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光阴似狗

    执笔战。

    这个名词我没见过、没听过,也没读过,这是作家之间的常识吗?夏野让我看了她那电子笔记「Kiripedia」名词表中所写的解释,但我还是不太懂。这到底是哪个世界的常识?我根本没听过!哪里时有所闻?

    虽然如此,既然两位作家都同意,我这个读者也没有立场插嘴,只能祈求她们别互相砍杀。

    顺带一提,在室外决斗太冷,所以地点改到图书室。大家都会怕冷嘛。

    『这、这是什么玩意儿……』

    回到东川高中图书室,我却看见和刚才迥然不同的景象。

    分散的桌子全部移到房间中央,架成临时舞台。

    舞台上是相对而坐的两位作家。

    中间有一张大桌子。

    两人的面前都放着堆积如山的稿纸。

    稿纸旁边则放着各自惯用的钢笔。

    光看这个场面,只会觉得这两人要一起写小说,但是有一个地方特别奇怪。

    不知为何,两人的脚用锁链铐在一起。

    ……锁链?

    如同用来拘禁囚犯,材质十分坚固、不太可能出现在学校的锁链。

    两条锁链汇集合一,铐在桌脚上。

    「这么一来,能平安走出这间图书室的,只有你或我的其中之一。」

    「是啊,如果不这样就不好玩。」

    『呃……』

    为什么要采用这种如同男塾(注:出自漫画《魁!男塾》的决斗法,以锁链连接双方的手,在分出胜负前绝逃不走。)般的规矩?正常地比赛不好吗?图书室又不是危险场所,这里是大家快乐地看书休息的场所耶,笑咪咪地走出去吧!

    但是两位作家根本不理我,而是认真地望着彼此。

    这是执笔战。无论情况再怎么搞笑,既然有个「战」字,代表是两人的决斗,所以即使是平凡无奇的图书室也会变成战场。

    顺带一提,锁链的钥匙挂在我的脖子上。

    看来获胜者似乎可以得到我。难道我被当成奖品?我是哪国的公主殿下吗?面对这种情况,我既不能逃走,又不能笑咪咪地离开,只有吃亏的分啊!

    以锁链相系的两位作家坐上自己的位置、拿起钢笔,视线却盯着对方,摆出写作的架式。

    两人的视线交缠。

    执笔战即将开始。

    「规则呢?」

    「先写完一百张稿纸的短篇小说就是赢家。」

    「还有呢?」

    「钢笔只能charge三次,还有freeentry,以及nooption。」

    「我懂了。」

    『……这些词汇我一个都不懂。』

    钢笔是要怎么charge?到底是什么东西free?也有执笔战是有option的吗?还有,这些算是日常用语吗?

    虽然我一个劲儿吐槽,却不打算插入她们两人的对话。我已经跟不上状况。

    两人摆出备战姿势、手握钢笔,全神贯注地看着对手和自己面前的稿纸,现在已经没有我插嘴的余地。

    紧张的气氛充满整间图书室,安静得令人耳朵发痛。

    不,听得见微弱的震动声。那是因为映见坐的椅子微微摇晃,发出声音。

    「哎呀,你怕了吗?你在发抖耶。」

    「这、这是武者震。」

    这也难怪,毕竟她刚才一直承受夏野的威势,她会本能地感到害怕也很正常。

    「要不要我稍微让步?」

    「让步?」

    「我不是在羞辱你,只是我喜欢在决斗时彻底打垮敌人,让对方再也不敢向我挑战。」

    夏野对浑身发抖的映见笑着说道。

    「这几天以来的监视、藏在我客厅书柜里的书、早已安排好的地址、出现在废弃工厂的大泽愁山,搞得我们被你牵着鼻子走到这里,你还真会布局,十分高明。」

    「谢谢老师。」

    「所以你就多表演一下吧,把你为了这场执笔战所准备的东西都秀给我看看。」

    听到崇拜对象说出的这番话,映见倒抽一口气。

    「我容许你用任何方式攻击我,想要妨碍我尽管来。你至今准备了那么多花招,现在总不会毫无对策吧?用你准备的对策全力攻来,反正我不会受到干扰。」

    夏野自信满满地如此宣告。

    映见不知何时已停止发抖。

    她露出开心的笑容。

    「……能遇见秋山老师,真是太好了。」

    「如果决战之后你还说得出这句话,到时再说一次吧。」

    两人同时举起右手。

    她们如同斗士举剑一般举起钢笔,互相致意。

    「……那么,开始吧。我不会输给你的。」

    夏野往我瞄一眼。

    「旁边那条狗,你能不能负责喊开始呢?快给我叫啊,杂鱼狗。」

    『……是是是。』

    我除了遭受这种对待,还得唯唯诺诺地接下喊开始的任务吗?

    也罢,毕竟现场保持中立的只有我。这能说是中立吗?的确很中立,因为我是奖品,若说奖品会偏袒任何一方确实很奇怪。

    算了,我抱怨再多也没用。

    虽然我仍然没搞懂这场名为执笔战的决斗。

    反正还是要开始。

    『那么,执笔战……』

    我相信,我所期盼的未来就在前方。

    『开始!』

    随着这一声「汪」,两人手上的钢笔朝着稿纸挥落。

    『……啥?』

    我一时之间还搞不懂眼前发生什么事,而在领会的瞬间,全身寒毛都竖起来。

    『太、太快了吧!』

    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

    笔尖以看不清的速度飞舞。

    在这种手劲强到几乎会冒火的声势中,文字渐渐填满稿纸,高速的笔消耗着纸张。

    我平时已经见惯夏野写作的情景,深知她写作的速度非同凡响,但她此时的速度显然更胜平时,我从未看过这么夸张的动作。

    映见看到夏野的速度,有一瞬间露出害怕的表情,但她很快把注意力拉回自己的写作上头。

    光从速度来看,映见确实略逊一筹,但她还是不甘示弱地跟上。

    看夏野这模样,似乎打算从头到尾全力奔驰,映见则死命在后方追赶。

    战争才刚刚开始,这场决斗将会如何发展呢?

    我只能站在观众、读者以及奖品的立场,继续目睹这场战斗。

    秋山忍六张藤卷萤四张

    写好的原稿以固定速度持续增加,逐渐堆积在双方面前。

    「好厉害,真不愧是秋山老师。」

    映见虽对夏野这种超乎寻常的速度感到畏惧,脸上却露出笑容,仿佛光是能和秋山忍站在同一舞台上就很高兴。

    「可是若要比速度,我也不会输给你。」

    说完以后,映见的左手握住另一枝钢笔。

    「我就用右笔和左笔来超越你!大泽流执笔术『双文曲笔』(DoubleDriver)!」她喃喃说着,右手持笔朝稿纸落下,左手同时挥动。

    右手和左手。

    如同镜像般的双手动作。

    文字从稿纸的左右两方逐渐填入。

    『什……什么……』

    这一招超出我的想像,也超越常识。

    在正常情况下,都是从右写到左。

    如果有办法用左手从稿纸的左侧写到右侧,两边同时进行,理论上写作的速度确实会增加一倍。

    不过,这可不是普通的技术。

    要从左侧开始写,得先拟定到该处为止的大纲。如果不在脑中架构好从稿纸右侧开始写的文章,即使能从左侧写过来也没有意义。只要有一点计算错误,导致左右两方文章错失会合的时机,这张稿纸等于是白写了。

    不过,映见真的办到这一点。

    她要用这种神技打赢这场决斗。

    借由左右两手同时写出不同文字的方法提升一倍速度,映见朝夏野急起直追。

    秋山忍十五张藤卷萤十四张

    映见靠着二倍速的写作技巧拉近差距,不过还是赶不上夏野。

    即使速度加倍,夏野那简直像在开玩笑的速度还是凌驾于映见之上。就算是在这么特殊的战斗中,她仍能发挥更胜平时的实力,将映见远远抛在后方。

    仿佛说着「随便你要怎么出招都行」。

    仿佛说着「任何障碍我都能跨越」。

    夏野一个劲儿默默埋首写作。

    「呜……」

    痛苦的呻吟传来,映见左手的钢笔落下。

    「果然这一招还是不能长时间使用……」

    她没捡起掉落的钢笔,恢复只靠右手写作的状态。

    映见开始喘气。二刀流的写作方式如此耗费体力吗?只见映见的动作明显失去力道。

    『……既然如此就别用嘛。』

    这样比使用双手写作之前还慢耶,这种招式根本没有意义。

    「秋山老师果然很强。」

    映见自言自语地说道,夏野依然没有反应。在这种极限状态下,分心注意对方只会浪费时间。

    不过,夏野并非是毫无防备。

    因为在这场执笔战开打之前,她答应过一件事。

    夏野对映见承诺了一件事,容许她使用任何妨碍的手段。

    这里是战场,没人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映见还会再发动什么攻势呢?

    「那么,秋山老师,你差不多该攻击了吧?拜托你,快动手杀掉。」

    这句不祥的发言,让战斗进展至下一阶段。

    喂,你可别真的杀喔!

    秋山忍四十张藤卷萤二十九张

    夏野在这场执笔战中以压倒性的速度领先。

    此时,异状突然发生。

    『喂……怎么回事?』

    夏野原先一直很顺畅地写作,一刻都不曾停止,此时突然停下来。

    不对,她不只没有继续写,还像是中邪似的,全身剧烈颤抖地停止动作。

    「……呜!」

    只见她突然停止动作,身体一倾,几乎从椅子上摔下来。不过她很快便重新坐正,若无其事地继续提笔写作。

    她确实出现几秒的延迟,但不至于严重影响到目前的张数差距。

    夏野一定也是这么想,因此没有追究异状发生的原因,打算继续写下去。

    「……呜!」

    但是,夏野的动作再次停止。

    钢笔摇晃,差点从夏野的手中滑落。

    「你做了什么?」

    异状发生两次,夏野实在无法继续漠视,她一边用右手写字,一边向映见问道。不过,映见只是微笑。

    「……有意思,再来啊。」

    夏野带着疑惑的表情,将视线移回稿纸上。

    才刚开始写字,她又不时停止动作、身体倾斜,根本无法顺利写作。夏野的状况不断出问题,虽然每次都只造成一点缝隙,累积起来还是会形成巨大的漏洞。

    映见没有放过这个机会,逐步拉近距离。

    她一定做了什么。

    可是距离舞台有一段距离的我,同样看不出映见到底做了什么。她只是持续面对眼前的稿纸振笔疾书,像先前一样以固定的节奏写着稿纸。

    不对。

    她的写作好像太过顺畅。

    『……嗯?』

    盯着映见写字时,我的意识突然摇晃一下。

    『奇怪?这是怎么回事?』

    意识渐渐模糊。

    好像连站都站不直。

    有一种脑袋蒙上迷雾般,越来越恍惚的感觉……

    「对,是睡意。」

    『睡意?』

    夏野一边甩头,一边对映见说:

    「你用笔尖在稿纸上敲打节奏,靠这种声音令对手陷入昏睡……对吧?」

    原来如此,夏野说的很有道理。

    那种意识渐渐朦胧的感觉、动作越来越迟钝的感觉、所有声音变得越来越遥远的感觉,确实是睡意。像是彻夜未眠会有的倦意,如今依然冲击着我。

    「……正确答案。」

    映见发出的固定节奏,即是导致异状的真相。

    用笔尖发出单调且持续不停的声音,诱使人陷入睡意。像浪涛声一样,这种节奏会让人感到心情平静,几乎睡着。

    「……这就是大泽流执笔术『无法抑制的睡眠冲动』(WakeUpCanceller)!」

    即使招式被人看穿,映见的笑容依然没有消失。反正知道异状的真相后,夏野仍是无计可施,睡意持续侵蚀她的意识,我一不小心也会猛点头打瞌睡。

    简直像是为了执笔战而发明,让对手陷入睡意的可怕招式。如果在这场分秒必争的执笔战中睡着,绝对会造成致命的失误。

    若能舒舒服服地打盹,一定轻松许多。

    不过,夏野最讨厌的就是认输。

    「睡意吗……的确是个难缠的对手。」

    她以充满觉悟的眼神说道。

    「既然如此,我只能这么做!」

    夏野一边叫道,一边从大腿上的皮套抽出银剪刀,捅向自己的大腿。

    毫不犹豫地猛力捅下。

    扭转似地插进去。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夏野的表情痛得扭曲。伤势虽然没有严重到喷血的地步,但从她揪成一团的表情看得出来那有多痛。

    『夏夏夏夏野小姐,你在做什么啊!你终于发疯了吗?』

    这不是正常人会有的行为,发生在眼前的惨剧令我瞬间睡意全消。

    「安静一点,我正在写作,废狗。」

    她笑着重新提笔。

    「的确很痛,但是这样就不会想睡。」

    诱人入眠的音色,夏野借着痛楚加以击破。靠着流血的觉悟,她硬是击破了。

    她一边承受着痛楚,一边持续写稿。

    这种沉默又坚毅的态度,让映见为之慑服。

    「……果然厉害。」

    夏野依然一语不发,但她的手劲似乎变强。

    两位作家发动的执笔战,已经进入远远超乎我想像的阶段。

    秋山忍六十五张藤卷萤四十六张

    战斗已过中场,两人的差距明显拉大。

    映见为扳回一城,屡次使出大泽流执笔术,对夏野多少造成影响,好几次拖慢她的速度,但始终无法让她停笔。

    夏野仍然赶在前头,映见则在后方持续追击。

    全是一些莫名其妙的攻击。

    自己弄坏钢笔笔尖,让墨水喷向对方稿纸以改写文字的可怕招式——大泽流执笔术「无形俳谐」(InvisiblePaint)发出猛攻。夏野则是以大腿流出的血洒向空中,击落飞来的墨汁加以阻挡。

    以抖脚般的动作传出震波,震起写在稿纸上的墨水以改写文字的可怕招式——大泽流执笔术「深刻震荡」(NobleBallett)。虽然来势汹汹,夏野却以频率相反的抖脚动作中和映见的震波。

    喃喃念出无意义的词组,制造心理暗示效果,意图使人写错字的地狱招式——大泽流执笔术「纸上呢喃」(MarkWhisper)张牙舞爪地扑来,不过夏野完全不把错字放在心上,只顾着继续写。

    你好歹注意一下嘛。

    即使遭到各种意义不明的妨碍,夏野仍然没有停笔。

    话说回来,大泽流执笔术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全是那个痴呆老人发明的吗?这才是真正的痴呆吧?

    夏野以强劲的力道将墨汁填写在稿纸上,片刻不曾放开钢笔,始终以厉鬼般专注的表情盯着稿纸,不停挥笔写着她的故事。

    绝不停止。

    这就是秋山忍的毅力。

    她这种燃烧生命在写作的模样令我不禁看呆。

    这副姿态,就是我和映见都向往、追逐过的姿态。

    秋山忍九十七张藤卷萤七十五张

    战局终于来到尾声。

    这场执笔战的终点是一百张稿纸,夏野距离目标只剩下三张,追在后方的映见还差二十五张。

    差距已经很显著。

    从决斗开始到现在,夏野始终跑在前方,一次都没被追过。无论受到什么攻击,她的笔都不曾停止。

    任何策略都不管用。

    照这情况看来,夏野毫无疑问会获得胜利。

    『还有……什么招式吗?』

    可是,事情不可能就这样结束。

    是映见主动提议打执笔战,这种程度的攻击未免太不够力。她费那么多工夫挑战秋山忍,如此强大的执念绝无可能就此结束。

    夏野只剩下三张稿纸。

    依照夏野平时的步调,只要再几十秒便能写完稿子、分出胜负。

    这堵墙太高。

    即使映见赌上一切走到这一步,还是无法触及。

    秋山忍就是这么强悍的作家。

    所谓的崇拜,便是对这种高墙抱持的情感。

    或许正是因为无法跨越才会崇拜。

    「不愧是秋山老师,但我完全没想到,你竟然有办法完全挡下大泽流执笔术的十招。」

    映见自言自语似地喃喃说道。

    她的手放开钢笔,似乎已放弃这场决斗。

    「……你的意思是要结束吗?」

    听到映见的话,夏野一边写稿一边回答。

    「是啊,差距拉得太大,这就是正牌作家的实力吧,我这冒牌货果然追不上。」

    映见自嘲般地说道。

    「你在说什么?作家哪有正牌和冒牌之分,你只是选错对手罢了,因为你的对手是秋山忍嘛。」

    夏野自信满满地回答。

    「……是这样吗?」

    映见一听又露出微笑。

    「秋山老师,你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当作我带去黄泉的伴手礼吗?」

    「什么事?」

    「我放在老师家里的书,老师看过了吗?」

    「……嗯,看过了。」

    「方便的话,能不能告诉我感想呢?」

    话题突然转变,夏野似乎有点诧异。

    「这个嘛……还不差,只是好像受到我太多影响。」

    「……是的,也有其他人说过一样的话。」

    映见像是在遥想过往似地抬高目光。

    接着她又望向夏野。

    「这样啊,老师看过啦……这样啊……」

    「干嘛?你想说你这样便很满足吗?」

    「是的……我已经满足,应该结束了。」

    「哎呀,是吗?我倒是有些意外呢。」

    夏野望向映见,以略为失望的语气说道,稍微减缓写作的速度。

    这是……

    夏野从这场决斗开始之后,第一次出现的疏忽。

    在决斗之中,些微的疏忽也会成为致命伤。

    「是的,要结束了。」

    绝不能忘记。

    所有决斗共通的箴言。

    所谓的决斗,在确信自己会赢的那一瞬间,正是最为缺乏防范的时刻。

    她一定在等待这个时机。

    藤卷萤。

    这个崇拜秋山忍、追随秋山忍的人,如今在此对秋山忍刀剑相向,准备打倒秋山忍。

    「要结束的是…………………………………………老师你!」

    映见从制服中拿出一个遥控器、按下按钮。

    这一瞬间,图书室又发生变化。

    只见夏野的桌子四周、环绕在她身边的书柜瞬间滑开,出现一些东西。

    在微弱月光下发光的东西。

    『……镜子?』

    出现在夏野周围的是一圈大镜子。我看着赫然出现的镜子发出疑问时……

    「啊?」

    突然间。

    实在太突然。

    夏野的身体顿时往后飞出。

    『怎、怎么回事?』

    我不明白发生在夏野身上的变异。

    那和先前的妨碍截然不同,是直截了当的攻击。

    夏野往后飞去、撞在地上,但她立刻撑着地板挣扎爬起。这迅速的对应动作,只有身经百战的夏野才办得到。

    「呜、呜……」

    可是夏野动弹不得,好像身体不听使唤。她全身紧绷,仿佛被某种力量压住,连动都动不了。

    她吃力地抬起头看向前方,看到的是露出寂寥笑容的映见。

    映见什么都没做,只是用镜子对着夏野而已。

    光是这样,便让夏野如此难受。

    夏野的手不知何时已放开钢笔,握紧剪刀。她抓着从大腿旁抽出的凶器、跟写作毫无关系的东西,却让重要的钢笔继续躺在地上,并不去捡起。

    不对,她是捡不了吧?

    仔细一看,夏野手上的剪刀竟然对准她自己,简直像要剌穿自己似的。

    诡异的行动。

    不可能的状况。

    这难道是……

    「……原来如此,这就是你最后的王牌吧?」

    「是啊,秋山老师,这是我的最后一招。」

    映见看着夏野的身影,开始解释这种现象的成因。

    对读者洗脑的迷魂大法。

    「假如说,现在有一本书。

    里面某些部分,例如在文章中、在纸张下,还有字里行间,不断重复『注意黑衣女人』的讯息。再三反复,像要刻画在读者脑中一般,持续输入同样的讯息。

    另一部分写着『必须打倒敌人』的讯息,一次又一次,仿佛要塞进下意识似的,不厌其烦地重复出现。

    还有『你是正义的一方』、『剪刀会伤害人』,以及『注意红色眼睛』等讯息。在书中悄悄隐藏作者的意念,或者该说是命令。

    如果读者看完整本书,毫无遗漏地接收所有讯息……

    如此一来,这人的心中可能会留下一则讯息。

    那是作者对读者发出的讯息,写在字里行间的作者意图。」

    『拿着剪刀的黑衣女人是敌人,必须打倒她。』

    「当然,不见得能如实传达所有资讯。毕竟就算是看同一本书,每个人仍会用各自的方式解读。即使如此,作者隐藏在文中的讯息依然会在无意识中影响读者、驱使读者行动。

    以作者的想法操控读者的想法——这就是我为了和秋山老师决斗、为了战胜秋山老师而学,留到最后的最大王牌。」

    这可不是能抬头挺胸说出来的正当招式,而是污蠛书本、应该封印起来的东西,也是背叛作者和读者信赖关系的卑劣招式。

    这一招借由映见的手重现、发动。

    「贯穿纸中进行操控,在字里行间发挥影响,将作者的意念打进读者心中!」

    「这就是我全力的执笔,大泽流执笔术最终奥义『操读者枪』(Brionac)!」

    早已忘却的异样感再度苏醒。

    大泽愁山放在夏野家的《萤星恋曲》。

    为何我看完那本书就身不由己地扑向夏野?

    为何夏野会把自己的眼镜捏碎?

    因为眼前出现书中讯息暗示的人物,令我不禁冲去。

    因为夏野的镜片映出她自己的模样,使她发动攻击。

    一切的元凶,就藏在我和夏野看过的书中。

    没错,一切都是因为映见安排的「操读者枪」。

    会有暴徒在新稻叶的废弃工厂里袭击夏野,想必也是出于同样的理由。都是因为作者强迫读者实行自己指定行动的这种魔技,操纵了看过《萤星恋曲》的夏野和我,以及街上的读者。

    夏野无法动弹,她的视野如今被镜子遮蔽,镜中映出自己的身影,也是必须攻击的对象,若是稍有不慎,她一定会用右手上的剪刀攻击自己。她动弹不得,因为周围的镜子不断发出攻击夏野的指令。

    设在《萤星恋曲》里的陷阱。

    针对夏野雾姬、秋山忍而设下的陷阱,引发跟踪狂案件,招致废弃工厂的暴徒袭击,此时连夏野本人都中招。

    这是攻击自己的自戕行为,潜意识的攻击不可能以意识来防堵,无论再怎么挣扎,刻画在潜意识里的行动都不可能改变。

    但夏野还是想要抵抗,她拼命抗拒着自己的身体。

    不只是写作。

    她所有行动都受到限制。

    「我要趁机追赶。」

    映见回到自己的座位,提笔落向稿纸。

    为了追回差距,她的手死命地动着。

    夏野的行动受到阻绝,现在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在这绝对优势中,映见的速度却没有增加。

    或许是因写作太久而超过负荷,映见的手开始发抖,好几次几乎抓不住钢笔,写在稿纸上的字也是歪歪扭扭的,而且她的神情十分僬悴,像是随时会倒下。

    即使如此,她还是没有停止。

    刚才的笑容已不复见,此刻映见露出无比专注的神情,如同要发劲狂奔、如同要燃烧殆尽,缓慢而踏实地写着文章。

    为了跨越高墙。

    为了跨越过去。

    她专心一志地朝着原稿奔驰。

    秋山忍九十七张藤卷萤九十九张

    此刻映见终于追上夏野的张数。

    只剩下一张。

    虽然动作软弱无力,映见依然稳健地迈向胜利。

    她要胜过崇拜的对象。

    为了获胜、为了超越对手,她神情痛苦地继续奔驰。

    「这么一来,我便能成为真正的作家。」

    为了实现约定,为了我这个读者,她一心一意地写作。

    「你等着喔,和人。这边的事情结束以后,我便会开始写那个故事的后续,我绝对会遵守约定。」

    失去对手,独自奔驰的身影。

    完全不看决斗的对手,只为获胜而持续写着。

    但是……

    「别小看我!」

    决斗尚未结束。

    夏野的声音像是从地狱底层冒出,响彻图书室。

    在大感惊愕的映见面前,秋山忍、夏野雾姬动了起来。

    她不顾全身都被映见的招式侵蚀,依然试图行动,把不听使唤的手压在地上下视线不看镜子,双手紧握得几乎断裂,死命抗拒加诸在自己身上的压力。因为不能动手,所以她靠身体的蠕动勉强趴到桌上。

    因为不能抬头,所以她低着头只看稿纸。

    她用几乎撞破桌子的劲道,再次回到执笔战的战场。

    「看来只有脖子以上能自由活动呢。既然这样……」

    夏野用嘴衔起掉落的钢笔。

    「开什么玩笑!」

    她的姿势摇摇欲坠,却仍坚持着不肯倒下。

    「你以为这点小事便能让作家、让我停笔吗?」

    像狗一样。

    「别小看作家!」

    龇牙咧嘴地咆哮。

    夏野以狼狈又卖力的姿势重新开始写作。

    她像是要用眼睛写字一样,以脸贴桌面的姿势一字一字写着。咬到几乎碎裂的钢笔回应主人的意志,将全身精力以文字的形式吐出。

    比老牛拖车更慢。

    简直像虫子爬行。

    没有半点人样,姿势非常难看。

    但她还是没有停止,仍旧持续写作。

    「……还剩两张。」

    即使要与包括自己在内的一切事物为敌。

    仍然不肯受挫、不肯屈服、不肯放弃。

    这就是作家的尊严。

    无法传达给读者的想法、能够传达的想法,全部记录下来、化为书本。

    这就是作家秋山忍。

    「……还剩一张。」

    夏野用嘴咬着钢笔、勉强趴在稿纸上写字的身影,让映见看得目瞪口呆。

    那是她主动挑战的对手写作的身影。

    玩弄伎俩、花招百出、在她具有绝对优势的条件下挑战的对手。

    中了她的必杀技,一度完全失去力量的对手。

    面对这种情势仍不肯放弃,依然奋勇向前、全力抵抗她攻击的对手。

    我和她都崇拜不已、永远闪耀的对手。

    这光芒太过绚烂,强烈到好像会把人烫伤。

    但是她凝视着这一幕,眼中没有后悔的色彩。

    钢笔从映见的手中落下。

    落地声响起的同时,夏野咬着钢笔的嘴巴往旁一撇。

    「这样就……结束了!」

    她将最后一个字填进稿纸。

    总共一百张稿纸。

    一肩扛下所有阻碍和攻击,秋山忍写完自己的作品。

    『……结果出炉!』

    把过去延续至今的因缘和所有一切都看在眼里的我,在此宣布执笔战结束。

    秋山忍一百张藤卷萤九十九张

    从数字来看只差一张,这是货真价实的一纸之隔。

    夏野一脸满足地吐出钢笔,趴在桌上。

    映见神情呆滞地瘫着不动。

    在月光照耀的图书室里,决斗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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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下词汇收录于名词表〉

    【大泽流执笔术】大泽愁山年轻时在深山修行之际发明的写作技法,包括入侵读者潜意识操纵其行动的招式在内,大部分是旁门左道的伎俩。大泽愁山担心这种技术遭人恶意使用,在数年前已亲手封印。谣传他在封印执笔术时,把所有技法写在|本书上,但没人能肯定这本书真的存在。

    【操读者枪】Brionac。将特定讯息嵌入作品,使读者依照指示行动的大泽流执笔术最终奥义。由于大泽映见的「操读者枪」尚未纯熟,即使读者受到操纵,还是可能因为被剪刀捅、被塞进垃圾桶之类的强烈冲击而解除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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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决斗结束,东川高中图书室恢复原本的宁静。

    撕裂这片静谧的是战败者。

    只见输掉这场决斗的大泽映见神情恍惚地探探制服怀中,拿出一枝钢笔。

    「……我要去死。」

    她说完就把钢笔尖端插向脖子。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怎么这么突然!

    我的后脚使力,扑向映见的右手,抢走钢笔。

    「啊啊……」

    『你干什么啦!战斗都已经结束了!』

    「……和人,对不起,我赢不了。」

    说完之后,映见又掏出另一枝钢笔。

    真是毫无间隙的两段攻击,而且是自杀攻击!

    『就叫你住手嘛!』

    我又跳过去抢走钢笔。

    「我果然还是不行,像我这种冒牌作家……」

    她低着头,说出放弃的发言。

    如此消沉的程度远胜从前。

    「别阻止我,和人。我没办法遵守和你立下的约定,还用错误的方法当上作家,所以我一定要在此结束一切。我给爸比、老师,以及读者制造很多困扰,所以我已经完了……」

    混帐,胡说些什么。

    我可不是为了听到这种丧气话才和你订立约定,也不是为了这个而看完你和夏野之间的决斗。

    映见散发出绝望的气息,受到过去的约定束缚。

    那的确是我和映见订立的约定。

    就算这样,我仍然可以提出异议,而且非得提出不可。

    映见渴望打倒秋山忍、成为真正作家的野心,遭到夏野击碎。她没有任何闪躲,直接承受映见的所有攻击,并且加以击溃。

    所以,我现在也有我该做的事。

    一定要传达给她。我必须告诉输掉决斗、认为一切都已没救的映见,什么事情都还没完。

    即使语言不通,我们之间还是有相通的部分。

    『你在这里等着!听到没有?不准偷跑喔!』

    我不等映见回答,丢下她跑出去。

    目的地是隔壁的图书准备室。

    我从门缝钻进房间,叼起中央桌上的东西,那是约定的证据、过去的回忆,还有比什么都令我焦躁的东西。不过是一些纸,却比什么都重要。

    我立刻回到映见身边,递出那些纸。

    「和人?那是……」

    我交给映见的是——

    「……我的稿子。」

    『是啊,就是我们约好的东西。』

    映见听不懂我的话。

    所以,我至少要将心意传达出去。

    我们过去的承诺便在这些纸上。

    『就是这个吧!你所写的、希望我看的东西,就在这里吧!那时的快乐、写作的欢喜、心愿、希望都包含在其中吧!难道你现在才想辩解说那些都是谎言、都是假的吗?』

    即使我死去,映见还是决定要成为作家。我不知道她怀着多大的决心,总之她无论如何都想成为作家,就算不择手段,就算走了错误的途径。

    『或许你真的走错路,不过你是真的想成为作家吧?怂恿你当作家的是我,不过你自己也有想写的东西吧?正是因为喜欢书,所以才会看书、才想写作,我们也因此相遇,不是吗?你对书的喜爱之情绝不是假的,我比谁都清楚这点,因为我一直和你在一起!你是真心想当作家吧?』

    从这份稿子开始的约定。

    即使途中走错路,也不能说从出发点就错了。

    『即使犯过一次错又怎样?只要重新开始就好啊!不要那么轻易放弃!谁管什么冒牌或正牌!你是作家吧?你确实是作家吧!那你就写啊!给我写下去!然后再让我看!让我看看你写的书、未来,还有可能性!』

    即使犯错,仍能跨越错误继续前进。

    这就是人类的力量。

    『即使言语不通,你写的书还是可以传达给我!所以、所以……』

    我就算死了,还是回到这里。

    所以你也一样,只要重新开始即可。遵守不了约定也无所谓,因为我们订立的约定、从约定中获得的想法还是存在。

    不过,映见轻轻抚摸我的眼角,沉静地说:

    「……和人,你在生我的气吗?还是为我感到悲哀呢?对不起,看着你这么难过的表情,我实在不明白。」

    传达不出去吗?这么想要传达的心情,还是传达不出去吗?已死的我什么都没办法告诉她吗?

    「这只狗说,写吧。」

    后方有个声音传来。

    『夏野?』

    那是拯救的声音。

    将我无法传达的想法、已经远离人间的我的想法传递出去的声音。

    回头一看,夏野已经站起来。看来束缚已经解除,她用手帕当作应急绷带,包扎大腿被剪刀剌的伤口。

    「你不是作家吗?那就写吧。」

    「可是,我不是真正的作家,只是冒牌作家,这样的我哪有资格写作……」

    听到映见的回答,夏野叹着气说:

    「刚才我就说过了,哪有什么正牌或冒牌。作家根本没有分冒牌或正牌,也没有什么资格限制,想写就写,就是这样,只是这样。」

    「哪有这么简单……」

    「不,正是这么简单,再简单不过。谁都可以写作,谁都可以当作家。也对,若要说有什么必备条件,那只有写作的意愿,还有……」

    夏野看看我,笑着说:

    「读者的存在。」

    「读者……」

    「只要有读者想看,作家便能够写作。怎样?你想写吗?还是不想写?」

    「我……」

    大泽映见。

    藤卷萤。

    她热爱写作的心情,绝对不会就此消失,我是这样相信着。

    「我真的可以继续写吗?我可是靠着爸比的力量,使出手段才当上作家……」

    夏野露出苦笑。

    「真烦,我已经说跟那些没关系嘛,要写或不写都由你自己决定。任何人都有这种自由,任何人都是从这里开始。」

    然后她指着我。

    「如果你还是没办法下定决心,不如问问这只狗。」

    「问和人?」

    「是啊,问这只只有在此时才派得上用场的废狗。他不是你的读者吗?」

    夏野推着映见的肩膀,让她面向我。

    战战兢兢低头望向我的映见,以及被她盯着的我。

    我们像过去一样,在此处相对而立。

    「和人,我真的可以写吗?就算我做错事,造成这么多人的困扰,我还是想要写作。即使受人否定、即使写得不好,我还是喜欢写作,还是想要写作。」

    不知不觉间,映见的眼中流下泪水。

    这个胆怯、思考负面、成天顾虑旁人的少女流下眼泪,用细若蚊鸣的声音说出自己的心愿。

    「所以,你将来也愿意……看我的书吗?」

    我用全身力量回答这个问题。

    『那当然!』

    仿佛听懂了这句话,映见露出微笑。

    「……谢谢。」

    她一字一顿,清楚地说道。

    然后,带着安心的笑容瘫倒在地。

    『映见!』

    我急忙冲过去。

    映见全身颤抖,但仍以带有力量的手抚摸我的背。

    「没事的,我只是有点累。」

    『是吗?太好了。』

    真是太好了。

    读者和作者在此又立下新的约定。

    那是往前迈进的希望。

    我想她这次一定会遵守约定。而且为了不要再次犯错,绝对不会忘记自己过去怀抱的心愿。

    ●●●

    「是说你一点都不担心我吗?这只废狗。」

    我转头望去,发现夏野满脸怒气、神情可怖。

    咦?现在不是圆满大结局的场面吗……

    『呃,你明明没什么大碍啊。』

    「没这回事,大腿上的伤口很痛,手也累得像木棒一样僵硬。」

    『喔……』

    「我遍体鳞伤,而且现在好想睡。」

    『喔……』

    「……为什么待遇差这么多啊?」

    夏野噘着嘴巴质问我。

    「我也是个纤纤弱质的少女耶。」

    『啥?』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纤纤弱质的少女?在哪里?』

    「不就站在你的眼前吗?」

    『……这个?是少女?』

    怎么看都像魔王。

    「你没看见我随时会昏倒、内心脆弱的迷人模样吗?」

    『你能不能说我听得懂的国语?』

    如果是平时的情况,现在剪刀应该已经飞来,不过夏野好像精疲力竭,连手都抬不起来。

    她的体力大概已在执笔战中耗尽。

    不对,等一下,现在正是好机会。夏野如今累到虚脱,无法使出她自豪的剪刀,也就是说,不会出现恐怖的剪刀攻击。很好,那我就趁这机会……

    正当我怀着胆大妄为的想法时,一把剪刀从我眼前凌厉地掠过。

    头顶的毛发飞散。

    『……咦?』

    她的手不是不能动吗?

    「喔……只要有心还是做得到嘛。」

    夏野保持奇妙的姿势僵立不动。

    刚才她是灵活地用脚趾抓着剪刀挥向我;这充分运用脚力的一击,带着更胜平时的威力朝我袭来。

    『你这么渴望斩我吗?真的这么渴望吗?』

    「也没有啦。既然战斗结束,就该回到日常生活啊。」

    喔,原来这是日常生活。

    明明是日常生活,难度为什么会这么高……

    「好,事情总算告一段落。」

    『……就是啊。』

    重复几次日常生活之后,夏野终于停脚。

    真奇怪,为什么我觉得这像是地狱的日常生活?

    「既然事情告一段落,该来对跟踪狂案件的真凶处以……来谈谈该怎么处置她吧。」

    『你本来想说什么!』

    有个危险的词汇出现哦!

    你想对刚决斗完的好对手做什么!

    刚刚好像出现不符合这平静气氛的词汇喔!

    『你就手下留情嘛,好不好?』

    人家毕竟是我的同学,也是你在文坛中的晚辈,现在不是应该上演战斗结束、友情萌芽的桥段吗?

    「没办法,因为她是真凶啊。」

    『那又怎样!』

    「就算是我……也有无法原谅的事……」

    『不能看在我的面子放过她吗?」

    「……那用五只手来换吧。」

    『我哪有那么多只手!』

    又不是阿修罗。

    就算是阿修罗,被斩断五只手也会完蛋吧?

    「要是不喜欢,改成四脏六腑好了。」

    『那样全身都掏空啦!』

    「我可以让你选一个喜欢的留下来。」

    『那就心脏!因为没有心脏会死!』

    反正不管选哪个都会死。是要经过怎样的人体链成才会变成这样?显然是不等价交换。

    「放心,我是开玩笑的。」

    『如果不是开玩笑,我现在就得死吗?』

    拜托不要用这么认真的表情开玩笑。

    夏野漠视一脸不满的我,转向映见说:

    「所以你就是这次案件的真凶,没错吧?」

    「……是的。是我让读过《萤星恋曲》的人们去攻击秋山老师,也是我请爸比把书放在老师家,这全都是为了和秋山老师的决斗。」

    「那你应该已做好心理准备吧?」

    「是的。」

    「也就是说,你有死亡的觉悟吗?」

    「是的,我会去死。」

    『别再开这种玩笑,这家伙会当真的。』

    映见很有可能不只把这句话当成玩笑,所以拜托别这样说。

    「那我就来发表该如何处置你。」

    映见的双脚发抖。

    她会遭遇多么悲惨的下场呢?我有办法阻止吗?

    但是,夏野出乎意料地缓和了脸色。

    「你写完那份稿子之后,要拿给我看。」

    「咦?」

    『?』

    听到夏野这句话,我和映见同时愣住。

    「该怎么说呢?要是把事情交给那只狗,又会因为言语不通还是怎样的事搞出一堆麻烦,所以我也帮你看看吧。」

    夏野温柔地说。

    简直是很正常地指导晚辈的正常前辈态度。也就是说,这是夏野雾姬不可能会有的态度。

    真奇怪,夏野竟然这么温柔,明天会下红雨吗?

    「可是,我给秋山老师带来这么多麻烦……」

    「跟踪狂的事会有那只笨狗帮你补偿,不用担心。」

    订正,是会下血雨才对,而且是立刻下。

    「还有另一件事。既然我们是同行,我不喜欢听你叫我『老师』,所以下次叫我『前辈』。我在文坛确实是你的前辈,没有异议吧?」

    「……前辈?」

    「如果你想叫我伟大的大作家极致秋山忍大神也行。」

    『前辈二字怎么不见了?』

    而且你也不是大神。

    「所以你就写吧。你写的东西,我和那只狗都会看。」

    从过去崇拜至今的对象,终于触摸得到。

    映见的眼中泛起泪光。

    「喂,有什么好哭的,你这个晚辈喔……」

    「是的,谢谢你,能遇见秋山……前辈,真是太好了。」

    频频拭泪的映见,尴尬摸着她头的夏野。

    决斗结束,月光照耀着两人。

    能够看到我曾经梦见的笑容,所有努力都有所回报。

    就这样,这次纠缠我们的案件终于拉下帘幕。

    思念某人的心情,有时会失控,让人受到伤害。

    即使如此,这仍是身为人类不可或缺的东西。

    ……对了,摆在那边桌上、刚写完的一百张稿纸的短篇故事,预定要在什么时候出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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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下词汇收录于名词表〉

    【大泽映见】新人作家,出生于东京都T区,和父亲愁山、母亲成惠住在一起,胆怯和负面思考到达病态的程度,和生前的春海和人是同学,也是新人作家藤卷萤。她借着以大泽流执笔术写出的《萤星恋曲》来操纵看过书的人攻击夏野雾姬,是跟踪狂案件的幕后黑手。由于父亲大泽愁山的影响,她从小就很爱编故事,但只会在自己心中默默完结,不曾让别人看过。忘记从图书准备室带走的稿子偶然被春海和人看见,因此立志成为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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