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库斯拉虽早已精疲力竭,但受战事的影响,身体依旧相当兴奋。

    即便除却起来吃饭和擦拭身体,他这一夜也还是时睡时醒,无法安眠。

    当他察觉天边开始泛白后,久违地升起了赖床这种慵懒的念头。

    不过,这里毕竟不是工房,再说士兵也大都起床开始准备早饭了。于是库斯拉也只好振作精神,用力地伸了个懒腰。

    库斯拉打哈欠时,紧抱着库斯拉酣睡的菲尼希丝也终于醒了过来。库斯拉一看过去,她就再次低下睡眼惺忪的俏脸,枕着库斯拉的手臂大了个大哈欠。

    随后菲尼希丝扭动着想要坐起来,她似乎这时才注意到现状。

    库斯拉想象着菲尼希丝慌张大叫的场景,不禁有点想笑。

    然而。

    “我没打鼾吧?”

    菲尼希丝一脸难为情地问道。

    “以前在外漂泊时还常被人骂睡相难看。”

    在荒郊野外露宿时,夜晚气温会变得冰寒彻骨。这时候,流浪民们通常会用天然的怀炉——人的肌肤来取暖。据说有时还会遭受寒潮袭击,一个搞不好就会因此送命,所以流浪民晚上会不分男女大家依偎在一起取暖。这种粗野的风俗常遭教会非难,就连库斯拉也由于常年生活在城里,对此有点难以接受。但菲尼希丝原本过的就是漂泊流浪的生活。

    她并非那种会因同被而眠就大呼小叫的少女。

    “怎么……了?难道,我真的打鼾……”

    菲尼希丝见库斯拉板着个脸,顿时吓得垂下耳朵,抬眼看着库斯拉。

    库斯拉觉得菲尼希丝就像一把锋利的剑。

    就剑来说,剑心与剑刃的金属硬度各异,两者的巧妙组合就能锻造出不折不挠的利剑。

    菲尼希丝也是如此,既有软弱的一面,也有顽固的一面,外表羸弱,内心却异常坚强。

    先用柔弱瓦解对方的防线,欺身入怀,再以坚强的内心给予重击。

    库斯拉想起两人离开喀山前的对话。

    当然,给库斯拉带来致命一击的是昨日的情景。

    他对着垂头丧气的菲尼希丝说道:

    “你很重。”

    菲尼希丝双耳唰地弹了起来,俏脸瞬间变得通红。

    她的身体纤瘦得像鸡架一样,自然不会有多重。

    库斯拉戳了下菲尼希丝的脑袋,粗声粗气地说:“明明没胸,怎么还这么重”。

    菲尼希丝闻言整个人都愣住了,小嘴嘟成三角形,气得簌簌发抖。

    库斯拉戏弄完菲尼希丝后,打了水来洗漱一番,然后轻轻地活动了一下身体。大概是因为昨晚菲尼希丝抱得太紧,又或者是昨天突围时身体太紧张,库斯拉感觉身上的肌肉一阵酸痛。就连身旁的菲尼希丝身体也都略显僵硬,不过这应该既非肌肉酸痛,亦非刚才的戏弄所致。若在以前库斯拉惹得她如此生气,她肯定会闹别扭躲开库斯拉,可这次她却寸步不离地粘在库斯拉身边。其实菲尼希丝身体僵硬的根本原因是士兵们看到战女神醒来后的反应。

    库斯拉在参加突围前与指挥官艾卢森进行了交涉,要求他确保那些与野兽无异的士兵不会伤害到菲尼希丝。现在看来根本没那样的必要。士兵们发现菲尼希丝醒来后,立马一起朝着她单膝跪下,低头行礼。

    虽然他们的行为带着几分玩笑的性质,但其中也不乏发自内心的尊敬。

    真是群单纯的家伙啊,库斯拉禁不住苦笑了一下,不过他自己也顺带沾光享受到了士兵们的敬意,所以感觉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只是,当事人菲尼希丝似乎还以为是艾卢森或哪个大贵族来了,东张西望了一阵后自己也跟着低下头,双手交叉在胸前,摆出一副祈祷的姿势。

    库斯拉见状苦笑着说道:

    “那个人是你啊。”

    “……诶?”

    菲尼希丝一脸不解,库斯拉对此只能耸耸肩,挑明道:

    “大家都在对你低头行礼。”

    菲尼希丝此时的表情令库斯拉感到很满足。

    “需要水吗?”

    一名壮年骑士单捧着个银色水盆,膝跪在库斯拉他们身侧如此问道。

    “啊,谢了。顺便,那两位也劳烦你照顾一下。他们要是闹情绪可就不好办了。”

    库斯拉轻轻地指了下正在检查龙形火焰喷射器的伊莉涅和威兰。

    骑士看了他们一眼,恭敬地低头一礼,便站起来走开了。

    旁边的菲尼希丝重重地舒了口气。

    “就像公主一样吧?”

    “……不,不要戏弄我。”

    菲尼希丝压低声音,轻不可闻地说道。当然,不习惯这种待遇的菲尼希丝最后还是选择了寸步不离地躲在库斯拉身后。她大概觉得哪怕被库斯拉捉弄也比面对一群陌生的家伙要好。

    “龙的情况怎么样?”

    库拉斯和菲尼希丝来到放置龙的营地时,威兰刚好走开,只剩伊莉涅一个人,她正将头探进龙嘴里进行检查。

    “唔,沥青燃烧后的废渣都粘在了里面,喷射孔也受热变形了。虽然还不至于堵塞,但继续使用的话沥青大概会飞散开来。”

    “啊,昨天还真是忙疯了。可某人却似乎一直在大睡特睡啊。”

    伊莉涅闻言怒从心起,双手叉腰地反驳说:

    “我可是完成自己的任务了。”

    “说的也是。毕竟你也有份引发奇迹。而且你居然神经大条到在那样的混战中还呼呼大睡,再加上你那发色,佣兵们都戏称你为雷与冶炼之神了。”

    “诶,当真?”

    伊莉涅突然装模作样地整理了下仪容,看起来还有模有样的,不过她看到库斯拉脸上的奸笑后,猛地醒悟过来了。

    “喂,那神不是个红胡子大叔么!”

    “和你很像吧。”

    旁边的菲尼希丝闻言,斥责似地拍了下库斯拉的手臂。伊莉涅一脸不悦别过脸叹息一声,就仿佛在说跟库斯拉斤斤计较的自己就是傻瓜。

    “算了,管他们怎么说吧。现在能否平安抵达目的地还是个问题呢。”

    “你觉得龙会在中途就坏掉?”

    伊莉涅的锻造技术毫不夸张地说,比之一流的工匠也不遑多让。

    她见库斯拉一脸认真地发问,立马敛去脸上不悦的表情。

    只是,脸色依旧阴沉。

    “不是,这方面应该不要紧。真正问题可不是这个……”

    “什么?”

    库斯拉正要追问时,一阵令人食指大动的香气扑鼻而来。

    一看,原来威兰拿着一口装满汤的锅走了回来。

    “我拿早饭来了哦。”

    瞬间,库斯拉,菲尼希丝和伊莉涅三人的肚子都响了起来,于是几人决定先吃过早饭再干活。

    其他佣兵们也三五成群地席地而坐,围着篝火吃起了早饭。

    旭日东升,气温也随之暖和起来,再配上飘荡在四周的饭菜香味,感觉就像上帝在祝福他们的前途。

    然而现在他们不过是一支深陷敌国领土,人数不过两百人的部队。

    工匠和商人约占人数的一成,其余几乎都是佣兵骑士等战斗人员,他们穿着的铠甲,戴着的戒指,或是身上的某处地方都刻着一个同样的纹章。

    那是名震天下的克劳修斯骑士团的纹章,可现在那纹章对他们半点帮助都没有。

    本来,他们有着傲人的权势,部队所过之处领主尽皆俯首,其名声甚至能令哭泣的孩子收声。然而,在数天前境况彻底颠覆了。如今库斯拉他们的身处莱特里亚王国本是异教徒的领地,而莱特里亚女王可以说是这异教的根本。骑士团之所以会从天堂跌入到地狱都是拜这位异教女王改信正教所赐。

    此前一直致力于打倒异教徒,将异教土地收归上帝脚下的骑士团摇身一变,成了攻占正教同胞城市的逆贼。

    但政治把戏这种东西比炼金术师的实验更反复无常。

    库斯拉相信骑士团必然会反击,将赌注压在了他们身上,跟随他们离开了喀山。

    骑士团此行的目的地乃喀山往西四昼夜路程的沿海港口城市尼伯龙根。那是骑士团在莱特里亚王国境内最大的据点。最重要的是,尼伯龙根与群山环绕的喀山不同,它有着能调用强大海军力量的港口,可获得大批物资补给,是进行彻底抗战的理想根据地。

    这点谁都明白,所以散布于莱特里亚王国各地的骑士团势力应该会在那里汇合。因此,库斯拉一行无论如何都得赶赴尼伯龙根。若不然,一味逃亡只会在途中粮食耗尽,被敌军包围,落得被人乱刀斩杀或俘虏为奴的下场。

    幸好,这次赌上性命的逃亡之旅初战告捷。多亏于此,士兵们不再畏惧强敌,而敌人反倒对他们深感恐惧,这是多少钱都换不来的战利品。古代军事家曾言,不战而屈人之兵。

    “因此,我们的前路应该畅通无阻了吧。”

    朝阳普照,饭香四溢,库拉托鲁大公见众人都吃得差不多后,进行了一番演说。

    人是很单纯的,只要天气好,肚子饱,就会感觉没什么困难能难倒自己。

    昨天奇迹般的胜利早已令士兵们士气高涨,如今大公一鼓动,他们就立马爆发出野兽似的咆哮以示赞同。这么一来只要不出什么大问题,部队都会始终保持团结。

    库拉托鲁大公自始至终都满怀自信地挺着胸膛,履行着他稳定军心的重要职责。

    大公身侧的艾卢森神色虽平静,但双眼却如毒蛇般扫视着部队,仿佛要彻底看透这场演说的效果。

    还在吃饭的库斯拉看到上司正一丝不苟地履行职责,不禁感觉一阵满足与安心。

    “然而,我们还需要感谢几个人。”

    库拉托鲁大公站在专用马车上,紧握双拳。

    “从那绝望的城市中逃出时,部队能顺利地在敌人的包围圈上破开一丝缺口确实全赖诸位的勇猛,但光凭勇武是无法取胜的。因为与诸位交锋的敌军也应该大都是勇敢的士兵。”

    身经百战的士兵们一脸自豪地听着大公的演说。

    不过,正将碗递到嘴边的库斯拉却只感觉到不祥的预感。

    “我在昨天的一战中看到了奇迹。这还是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目睹奇迹的诞生。诸位,当时的情景应该还历历在目吧。在受到军神护佑时,敌人的刀击会反弹,箭矢会偏离原来的轨迹。敌人已经心生恐惧了,无论多勇猛的战士,面对我们都生不起一丝战意。或许会有人嘲笑这是迷信。但我们确实经历了一场奇迹。他们要笑就让他们笑去吧。我们与军旗都毫发无损地站在这里就是奇迹最好的证明。”

    库斯拉听到这儿把腰弯得更低了。

    “炼金术师正是引导我们走向胜利的奇迹的化身,向他们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吧!”

    库拉托鲁大公站在马车上向着库斯拉他们行了个骑士礼。

    浑圆粗壮的右臂握着拳重重地捶在了左肩上。

    紧接着,全部人都看向库斯拉这边,齐刷刷地站起来模仿大公行礼。

    饶了我吧,库斯拉心中暗暗叫苦,可威兰却一脸得色地挺起了胸膛。

    正埋头大嚼的伊莉涅愣愣地抬头四处张望,菲尼希丝则对库斯拉和威兰露出天真无邪的微笑,大概是想对他们俩致以祝福吧。

    库斯拉眼神恍惚地看了菲尼希丝一眼。

    “还有!”

    库拉托鲁大公继续大喊道。

    他的声音空前洪亮。

    “赞美引来奇迹,带领我们突围的战女神的美丽吧!”

    心领神会的士兵们一齐举足顿地。

    砰地一声巨响吓得菲尼希丝竖起兽耳,挺直了腰。

    她似乎完全没料到自己会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顿时整个人都呆若木鸡。

    “我们还得继续行军,大家就暂时忍耐一下吧。我相信应该没一个士兵愿意在我们的女神面前出丑。我们若是失去了勇气与高洁,那精灵的护佑也必将离我们而去!”

    大公最后一段话虽是以玩笑的口吻说的,但士兵们似乎都深以为然。

    毕竟再怎么说,菲尼希丝都是个美人,而且任谁都能一眼看出她非比寻常。

    本来士兵们对菲尼希丝的敬意就已经很明显了。

    库拉托鲁大公这番有意为之的演说更是落实了士兵心中的想法——菲尼希丝并非理应避讳的异形,而是凌驾于自己之上的高位存在。经由大公认证,菲尼希丝的身份已不容置疑。

    话虽如此,可当事人菲尼希丝在众多粗野汉子炙热的目光注视下,却如同被蛇盯住的青蛙,吓得连呼吸都忘了。

    “于是诸位,赶紧吃完继续上路吧。在尼伯龙根的弟兄应该正期待我们的到来!”

    众人这才从菲尼希丝身上收回视线,继续各自吃饭或是收拾行装。

    库斯拉盯着碗里的食物,说道:

    “要再来一碗吗?女神大人?”

    菲尼希丝闻言,脸色异常不快地看向库斯拉。

    但没等菲尼希丝说话,就突然有几道身影出现在了他们的跟前,抬眼一看,原来是三个年轻的佣兵。

    “那个,打扰一下。”

    一个佣兵难以启齿似地开口说道。

    他们虽不是满脸胡子,如熊一般的巨汉,但体格也相当有压迫力。

    菲尼希丝满脸紧张,看到三个佣兵递来的东西后似乎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来回地看着佣兵的脸和他们手上的东西。

    “这是,我们找来的……”

    他们递过来的是在这季节难得一见的鲜花。花束算不上五彩绚丽,清一色娇小朴素,但每朵都是不折不扣的鲜花。

    没想到这群只会冲锋陷阵的佣兵也会做出这种浪漫的举动,库斯拉惊愕得双目睁圆。而佣兵们此时的表情则如纯情少年般腼腆。

    “只能找到这种……实在抱歉。”

    菲尼希丝怯生生地接过花束,表情就像从熊那里分到蜂蜜一样。

    “还有制作龙的工匠小姐。”

    伊莉涅接过花束,对佣兵们回了个僵硬的笑容,看起来有点手足无措。

    “那……个,下,下次作战时,我们的性命就又拜托你们了。”

    他们明明说着令人不安的话,可语气却结结巴巴的,而且说完后还露出一副与外表不相符的软弱模样落荒而逃。

    事情太过出乎意料了,库斯拉盯着佣兵们离去的身影,只见他们走远后相互揶揄笑了起来,大概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做这种事吧。

    他们这副样子与在城市里看到的年轻人没什么区别,完全不像野蛮的佣兵。

    而且他们带来的还是朴素的野花,那份朴素反倒更能激起人的好感。

    “看来他们也不是什么坏人嘛。”

    威兰笑着说道。

    嗯,库斯拉在心里默默地表示赞同。

    行军途中,发生了几次零散的遭遇战。

    放弃追击的敌军似乎发布了悬赏。毕竟他们若是亲自追来再大败一场的话,不仅会影响士气,还有损名声。可他们也不能放任骑士团的人逃跑,于是就只能出此下策。但前来袭击的基本都是强盗或地痞无赖组成的乌合之众,根本就不是身经百战的骑士和佣兵的对手。

    更何况,现在骑士团还有个美丽的战女神督战,士气想不高都不行。士兵们为了在战女神面前展现自己的勇武,甚至还期待着敌人的出现。

    那些一心想着来收拾残兵败将的家伙全都遭到了反杀,铩羽而归。骑士团的战斗力则几乎没有损耗。

    胜利会使人强大。

    到离开喀山后第二天傍晚,骑士团的部队已经没有半点逃亡者的狼狈了。

    虽说这样有逃避现实之嫌,可即便他们摆出如临大敌的模样,情况也不会有所好转。

    不过,晚饭后两个炼金术师被传唤到了艾卢森所在的营帐,一番交谈后,镇定如库斯拉也不禁有点不知所措。

    “龙的产量吗?”

    简易的木桌上摊着看似侦查报告的文件和地图,旁边还摆着蒸馏酒与醋腌鲱鱼。看来艾卢森在饮食喜好上还挺平民化的。

    “详细的情况得问伊莉涅那家伙才知道……不过,我们根本没材料和燃料啊。”

    “这些都可以调配,不成问题。不管要多少都能调来。”

    艾卢森若无其事地说道,库斯拉不禁腹诽,你从哪里调来啊?

    你以为那是一挖就有的东西吗?

    “你们掌握着燃料的最佳配方吧?”

    库斯拉和威兰对视了一眼,互相耸了耸肩。

    “这东西只要肯花时间研究,谁都能搞清楚。”

    “不,那就行了。要花时间的话就没问题了。这足以成为我们抢占先机的资本。”

    艾卢森神色满意地说道。

    抢占先机的资本?

    库斯拉忍不住皱起眉头。艾卢森见状,不悦地看向库斯拉。

    “别一脸没出息的样子。还有大把的事情等着你们去做。”

    现在的工作不就是活着逃到尼伯龙根么?

    艾卢森是被之前的胜利冲昏了头脑,神智不清了吧?

    库斯拉脑海中刚闪过这一担忧。

    “我说的是进入尼伯龙根后的事。这次的事件恐怕是我们人生中最大的机遇。”

    “机……遇?”

    库斯拉返问一声后,看向了威兰。

    库斯拉本以为只有自己没听懂艾卢森的话,谁知威兰也同样迷惑不解,正手捏下巴看向艾卢森。

    “你们怎么看这场战争?”

    艾卢森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库斯拉和威兰。

    两个炼金术师此时就像被师父训斥的学徒一样。

    两人厚着脸皮耸了耸肩,动作跟从前当学徒时一样。

    “能说实话吗?”

    库斯拉问道,艾卢森点了点下巴。

    “贪得无厌的骑士团正惨遭报应。”

    威兰嗤嗤地笑了起来。

    艾卢森虽然没笑,但库斯拉还是继续说道:

    “骑士团派遣太多部队进驻莱特里亚了,敌人看准了我们部队之间联系不够紧密这点,将我们分隔开来逐个击破。而尼伯龙根也同样遭受到了围困吧……南方各地的骑士团也一样吧。”

    包围喀山的敌军中明显混有南方势力的人,这就是骑士团在南方也正遭受围困的有力证据。

    这场动乱并不局限于莱特里亚,敌人无疑是想将骑士团连根拔起。

    在这种情况下,即便是不谙军事的库斯拉也看得出骑士团该采取何种战略——缩回张得过开的手,集结兵力进行防御。铁矿石虽然没用,但若经过精炼提高铁的纯度,便能化作万能的金属。

    恐怕北方部队在尼伯龙根进行抗战的同时,也将与南方的部队取得联系,重整军事部署。

    情况大概会如此吧。

    “当然,我们也期待着阁下能在乱战中为我们安排一处安身之所。”

    艾卢森默然地听着库斯拉这句近乎挑衅的话。

    他沉默了一会儿后,闭上眼,揉了揉眼角,叹了口气。

    “真是保守的窝囊想法啊。你是城里的工匠么?”

    库斯拉眉毛抽搐了一下。

    为达目的而贪得无厌方是炼金术师的矜持。

    “可是,遍地都是敌人啊。”

    艾卢森听后点了点头。

    “没错。到处都是敌人。于是,敌人的身份也就不言而喻了。”

    库斯拉屏住了呼吸,艾卢森嘴角浮现出掌权者特有的笑容。

    “而且,对方正和异教徒联手。这是我们从正面击溃敌人的大好机会。既然我们在世界各地都遭受到了攻击,那么在把他们全部击退时,我们也将成为上帝在这世上唯一的代理人。你们想象过这样的世界吗?没想过吧,炼金术师。”

    艾卢森轻抿一口酒,嘴角含笑。

    “开战需要一个大义的名分。没料到这大义名分竟会由敌人双手奉上。这不是该感谢上帝么?”

    烛光摇曳,艾卢森脸上的皱纹镀了一层阴影,他把手放到桌上的几张地图上。

    库斯拉重新审视着那些地图,终于注意到了。

    那不仅是喀山到尼伯龙根的地图。

    还有尼伯龙根往北的地图,看来他们正计划着如何从尼伯龙根攻打莱特里亚。

    “在尼伯龙根的弟兄肯也在做着同样的打算。在此时掌握先机也就意味着在攻占世界的战争中处于主导地位。我敢肯定你们制作的兵器能助我们达成目标。库拉托鲁大公也很是期待。我们要君临莱特里亚!”

    艾卢森在危机中做起了虚幻的美梦。

    但库斯拉可不觉得艾卢森是个精神如此脆弱的人。

    那就是说他就是认真的。他真的在这场前所未有的危机中捕捉到了人生中最大的机遇。

    抹大拉之地。

    艾卢森无疑也具备着前往抹大拉所需的魄力。

    “因此,我们必须要量产出龙。你们得在到达尼伯龙根前整理出一份必要的原料与燃料清单。制作零件用的材料在炼制与加工时所需的燃料,人工等数目也得先整理出来。当然,如果能减少制作开支的话,将会进一步提高我们的优势地位。你要记住骑士团是为什么雇佣你们的。”

    炼金术师也不过是一件工具。

    但是,库斯拉暗想。

    “我很期待你们的表现。”

    艾卢森坚信铅能变成金。

    “遵命。”

    库斯拉低头领命。

    他一走出营帐便懊恼地长叹一声。

    威兰则抬头望天,好像很高兴。

    “他疯了。”

    “他肯定是抹大拉的居民。”

    “嗯嗯。”

    所以库斯拉才会向艾卢森低头。

    炼金术师也不过区区一件工具,可艾卢森却想将他们用在这等雄图大计上。

    被这样利用库斯拉一点也不反感。

    “君临莱特里亚么。”

    若真能如此,喀山也应该会收复,到时候他们还可以调用其他更多的资源。

    而且,骑士团看起来并没有撤离莱特里亚的打算,这让库斯拉倍感安心。

    这片土地上还有着他无论如何都想找到的东西。

    而且,在寻找那东西时,若这片土地已尽收于库拉托鲁大公手中的话,应该会给他带来不可估量的方便。

    “总之先跟小伊商量一下吧。”

    “别让她掌握主导权了。本来就够郁闷的了。”

    “是是是。但她可是一流的工匠啊。量产正是工匠的工作吧。”

    库斯拉板着个脸,似乎很不满。伊莉涅的技术高超是众所公认的,但库斯拉总感觉那个女人好像抓有自己的把柄。他可不想让伊莉涅再得意下去。

    库斯拉心事重重地走回到篝火旁,然后他和威兰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

    一个笑了,一个愣了。

    “好可爱啊啊。”

    “你在干嘛?”

    大笑的自然是威兰,愣住的则是库斯拉。

    “乌儿长了这么一头又长又漂亮的秀发,可不能浪费了。”

    伊莉涅说着挺起了胸膛,头发经过精心梳理的菲尼希丝则站在她身旁。菲尼希丝此时的发型远比在工房干活时随意扎起的精致得多,就像圣人的祭典上被选为圣女的少女一样。这打扮确实很可爱,更重要的是它还给人一种不可思议与成熟的感觉,那个呆呆的犟妹子顿时摇身一变成了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真是三分靠长相,七分靠打扮啊,库斯拉不禁重新审视起了菲尼希丝。

    可菲尼希丝本人却低着头缩着身子。她这是怎么了?大概是不喜欢受人瞩目吧。

    “啊,对了,小伊,有活干了哦。”

    “诶?什么坏了?”

    “不是哦,是要炼制一大堆东西。”

    “到底是什么活?”

    “量产龙哦。”

    工匠眼神霎时一变,从货物堆中取出纸和笔,一刻也不停地拿树枝在地上估算起粗铜的用量。

    “铜板是这样的……规格跟我们行会的不一样好麻烦啊……”

    伊莉涅嘟哝着将龙的必要零件一个接一个地画了出来,看来龙的构造她早已烂熟于心。

    不过,奋战于火炉前的工匠毕竟不善于计算。

    “小伊,数字写反了哦。这样计算结果会出错的哦。”

    站在伊莉涅身旁的威兰用脚擦掉数字,拿起树枝重新再写过。伊莉涅一脸不耐烦地逐一画出零件的式样,并记下其所需的铜板数量与厚度规格。她双眼炯炯发光,就仿佛有一口大熔炉在熊熊燃烧一样。此时她若是兴奋过头流出口水的话,就算有人说那是熔化的铁,库斯拉也不会惊讶。

    威兰高兴地笑着,库斯拉看到伊莉涅痴迷于炼制的样子也忍不住窃笑。库斯拉突然看向菲尼希丝,发现她正无精打采地站在一边。明明刚才还在为改变了发型引人注目而烦恼,可被人晾在一边时却又感觉寂寞。

    库斯拉心想,真是个麻烦的小姑娘啊。

    “发型,”

    库斯拉才说了一个词菲尼希丝就猛地扭头看过来。

    “还不赖。”

    那只白猫听罢,马上又别过脸去了。

    虽然看不到表情,但她的兽耳却在煽动。

    那样子就像在诱惑人去捉弄她一样,库斯拉不禁面露苦色。

    可供戏弄的地方太多了。

    “你也别闲着,先把炼制的材料用量牢牢记在心里。”

    不过库斯拉没再捉弄她,而是下达了一个务实的指示。

    如果菲尼希丝指示一只饲养的猫的话倒是可以放着不管,但她并不是猫咪。

    “抵达尼伯龙根后扮圣女游戏就得结束了。”

    菲尼希丝明显很不服气,但还是听话关注起伊莉涅画的各种图形。库斯拉摇了摇头,真拿她没辙。

    正当库斯拉继续观看伊莉涅的计算时,眼角的余光突然注意到菲尼希丝正在一旁玩弄着自己的头发。

    真是意外地有趣啊。之前她打扮成城市姑娘时,我说了句不合适就惹她发怒了,她其实还是有点在意自己的打扮的。

    或者,在此之前,就根本没人给她编过头发,她也从未花心思打扮过,要她不在意也是不可能的。

    库斯拉想到这儿,顿时有点可怜菲尼希丝,他注意到自己竟然涌起这种感情时,嘴角不禁勾起一抹浅笑。

    库斯拉虽然感觉自己很无聊,但心情却不坏。

    伊莉涅是正确的。

    草率地去做一件正确的事远比精确地去做一件错误的事好得多。

    库斯拉继续投入到工作中,同时还不时对掐着手指拼命计算的菲尼希丝出言指点。

    离开喀山三天后,已经不见冲着赏金前来袭击的强盗了。看来那不过是一些不堪一击的乌合之众。

    大队人马默默地朝西边的尼伯龙根进发。

    只是,顺利突围后又没了追兵,不管愿不愿意,众人还是将注意力移向了下一个问题。

    “你说,我们到达尼伯龙根后,真的能进城吗?”

    伊莉涅突然问道,她用一晚上将龙要用到的零件形状与规格全记了下来,如今正坐在马车货架后面计算生产所需要的金属,菲尼希丝就并排坐在旁边,与她相互核对数目。

    “……现在才问这个问题?”

    库斯拉哭笑不得地看向伊莉涅。

    伊莉涅闻言,扭头冲库斯拉龇牙咧嘴道:

    “那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库斯拉正倚着行李躺在货架上,他轻轻地将头枕在行李上,说道:

    “不乐意。”

    “哈?”

    “他的意思是说不想说吧。”

    不知去哪儿晃荡的威兰突然冒了出来,插嘴道。

    “手信哦。”

    威兰说着将花放到菲尼希丝头上,正要对伊莉涅做同样的事时,却遭到了伊莉涅的冷眼。前天佣兵们是想破了脑袋才想到送花,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纯情,可威兰献起花却驾轻就熟,自然惹人讨厌。

    不过,依旧留着圣女发型的菲尼希丝却一脸欣喜地让威兰把花戴到自己头上。

    “威兰是去找毒药的原料了吧?”

    伊莉涅冰冷的视线自然无法令威兰动摇。

    “要真是去找毒药倒也不错呢。”

    “是去找矿脉了吧。”

    库斯拉此言一出,伊莉涅的神色顿时古怪了起来。

    “找矿脉?”

    “土里的金属成分不同,长出来的植物也不同,颜色也会有所区别。”

    “就算找不到,在山里到处看看也挺愉快的。”

    威兰说完嗅了嗅手里的鲜花,那花在这时节实属难得一见。

    “……于是?”

    “嗯嗯?”

    “你说他不想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伊莉涅再次提起了刚才的话题,库斯拉默默地看向威兰。

    威兰却装作没看见,自顾自地嗅着花香。

    库斯拉只好无奈地解释道:

    “一般想来,艾卢森应该会正面突击。”

    他叹息一声,视线落回到翻开正准备看的书上。

    “尼伯龙根也应该正身陷敌人的包围当中,所以我们要用从喀山突围的手段,破开敌阵,杀进尼伯龙根。”

    “既然能突围出来,就能突围进去,大概就是这样的想法。”

    威兰补充道。

    伊莉涅脸色变得一阵铁青。

    “那,是,不可能的吧?”

    库斯拉耸了耸肩。

    “所以谁都没提这个话题。”

    库斯拉投来的视线仿佛在说“白痴”,伊莉涅满脸后悔地紧咬着下唇。

    尽管如此,事态的严峻程度并未因此有丝毫减弱。

    “该,怎么办……”

    伊莉涅对此状况深感意外,这时菲尼希丝紧紧握住她的手,两个姑娘的坚强与脆弱似乎完全反了过来。

    “说起来,你们怎么都若无其事啊。这很不对劲吧?”

    库斯拉和威兰对视一眼。

    “就算我们纠结不安,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吧?”

    “这……”

    伊莉涅为之语塞。

    库斯拉伸了个大懒腰后,说道:

    “话虽如此,可上头的人应该有对策了吧。”

    库斯拉看向天空,今天难得放晴。

    “不管怎么说,艾卢森命令我们量产龙时的表情可是相当认真,我不觉得一个逃避现实的家伙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先不论艾卢森的为人,至少他身为指挥官还是值得信任的。

    “正是如此呢。我们不必担心,要一起睡个午觉吗?”

    “死也不要。”

    威兰做作地摆出一副受伤的样子,菲尼希丝见状为难地笑了笑。

    “顺其自然吧。当初你就是这么劝我的吧。”

    伊莉涅再次语塞,不过这次是在另一种意义上无言以对。

    “你真是个令人讨厌的家伙。”

    伊莉涅说罢,赌气地别过脸去,菲尼希丝依旧紧握着伊莉涅的手鼓励着她。菲尼希丝突然看向库斯拉,困苦地笑了笑。

    那是库斯拉不愿回想的笑容。

    与其一人独活,不如两人共死。

    真是荒唐,库斯拉把书盖在脸上,叹了口气。

    在这天傍晚,众人在翻越山岭时,从树木枝叶的缝隙间看到了尼伯龙根巨大的城廓。

    城墙的威容堪比大公国的主城,可众人却全都脸色凝重,闭口不语。这一切都源于兵临城下的敌人的数量。尼伯龙根城外四周是一片空旷的草原。平时这里应该能看到不少的羊群,但如今却不同。

    由于隔得相当远,众人无法分辨出每个敌人的轮廓,但敌军整体的规模还是能看到的。夕阳余晖洒在蠢蠢欲动的敌人身上,铠甲粼粼泛光,远远望去就像撒在桌子上撒了一层红色的铁锈粉末。

    “我们要穿过去?”

    不止伊莉涅,大家都应该有着同样的想法。

    不过,艾卢森没做任何说明,众人只好继续翻越山岭。在深山老林里,天色暗得很快。当天空开始染上群青色时,部队停止了进军。

    随后,艾卢森下达了拿出所有余粮的命令。

    这是最后的晚餐,有人如是说道。

    “好……痛……苦……”

    “忍耐一下吧。”

    “啊……唔……不要……再……用力了……”

    “把脚抬起来。”

    库斯拉用力一按菲尼希丝的膝盖,她就立马发出奇怪的惨叫。

    库斯拉也不禁吓得停下手来。

    “……喂?”

    他提心吊胆地问道,菲尼希丝捂住嘴,双耳簌簌发抖。

    “……不要吐啊喂。”

    “真……真的吐了的话该怎么办……”

    菲尼希丝抱着膝躺在行李之间,泫然欲泣地看向库斯拉。

    “都怪你自己没命地吃。”

    “呜。”

    “你那边怎么样了?这里还能再放几块铜板。”

    库斯拉回头问道,只见威兰和伊莉涅正将货物堆放到稍远处的另一艘船上。

    他们从日落一直忙活到半夜,将龙拆散,此时搬运的正是龙的零件。

    “看来能勉强放得下。盖上布之后应该能遮掩过去。布染完色没?”

    “只是用泥弄脏了。”

    “还要把这脏布盖身上……真是讨厌……”

    “明明能裹着沾满煤灰的粗布在火炉前安睡,区区脏布亏你还抱怨。”

    库斯拉好气又好笑地数落道,伊莉涅装作没听见,将沾满污泥的布啪地放到货物上。

    “话说,放这么多酒船不会沉?”

    “出问题时喝掉就好了。这样就会轻很多。”

    “嗯,没错。那么……嗯?”

    伊莉涅抱着臂露出了疑惑的神色,不过她好像还没注意到被捉弄了。

    “好了!大伙儿,准备好了没!”

    艾卢森大声喊道,全部人齐齐看向他那边。

    森林深处豁然出现了一处三面悬崖环抱的湖泊,库斯拉等人此刻正身处湖滨。

    在大海的侵蚀下,森林中的湖泊与大海得以通过洞窟暗河相连,形成了一处天然的隐蔽港口。

    骑士团在此处安置了不少船只,库斯拉他们将龙的零件和一些必需品尽可能地塞到了船上。

    然而。看到在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居然会恰巧出现船只,不止库斯拉,所有人都不禁怀疑艾卢森是不是用了什么魔法。当然,这件事里并不存在什么魔法。

    “重申一遍,上船的人绝对不能抬头。在这里出海后乘上洋流就会直达尼伯龙根。虽然海岸线上应该不会有敌人巡逻,但难保有些夜视好的家伙会察觉地平线上有异动。当然,就算被发现了,以这距离箭也射不到。但他们发现了船就难免就会推测出这附近有港口。一旦港口被发现,剩下的人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同时也会让之后赶到的弟兄陷入绝境。我们顺利突破了包围喀山的千军万马来到这里,我们有着上帝,精灵与战女神的护佑,那么我们就该展现出与这份荣耀相称的勇气。”

    男人们用力地点了点头取代欢呼,这其中还包括那些没有登船,坐在岸壁的人。他们都是冒着危险留下的勇士。

    港口虽然有船,但根本不足以搭载所有人。这里也许会被敌人发现,但他们还是毅然地选择留下,等待同伴接应。

    佣兵们几乎都是一脸自豪地主动提出留下。只要做法于全体有利,那就该为了荣誉奋力去做,这准则对战士来说绝非空口白话。

    菲尼希丝对他们由衷地表示感谢,佣兵们全都笑逐颜开,仿佛这就是他们内心渴望得到的赞美。

    “好,剩下的人也坐上船吧。等待第二轮的人,之后就拜托你们了。”

    随后,库斯拉也将漆黑的脏布盖到货物上,坐上船。船上堆满了龙的零部件,只余下刚好够他和菲尼希丝藏身的空间。威兰和伊莉涅所乘的船也是如此。

    库斯拉坐到货物上,拿起船撸。在出到海面前船都得靠摇橹前行。

    菲尼希丝就蜷缩着身子躺在库斯拉脚下,她好不容易才将身子挤进货物的空隙间。

    “你这样子就像只卡在缝里打瞌睡的猫。”

    菲尼希丝闻言,恨恨地瞪向库斯拉,不过她似乎就连这么轻轻一动都会感到痛苦。

    抛开躺着的姿势不论,她痛苦的根本原因大概是吃太多了。由于没闲暇处理余粮,艾卢森就下令将全部存量都做成晚饭。菲尼希丝觉得吃不完扔掉太可惜,于是一个劲地吃。虽然听说要乘船,但她估计没想到要以这种姿势挤在船上。

    “接下来就要学海盗进洞探险咯。”

    驶在前面的船钻进了通往大海的洞窟。

    库斯拉也有样学样地摇动船撸,跟在后面。

    一共九艘船,每一艘都是暗色木料打造的平底船。

    为了使船上的货物不引人注目,这些船的船舱都造得比较深,在这种时候也正好可以避人耳目。

    那,为什么艾卢森会知道这里有船?因为这是事先布置好的。

    只不过,按他原来的设想,这处秘密港口本该在占领喀山后才用得上的。

    如果占领喀山后一切顺利,南方的补给线恐怕不足以应付喀山的物资需求,到那时不足的部分大概就得经由尼伯龙根补充。于是,艾卢森就计划绕开尼伯龙根城补给部分物资。

    骑士团内每支部队都有着自己独立的财政,其他部队又怎么甘心轻易被掌管尼伯龙根的部队抽税呢。于是,不甘给同僚缴税的骑士团部队就在这里开设了一个秘密运输港口,由大家共同管理。

    库斯拉他们赶到时,似乎已有别的部队使用过这港口了,船上不仅放有象征骑士团纹章的印制工艺品,还刻着一句“愿主保佑”。掌管尼伯龙根的部队估计已经得知有这么一处秘密港口了。不过这笔投资也算收到了回报,港口暴露了也无所谓了。贪欲有时候也会救自己一命。

    夜空零星地飘着几朵薄云,月亮时隐时现。如果可以的话,到深夜再行动会更好,但只怕夜长梦多。

    船行驶入洞窟后,波浪的起伏感逐渐明显起来,还能嗅到海潮的味道。洞窟顶上的蝙蝠被这批深夜闯入的不速之客惊得拍翅乱舞。明明在洞中行驶的时间并不长,可出到外面时众人还是松了口气,不过这也只是瞬间的事。

    展现在眼前的是一片漆黑的汪洋大海。原本在这里还能远远地看到几座孤岛,可如今孤岛的身影也已淹没在了暗夜之中。

    前面的船划动船桨,朝着漆黑的洋面驶去,看起来就像一群有勇无谋的莽夫。

    库斯拉本以为自己早就认识到了世界的宽广,可当船行驶到夜色笼罩的海面上后,他才明白。

    人真的很渺小,世界壮阔而又无情。风平浪静的海面上寂静弥漫,令人毛骨悚然。世上若有驶向死亡国度的渡船,那它们所横渡的肯定也是这般死寂的大海。

    “哗……哗……”

    突然,前方隐约传来一阵响动,抬眼一看,只见前面船上的人收起船桨,打了个手势发出趴下的信号。

    不知不觉间,船已经远离了海岸,这下跳船也游不回去了。在这种距离下,周围若无其他船的话,恐怕就连库斯拉也会心感不安,失却从容。

    第二,第三艘船上的人也收起了船桨,各自躺下,藏身与船舷内侧。

    之后只需顺流而去就能抵达尼伯龙根港。

    库斯拉也收起船桨,闪身躲进预留的空隙,将脏布拉到头上。

    腾出的藏身空间受零件形状影响很不规则,菲尼希丝只能屈膝横躺,而库斯拉却能伸直双腿舒舒服服地躺着。由于躺下后两人的头正好并排,库斯拉不禁想,要不把头和脚换个位置?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随后就连他自己也觉得这想法太蠢,自己明显想多了。

    库斯拉在货物空隙间躺好后,在用布盖住头时,发现菲尼希丝正一脸不悦地瞥向自己。她肯定是觉得库斯拉太狡猾了才会生气的吧。

    “想伸直身子的话,就来我这边吧?”

    库斯拉轻声说完后,感觉菲尼希丝的兽耳抽搐似地抖了一下。

    “……还有位置吗?”

    “我的上面,或下面,随你喜欢。”

    库斯拉笑着说道,菲尼希丝喉咙里挤出一丝厌恶的呻吟。

    “睡着就没感觉了吧?”

    “这,这个和那个……是两码事。”

    她结结巴巴地辩解道。

    不过,她说完这句就沉默下来了,船上寂静得令人双耳刺痛。

    海上波澜不惊,只有偶尔传来几声潮鸣。

    既看不到船外,也听不到别的声响。

    库斯拉在黑暗中睁着眼,问道:

    “要是跟其他船走散了该怎么办?”

    问完后他自己也有点惊讶,为什么自己会问这种问题?

    他这样做并不是为了吓唬菲尼希丝取乐。

    “……为什么问这个?”

    “随口一问。”

    库斯拉答了一句后,又继续语气平静地说道:

    “不,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我总是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但现在我不是一个人。”

    菲尼希丝或许也从他的语气中听懂了些什么,扭捏了一阵子后才开口说道:

    “那就先把布拿下来,站起来伸展下身体。”

    库斯拉听出她语气恳切,忍不住轻声一笑。

    “在船上站起来会翻船的哦。”

    “……那,就躺着。”

    “你真是只猫啊。”

    库斯拉想象着菲尼希丝像午睡后的猫一样伸展身子的模样。

    “然后呢?”

    库斯拉再次询问,菲尼希丝没有回答。

    说她像猫惹她生气了?

    正当库斯拉胡思乱想时,菲尼希丝深深地吸了口气,说道:

    “确认是不是只剩自己一个。”

    菲尼希丝的语气听起来有点生气。库斯拉马上就明白了,她是回想起以前的经历了。

    “经历过类似的事吗?”

    于是库斯拉如此问道。

    “……有次曾躲进旅行商人的货物中。”

    库斯拉没问她那时候已经是一个人了吗,又或者还有其他伙伴?

    反正不管怎样,最后都只剩菲尼希丝一个,问不问都一样。

    “你打算怎么办?”

    菲尼希丝返问道,这时眼睛已适应了黑暗,即使盖着布也能隐约看清对方的轮廓。

    她保持着屈身的姿势,盯着库斯拉。

    “我会确认状况。自己身处何方,之后会怎么样,能做到些什么,还有,”

    库斯拉说着伸手摸向菲尼希丝的头,抓起一束编好的秀发。

    “货物有没有哭喊。”

    “……”

    菲尼希丝缩起了脖子,大概是生气了吧。

    “我没哭,也没喊。”

    她闹别扭似地反驳道,库斯拉没有笑,而是说道:

    “隐约能理解。”

    她似乎没料到库斯拉会这么回答,吃惊地抬起头,在黑暗中死死地盯着库斯拉。

    “你在突围战时笑了吧。”

    库斯拉撩弄着菲尼希丝的头发,如此说道。手巧有力的伊莉涅编出来的发束紧密有致,手感有点像布工艺品。

    菲尼希丝也并不是只会随意扎起头发的小姑娘。

    她就像这编起来的发束,有着凛然的内心。

    “你自己没察觉到吗?”

    库斯拉见菲尼希丝没反应又问了一句,菲尼希丝隔了好一会儿后才轻轻地摇摇头。

    “这是……很不好的吧。”

    然后如此说道。

    “明明是在伤害人……却还在笑。”

    “为什么笑了?”

    库斯拉并非故意使坏碰触菲尼希丝的伤口,他纯粹是出于好奇才这样问的,好奇是不可抗力。

    将什么东西放到一起搅拌才会出现这种情况?在菲尼希丝这一容器里到底发生了怎样的反应?库斯拉很想知道答案。

    库斯拉松开菲尼希丝的头发,伸手就去摸她的脑袋。库斯拉感觉到掌中的小脑袋吃惊似地抖了一下。

    “我又没生气,再说,上帝的教诲对我来说不过是扯淡。”

    “……请尊重上帝。”

    菲尼希丝被库斯拉按着脑袋,扭扭捏捏地说了句后才回答说:

    “我感觉自己还活着。”

    既非感到快乐,也非感到欣喜。这一切的感情的前提都是还活着。那时,菲尼希丝的笑容给库斯拉的印象大概也是如此,这让他有点高兴。

    “我感觉到的也是这样。”

    库斯拉的回答毫不顾及菲尼希丝的感受,随后又用力地揉了揉菲尼希丝的头。

    “我当时就想,你还真是意外地不错。”

    她那时的表现并非一反常态,也非掩饰的面具,更非畏于恐惧不敢追求自己真正渴望事物。

    库斯拉收回力道,只是轻轻地将手放在菲尼希丝的头上。

    “不过,你不止一次骗了我啊。”

    “只,只有一次而已。”

    忠于上帝的教诲的菲尼希丝慌忙辩解,就仿佛这问题关乎名誉一样。

    不过,她似乎也有自觉,自己曾骗过库斯拉。

    当然,在库斯拉看来,是受骗的自己太蠢了。

    “所以我就放心了。”

    菲尼希丝耳朵动了动,库斯拉的手感受到了她的动作。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库斯拉简洁地回了句后,下意识地敲了敲菲尼希丝的脑袋。

    他大概是感觉难为情吧。

    但又不得不说明。

    “因为逼你做了不情愿的事。”

    “……”

    少女因血脉遭人忌讳而饱尝孤独,可库斯拉却要她利用这一血脉扮演灾厄的象征去震慑敌人。虽然最后己方的士兵都以为菲尼希丝是真正的精灵,但这是另一码事。从喀山突围时,骑士团为弥补战力的不足,不得不利用菲尼希丝去引起敌军的恐慌。本来身为炼金术师,力所能及的事就该冷酷地执行,然而库斯拉在那时却犹豫了。不过,菲尼希丝最后也因库斯拉的犹豫接受了这个任务。

    “你果然,”

    菲尼希丝说道:

    “很温柔。”

    “……”

    这次轮到库斯拉说不出话了,只能用力地揉着菲尼希丝的头。菲尼希丝咯咯地笑了起来。库斯拉暗想,还好是在一片漆黑的夜里,菲尼希丝看不见自己一脸不爽的表情。

    菲尼希丝笑了一会儿就停了下来,将自己的手放到库斯拉的手上。那只纤细的小手触感冰凉,皮肤娇嫩得吹弹可破。

    “我不要紧的。”

    库斯拉脑海里闪过菲尼希丝按着自己的手说出那句话的情景,为何自己会做出这样的想象?然而,这种想象却异常合乎情理,叫人安心。

    库斯拉放在菲尼希丝头上的手一点点地往旁边挪去,轻轻盖住菲尼希丝的一只兽耳。

    在捉弄菲尼希丝时,库斯拉都是用力地去抓的,但他现在却像对待易一件碎品,小心翼翼地捂住。

    “我是个炼金术师。”

    库斯拉平静地答了一句,继续补充道:

    “你这么说,我也只会觉得这样么’。”

    库斯拉手中的兽耳抖动了一下。

    明显能感觉到她有点紧张。

    在别无他人的船上,连月光都透不过的布下。

    菲尼希丝放在库斯拉手上的手湿漉漉一片。

    只是,库斯拉是个炼金术师。

    炼金术师。

    “我和威兰那家伙谈过了。”

    “……诶?”

    “我们调查了你的同族的过去。他们将古代遗失的技术从东方带到了这里,随后又化为传说消失于历史长河之中。于是我就想,或许还带来了除龙形火焰喷射器外,他们还带来了其他的技术。这其中也许有我苦苦寻觅的,通往抹大拉的地图。”

    神之金属,奥里哈鲁根。

    只余有传说,不见实物。

    但既然龙的传说是有现实根据的,那奥里哈鲁根应该也有现实原型。

    “但如果你觉得痛苦的话……”

    喀山城中,躺在龙形火焰喷射器旁的遗骸无疑就是菲尼希丝同族的遗骸。他们的脚上还绑着枷锁与铁球。

    追寻他们的足迹,就无异于追寻遭人忌讳的血脉的血迹。菲尼希丝的伤口本已在工房受到治愈愈合,可这样做或许会再度揭开她的结疤的伤口。

    “你,能忍受吗?”

    库斯拉说着,手如轻抚般从菲尼希丝兽耳上滑落到她的肩膀上。

    菲尼希丝很安静,仿若熟睡般一动不动。

    她平静地享受着库斯拉难得的温柔。

    “……我,不要紧,的。”

    “这样啊。”

    库斯拉说罢,鼓励似地用力拍了拍菲尼希丝的肩膀,然后将手收了回来。他感觉菲尼希丝放在自己手上的手用力地握了一下。

    她看起来明显有什么话想说,而且此时两人挨近得甚至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于是库斯拉再也无法压制拼命按捺住的恶作剧之心。

    “话说回来。”

    库斯拉开口说道。

    “你在期待些什么?”

    “!!”

    菲尼希丝狠狠地推开库斯拉,势头猛得像揍人。

    船晃了起来,哗啦,哗啦地惊起一阵大得吓人的水声。

    库斯拉也不禁惊出一声冷汗,可菲尼希丝身体却如同石头一样僵硬,明明刚才反应那么大,现在身子却缩成一团,这肯定不是因为船摇晃吧。库斯拉面对这样的菲尼希丝只能轻声苦笑。

    在这个姿势下两人根本无法嘴对嘴。

    当然,库斯拉也只是说说罢了,再说如果真的吻过去她还会推开自己吗?

    库斯拉自个儿笑了起来,不过他觉得这么轻易就把恶作剧的素材消费掉并不划算。

    就像当年见习时,自己用熔炉提炼,再从炉灰中找出黄金时那样。

    那时得到的黄金拿去做短剑的别扣了,到现在都还在使用。

    库斯拉心想,要是被菲尼希丝知道自己是个这么容易感伤的人……,但转念一想,到现在才在意这问题已经晚了吧。

    和这有趣的小姑娘的相遇真是奇妙,然而现在自己却自然地流露出疲惫的笑容。

    大概是不想承认这是件快乐的事吧。

    库斯拉正胡思乱想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声响。很快他就听清那是有人在喊“将船靠到港口”。船到达尼伯龙根了。

    尼伯龙根是个巨大的要塞都市,同时也是莱特里亚少有的港湾都市。

    库斯拉之前听说,尼伯龙根四周城墙环绕,以夹于两个海角根部间的港口为入口,样子看起来就像蚂蚁的双颚,所以在教教徒统治期间,尼伯龙根都是以蚁为都市标志。

    骑士团征服尼伯龙根后也没停止对城市的开发,如今港口已延伸出了七条街道。

    莱特里亚当时估计就没想过如此重要的海港会被人夺走,但很不巧,他们碰上的是拥有世上最强舰队的骑士团,他们根本无法守住尼伯龙根。

    虽然这些情况都只是道听途说,但库斯拉感觉自己很能理解尼伯龙根被夺后莱特里亚女王那深深的绝望。

    “……真是厉害啊。”

    库斯拉楞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己在嘀咕。

    他扭头一看,只见菲尼希丝也坐了起来,正盯着自己。

    而且还注意到菲尼希丝正扯着自己的衣袖。

    “不过,这是……”

    库斯拉说道:

    “骑士团么。”

    尼伯龙根的巨大海湾上漂浮着数艘巨大的船只。一开始众人没看出那是船,纷纷陷入了混乱,心想为什么海上会有如此巨大的建筑?等驶近后才逐渐看清那矮胖的轮廓。月光穿透云层倾洒而下,大船在月色映照中透出几分妖异,看起来就像蹲着的巨人。

    这些大黑块与大海前方深邃的黑暗不同,它们散发的威压直接粗暴,更有现实感。它们在沉默中向库斯拉一行人宣示着何为权力。

    “有人。”

    前方的船上有人喊道。菲尼希丝慌忙将双耳藏到头纱下。虽然库拉托鲁大公率领的人都接受了她的兽耳,但尼伯龙根城里鱼龙混杂,明智的做法就是将兽耳藏起来。其实菲尼希丝更担心骑士和佣兵们会到处宣扬,还好有库拉托鲁大公出面叮嘱他们:战女神是我们的王牌,我们让战女神保持神秘。士兵们听后都欣然应诺,因为大公的话燃起了他们想要独占守护自己的圣人,天使,精灵的欲望。只要涉及战场,骑士和佣兵都会变得异常迷信。而在传说中,妖精总是一打开瓶盖就会逃之夭夭。

    这秘密肯定能守住的吧。

    库斯拉往大船上一看,只见甲板上站着一排士兵。库斯拉所在的船队前方有人点着了火把,动作规律地挥舞。

    不久后,大船甲板上的士兵就离开了。过了一会儿,几艘小船从大船的阴影下驶了出来。最前面的船上站着一个男人,袍裾飞扬,气质与艾卢森酷似。男人身后还站着一群手握长枪的士兵。

    谁都没说话。库斯拉的手臂被旁边的菲尼希丝抓得隐隐作痛,她以前估计碰到过这样的场面吧。

    不久后,双方的船都停了下来。

    海上波澜不惊,寂静得令人双耳生疼。

    最先开口的是艾卢森。

    “我们是喀山赶来的援军,隶属于库拉托鲁大公挥下。”

    援军这个措辞令库斯拉忍不住想笑。

    真是一群死要面子的权力者啊。

    不过,那似乎是某种玩笑。

    “感谢支援。”

    对方说完笑了笑。

    “我的兄弟啊,你们可算来了。”

    瞬间,欢声雷动,艾卢森这边的人全都安心地舒了口气。他们终于能从野狼出没的荒郊野外逃进看得见灯火的城市了。

    双方的船互相靠近,艾卢森与对方牢牢地握了握手。

    “不过,只有这些人?根据报告,你们应该一人不少地从喀山逃到这里了。”

    看来双方还能通过密探交换情报。

    或许在某处有着如兔穴般的地下通道。

    “我们货物有点多,船载不了那么多人。你们能借几艘船来帮忙吗?不过港口的位置有点难找。”

    “不必多说了,我能理解。你们是偶然发现的吧?”

    被钻空子的尼伯龙根部队肯定不会对秘密港口坐视不理,不过也正因为有这个秘密港口,他们才得以与宝贵的战斗力汇合。

    “正是,偶然发现的。因为我们有精灵庇佑。”

    艾卢森平静地回答道。

    “呵呵。话说,传说中龙也带来了?”

    对面的人纷纷看向库斯拉等人身后的船只。

    “拆分了。一共有三架,必须要燃料才能运作。详情到了城里再报告。它们应该能在战场上发挥不小的作用。”

    “我很期待。最重要的是,”

    男人说着视线缓缓移动,对上了库斯拉的双眼。

    “你们带来了制作龙的技术与知识,真是上帝对我们的恩赐。”

    “……城里出了什么问题?”

    “没错。所以我对你们的精灵庇佑抱有很大的期待。不过这事安顿下来后再说。当务之急是去迎接其他弟兄。去晚了恐怕会被敌人发现,而且他们也需要尽快休息吧。”

    “感谢我们的同胞。”

    “嗯嗯,愿主眷顾骑士团之纹章。”

    随后,对方的船领着库斯拉他们的船驶进了海湾深处。

    此处海面狭窄,看着不像海湾,反倒更像一处停船的小港。

    巨大战船不容置疑地宣示着,骑士团的实力不是个人能对抗的。炼金术师的装腔耍泼在骑士团面前就等同于小孩子的死要面子。

    库斯拉一行人的船穿行于象征克劳修斯骑士团财富与权力的巨舰间,没多久就到达了港口码头。夜晚码头空无一人,只有堆积如山的物资。

    莱特里亚的异教徒在前不久才蜂起反击,所以这些物资应该不是从南方仓促运来的。就是说,这些物资都是为了彻底侵占莱特里亚而准备的。

    有人说过,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

    “反击的准备已经妥当了啊。”

    在远离骑士团本部的喀山时,库斯拉还不确定骑士团这一战能否取胜,但此时一看,骑士团果然还是世上最强的组织。他再次体会到,艾卢森说过的反击计划绝非白日做梦。

    “不管怎样,命总算是暂时保住了。”

    艾卢森等人登上码头后,库斯拉也紧随其后。他上岸后回头看向小船,只见菲尼希丝还在慢腾腾地做着下船的准备,她大概还沉醉在大船威容带来的冲击中吧。

    库斯拉忍不住冲她戏谑一笑。

    菲尼希丝见状,顿时赌气地瞪了库斯拉一眼,不过库斯拉不以为意,反而向菲尼希丝伸出手。

    “太慢了。”

    菲尼希丝来回看了看库斯拉的手和脸。

    然后很不乐意地抓住库斯拉的手。

    “你总是这么坏心眼。”

    “不过你还是握住我的手了啊?”

    菲尼希丝闻言,绿色的双眸滴溜溜地一转,挑衅似地抬眼看着库斯拉。

    “这就是你所说的,炼金术师的厚颜无耻吗?”

    库斯拉笑了,并不是要嘲弄菲尼希丝。

    相反。

    “正是。”

    库斯拉说着将菲尼希丝拉上了码头。

    菲尼希丝大概在船上挤久了身体僵硬,整理衣服皱褶时还不时生硬地活动身体舒展筋骨。

    威兰和伊莉涅随后也登上了码头,像个老人似地捶着腰。

    “真是受罪啊。”

    “自从上次被师父训斥躲到熔炉里之后多久没试过这样了……”

    两人都身心俱疲地出言抱怨。

    “不过,那啥啊。”

    威兰伸着懒腰,对库斯拉和菲尼希丝说道:

    “你们好像很激烈啊。”

    “嗯?”

    “别装傻了。你们的船摇得很厉害吧?”

    威兰笑眯眯地问道,不过这只是个无聊的玩笑罢了。

    “是她死乞白赖地求我,我也没办法啊。”

    “哦哦。”

    伊莉涅也听出两个男人的含蓄黄段子,愕然无语地笑了起来。

    “别开这种玩笑……啊……”

    伊莉涅和威兰的视线都落到了菲尼希丝身上,她的声音顿时就小了下去。

    “库斯拉?”

    威兰一脸认真地看向菲尼希丝

    菲尼希丝满脸羞红地低下头。

    “白痴吗你!”

    库斯拉彻底拿威兰没辙地说道,谁知菲尼希丝却狠狠地捶了下他的手臂,两下,三下。

    “喂,你搞什么啊。”

    “你,你——”

    菲尼希丝继续捶着库斯拉,呻吟似地说道:

    “最差劲了。”

    菲尼希丝在其他人诧异的视线注视下中大步走开了,伊莉涅见状慌忙追了上去。

    我什么都没做吧。

    库斯拉目送着她们俩离去,心里如此想道。

    接着,他挠着头,心想,还是说……

    “什么都没做才会惹人家生气吧。”

    威兰把手肘搭在库斯拉肩上,如此说道。

    “……”

    库斯拉眯起眼看了眼威兰那张近在咫尺的脸,然后看向菲尼希丝和伊莉涅离去的方向。

    “完全就像个炼金术师啊。”

    “库斯拉就是个见习的学徒。”

    “啊?”

    库斯拉怒目瞪了过去,威兰笑吟吟地移开了手肘。艾卢森的士兵们忙着将龙的零件从船上卸下,一些尼伯龙根的士兵听说有新部队到来,也纷纷跑来围观。深夜的港口顿时热闹了起来。

    库斯拉无奈地叹了口气,举步离开码头。虽然菲尼希丝的话有点蠢,但她说得没错。库斯拉感受到了活着的感觉。

    威兰看到库斯拉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忙粘上来追问“你那笑容是什么意思啊”。库斯拉一脚把烦人的威兰踹开,朝两个小姑娘追去。

    感受活着的感觉。

    这才是活在这世界的价值吧,库斯拉如此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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