中,却有件事让他极为好奇,也不去管外面的情形,只跑到这荒废已久的前峰岛研究所中央大厅坐了下来。

    负责监视伊达的人应该就在玄关外面。

    「……其实脑袋里清楚得很就是了。」

    伊达看了看表,已经过了凌晨两点。

    现在的时间正适合闹鬼,相关的情境也不坏。地点是荒废的前峰岛研究所,十年前这里死了多达数万人,如果这世上真有怨灵之类的东西,肯定会聚集过来。

    在荒地角落一块经过铺装的地面上,聊胜于无地立了一座慰灵碑,但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仇恨的象征到现在都还好端端地存在于此。

    这时房间的角落传来了物体掉在地上的声音。不知道这应该视为灵异现象,还是外面的骚动所造成的一些人体察觉不到的细微震动累积下,让某些东西掉了呢?

    照理说现实主义者伊达会选择后者,而且对此没有丝毫的怀疑。然而他现在却莫名地决定待在这里。

    他心情浮躁地用食指敲着膝盖,而察觉到这个动作之后,伊达忍不住苦笑,发现原来自己在紧张。

    「哈哈哈,看来我也累了啊……」

    就在他自言自语的时候,有个影子在伊达的视野边缘动了。还来不及转动视线,就已经消失无踪,可是那不是错觉。连影子都看不到之后,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脚步声。声音的间隔很有规律,以成年人来说未免太小声,但要当成错觉不理,声音却又太清楚了点。

    脚步声往地下的方向逐渐远去。

    「……是小孩子的脚步声……吗?」

    伊达站了起来。沾湿背上衬衫的汗水十分冰冷,四周的声音慢慢远去,让他陷入自己从世界中隔离出去的错觉。再看了看表,指针指着两点十五分。

    伊达朝着影子消失的建筑物内部走去。走到更里面的地方,就看到有一处像是在地板上开了个洞的黑暗,往更底部延伸下去。

    那是通往地下室的楼梯,也是十年前他们找到峰岛由宇的地方。外面的光线照不进里面。

    在黑暗的底部,有个影子动了一下,有个小小的形影在摇动。尽管他根本不相信这世上会有什么亡灵,但仍然忍不住心跳加速。

    他赶忙拿出手电筒,照亮通往地下室的楼梯。那儿除了楼梯以外什么都没有。楼梯通往非常深的地下,不禁让伊达觉得十年前似乎没有这么深,因而对记忆的偏差开始烦恼,但最后又摇了摇头否定。之所以会觉得比记忆中还深,原因其实是出在恐惧。只要冷静下来,就能判断出这个长度其实是正确的。

    伊达下定决心,从楼梯走了下去。脚步声的回音听起来令人毛骨悚然,让人产生好像有其他人也正沿着楼梯走下来的错觉。

    楼梯非常深。照理说应该跟十年前没有什么两样,但现在却觉得深邃得像可以直通地心。也不知道这段楼梯到底会延伸到哪里,手电筒的灯光完全没有照出楼梯以外的景物。

    没过多久,眼前出现一扇厚重的门,就跟白天看到的时候一样开着没关,伊达就在这里停下了脚步。

    「……呜呜……啊……呜呜。」

    听得见人的声音,是小孩子的哭声。哭声在楼梯间不停地回响,笼罩着伊达四周。

    伊达一路朝着楼梯剩下的部分跑了下去,穿过开着没关的双重门,踏入位于最内部的研究室,用手电筒的灯光朝里头照了过去。

    先前为了调查,把里头的东西全都搬了出去,让整个房间空荡荡的。剩下的就只有一些瓦砾、倒下的椅子、积满了灰尘的书桌,以及在这里带走由宇的时候,她呆坐在上头的、一张放在房间中央的床。

    一个白色的人影坐在床上。在一片漆黑的空间之中,白色人影的轮廓显得有点模糊,但人影的存在本身却是非常清楚。

    「……是谁?」

    伊达拿着手电筒打算照过去,但就在这一瞬间,手电筒的灯光忽然消失。不管重开开关几次,就是没有办法点亮。

    「呜呜……」

    小孩的哭声简直就像在洞窟中回响似的,从四面八方传来,而白色的人影也依然留在床上。模糊的人影逐渐变得鲜明,随即形成了一个小女孩的模样。这个只有七、八岁大的少女背对着伊达哭泣。

    「呜呜……啊,呜……爸爸……」

    「爸爸?」

    「爸爸……爸爸在哪里?我不要一个人,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哭声笼罩住伊达,他慢慢走向人影。

    「爸爸,大家,大家为什么会变成那样?为什么……」

    「你爸爸怎么了?你又是谁?」

    可是少女并没有对伊达的话产生反应,就只是不停地哭着呼喊父亲。

    伊达再走近几步,来到伸手可及的范围之后,轻轻伸出了手。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肩膀的时候,少女忽然回过头来,甩起了满头长发,双眼注视伊达。

    伊达倒吸一口凉气。距离明明这么接近,但少女的脸孔却像是没对准焦距的照片一样模糊不清。不,真要说起来,在这个几乎没有任何光线的房间里,只有少女的身影显得特别鲜明,这件事本身就很不合常理。

    回过头来的少女就这样跳下床开始往外奔跑,从伊达的身边穿了过去。

    「啊,等一下。」

    少女从通往出口的楼梯一路跑上去。伊达赶忙从她身后追去,三步并作两步地往上跑。

    就在跑完楼梯的同时,突然有东西挡在身前。「呜哇啊啊啊!」

    是男性的惊叫声。挡在他身前的,就是负责监视伊达的士兵。看样子他是被突然跑出来的伊达吓到了。

    「啊,啊啊,抱歉。」

    「哪里,因为我刚刚找不到您。」

    「嗯,有件事让我很好奇。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女孩?是个个子大概这么高的小女孩,她应该才刚从这道楼梯跑上来。」

    「咦?我没有看到……请问,该不会是个留着长头发的女孩吧?」

    士兵大概是想起了闹鬼的事,吓得脸色发青。

    「真的出现了?」

    尽管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但说谎也不是办法,于是伊达给了他肯定的答覆。

    看着士兵在一旁自己吓自己,伊达想起了先前的事情。少女呼喊着父亲,她喊的会是峰岛勇次郎吗?如果真是如此,那么那名少女就是由宇,年龄也符合。可是由宇没有死,根本不应该会变成亡灵。

    而且这世上难道真有什么亡灵吗?会出现那个现象,应该也是有理由的。

    伊达摇了摇头,挥开这实在太过荒唐的想法。如果说那个少女的亡灵是由宇,那么这些年来被囚禁在NCT研究所的少女又会是谁呢?

    当外界的吵闹声再度传来,伊达手中的手电筒也像是想起自己的责任亮了起来。

    26

    『反应消失了。』

    监控网路的图形回到水平。

    由宇看了看时间。

    「五分十二秒啊,比平常要久。」

    由宇用手托住下巴,摆出沉思的姿势。

    「……我有不好的预感。」

    『真是稀奇,没想到你会说出预感这样的字眼。』

    「没办法,我胸口就是有种闷闷的感觉……没办法用言语形容出来。」

    不知道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对形容不好的自己觉得焦躁,又或者是两者都有,由宇的表情变得有些扭曲。

    「这是潘朵拉的盒子,我绝对不能去碰。我有这种预感。」

    『你打算放弃?』

    听到风间这句语带责难的话,由宇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都来到这里了,谁会就这样回去?明天我要再试着潜入一次。」

    『我看是不成。』

    「上一句话还在怪我,下一句又在泼冷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想想你自己的身体吧,照这样下去,你多半没办法正常行动。而且要对付的还不是只有海星的部队,另外还有一个难缠的组织也已经展开行动了,他们多半就是人称七原罪的佣兵集团。』

    「那不是捏造出来的传说?」

    他们已经采取过几次跟你所谓捏造出来的传说相同的行动。不,之所以会解释为捏造出来的传说,原因是在于内容实在太荒诞无稽,然而他们先前所展现出来的本事难道还不够荒唐吗?』

    看到斗真一脸听不太懂的表情,由宇就先对他简单说明了七原罪的事,然后才跟风间继续谈论刚才的话题。

    『今天我们遇到的,多半就是撒旦、别西卜、利末安森跟阿斯莫德这四个人。问题是在于他们是从哪里得到了那些能力。』

    「那些不是遗产吗?」

    看到斗真讲得一派轻松,由宇对他投以一种很难用言语形容的视线。

    「咦?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不,你没有说错。』

    「八成是说对了。」

    由宇选择了比较含糊的说法。

    「在我的知识之中,并没有包括那些技术。阿斯莫德能保有常人的体型而发挥数十倍的力气;撒旦所穿的防护服能够发出数千至数万度的高温,又兼具耐热的功能;利末安森不必用手触摸,就能以一种神秘的力量将周围的物体像使用机关枪般发射出去。我不知道有任何一项遗产技术可以带来其中的任何一种能力。别西卜那种让肉体跟周围其他人同调的能力,跟以前应付过的Magician十分酷似,但Magician的能力终究也还没有完成。这也就是说……」

    『就是说,那些技术很有可能是峰岛勇次郎在跟由宇分道扬镳之后所开发出来的。』

    「咦?这么说来?」

    「问题一共有三个。第一,由于是未知而且全新的技术,也就很难拟定对策,而且每一种技术的威力都很强大。第二,七原罪名符其实,是由七个人组成,想来其他三个人的能力也差不到哪去。第三,当我们开始追查勇次郎,就遇到了这样的敌人。这就表示他们跟峰岛勇次郎之间,可能有着直接或间接的关连。」

    四周的空气变得十分沉重。

    「由宇,你听我说。今天我控制了鸣神尊整整三次。最后一次由宇你也看到吧?」

    「……思。」

    「由宇没看到的那两次,维持的时间还要久得多,可是我都没事。所以不管遇到多难应付的强敌,我都会想办法应付,你不用担心。」

    「……也对。」

    由宇没有否定,只露出落寞的微笑。

    「斗真,我有事要拜托你。」

    由宇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接下来好一阵子,都没有听到她接着说下去,其间可以听到窗外共有三架直升机先后往返,就在斗真开始觉得由宇这句话多半是自己听错的时候,由宇才总算接着说下去:

    「这件事……你可以当作是交换条件。」

    「交换条件?」

    听来不是什么好事。从他们两人目前所处的状况来看,自然不会有太乐观的话题,但从由宇沉重的口吻来思考,总让斗真觉得她要说的事情肯定比现在的状况还要糟。

    斗真定定地凝视由宇的脸,期望她可以不要把这些话说出来。然而尽管斗真的目光中带有这样的含意,已经开口的由宇却没有停止而说下去:

    「没错,就是交换条件,也就是我让你跟我一起行动的条件。」

    她严峻的眼神宣告着这不是在开玩笑。

    「从今以后,危险想必只会多不会少,我所到之处,肯定也会有处理不完的纷争。老实说,在这样的状况下,你的存在是一种含有大量不确定因素的危险变数,没有人可以保证你的刀不会砍向我。」

    这句话让斗真开始思考,想着要怎么样才能将已经慢慢能够控制鸣神尊的自信,传达给由宇知道,但此刻他并没有说话。而且由宇说得也没错,自己终究还不能说已经能够完全控制。

    「可是接下来我要提出的条件,却足以盖过所有带你一起行动的缺点,这件事就是这么重要。你当然可以拒绝,可是如果你拒绝……」

    由宇别过脸去,轻声说了一句话:

    「我们之间就到此为止。」

    「你有什么条件?」

    斗真以沙哑的声音问了。平常很难看到由宇会这样回避正题,看得出她有所犹豫。

    「我接下来要拜托你的事情,跟以前对你说的话是相互矛盾的。老实说……我不想拜托你做这种事,可是情况不容许,这件事我只能拜托你一个人。」

    由宇又再加上一段前言,接着顿了一顿,上飘的视线仍然没有拉回来。

    「如果,我是说如果……」

    「嗯?」

    「如果我被ADEM以外的人捉走……」

    话题不断往更糟的方向进展。先前由宇始终还有些犹豫,但随即下定决心,绷紧了表情注视斗真。

    「到时候……」

    「到时候……怎么样?」

    「我要你杀了我。」

    「咦?」

    这句话太出乎意料之外,让斗真一时间意会不过来。不,应该说是不想意会过来。

    「要是我被海星或七原罪逮住,就杀了我,而且要确实破坏掉大脑。」

    说着还用手指敲了敲头部的侧面。由宇面无表情,很难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感情,唯一感觉得到的,就是一种有着压倒性气势的觉悟。

    「难道说……你带我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斗真盼望她否认,然而由宇却无情地点了点头,肯定了斗真的疑问。

    「ADEM有权管理遗产,但他们的营运方针却非常公正,完全舍弃利己的想法。像他们那样清廉洁白的组织,实在是很少见,所以我才能在一定程度上,放心把自己交给他们。就算他们有时会想强行从我的脑子里抽出情报,至少应该不会发生滥用遗产技术的情形。」

    听到强行从脑中抽出情报这句话,斗真脑中浮现出好几幅光景。这已经是现阶段斗真所能想像的最糟事态。

    「然而现在追捕我们的组织却不一样,他们有利己的倾向。而且要担心的还不是只有正在追捕我们的组织,企图占用遗产技术的组织在全球多不胜数,要是我的存在被人揭露出来,他们会为了捉住我而展开行动,而且肯定会不择手段也要从我的脑中抽出知识。这种事态是绝对要避免的。」

    「就算是这样,也不能叫我杀了你啊。我怎么下得了手?这样太奇怪了啦。」

    「也对,我以前说过不想看你杀人。可是不管是对付蛟的时候,还是更早以前,我都曾经无能为力,全靠你去解决。现在甚至还委托你杀了我,确实是很矛盾,你会觉得奇怪也是当然。」

    「我才不是这个意思!我怎么可能忍心杀得了由宇!」

    「可是你非做不可。既然跟你一起行动,我被捉的机率也会跟着变高。所以,你非得答应这个条件不可。」

    「我不要,我绝对不要!既然要说这种话,你干脆丢下我,自己一个人走掉不就好了!」

    「这样对你就太失礼了,而且要是你跑来找我而遇到危险,我也是很伤脑筋。你这个人老是动不动就爱往有麻烦的地方钻,也不想想自己有几两重,总是爱逞强。」

    「你……我也是有在想啊。」

    「这我可是第一次听到。不过也对,连蚯蚓都会思考,也有回避危机的能力,这点是经过实验证明。只是要说到你有没有蚯蚓等级的回避危机能力,我还是挺怀疑的就是了。」

    「由、由宇!再怎么说你这话也太过分了吧……」

    「过分?我只是陈述事实……咳!」

    由宇突然咳了起来,红色的血水溅在手掌上。

    「由、由宇!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惹你动气,我只是……」

    由宇摇了摇头,举起手安抚慌了手脚的斗真。就连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都让她的神情变得十分难受。

    「这是我的失算,不是你的错……让我躺着休息一下。」

    由宇的咳嗽一直持续到将近黎明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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