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樱色的枯萎

    五月。

    在刚刚度过了黄金周之后,学校明显任然沉浸在慵懒的气氛之中,但还是开始了正常的运行。虽然在午休之前的课上,穿着同样制服的同龄人们还是一副带着困倦面容的样子听课,仅仅在经过了一个午休之后,大家都完全进入了平常上课的状态。学生们之间还是盛行着的“好没劲”、“好麻烦”这类对话,大概是在撒娇吧。

    在二年级C班一脚坐着的他们,也不会例外。

    “说起来,都是因为放假期间昼夜颠倒生活不好”

    将便当盒中的剩饭打扫干净的荒木聪太不无得意地说道。

    “太过放松而大睡特睡,在时间变回来之后就很容易出问题。和水曲柳(?)的笑脸一同醒来的生活的下场,就是这样”

    “荒木你自己才是,放假的时候几点起床的?”

    宫川英皱着眉头咬牙切齿地瞪着他说道。

    “你才是那种在假期中会昼夜颠倒生活的性格的典型,不是吗,景介”

    雾泽景介对这样的问题表示完全赞同。

    “说得对”

    “哈,你们在小看我吗?”

    荒木发出不满的鼻音笑道。

    “这是在经历了常年的睡眠不足之后,由本大爷开发出的最新技术。在休假结束的前两天开始熬夜,通宵玩游戏,在开学前一天傍晚直接失去意识昏睡过去,醒来时发现正好是早晨。怎么样,非常完美的计划吧”

    满脸得意。

    “呜哇啊——”

    与荒木相对,英的脸上完全没有表情。

    “好厉害啊。荒木的头脑真好”

    不带感情地说道。

    “喂,笨蛋荒木”

    接着景介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

    “把你罕见的蠢脑瓜分点给我吧。顺便连你那能够连续熬夜玩游戏的充沛体力也一起分给我”

    “就是说啊,给我们的话还能有效使用一下。啊,这当然是指体力而不是头脑”

    英跟着景介和声道。

    “还有,就算生物钟调整过来了,但是在上课的时候打瞌睡的话岂不是白费”

    “什——宫川,为什么你会——”

    “哦,我猜中了嘛,果然啊”

    荒木轻而易举就上钩了。

    “反正一猜就知道是这么回事了”

    当然隔着一个班级的C班是不可能听到A班的荒木被老师训斥的声音,但是那样的场景却很容易想象到。

    “你啊,难道没听说过,睡太多了会变得更想睡这句话吗”

    景介朝着荒木说道。

    “从傍晚开始睡的话,大概有十二个小时左右吧。这么长时间都徘徊在梦里的话,变得更加想睡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切——你们这些家伙”

    荒木不服气的咋舌。

    “难得想告诉你们一个好办法的说”

    “你居然是当真的啊”

    已经超越了惊讶的英,用遗憾的表情叹了口气。

    “真是值得尊敬啊”

    景介如此评价到。

    就在这时,背后传来了“雾泽同学”的声音。

    “嗯?”

    掉过头来。

    站在那里的是身材高挑的少女——字森雏子。

    “怎么了,字森?”

    栗色的头发配上清爽的面容,春天开始成为同班同学的她拥有深宅大院中出身的大小姐般的容貌。也难怪荒木会露出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只不过她的脸上现在却清楚地显露出阴霾,看上去很不安。

    “有什么事情吗?”

    问道。

    “雾泽同学,那个啊”

    一只手轻抚前胸说道。

    “是棗同学的事情啦——”

    仿佛有些困扰,又有些苦恼般,紧皱眉头

    “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来上学了”

    木阴野棗。

    字森和她同属一个社团,关系非常亲密。也难怪她会担心一直没上学的木阴野。

    看着景介的眼睛,字森雏子脸上浮现出了表情。

    “你知道什么情况吗?”

    所以,景介露出苦笑。

    “为什么会问我啊?”

    “因为雾泽同学,不是跟棗的关系很好吗?”

    “就算这么说也还是不如字森同学啦。所以你不知道的事情我也不可能知道的”

    景介耸了耸肩。

    “野田怎么说?”

    那是木阴野她们班主任的名字。

    “因为家里发生了些事情,这样说的”

    “那么大概没什么问题吧?”

    “但是,连手机也没有开机。难道说是父母身体出了什么毛病吗?那样的话——”

    “不知道”

    打断字森的话,景介摇了摇头。

    “既然没有联络,肯定有她自己的原因的吧。大概本来就不愿我们担心,或是跟父母出去旅行之类的吧”

    “果然,是那样的吧”

    “不要想太多了。等没事了之后,自然会来的吧”

    “但是,课程还是在继续的啊——”

    “到那个时候,你帮帮她不就好了”

    字森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是啊”地呢喃了一句离开了。不过表情还是带着不安,完全算不上晴朗。

    “——喂,恶性眼睛”

    目送着她离去背影的荒木不经意开口道。

    “怎么了啊?你这家伙”

    “什么怎么了?”

    “对那样的美人,态度未免太差了吧”

    “是吗?我倒觉得景介一直是这样的”

    虽然英这么说,但是荒木却并没有释然。

    “确实,这家伙的语气、态度、根性都很差是没错”

    “你太多管闲事了吧”

    “但是啊——”

    无视景介的打岔,直直地盯着他说道。

    “最近的你,事实有些不对劲?”

    “——啊?”

    “不是啊’啦,再问你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景介皱起了眉头。

    “我有什么不对啦。正如你所说,我的口气和态度不好不是一直以来都这样的嘛。现在又说什么奇怪————”

    话语有些凌乱,想要辩驳的样子。

    但是荒木继续无视景介的态度。

    “不是这样的,我并不是再说那个,怎么说呢,很难用语言表达出来”

    搔着头皮,嗯地沉吟了一下。

    “不仅仅是对刚才的那个美人的态度,比如午休的时候啦、放学的时候啦————反正,所有的事情啦。却是,表面上看来是没什么变化,但就是不一样啊”

    景介微微垂下了头。

    “难道你遇到了什么困难吗。说起来,之前你有三天没来学校,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喂,笨蛋荒木”

    但是,再一次抬起头来的时候,嘴角却带着些许笑容。

    “是在很亲切啊,真是少见。让你替我感到担心,倒是感觉很不好”

    “为不存在的事情担心感觉很差啊,这个笨蛋”

    像是不经意,又像是反驳似的说出了感激的话语。

    “没事的,没什么大不了的啦,你太多心了”

    努力装出平静的样子。

    荒木答应了一声“是嘛”,就陷入了沉默。

    英则是在一边看着,从头到尾不发一言。

    所以景介也笑了笑,做作地耸了耸肩。

    那之后,英和荒木都不再提这件事,像平常一样吵吵闹闹,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放学时间。

    在景介回家的路上,几乎没有和他同路的同年级学生,所以从一年级开始,景介就习惯了一个人回家,虽然偶尔会以英为首,大家在放学后在教室中磨磨蹭蹭地聊天,但是最近也没有在发生这样的情况。

    和友人们道别后,景介快步走出了校门。

    将感情隐藏,封印起来。

    当想到这样就好像以前的某个人的时候,马上停止思考。

    之所以会想到这样的事情,是因为现在走着的这条路,是和那个少女初次见面的地方。而现在,视线的前方——

    “啊——”

    那个少女,像是在等着谁一样,站在路的前方。

    穿着白州中学的校服。

    看上去像是中学生一样,有着较小的身躯和稚嫩容貌。一眼看去就像是什么感情都没有的冰冷表情。即便如此,在看到景介的瞬间,她还是眉头微皱,露出像是有些困扰,又像是有些苦恼的神情咬了咬嘴唇。

    槛江开口道。(吐槽:上当了吧,大家肯定都以为是枯叶)

    “景介”

    时隔半个月的再会。

    仅仅是回应一声,景介就花了三十秒的时间。

    “——到这个地方来,干什么啊”

    槛江没有回答。

    只是默默的离开了依靠着的路边的围栏。

    “景介”

    再一次呼唤道。仿佛她的脑海中只有这么一个词汇一般。

    仿佛除了呼唤名字以外,什么都做不到一般。

    “——到这里”

    所以景介拼命挤出话来。

    “走出来,不要紧吗?”

    “嗯”

    槛江点点头。

    “我勉强纱姬夫人请她让我出来的”

    一双大大的眼睛,附在感觉像是久违了的面庞上。

    不经意的,各种各样的思念浮上心头。

    木阴野现在怎么样了呢。和她最后的对话已经不记得了,是不是已经从双亲逝去的打击中站起来了呢。

    还有型羽。那个趾高气昂的小P孩,在半个月前的那个晚上,好像流泪了。自己都没有问她为什么会流泪。

    还有,那个家伙,那个家伙——(吐槽:指的是谁大家都知道)

    现在状况怎么样了呢。繁荣派,和木春的战斗发展到什么程度了呢?

    心中不断冒出的问题,却无法用语言表达出来。

    不能询问。不能扯上关系。自己已经——是局外人了。

    看着欲言又止的景介,槛江再次低下了头。

    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

    过了一会,槛江终于

    “——呐,景介”

    小小的,有些畏惧地,开口了。

    “对不起”

    “诶——?”

    谢罪。

    这对于景介来说是意料之外的话语。但是,这对槛江来说似乎不是如此。

    “我,没有察觉到。没察觉出雅姐姐的事情”

    刚才的沉默,是下定决心所必要的时间。但是一旦开始,发出的声音就是毫不迷茫,而且诚挚万分的。

    “如果我能够发觉的话,景介就不用这么悲伤了。所以——”

    雅。

    景介的姐姐,槛江过去的朋友,现在的棺奈。

    这时,景介终于察觉到槛江来见自己的理由。

    她大概对那天晚上的事情抱有罪恶感。

    如果棺奈是雾泽雅这件事情,槛江能够早点发觉的话,也许就能够树藤摸瓜地发现木春的身份。

    所以,她对此深感悔恨。

    对于那天的结果,尤其是对于景介。

    “明明雅姐姐就近在咫尺。我,对景介——”

    但是。

    啊啊,但是——

    “——不对,不对啊,槛江学姐”

    这样的悔恨,以及谢罪,对于景介来说,即算不上救赎也无法治愈伤口。

    “我——不对。我,不是那个意思”

    无法有效地组织起语言,但是,现在的景介找不到合适的话语。

    姐姐的事情根本怪不得她,而景介自己的问题,更加没有办法将责任转嫁给任何人。

    因为,这件事说起来应该是自己最先发觉才对。

    将责任推卸给仅仅是隔墙听过姐姐声音的槛江才是不可饶恕。对生前与死后声音大异的人到底要怎样才能区分啊。

    那个——不是其他人,而正是景介自己的责任。

    是的。

    是自己的错,怪不得他人,全都是自己的错。

    追根揭底地说,木春之所以会谋划叛变,是因为遇到了自己。

    乡里被烧,导致众多一族遇难,还有木阴野的双亲之死,都可归结于这个原因。就连姐姐的失踪,说不定也是由于木春强行将她带走的缘故。如果雾泽雅不是雾泽景介的姐姐的话,说不定就不会遇到这种事情。这样的自己,到底有什么资格将责任推卸给别人呢。

    而且,就算能够将责任转嫁给他人,现下的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就结果来说,只会徒增牺牲者而已。

    ——就像秋津依纱子那样。

    所以,景介打算遮断一切。

    忘掉一切,置身事外,将自己像机械一般送入日常生活中。虽然这样并不会感到快乐,杀人者不可能会感到快乐。

    “槛江学姐不必感到内疚”

    景介笑了。最近在学校都是这样,露出空虚的笑容。

    “不要担心我的事情了。全部都是我自己的错”

    “——景,介?”

    这次槛江迷茫了,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

    没有加以说明。

    “应该说憎恨我才对,那样的话——”

    那样才能让自己感到痛苦。

    才能——责备自己。

    然后撇了槛江一眼说了声“再见”

    “你还是早点回去吧,在外面很危险的”

    从她身旁经过,槛江没有动,仿佛在发呆一样。

    景介的脚步很块。

    他要尽早从背后槛江的视线中脱离出去。

    庆幸的是槛江并没有追上来,是没有追,还是对他死心了,景介一边祈祷着是后者,一边走进家门,像平常一样走进自己的房间。

    母亲打开了厨房的门,姑且还是打了声招呼。母亲一面走向沙发一面说着“欢迎回来”,大概有些累了般疲倦地坐了下去。

    好在双亲并没有发现景介的变化。就算他们问了也不可能老实地回答就是了。

    而且,这半个月来,景介的表现可以说是一个模范高中生别说是在外过夜,每天放学后都是直接回家的。就在前不久还以和女朋友在一起之名成天不归家的景介,眼下的表现,可以说正和父母的心意。

    说不定父母没有过问,是因为他们觉得可能跟女朋友有关所以不方便问。虽然大体上就是这么回事,但是细节却恶劣地让人苦笑。

    晚上吃过晚饭,洗完澡之后,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和同年代的男生一样,景介并没有陪着父母以前看电视的兴趣。虽然父母大概以为他在用功,但实际上却在漫无目的的浪费时间。

    但是,今天却无论如何都平静不下来。

    晚上九点。

    终于毫无干劲地将作业铺放在桌面上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

    听到来点音乐时,景介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音乐是《点燃心脏》。

    是被设定为铃鹿一族相关者的来电声音。

    “———”

    屏住呼吸,看了看来电显示。

    说实在的,很犹豫是不是要接。

    不想对话,害怕听到她的声音。她为什么会打电话给来,景介完全无法想象。

    就这样关掉电源,逃避开去。不在扯上关系。

    ——到底要怎么做啊。

    大概犹豫了十五秒钟之后,手机的铃声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所以景介颤抖着拿起了手机按下了通话键。

    “请问是谁”都无法说出口。

    取而代之的是疑问的声音。

    “雾泽?”

    不知道是在生气,还是其他更加负面的感情。反正肯定是心情不佳的声音——木阴野棗这样问道。

    “——啊啊”

    回答道。完全无法发出其他的话语。

    有什么事情啊,或是那之后怎么样了啊,这样的问候都无法说出。因为,她的双亲几乎等于是景介害死的。

    对于景介这单纯地回答,电话对面的木阴野感觉像是吸了口气。

    然后一口气单刀直入地,

    “槛江学姐去找你了吧?”

    提出问题。

    “啊啊”

    突然打电话来是因为这个原因啊。

    大概会被责备。剧烈跳动的心脏使得紧张的身体瑟瑟发抖。就这样挂掉电话的话该多好啊。但是,自己没有这个资格。自己就算被木阴野杀掉也没有怨言。

    啊啊——要是就这样宣布的话,会轻松很多吧。

    但是,这么做并不足以赎清自己的罪责。

    木阴野接道。

    “槛江学姐回来之后哭了”

    “——哭了,啊?”

    “我果然不行啊,只有我的话果然不行啊。这样”

    木阴野的话语非常冷淡,无法窥探她的情绪。

    仅仅是在做说明一样,声音不带一点抑扬顿挫。

    “所以,我说了。不是槛江学姐的错”

    景介没有任何插口的余地。

    对面大概也并不期待景介做出什么回应。

    像是拼命装出冷静的口吻,只把自己想说的说出来似的。

    即便如此,还是带有一点温热。

    “大概,我们都不行吧——哪怕是枯叶。因为,我们都是铃鹿一族。是造成你止步不前的直接原因。你对我们多少有些负担,所以什么样的话都听不进去的”

    “不,我,是——”

    将景介下意识的反驳打断

    “——我呢”

    不经意地。

    木阴野的气氛改变了。

    从压抑一切感情,开始变得柔和起来。

    “就我来说,雾泽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无所谓。我既没有那个权力,也无法左右你的人生。就算不愿意见我们也无所谓”

    不,不对。

    不仅仅是温柔。

    “但是——但是啊,雾泽”

    温柔中隐藏着尖锐。

    “但是我的双亲——父亲和母亲都死了”

    尖锐之中有着呜咽的声音,饱含悲痛的。

    “我不想说是你的错,作为朋友,绝对不想说。但是”

    然后超越悲痛,刺向胸口——

    “听好了,雾泽。你如果就这样止步不前的话,我是不会原谅你的,绝对不会。我并不是说要你现在选择我们,但是——就算一生,永远都不会再见面——我也绝对不会原谅你”

    这就像是一把温柔的刀刃。

    “木阴——野”

    “打开,电源”

    吸了下鼻子,木阴野的声音变了。

    “我想说的就是这些,如果这也不行的话,我也无能为力了”

    ——打开电源?

    什么电源?还没来得及问。

    连招呼也没打就挂了。景介呆呆地张着嘴巴。单方面地说完,单方面地刮掉电话。剩下的只是残留在房间中的静寂。

    即便如此,景介在这静寂中却无法感到一丝余裕。

    就连呼吸都忘记了。脑子里充满了凡人的震动。察觉到这是自己的心脏跳动后,只能咬住嘴唇。

    不要开玩笑。

    既是对木阴野,也是对自己,还是对被人们称为命运或是宿命的一切。

    “是嘛……,是这样啊”

    打开电源。

    并不是问不问什么的问题。只是自己故意转移视线而已。

    木阴野到底在说什么——这不是连问也不用问得嘛。

    ——电源。

    拿到手上的当初,自己没有打开的勇气。

    经过时间的沉淀,自己开始觉得这样就好。现在则更加难以打开。

    考虑到对枯叶的感情,如今更是感到难以逾越。为了自己的未来,而恐惧着被过去所束缚。

    木阴野在看着吗?一定在看着吧。不然的话,她不会将她的感情告诉景介,今天则更不会说出这番话。(注:后面半句的两个她代表不同的人,第一个是木阴野,第二个是吉乃。吐个槽,看来解决问题还是要靠死人)

    那之后,到底在桌子面前发了多长时间的呆啊。

    在不知是紧张还是恐惧中,景介终于慢慢的移动了手腕。身体和心灵如被针刺,经受着痛苦的侵袭。但是,还是无法停止动作。这是如同诅咒一般的东西,或者说,是用来解除诅咒的一种仪式。绝对不允许逃避,不容许。

    ——就算,死了也是。

    用钥匙打开书桌最上层的抽屉。

    在抽屉深处。

    将被日记和其他杂物埋藏着的,宛如沉睡着,被守护着一般隐藏着的。

    灰原吉乃的手机,取了出来。

    约有两个半月没有接通电源的手机一开机,首先显示在屏幕上的是大量的短消息和来电提示。其中绝大多数是在通讯录中记录为“家”的地址的来电。

    其次是显示为“母亲”、“父亲”以及未知的陌生号码——大概是警察吧。

    想要转过头去。

    想起了姐姐失踪的时候,母亲和父亲曾经无数次地拨打她的手机的情景。那个时候,电话都是以无法接通而告终。也没有听说被人发现手机在什么地方遗失的消息,大概已经变成空号了吧。

    而灰原的手机还有显示信号。

    也就是说,她的手机还没有变成空号。

    就是现在,电话还有可能被打通。不过现在并没有考虑这些的余裕。也没空去听留言。那属于景介所不能侵入的场所,如果做了,就会觉得自己践踏了吉乃的愿望、思念。

    无视来电履历,首先要做的是打开短信记录。

    从最早的履历开始,按顺序阅读。

    基本上都是发给一个叫尾之上梨梨子的人的。

    大多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今天作业怎么办之类,还有帮忙把晚上的电视节目录制下来之类的。

    日期是三年前,也就是说这里保存了三年来的短信记录。

    看到这个的时候,景介屏住了呼吸。

    想起了三年前,中学时候的事情。

    外向活泼的尾之上,以及坐在旁边文文静静的灰原。大概那个时候的自己,只是觉得那对组合看上去很叫人安心的感觉。

    继续看下去,突然停在了某个地方。

    三年前,日期是八月。

    标题是《Re:拉近景君与吉乃的距离计划-概要》。

    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向上翻去,不带Re的短信,来自于尾之上。

    在景介暑假为了完成作业而和同学前往图书馆的路上,自己和灰原埋伏在半途,装作偶然遇上。然后只留下景介,和她们两人一起去喝茶。

    幼稚的,连以前的小学生都不会用的,算不上良策的计划。

    景介并没有这个计划实施成功的记忆。要说为什么的话——

    那之后不久。

    灰原发给尾之上。

    “怎么了”为标题,内容是“睡过了吗,马上就要到时间了哦”,接着“跟我联络”为题,内容是“我很担心”。

    想起来了。

    大概,在计划实施之前,尾之上梨梨子就失踪了。

    以这条消息为分界线,再也没有尾之上发来的消息了。与之相对,由灰原发给未上的消息倒是从未中断,相信电话肯定也打过很多。

    胸口痛了起来。

    同心脏的鼓动一起,疼痛的程度也越来越激烈。

    但是,对景介来说,痛苦的程度算不上非常剧烈。

    失踪一年后,灰原的发信箱邮件有了变化。

    很多并没有编辑送信地址的草稿存在了里面。

    积累了很多想要发送出去的邮件,不,应该是知道无法送到而没有发送的。

    最早一封未发送邮件的标题为“最近好吗”

    梨梨酱,

    最近身体好吗?

    我就快要参加高中录取考试了。

    虽然梨梨酱不在得每一天都很寂寞,但是我会努力的。

    也有在认真的学习哦,为了能够和那个人考上同一所高中。

    立刻就领悟了。

    这是近况报告。

    相信尾之上没事的灰原,写给她的消息。

    说起来,尾之上的手机在她失踪数日后被发现在街上摔坏了。然而,灰原却还是一直相信梨梨子总有一天会发来消息。

    再往后,消息变成了每周一次的定期报告。

    下一条消息的标题是《考上了哦》

    给梨梨酱。

    我考上白州高中了哦。那个人好像也考上了。

    从春天开始就要在一所高中上学了。好开心啊。

    要是梨梨酱也在一起的话就更好地说……

    但是,我不会放弃的。

    在梨梨酱回来之前,我会继续努力的。

    至少,要做到和雾泽同学正常的对话。

    不然的话,梨梨酱回来的时候,就又要给你添麻烦了。

    要是能和雾泽同学分在同一个班就好了。请梨梨酱也为我祈祷吧。

    这点点事情,应该没问题的吧?

    眼前突然——模糊了。

    不疾不徐地,继续向下读着。

    过了几封之后,目光停留在了一封名为《讨厌!》的消息上。

    今天同雾泽同学搭上话了。

    请我把作业借给他看下。

    不过我的字太丑,真不好意思,而且好紧张啊,以前都没有好好说过话。

    都不敢正眼面对他。雾泽同学,对不起。

    但实际上我很开心。

    像这样坐在同一个教室里,偶尔说说话就足够了。

    虽然梨梨酱肯定会觉得不行——

    不过,今天一天,我都觉得非常幸福。

    但是,但是,但是,这样。

    仿佛为了否定自己的行动,肯定自己的思念一样,不断使用着“但是”这个词。

    连与人正眼对视的自信都有所欠缺的,埋藏在她心灵深处的强烈思念。

    消息的日期历经春夏秋冬,终于进入了下一年。

    灰原事无巨细地向尾之上做报告。

    为自己不能顺利交上朋友而产生的烦恼。

    被没怎么见过的前辈忽然告白的事情。

    拒绝他真的需要勇气。

    没有写的事情只有一件。

    以拒绝告白为起因发生的那件事情——完全没有提及。大概是不想让尾之上为自己担心吧。

    然而,她的消息自从冬天开始就渐渐带上了沉重的气氛。话语变得越来越少,而且竟是些,今天感觉如何,或是这周真是无聊啊,之类抽象而空洞的话题。隐瞒了自己被欺负的事情,看着就让人心痛。

    但是,即便如此,还是有个话题让灰原乐此不疲。

    就是和景介对话越来越多的事情。

    ——向我借作业看。

    ——最近怎么样,这样向我问候。

    ——早上好,之类跟我打招呼。

    全都是无关既要的话。

    景介自己完全不记得。

    然而,对她来说,这些无关痛痒的话,却比自己受欺负更值得向尾之上诉说。仿佛,这些,就是她生活中的一切。

    有了这些其他的无所谓,就可以让尾之上放心。

    “——咕”

    视野已经完全模糊了。

    已然难以看清文字,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这是——什么,啊”

    无法意识到自己已经发出悲鸣的景介,忍不住流出了泪水。

    脑海中只剩下一种思念。

    对于景介的,灰原的隐秘的,而又深邃的。

    坚强的,异常美丽的——啊啊,如果要形容它的美丽,只能说它不美的话,世界上就不存在美丽的事物了。

    随着日期的变更,到了今年的二月份,还没看的消息,只剩下发件箱最上端的最后一封消息了。

    今年二月,和之前的不一样的,已经送出的消息。

    收件人不是别人,正是景介自己。

    “好的,谢谢。雾泽同学回家时候也请小心”

    那是,最后的日子。

    灰原死去的那天的傍晚,发给景介的消息。

    消息上显示的微笑图样依旧摇晃着。

    图像是在和尾之上的消息中经常使用的那种。但是在她失踪之后,就从发给尾之上的消息中消失了。

    从这点就可以看出,她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来发送这个消息的。

    景介一字一字将这条消息烙印在脑海中后,关掉了手机的电源。

    合起来,抱在胸前。

    土气的设计,上面带有粉色的花纹,很久之前的机型。

    留存在手机中的灰原吉乃的,残留的思念。

    已经无法得到回应。她已经逝去。死者已然无法传递任何信息,也接受不到任何信息。

    那是悲伤的,充满悔恨的,充满痛苦的。

    ——但是。

    “——咕”

    趴在桌上,失声哭泣,放任自己的感情。

    不是这样的,不仅这样想着。

    灰原吉乃对于景介的感情,明显和她们不一样。

    不是木春那样,为了自己宁愿牺牲别人。

    也不想秋津依沙子那样,想要束缚对方的心。

    即便对方不知道也无所谓,就算进行的不顺利也不要紧。

    只要,默默地喜欢着就好。

    只要,有所寄托之所就好。

    并非为了有所回报,并非为了得到对方,只是单单地为了恋爱而恋爱——

    她的思念,是不是已经消失了呢。

    在死去的同时,是不是已经被她带走了呢。

    “——不对”

    开始的时候,一意孤行。

    不管景介的意见,擅自宣布景介为丈夫,非常任性的家伙。

    啊啊——但是。

    那个家伙,同木春,以及秋津依沙子不一样。

    她有牺牲了什么人吗?

    她有强迫束缚了别人的心吗?

    那种事情,一次都没有过。

    这样好吗?

    在灰原和尾之上的墓前,景介投身纷争的时候也是,

    ——所以,从这里开始就是我的事情。

    在迷途之家,宣布吉乃是自己情敌的时候也是,

    ——你慢慢的考虑就好了。

    和巳代战斗的时候也是,

    ——那个,双方的心情是很重要的啦——

    就连和自己的同学混在一起的时候都是——

    一直将景介的心情排在自己的感情之前。

    一直说着自己的心意不会改变,会等着景介之类的话。

    虽然,不知道这是否就是她原本的性格。

    但是,自从与景介结识之后的她的爱慕之意,表达爱慕的方式,

    大概,不,是肯定——

    “——可,恶”

    摘下眼镜,在袖子上擦了擦。

    袖子湿到了连自己都吃惊的地步。不过摘掉眼镜之后视野倒是清晰了很多,有种带着眼镜视力反而降低了的错觉。

    已经等不到明天了。

    景介开始从柜子里找出衣服做出门的准备。

    虽然这么说,但是现在已经超过了九点半,想出门也比较麻烦。

    和纱姬通过电话之后,时间和地点被定了下来。十一点半,在公园附近。双亲一般都再十一点之后半小时内休息,所以能够悄悄地溜出来。

    做这种事情还是第一次。尽管打算在父母起床之前回来,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在房间里放了“起早了睡不着,到超市去下”的纸条之后,离开了家。这样,就算被发现了,也顶多说说就算了。

    在公园里迎接我的,是一辆黑色的进口轿车。

    就像漫画中一样,搞得我有些发呆。就在这时,驾驶室的窗户降了下来,坐在驾驶座位上的是年龄有点微妙的中年男子。

    上车吧,连我的名字都没有确认就这样说道。

    在开车之前,将一条黑色的布条递给了我。

    “用这个把眼睛蒙起来”

    这个应该是为了隐藏自己的所在,没想到我也有这么一天。

    没办法。

    毕竟自己曾经逃避过一次,而且景介还身处斗争的漩涡中心。纱姬大概考虑过自己会变心而投靠木春那边的可能性。

    安稳的服从,之后经过大概几十分钟的车程。

    到达目的地了,头上的眼罩被取了下来,置身于一个地下停车场中。

    下了车,发现这个停车场的面积还不小。就这点看来,大概是在某个高级住宅的地下。不过,也不能表现的太过好奇而引人疑虑,只好尽量目视前方。

    目光前方是准备好的电梯。

    在走到门口的同时,门也正好开了起来。

    里面站着的是身着黑色和服,目光锐利的女性。

    纱姬。

    她慢慢地走到景介面前,用严厉的目光盯着他。

    “——你还真有脸出现在我面前啊”

    声音里很明显蕴藏着杀气。

    “我不反驳”

    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腿上有些发麻。说实话,从刚刚开始就紧张的不得了。

    但是,承受这个视线是现在的自己所必须承担的义务。

    这是在半个月的时间里,逃避着自己责任的景介所必须不能推卸的。不能用无聊的借口推辞。

    “来干什么?”

    “请让我见见面”

    简短的问题和干脆的回答。

    “和她们,——不,和她”

    “如果我说不呢?”

    “那就在这里待到可以为止”

    对于纱姬毫不留情的问题,景介迅速作出回答。

    “我现在取你首级也是很轻而易举哦?”

    “如果你一定要那样做的话就做吧,在我见过她之后”

    沉默。

    终于,纱姬叹了口气。

    “……雾泽景介“

    然后,闭上眼睛。

    “就算是我,当然也明白,你并没有错。将责任推卸给你是不能为铃鹿一族的自尊所允许的。抱歉了,还有”

    有的只是,仿佛自责一般的谢罪和

    “感谢你能够前来我们这里。女婿大人”

    稳重而又直率的感激之言。

    “跟我来”

    “……好的”

    跟在她的背后走进了电梯中。

    观上门后,发觉这个毕竟是家庭用的,虽然只有两个人,不过空间还是很狭小。

    当景介正在为他们之间的距离过近而紧张不已时,纱姬依旧背对着他开口道。

    “随便不好意思,但是,请你回去的时候还是要带上眼罩。并不是说怀疑你——”

    “没关系。应该说这么慎重更让我感到安心”

    跟景介是不是敌人没有关系,这个藏身之地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当从地下上升到二层时,电梯停了下来。

    换过拖鞋之后来到的,是既非寝室也非客厅的,十帖左右大小的房间。

    被嘱咐在沙发上休息一下之后,纱姬从房间里离开了。

    不过单独一人还不到十秒钟。

    最初走进房间的是——

    “——雾泽”

    绑着马尾的高个少女。

    “呦——木阴野”

    感觉稍微有些消瘦。不过这也难怪,毕竟半个月前父母双双去世。

    木阴野慢慢走向站了起来的景介。和刚才的电话中不同,带着些微的笑容走了过来,不——是哭着笑了。双眼红红的,脸上还留着泪水。

    走到景介面前停了下来。

    “雾泽”

    带着哭腔的她,伸出双手,抓住景介的衣领。

    “电源,打开了”

    对她像是在询问的眼神回答道。

    “效果显著。谢谢啦。还有——不”

    打断了想要说出口的道歉。不能够道歉,景介这样想。

    木阴野的双亲被害,却是错在自己。

    但是景介道歉是不行的。不行,这样认为。

    “总之,谢谢了。多亏了你,让你费心了”

    “——我啊”

    不知是在笑,还是在哭,还是在生气的表情,

    “听说你过来,本来想见面就给你一拳的。父母亲的事情还没完全整理好,将来也不知道要怎么办。虽然我也知道并不能怪你——但是,自己的心情还是需要一个依托之所”

    木阴野摇摇头,咬紧嘴唇。

    忽然将景介胸前的衣领拉紧。

    “但是,真的见到你的时候,比起揍你,想到的却是抱紧你”

    “——到底哪一个会更痛一点呢”、

    “不要瞎扯。被女孩子说这样的话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但是她并没有真的这么做。

    景介所认识的木阴野棗——哦对于自己并没有喜欢上的男孩,是不可能做那样的事情的。

    “你这家伙如果是个女生多好,就不用有那么多顾忌了”

    “应该说你如果是男生就好了。说实话,我也想要抱着你的说”

    对于找到自己最重要事物的朋友,到底要怎么才能表达感情呢。

    “嘛,那不是我的使命啦”

    擦干眼泪,木阴野带着恶作剧的口气说道。

    “觉悟,做好了才来的吧?”

    “那当然”

    点头。

    “嘛,就算做好了觉悟也无法做到什么说不定”

    “足够了”

    松开手中景介的衣服,向后退了一步。

    “槛江和型羽当然也好见见,不过首先是——”

    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回头走向纱姬出去时的那扇门。

    “总之,谢谢啦”

    用手打开门,只掉过头来,

    “你选择了这边,只这点就饶恕你”

    走出了房间。

    景介目送她离开。

    然后,从木阴野没有关上的门里。

    接替她出现的——一位少女,慢慢地走了进来。

    这家伙的脸好久没有看到了啊,景介这样想到。

    笔直而乌黑的长发。

    蓝色的和服,优雅的动作。

    脸色不是很好,表情也比较僵硬,看上很紧张的样子。

    但是,即便如此,见到半个月都没有见面的女友,景介的情绪还是很高昂。

    从门后露出身子来的她——枯叶,停下来脚步。

    低着头,一动不动。

    像是在考虑要说什么一般,不停地重复着深呼吸。

    景介也是一样,没有找到合适的语言。

    最后在一起的时间,是和供子她们战斗的那个夜晚。木春出现后,说出了真相,枯叶遭受了沉重的打击。现在对于那之后,没能够安慰她,勉励她,甚至都没有呆在她身边的自己感到非常生气。

    在这半个月里,她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过来的啊。本家次代首领的立场,铃鹿一族的矜持,认为是家人的棺奈,几乎所有东西都失去了。

    逞强,而又柔弱的几乎折断的——这个少女。

    “枯叶”

    “景介”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呼唤对方的名字。

    “啊——”

    “什么?”

    “啊,你先说”

    简直就像相亲一样,有些可笑的。

    虽然这么说,不过对方的脸色并不好,因此没办法笑出来。等了一会,枯叶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开口道。

    “那个,——那之后,我考虑过了”

    有些客气的口吻。

    “我已经不再是头领了。但是,现任头领,姐姐大人的缘故,一族面临着毁灭”

    好像是在忏悔一样。

    “棗和槛江、型羽,以及纱姬大人,都说要跟随我的行动——但是,我不知道要怎么办,不知道应该采取什么样的行动。身为头领的姐姐大人既然那样要求,我们是不是就应该遵从她的意志乖乖地毁灭呢?本家的次女应该是头领的助手,头领的影子一样的存在。所以,我说不定不应该反抗,而且,步摘也和姐姐大人在一起”

    像是要将思考的逻辑表达出来一样。

    “——但是“

    枯叶依旧低着头,继续道。

    “但是服从姐姐大人,也就是说要吧棗、型羽她们这些一族的幸存者交出去。我自己的命倒是无所谓,只要能够帮助姐姐大人治好病的话我会很高兴的献出。但是——要将她们的生命一起剥夺,这样好吗?”

    景介眼前出现了即视感。

    重复了好多次的“但是”这个词。

    感觉就像是几小时之前阅读的,她的消息一样。

    “你的事情也是。——你原本,是姐姐大人看中的男人。但是你不也是在小时候跟姐姐大人约定好了吗?那么,我就必须干脆地放弃不是吗。将对你的感情,完全舍弃不是吗”

    灰原所重复使用的但是。

    枯叶所重复使用的但是。

    那是否定自己的意志,没有自信的表现。

    “但是——”

    只是。

    只是同时。

    “就算知道你是姐姐大人看中的人。就算知道应该放弃你。但是——”

    在没有自信中蕴藏着的,诚挚的。

    “该怎么办啊——我,还是,喜欢你”

    诚挚的——强烈的,思念。

    枯叶不知何时开始静静的流泪。

    “做不到——”

    不停地摇头。

    “我做不到,无法放弃这种感情,做不到”

    如果是灰原的话,也许无法说出这些话吧。

    就算自己喜欢的人和别人在一起,大概也不会用语言表达出来。

    但是枯叶不是灰原。

    即便接受了她的感情,将其化为自己的感情,枯叶也并非灰原。

    相同的,

    是延续的思念。

    就算没有实现,就算没有传达,即便如此,还是可以延续下去——

    景介向前踏入一步。

    如果是灰原就会隐藏起来的感情被枯叶说了出来。

    如果是枯叶就会隐藏放弃的感情被灰原继续下去。

    为了回应她们。

    为了回答她们。

    “枯叶”

    站在她的面前,放任自己的感情。

    “——”

    用尽全力抱住她。

    将灰原吉乃,将枯叶,两人一起,紧紧抱住。(吐槽:这算合法的脚踩两只船?)

    “景。介——”

    和同巳代战斗时的拥抱不同。

    这里面蕴含着爱。

    和在自己家同枯叶接吻不同。

    现在景介眼中出现的,是枯叶和灰原两个人。

    “——说什么呢?”

    紧紧地抱着她的头,说道。

    “你身体中的灰原说什么呢?”

    “吉——乃她”

    温柔地抱着她的肩膀问道。

    “枯叶呢——和灰原融为一体的枯叶,怎么想?”

    “我——”

    “我已经下定决心了。可恶”

    不等对方回答,就半放弃的叫道。

    “两个人!我会照顾你们两个人的。在二月份的时候我喜欢上了灰原,而就在前些日子,我又喜欢上了你!啊啊畜生——这到底算什么啊?平常想来真是乱七八糟的情况,但是为什么自己现在就是这样呢”

    想起了以前枯叶对自己说的话。

    不要忘记灰原。

    同时爱两个人——。

    “好——吗这样?”

    枯叶呆然道。

    “你的话,姐姐大人她——”

    景介断言道。

    “我,喜欢的是你。喜欢的是你”

    对于选择了毁灭一族这样方法的木春,无法做出回应。

    对于用自己被杀而束缚对方心灵的秋津依纱子,也无法予以赞同。

    当然,木春为了自己而积累尸体的做法,自己必须负一定责任。也无法从秋津依纱子自杀的事实中逃离出去。

    只是,即便如此。

    雾泽景介的心情,感情中,有灰原吉乃和枯叶两个人的存在。

    臂弯中华奢的身体颤抖着。

    这到底是自己的思念传达到了的欣喜。

    或者是因为这之后将要面对的,不能不面对的事情恐怖。

    不管是什么自己都会接受。

    不——。

    是一同面对才对。

    另一方面。

    被景介抱着的枯叶,想自己体内的灰原提问。

    ——高兴吗?

    吉乃回答,是的。

    ——我很开心。

    比起他选择我们,他能够重新站起来更加开心。

    还有,将要和这样的他一同前进的事情——。

    听到这个声音之后,枯叶在心中笑了起来。

    ——是啊。

    只要和你还有景介一起的话,我应该也能够向前迈步。

    将自己的命运,和名为姐姐的宿业——。

    忽然想到。

    关于丧着的事情。

    将身体以下的部分同人类交换的,残酷的仪式。

    只不过是为了怀孕而进行的,傲慢的仪式。

    夺取他人的身体,作为交换,将对方的思念寄宿在自己的心中,一声背负。这既需要觉悟,又要背负罪孽,因此,丧着的施行是铃鹿一族成人的证明。

    但是,其实并不仅仅如此。

    就在刚刚,理解到了。

    大概铃鹿——是在遇到了能够将脖子以上部分和脖子以下部分双份的都爱献与的男人的时候,才真正的成人了。由小孩向成人,有女孩子向女人。

    被夺取了身体而不怨恨,虽然死去却不会遗忘,两个人一起,作为同一个人格,去爱。

    不论遇上什么样的困难,不论这是多么困难的事。

    所以这样让自己献出一切的男人,有着将自己的一切托付给他的价值。

    献出身心,使得妖魅嫁给人类成为可能。

    “果然,你真厉害”

    枯叶泣声道。

    向雾泽景介。还有,雾泽景介所选择的灰原吉乃。

    ——但是,我也是不差的吧。

    因为,枯叶个人,和灰原吉乃的遗志无关——自己也喜欢着他。

    没有,回答。

    吉乃和景介面带微笑,所以枯叶的体温稍微有些上升。

    已经没有什么好迷茫的了。

    不会被领路的首领啦,本家的次女啦,血缘以及习俗之类所束缚——仅仅作为一个女人,和姐姐站在相对的立场。

    无论前方有什么在等待着自己,都不会再动摇。

    大概保持了十多分钟。

    终于不知由谁先松开了拥抱,枯叶招了招手,让剩下的面孔进来。

    门开了,进来的是木阴野,型羽还有槛江。

    首先进入景介视线的是型羽。

    她虽然露出像是发怒一般险恶的表情,但是终于还是忍不住颤抖着低声饮泣起来。

    “——,是——”

    景介靠近后。

    “景介哥哥是——”

    哭着骂出声来。

    “景介——哥哥是,笨蛋!”

    “——抱歉了啊”

    自己已经做好了一定程度的觉悟。

    因为自己毕竟丢下枯叶她们自己逃跑了。

    “笨蛋!蠢材!人渣!垃圾!痴汉!呆瓜!蠢货!还有,那个——眼镜!眼镜”

    “眼镜不是骂人的话啦——”

    不过,型羽冲着景介乱吼,却并非是发怒那种。

    骂完之后,朝着这边看的眼中还带着泪痕。

    皱着眉头,闭上眼睛。

    双肩颤抖,嘴唇扭曲,然后——

    “呜,咕,咕——呜哇啊啊啊啊啊!”

    一下子抱住景介的腰,大声哭了起来。

    “呜咕——哇啊啊啊啊啊!”

    “型羽——?”

    “对不——起,对不起——”

    已经有些泣不成声了。

    “喂,为什么你要道歉啊”

    “因为,——因为——因为——”

    困惑着。

    型羽应该没有什么地方不对才是。

    应该说,要道歉的,是不堪重压而逃走的自己才对。型羽却还是对不起,对不起的不停道歉。

    “没办法,真是的”

    为了让她冷静下来,景介只好轻轻地抚摸她的头。仿佛起了作用一样,型羽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

    但是依旧不肯松开景介的腰。对此,景介只能苦笑以对。

    在房间的一角,仿佛约好了一样,和槛江的视线重合了。

    “——景介”

    “白天的事情对不起”

    干脆地低下头。

    她冒着危险来见自己,自己却说了那样的话。

    而槛江却微微摇了摇头,说道。

    “那之后,我想过了”

    像是下定决心,又像是要坦白思绪一般。

    “我会帮助景介将雅姐姐夺回来的。就算景介不愿意,甚至憎恶我都不要紧。因为——帮我取回心的,就是景介”

    她显得有些惊惶。

    ——真是的。

    好像每个人都对应该是罪魁祸首的自己抱有罪恶感。

    虽然不知道型羽是为什么,不过槛江的话倒是有迹可循。

    是姐姐,雅的事情。

    白天也说过,没有发觉是自己的责任。

    那对于曾经宣布“自己将代替雅姐姐”的她来说,是最重要的思念。

    因为和景介有着共同的伤痛,而带来了更大的罪恶感。

    “如果是为了景介的话,我什么都愿意做。虽然这样并不能消除我的罪孽,但是,拜托。哪怕全部结束之后,杀了我也好。所以——拜托了”

    “等一下”

    景介终于忍不住打断了槛江的话。

    “不对,不是这样的。你不能那样想”

    却是,他们两人最初的联系是由雅姐姐构成的。

    以雾泽雅,这个人物的事情为起点。

    景介自己也还没有整理好对姐姐事情的心情。她和木春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为什么会成为棺奈——《枷锁》,是否是自愿的。虽然七年不见,但是自己却没有认出姐姐的惭愧之情,这之后要如何面对她的矛盾心理。

    但是,

    正因为如此。

    拥有共同的伤痛,共同的罪恶感的同伴,才更加——。

    “我们两人,我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不能为那个人的事情所束缚,止步不前”

    “景介——?”

    “你说过会将我看做弟弟,就不要认为我会讨厌你,憎恶你。姐弟之间是不会这样的“

    雅和槛江是不同的,性格也好,长相也好,年龄也好,背影也好。

    因此,不是“代替”。

    自己发烧的时候在身旁照看自己。一直顾及着自己的心情。自从相遇之后,一直帮着自己。

    这样的槛江对于景介来说,是毋庸置疑的另一位——

    “是这样吧——,姐姐?”

    槛江呆了一下。

    然后眨了眨她的大眼睛,轻启唇齿。

    “嗯”

    高兴地笑了起来。

    “雾泽”

    木阴野走上前来,从口袋里掏出某个东西,向着景介递了过来。

    白色的手柄。上面伸出琥珀色的,类似牙齿的,不,就是牙齿的刀身。

    上面有着无数血管的,吸血鬼的残留。

    景介用来杀死秋津依纱子的忌讳的——又因此而无法逃避的事物。

    看到的瞬间,身体里冒出了恐怖和后悔的感情。

    想起了那天夜里的事情。

    这样一来,你就永远属于我了。那样满足地笑着的秋津的表情,和血的温度。

    但是,背负罪孽,和爱是不一样的。

    这样教会自己的灰原,由枯叶表达了出来。

    她点点头,说着不要紧。

    ——雾泽同学的话,景介的话,一定——没有问题的。

    我知道。

    被自己的罪孽,背过去所束缚的话,就会失去未来,就正中了那家伙的下怀。

    景介从木阴野手中接过“贺美浓之枝”。

    半月不曾感受的分量明显有所加重,然而这是自己所不能够逃避的重量。

    山中的夜晚充满了黑暗。

    被泥泞般的黑暗所包围着,心情也会变得平静下来。这是因为自己身为妖魅的固有属性,或是因为自己出身铃鹿一族的隐秘“此花”呢。

    但是无论怎么说,场所都太差了,难得的心情被泼了冷水。

    迷途之家。

    叛乱发生之后,枯叶他们逃往暂住的地方,到处留有她们生活的痕迹。令人忌讳的,什么都不知道而自认为头领的女孩——在这寒冷的夜空中,到底残留着多少她所呼吸过的空气,想到这里,兴致更加淡然。

    这么想着的供子背后站立着一个身影。

    感觉到气息的供子回过头来问道。

    “有什么事情,神乐?”

    “有什么事情,还真是无礼的问候啊”

    十八年前,上上代头领的时候发动叛乱的主谋,发出哧哧的令人不悦的笑声。

    “在不必要的地方越来越像你母亲了呢,不详的《此花》”

    “你是想羞辱我母亲吗?”

    “怎么了,背叛了村子的人还真敢说”

    “哼,我和母亲从来没有背叛过铃鹿一族,你这家伙不要胡说八道。真是的,令人不爽的笑声”

    “首领即铃鹿,是这回事嘛。那不过是你的歪理。哼……嘛,随便了”

    神乐不感兴趣地哼了一声。

    那种气氛,跟以前那副狂暴的样子截然不同。

    认为人类想要怎么杀就怎么杀,而憎恶不同意这种想法的一族。明明身为统领,却举起凡旗,残杀同族,是铃鹿历史上最大的污点——但是,十八年后,她的目的已经悄然改变。

    同样的,就连性格,也跟那个时候大相径庭。

    “哼……,不用那么疏远我啊”

    不带感情的声音,仿佛已经忘去了曾经的首领的威严。

    “你这家伙的妹妹,是叫血香和血沙吧?她们能够出生,也是对亏了我哦?是不是该对我更加感激点,小女娃?”

    语气带着明显的挑衅。

    再说出这话的时候就表明她器量之小。

    不……大概正是因为器量太小,才会憎恨人类,憎恨同族。

    不过到了现在已经无从得知了,而且,也无关紧要。

    “咕咕”

    所以,供子嗤之以鼻。

    “想要从我这里得到感谢的话,真的要恭喜你了……恭喜到杀了你的程度”

    身为所有灾厄的元凶的这个女人,就像是洗去了铃鹿一族的鲜血一般,令人憎恨。

    “哼,你不可能向我动手不是吗”

    神乐将供子的话轻易招架下来。

    这也难怪,她说的话是事实——至少现在是。

    “说的也是。……嘛,没关系啦,那么”

    所以,供子也不会接受对方的挑衅。

    她想起了半个月前和秋津依纱子的谈话。

    ——扭曲世界的并非憎恶或者怨恨。

    这是由自己口中说出的话。而到现在为止,她还是这么认为的。

    是的。就算自己对神乐抱有敌意,但是也不能改变什么。

    能够改变世界,扭曲世界的,只有爱。

    就算是《此花》也不例外。不愿杀死身残的双胞胎的母亲的爱,以及同情她们,而让妹妹们出生的先代首领。就这一点来说,神乐说的一点没错。虽然出生本身就是罪过,但是爱却默许了这种罪。

    被诅咒,被忌讳。

    但是对这样的爱所产生的怨毒,正因为是怨毒,所以决定了它无法战胜爱。

    突然想到。

    接受了秋津依纱子所有爱的那个女婿大人,现在时候没事呢。

    “咕咕,……看来是时候去看看他了”

    也没有理由让枯叶以及槛江她们再活下去。

    神乐也同样,没有活下去的意义。

    “真是的。无法理解。太过美丽而令人反胃。太过单纯而令人恐惧”

    过去因为憎恶人类而与同族厮杀的女人,现在也落得如此境地。

    已经完全失去了自己的原则和欲望。

    在爱的面前,这一切都是那么的无力。

    神乐是为了死在木春手中才身处此处。

    为了治好木春的病。

    为了让自己的爱女——实现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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